蔣慶的“政治儒學”及其政治“焦慮”
作者:伊人
來源:中國儒教網(wǎng)
時間:甲午年臘月初四
西歷2015年1月23日
近時某文摘報以頭版頭條位置,摘載澎湃新聞的一篇報道,該報道稱:“當代儒家學者蔣慶曾言天道(超越神圣合法性)、地道(歷史文化合法性)與人道(人性民意合法性)的‘三重合法性’來解決‘人心向背’的問題,其實這或多或少地吻合了習近平此次的尊孔崇儒之舉?!弊x到這段文字,不禁驚訝之至。
蔣慶在其《政治儒學》一書中,白紙黑字地直指:“中國近百年來不能建立起源自天道性理的政治法律秩序?!次鞣侥J浇⑵饋淼恼畏芍贫炔]有解決政治秩序合法性的問題”。也就是說,從辛亥革命終結清王朝專制統(tǒng)治之后的百年來,中國已失去了所謂的“三重合法性”。重建其“三重合法性”的方略和制度設計,在他蔣慶那里,就是“復古更化”,以及由儒教專政和大儒們通吃的“三院制”。
對于民主價值,蔣慶深惡痛絕,斬釘截鐵地說:“‘不當’與民主思想結合”,否則就是淪為“西化”。對于自由的價值,蔣慶亦是斬釘截鐵:“人的個人自由在很大程度和范圍內(nèi)必須受到限制(或取消)”。而我們知道,在那二十四個字的“核心價值”里面,還是有“民主”和“自由”的。
僅就這些來看,上述所謂“吻合”之說,要么是出于報道者的無知(或假裝無知),要么是“焦慮”已久的蔣慶們借勢搭車,乘機推銷其旨在“復古更化”的政治儒學,進而如蔣慶白紙黑字急切表白的:“一旦時機成熟馬上就會去從事政治活動”。
下面這篇文章,原是筆者一篇論文的一部分,對于蔣慶的政治儒學及其政治企求,讀者諸君或能從中見識一番。
拒斥“民主”,決絕而危言聳聽
清末民初以降的近現(xiàn)代“新儒”,以及推崇孔子儒學價值的學者們,絕大多數(shù)都沒有否定“民主”的價值。然而,自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以來,卻呈現(xiàn)出了新的景觀:質(zhì)疑乃至否定“民主”價值的后學新秀,從各個營壘亮幟而出,接踵登場,紛紛嚷嚷頗成“鼓桴相應”之勢。這其中可為“翹楚”者,當屬高揭“政治儒學”之幡、自號為“盤山叟”的蔣慶。
先來看蔣慶對“專制”的言說。在《政治儒學》一書中,蔣氏毫不諱言“儒學在過去的兩千多年中都是維護君主專制制度的意識形態(tài)”,這跟錢穆所謂“中國自秦以下二千年,絕不是君主專制”之說迥然相悖;而另一位新儒前輩張君勱的認知:“秦后兩千年來,其政體為君主專制,養(yǎng)成大多奴顏婢膝之國民?!笔Y氏當然亦不會認同。他不僅認定“儒學所維護的君主專制制度是在中國古代的歷史條件下惟一可能和可取的政治制度”,而且在他看來,即使到了近現(xiàn)代亦當如此;所以他責難元老級的新儒學代表人物——“反對君主專制制度的直接參與者,如熊十力先生和梁漱溟先生”;對于當代新儒代表人物“對儒學曾為君主專制制度服務諱莫如深”,蔣氏亦頗為不屑。我們得承認,蔣氏確是相當?shù)奶孤省?/p>
蔣氏對“民主”的言說,也是相當坦率,而且危言聳聽。跟“新儒”前輩孜孜于挖掘孔孟儒學“民主思想”資源截然不同,在《政治儒學》里,蔣慶做的是“釜底抽薪”式的否定——
“世界上只有西方的民主思想,而不可能有人類的民主思想或中國的民主思想?!?/p>
“民主不是天下公器,亦不是世間共法,……因為民主作為一種制度,是西方歷史文化的產(chǎn)物”。
“儒家思想在現(xiàn)代發(fā)展中必須保住其自性與文化自我,而‘不當’與西方文化結合,具體說來‘不當’與民主思想結合。”
“要求現(xiàn)代儒學開出西方民主不僅是不可能的,同時也是不應該的,……這是一種政治上儒學虛無主義的表現(xiàn)”,“‘儒學開出民主說’,實際上就是一種變相的‘西化論’”。
“在牟(宗三)先生看來,科學與民主是人類‘共法’,‘是每一個民族文化生命在發(fā)展中所共有’,……牟先生想由儒家內(nèi)圣之學開出科學民主以樹立儒家的自信與自尊,而結果卻是以儒家喪失其自性變?yōu)椤鲗W’而告終?!?/p>
“要在中國建立中國式的政治制度,就必須打破現(xiàn)代儒學仍然沉溺于其中的‘五四迷思’,超越科學與民主的現(xiàn)代迷障,克服現(xiàn)代儒學日益向西方文化趨同的傾向,回到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中來確立新政治與新制度的大根大本。”
“若中國的政治形態(tài)依當代新儒家、中國的自由主義者或時學所言應朝民主方向發(fā)展……皆意味著中國的政治形態(tài)在朝西方文化的政治模式發(fā)展,使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政治禮法制度在當今中國不可能,此必導致中國文化理念中所固有的政治形態(tài)滅亡。西方列強沒有通過武力亡中國,中國現(xiàn)在已站起來成為世界大國,但西方卻通過強大的文化影響鋪天蓋地地席卷中國,力圖使中國成為西方文化的殖民地!”
……
不過,蔣氏拒斥“民主”的言說,算不上是“空谷足音”。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一些在歐美喝了些洋墨水而自以為得風氣之先的“后學家”,就曾宣示其驚世的發(fā)現(xiàn):“從后殖民的角度來重新看‘五四’運動,就會發(fā)現(xiàn)一些以前一直被忽視了的問題。大家都清楚,中國的‘五四’文化運動,大體上是將歐洲的啟蒙話語在中國做了一個橫向的移植?!芏嗳嗽诮邮軉⒚稍捳Z的同時接受了殖民話語,因而對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采取了粗暴不公平的簡單否定態(tài)度?!彼麄兒敛缓刂刚J:民主、自由、人權等,都屬于西方的“殖民話語”。他們以“舍我其誰”的姿態(tài),宣稱要“從根本上去挑戰(zhàn)和拒絕西方權勢話語(即民主、自由等)”?!梢?,從“后學家”到蔣“政儒”,雖然角度有所不同,但在拒斥“民主”這個關節(jié)點上,他們確是聲氣相應,殊途同歸。
極致、極端的“精英政治”
遵奉孔儒“唯上知與下愚不移”之圭臬,蔣慶視中國的絕大多數(shù)人為“中性與下愚之人”。在言及文化的認同時,他說:“由于精神實質(zhì)義理精微,只有極少數(shù)天分高的上智之士才能把握,而絕大多數(shù)中性與下愚的人則無從問津?!憋@而易見,絕大多數(shù)的民眾都是蔣氏所蔑視的“下愚”,至于大多數(shù)知識分子,包括被蔣氏貶評的現(xiàn)代“新儒”們,恐怕至多也只在“中性”的檔次,而他蔣某則無疑榮屬“極少數(shù)天分高的上智之士”。因此之故,“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在當今之世亦是理所當然的了;甚至比先圣孔、孟更加徹底——在蔣氏看來,除了像他這樣“極少數(shù)天分高的上智之士”,大多數(shù)的“士”(知識分子)也是“不可使知之”,而只有“使由之”的資格。這是什么?這是極致的、極端的而且也必然是極權的所謂“精英政治”。
蔣氏在在不隱諱其對民眾的蔑視,他說:“除少數(shù)圣哲通過修為證悟可克治轉化(人性氣質(zhì)的腐蝕力量)外,作為政治生活的主體——普通民眾——則很難在現(xiàn)實生活中變化氣質(zhì),因而很難純依理性行事”。質(zhì)言之,在蔣氏眼里,民眾整個兒就是無可變易的“愚眾”、“群氓”。也因此,他認定限制個人自由是絕對必須的,他明言:“政治儒學非常清楚地看到現(xiàn)實政治中的人性不完善,人的個人自由在很大程度和范圍內(nèi)必須受到限制,為了整體的善、人性的尊嚴、公眾的利益以及未來的幸福,政府或社會可以限制或取消某些個人自由。……必須對個人自由進行宗教、道德、政治、習俗和禮法等方面的限制,不使個人自由因膨脹而危害社會?!痹谶@里蔣氏沒有明指必須限制哪些“個人自由”,但從其宣稱的“很大程度和范圍內(nèi)必須受到限制”來看,可知蔣氏意欲對民眾的個人自由及權利的限制和剝奪,必是所涉很廣很多的,比如民眾的選舉權,比如民眾的知情權,比如民眾對政府和官員的批評、監(jiān)督權,比如公眾的言論自由、信仰自由等等,這些都是現(xiàn)代社會中公民理當享有的個人自由和民主權利,但按蔣氏拒斥“民主”的堅定立場,民眾的這些個人自由和權利,當然在必須限制和剝奪之列。
蔣氏在此不提“權力的腐蝕”(想是著名的“權力腐蝕”論者阿克頓乃西方人,故不屑附和之吧),不提對公權力掌握者(當然包括握有公權力的“極少數(shù)天分高的上智之士”)的個人自由的限制,而按蔣氏的“政治儒學”理念,掌握、操縱公權力的人,則可以藉所謂“整體的善”、“公眾的利益以及未來的幸?!敝愄没实拿?,自由地無所顧忌地限制或取消民眾的個人自由。奇怪的是,蔣氏一面承認兩千多年里儒學維護的是君主專制制度,一面卻斷言“傳統(tǒng)的制度(即君主專制制度)產(chǎn)生并保障了自由人權”,一面又宣稱必須按其政治儒學“在很大程度和范圍內(nèi)”限制或取消個人自由,——如此無視歷史事實而又邏輯混亂的高見妙論,大概也只有他這樣的“天分高的上智之士”才說得出來。
忣忣于“復古更化”的政治“焦慮”
在《政治儒學》一書中,我們看到反復(不下十數(shù)次)出現(xiàn)一個詞:“焦慮”。所“焦慮”者何?蔣氏曰:“政治儒學產(chǎn)生于制度性的焦慮,政治儒學最重視制度的建立,故政治儒學又可稱為制度儒學?!本唧w說來,蔣氏的最大焦慮是:“中國近百年來在政治上最大的問題就是政治文化重建問題,這一問題的癥結所在就是中國近百年來不能建立起源自天道性理的政治法律秩序。……按西方模式建立起來的政治法律制度并沒有解決政治秩序合法性的問題,更沒有得到國人的普遍認同,特別是知識分子的認同?!?/p>
其心焦焦,其言昭昭。蔣氏直指中國的制度出大問題,乃肇自推翻滿清王朝專制統(tǒng)治的辛亥革命——難怪蔣氏要責難當年成為“反對君主專制制度的直接參與者”的熊十力、梁漱溟等“新儒”前輩——從那以后,中國的政治制度就有?!疤斓佬岳怼绷?,就失去政治秩序的合法性了。若準其所言,則辛亥革命之前的滿清王朝(盡管當時國人皆知其腐朽不堪),此后的袁世凱恢復帝制,以及張勛擁溥儀復辟,就是合于“天道性理”,且解決“合法性”的問題了?奈何奈何,它們卻終未得到國人的認同,特別是知識分子的認同,它們相繼地“嗚呼哀哉”了。
既然認定了近百年來中國的政治制度沒有合法性,遂有蔣氏鴻鵠之志的披示:“政治儒學最焦慮的是如何建立起合法的政治秩序,如何使政治權力合法化,如何用制度來轉化權力,如何使政治制度有一個合理的依據(jù)與神圣的源頭?!敝劣谶@些個“如何”為何(即怎樣去實施),蔣氏給出了四字方略,曰“復古更化”。——“所謂現(xiàn)代中國的‘復古更化’,就是用儒家的政治智慧和指導原則來轉化中國的政治現(xiàn)實”,“創(chuàng)立具有中國特色的政治制度,……具體說來,就是體現(xiàn)禮樂精神、王道理想、大一統(tǒng)智慧、三世學說以及天子一爵等儒家思想的政治制度?!睂τ谶@一切,蔣氏滿懷自信:“吾人相信,政治儒學在中國過去的歷史中曾完成了‘復古更化’的外王大業(yè),在今后的歲月中,政治儒學也一定能夠完成中國政治文化重建的外王大業(yè)?!?/p>
天之已降大任于蔣氏也!以“思想家與政治家集于一身”自期的蔣氏,不屑于“像心性儒學那樣坐在書齋中慢條斯理地去對歷史文化進行抽象的哲學思辨而自得其樂”,以“外王大業(yè)”為己任的他容不得那樣的悠然?!罢稳鍖W這種緊迫的時間感使政治儒學的代表人物一旦時機成熟馬上就會去從事政治活動”——這一句話頓使蔣氏內(nèi)心的“焦慮”、急切和不加掩飾的權力欲,栩栩鮮活地躍然于紙上。
三院制:“王道政治”的怪異版本
我們雖然不知道蔣氏念茲在茲的“政治活動”,至今從事得怎么樣了,但他公之于世的所謂“王道政治”的制度設計藍圖,卻讓我們大開眼界。在《王道政治是當今中國政治最好的發(fā)展方向》一文中,蔣氏宣稱:“王道政治是對民主政治的揚棄與超越”,并和盤托出其落實“王道政治”制度安排的設計藍圖——據(jù)其自詡是“充分發(fā)揮人類創(chuàng)制的想象力綜合各種制度的優(yōu)點另創(chuàng)一新制”。這里,讓我們且來見識一番蔣氏的所謂“新制”——
王道政治在“治道”上實行議會制,行政系統(tǒng)由議會產(chǎn)生,對議會負責。議會實行三院制,三院分別為“通儒院”、“國體院”、“庶民院”。
“通儒院”代表超越神圣的合法性,其議長由儒教公推之大儒擔任,終身任職制;議員來源有兩個途徑:一、社會公推之儒家民間賢儒,二、國家成立通儒學院,專門培養(yǎng)精通《四書》、《五經(jīng)》等儒家經(jīng)典之儒士,經(jīng)過政治實習和考核,委派到國家、省、市、縣級議會任議員。
“國體院”代表歷史文化的合法性,其議長由孔府衍圣公世襲,議員則由衍圣公指定吾國歷代圣賢后裔、歷代君主后裔、歷代歷史文化名人后裔、社會賢達以及道教界、佛教界、回教界、喇嘛教界、基督教界人士產(chǎn)生。
“庶民院”代表人心民意的合法性,議長議員按西方民主政治議會產(chǎn)生的規(guī)則與程序產(chǎn)生。
蔣慶不是決絕地說過“‘不當’與民主思想結合”嗎?然而,他這所謂“王道政治”的“新制”,卻跟“西方民主”作了不倫不類的抄襲和混搭——如所謂的議會制,如“庶民院” 議長議員的產(chǎn)生。當然,在少許的“民主”裝飾下,其核心和主體是“古制”,而且是早已衰朽霉爛的“古制”?!巴ㄈ逶骸笔侨寮彝ǔ裕皣w院”基本上也是。以儒家、儒教代表“超越神圣的合法性”,這是蔣慶們的自我“冊封”,或者說是自我“意淫”。當今的中國,儒家的忠實信徒不多,走火入魔的崇儒者更是“鳳毛麟角”,憑什么任由儒家凌駕于諸家及眾生之上,占取獨尊通吃的權力?這豈不是蔣氏自己詬病的“一重獨大”?
尤其荒誕之極的,是按血統(tǒng)的世襲——“國體院”議長由孔府衍圣公世襲,可我們知道,至孔子的七十七代嫡孫(?)孔德成,已是孔府末代的“衍圣公”,1928年,孔德成向山東省政府主席呈請改爵:“德成生際民國,體制宜有變更”,“掬誠陳請,擬將德成衍圣公名義,即時取銷,俾符體制。”所以,孔德成在后來的數(shù)十年已經(jīng)不再是“衍圣公”了。爾今蔣氏懷“興滅繼絕“之志,欲將末代“衍圣公”自請取消了的爵號又恢復起來,且不說孔氏后裔是否贊同,即使贊同恐怕也會因誰有資格接續(xù)“衍圣公”榮爵,致孔氏族裔中啟釁滋端而紛擾不寧。不惟如此,“國體院”一些議員,要讓歷代的圣賢后裔、君主后裔、歷史文化名人后裔來襲任(由“衍圣公”指定),這是先圣孔、孟也絕不敢想象的。孟子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卑粗祆涞脑忈專拥牧黠L余韻,到五世就斷絕了。那些歷代圣賢、君王、文化名人的后裔——隔了數(shù)十世甚至上百世的后裔,他們還能“祖澤”猶存而不斷絕?憑所謂“后裔”而為“議員”者又何德何能?更何況,那些所謂的“后裔”怎么來認定?查家譜族譜?恐怕很多都無“譜”可稽了,尤其是古代君王的譜(比如儒家稱頌的“三代”,即夏、商、周君王傳世至今的譜);做DNA鑒定?歷代君王的骸骨幾無遺存,拿什么來做DNA?倒是極可能有無數(shù)自稱“后裔”者八方冒出,上演一幕幕為爭奪血統(tǒng)名份而打破頭的鬧劇……搞“血統(tǒng)”論的,古今有之,而邪乎極端如蔣氏者,可以說曠世無二。
蔣氏設計的這個所謂“三院制”,使人不禁想起半個多世紀前的一樁公案——1957年,章伯鈞在一次會議中發(fā)言說:“現(xiàn)在工業(yè)方面有許多設計院,可是,政治上的許多設施,就沒有一個設計院。我看政協(xié)、人大、民主黨派、人民團體,應該是政治上的四個設計院。應該多發(fā)揮這些設計院的作用。一些政治上的基本建設,要事先交給他們討論,三個臭皮匠,合成一個諸葛亮?!逼鋵?,章氏所謂的“政治設計院”,不過是如此一說而已,并無更具體的內(nèi)容,但這一條卻成為他被定為“大右派”的主要罪名。相比之下,“王道政治”設計師蔣慶可就幸運多了,沒有遭遇到章氏那樣的厄難??磥?,指斥“民主”的蔣氏,實際上是占了“民主”的便宜的——畢竟,比諸章氏所處的時代,“民主”確是多一點了。所以,蔣氏設計出如此荒誕的所謂“新制”,除了貽笑大方之外,終究是安然無恙的。
不但是安然無恙,蔣氏還中氣十足著呢。猶如舊時街頭的“大力丸”叫賣者,蔣氏亢奮地向著全中國和全世界做自我推銷:“我們可以斬釘截鐵地說,當今中國的政治發(fā)展必須超越民主,王道政治是當今中國政治的發(fā)展方向。這不僅是在解決中國的政治問題,也為人類政治指出了一個新的理想、開出了一個新的路向?!薄巴醯勒问侨祟惼袼軜嬒氲淖钔晟频恼巍?,“王道政治是人類歷史的新希望”……如果以為人類真會相信這種政治“大力丸”的推銷,那恐怕是侮辱人類的智商了。
儒臨天下:看似“無君”實“有君”
我們細觀蔣氏設計的“新制”,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大“缺失”——所“缺失”者不是別的,就是君主。蔣氏曾說:“中國的君主制,在理念上是仁慈無為的君主制”。既然如此,其“王道政治”的“新制”,又何以“無君”?這當然不會是蔣氏的疏漏。中國人推翻滿清王朝,結束兩千余年的帝制,已經(jīng)有一個世紀,在當今之世,若要恢復君主制,勢必會像袁世凱稱帝、張勛擁溥儀復辟那樣,遭到國人的強烈反對?!@會不會是蔣氏有所顧忌,而在其“新制”中不設君主的一個考量?, 筆者以為,如若有此考量的話,大概也不會是主要的。從蔣氏的“三院制”中我們看到,儒教、大儒已實際取代了舊時君主,看似“無君”而實“有君”矣!這就明白無誤地昭示世人——蔣慶們已不是如傳統(tǒng)儒家以服務于專制君主為滿足,不是如先圣那樣只被奉為有王者之道而無王者之位的“素王”了,蔣慶們的“外王大業(yè)”,實是以儒為王——欲使儒教、大儒成為“儒臨天下”的至尊之“王”。
因此,蔣慶也毫不諱言“特權”。在其《關于重建中國儒教的構想》中,他宣稱:儒教“擁有其他宗教組織沒有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組織方面的特權”,“不僅有參與政治的特權,有獲得國家土地、實物饋贈與財政撥款的特權,還有設計國家基礎教育課程的特權,有設計國家重大禮儀的特權,有代表國家舉行重大祭典的特權,以及其他種種特權?!北娝苤疤貦唷痹诋斀癫⒉皇且粋€光彩的好詞,即使有些享有特權的人們或階層、集團,一般也不會堂而皇之地談說、炫耀“特權”,因為弄得不好,因“特權”而惹出的事端和涉及的人,就會遭到千夫所指,成為眾矢之的(那位“曝紅”的郭美美小姐就是個范例)。而蔣氏如此恬然無飾(亦無恥)地大談儒教的“特權”,真令人不能不佩服其可愛的坦率。
正因為蔣氏有如此的坦率,所以解讀他的“政治儒學”、“王道政治”,見識他的政治焦慮、政治欲望、政治企求及其設計的政治圖景等等,并不算是很困難的事情,所有這些都在其著作、文章和講演中,幾乎一覽無余地和盤托出了。也因此,無論學者持有何種立場和理念,對蔣氏一般不會有認知偏差的誤讀。比如,學者錢理群指出:
蔣慶們“所要建立的,是一個以儒教為國教、政教合一的、儒家共同體專政的儒化國家”,“他們的‘王道政治’有兩大特點,一是由一個自稱代表‘天理’的利益集團(在其具體設計中,就是由‘大儒’、‘賢儒’、‘儒士’組成的儒家利益共同體)壟斷一切政治、經(jīng)濟、文化權力,二是權力的世襲制。簡言之,就是要實行‘儒士(儒家共同體)專政’,精英專政?!?/p>
又說:“某些知識分子已經(jīng)不甘于當‘國師’,還要直接執(zhí)掌權力,而且是不由分享的權力。因此,他們要堅決反對‘民主化’就一點也不奇怪了?!?/p>
這些是誣枉之詞嗎?當然不是。蔣慶既已坦率言之,昭然書之,想來是不能否認,恐怕也不會否認的。
責任編輯: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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