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平事件:不斷閃躲與是非缺位的爭論
作者:高麟趾
來源:共識網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四月廿九日壬戌
耶穌2015年6月15日
【摘要】堂堂的國內一流大學依然只會去不分青紅皂白地一味袒護其教員而罔顧師德校譽,將會使其百年來辛苦累積的隆隆美譽遭受多大的折損?所以網上有學者及高校學生令劉清平教授向公眾道歉,也是秉著勸惡從善、以正世運、以立師德、以正學風的立場出發(fā)。
年初,某環(huán)保紀錄片在網絡上一經播出,馬上形成一場史無前例的環(huán)保輿論聚焦,當所有人都認為一場關于政府、企業(yè)與公民三方互動的環(huán)保建設性行動即將打響時,一兩天之后,情勢倒轉為一場輿論對制作者本人的窺私、動機的揣測以及情緒化謾罵的運動,一次理性對話不歡而散,暴露了中國公共批評的無力與公眾輿論的無序。
無獨有偶,最近關于復旦劉清平教授辱罵古人而引起的關于師德的爭論,又將一種狂亂無序的輿論爭論環(huán)境展現(xiàn)出來。筆者在拜讀了南金先生《“非儒”——也談劉清平事件》、顧如先生《談儒家“學者”們對劉清平先生的圍攻》和吳布言先生《劉清平事件和文革“文攻武斗”沒有區(qū)別》發(fā)表在共識網上的這兩篇文章后,心有所憤,不吐不快。
其實事件很簡單,復旦教授劉清平在微博上毫無底線地謾罵孔孟的舉動,引起了復旦博士生濟楚以及部分學者的不滿,網上由此引發(fā)了一場關于自由與師德的爭論。首先就有網友以“任何言論攻擊都不為過”、“言論自由”來為劉清平辯護;而在濟楚看來,“包容和自由,都限格在正常人范圍內。劉清平身為教授,出言如此不遜,詈辭不斷,污人視聽,如何為人師表?試問哪個真正的自由主義者和嚴肅學者會使用這些骯臟的字眼兒如潑婦罵街?”她認為劉清平的言論完全不符合一名教授應有的文明素質,于師德有損,言論自由亦有底線,可以允許批評的自由但并不意味要放縱詈辱他人的流氓行為泛濫,她作為復旦校友深以為恥。而劉清平則認為他“不僅批咱儒家,而且還批他西方的‘逮誰批誰’精神。做學問嘛,就要有這種敢于批判、原創(chuàng)思考的獨立精神,方顯人格尊嚴,不能見到圣賢先哲就五體投地磕頭如搗蒜的犯賤?!睂⑵溲哉撛O定為勇于批判、不盲從古人的學術精神的表現(xiàn),并不值得非議。那么到底是何種言行引發(fā)了這樣的爭議呢?我們不妨將網上貼出的有關言論置于此:
@劉清平微博:你那么粗,孔二他媽受得了么?或者狗受得了?你可真是最時髦的手機niubia…[挖鼻屎]
@劉清平微博:你知道不?孔二就很接近被狗日出來的程度,要不司馬遷怎么說他是野合的產物尼…你這么崇拜孔二,該不是與他一個模樣吧?
@劉清平微博:呵呵,鑒于儒生們繼續(xù)如此言說,鄙人再次表態(tài),孔二是接近于狗日的野合產品,孟三是接近于禽獸的下三濫,并煩請各位儒生廣為轉發(fā),擴大影響,有勞諸位,先謝過啦?!?/p>
就從這幾條言論來看,也的確符合劉氏的風格,那么這樣的言論是否有辱斯文、于師德有損呢?還是敢于批判、原創(chuàng)思考的表現(xiàn)呢?這應當是雙方爭議的焦點。然而過了幾天之后,當儒者們還在為劉清平毫無顧忌地謾罵圣賢表示不滿與抗議時,當學者們反思師德在當今高校的日趨墮落,公眾要求劉清平向社會誠摯道歉時,劉清平卻做出了給批評者歸類的舉措,以備受爭議的網絡激進人物孔慶東為靶子,將批評他的人歸類為“孔慶東的粉絲”,這樣批評者陡然成了有政治偏向和政治企圖的一群投機分子,而關于師德的爭論自此便可以銷聲匿跡。于是濟楚隨之回應道:“我現(xiàn)在還敬你是復旦師長,提醒您直面事實,不要試圖將水攪渾。你同跟風斥責你的有什么過節(jié),我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我純粹是以一個同校學生,看到您在微博上毫無口德,憤而出責,我只對我自己的言行負責,那些即使后起附和我的,代表不了我。我們在討論的是你有沒有師德,你試圖引偏到政治話題,險惡”。漂亮地揭穿了他的陰謀。
平心而論,如果單就師德而言,劉清平教授無論是訴諸自由主義經典著作,還是直面自己作為高校教師的職業(yè)操守,甚至是捫心自問自己可能還有的仁義之心,都應該有所擔當?shù)貫樽约旱拇拄斘鄯x地謾罵古人的行為向公眾道歉,并保證在日后的公開言論與作品中,客觀理性文明禮貌地表達自己的學術立場,這是在現(xiàn)代文明社會,尤其是一個高等學府里的資深教授應當有的做派與風度,而且如果這樣做,或許還能贏得師生們的寬容與尊重。然而,劉清平畢竟是生長在文革時期的資深斗士,不會輕易低頭,所以便擺出一副抗爭到底的架勢,表現(xiàn)出一副潑皮無賴般的耍橫斗嘴。甚至略帶心虛地自嘲道:“當年叔本華在柏林大學開課,可只有仨學生來聽,后來好像還因此就被‘驅逐’出去啦,哈哈倒霉透頂。不過結局如何呢?那是叔本華的損失么?”在完全罔顧那段史實的實際背景下,竟然把自己比作叔本華,以表現(xiàn)自己一位“天才思想家”所不容世的無辜,如果靠這般意淫也能左右輿論與大眾的判斷的話,那只是證明了當今傳媒時代是非缺位的悲哀。
緊接著,劉清平又拉來了他所謂“新墨家”的密友,將這場關于師德的爭論打造成一場“儒墨”之爭。于是所謂的新墨家顧如先生撰寫的聲援長文中劈頭寫道“學生稱老師為‘反動學術權威’的場景,很多人會記憶尤新”。首先便祭起文革打手們慣用的栽贓陷害技巧,將這起關于師德的爭論定性為學生素質太差,甚至是紅衛(wèi)兵思想的作祟,于是一場關于師德的爭論便又回到政治陰謀論上來。在給學生先扣了個大帽子之后,又將矛頭轉向了儒家,大談儒家的闕漏與墨家的完備。最后還是老套地拿出儒家要為中國落后買單的說法,同時又認為以孔孟的高風亮節(jié)應該息事寧人。甚至又把劉清平的身份硬生生地定位成儒生,變成了一場儒家內部的窩里斗,墨家又在作壁上觀,都不知道這到底算是什么朋友。文中還將數(shù)千年來秉持儒家精神的傳統(tǒng)士大夫,如董仲舒、韓愈、寇準、朱熹、王陽明等統(tǒng)統(tǒng)罵了個遍,在他眼里,這幾千年中華民族所稱頌的圣賢與文明其實都是糟粕,那么到底什么才算是華夏正統(tǒng)呢?當然是自己所秉守的墨家了,只是不行于世罷了,充滿了志士不遇的不甘。
最后顧如先生斬釘截鐵地斷定:“當今中國表現(xiàn)出來的所有問題,都源自儒家,源自孔孟。”“只要對孔孟說真話,就必然是在謾罵孔孟”,在這樣的立場下,如何惡毒地咒罵先人就都理所當然了??墒聦嵣鲜牵酌蠚v史地位的爭議還不至于這么大吧,他這么武斷是否會有失偏頗呢?但顧如卻信心滿滿道:“儒生想通過暴力手段回避學術爭論,只能彰顯儒家整個學術群體的敗壞。學術爭論還是交給學術爭論的為好?!边@般成竹在胸,看來一定證據充分了,于是仔細閱讀其文后發(fā)現(xiàn)主要的學術證據如下:
孔子殺少正卯開因言殺人先例。該不該罵?孔子踢翻子路的賑災粥鍋。該不該罵?孔子用煽動中原各國混戰(zhàn)的方法,去“解決”魯國“面臨的侵略”問題,該不該罵?孔子接受陽虎召喚當官,可以解釋成為了得到施展才華的機會(該不該罵?)
另外還有一個版本上加了個事例是“孔子剛與人訂立契約,轉身就違背,該不該罵”,那我們就一一討論討論。首先孔子殺少正卯,此事真?zhèn)涡詺v來眾說紛紜,用一份始見于《荀子》的材料來證明孔子之事,其可靠性不值得懷疑嗎?我發(fā)現(xiàn)這些所謂的“學者”總喜歡在模糊地帶振振有詞。不過退一步講,即使真有其事,我們看看史籍上記載殺少正卯的理由是其“心達而險,行辟而堅,言偽而辯,記丑而博,順非而澤”,簡單來言,是一個心術不正、巧言令色、黑白顛倒、堅僻頑固而又煽動性極強的人,仔細想想,這種人與希特勒等法西斯暴君何異?仁者并非就不能懲惡,帝堯誅四兇,周公殺管蔡,才換來天下太平。“舉直錯諸枉”,“以直報怨”,首惡之徒就需要繩之以法啊!
至于孔子踢翻子路的賑災粥鍋,更是不值一駁,此又是更晚出的《韓非子》里的記載,用法家代表人物的記事來說明儒家發(fā)生的事,不覺得無理取鬧嗎?那《莊子》還更早一些,里面記載孔子的事情更多,你怎么不拿來反誣一下孔子,我真懷疑顧如先生的教育水準。至于第三條說孔子煽動中原各國混戰(zhàn)就更是子虛烏有了,當時各國皆稱孔子行“君子之道”,即使寄居在衛(wèi)國,衛(wèi)靈公問兵事,孔子都拒絕回答;大臣孔文子問攻伐之策,他也置之不理。試問這樣的君子豈會煽動別國混戰(zhàn),實在荒謬。起墨子于九泉之下,也會為他的擁躉者的不學無術感到羞愧吧?;蛟S他是把史書所載子貢“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的事跡張冠李戴了,還是讀書粗心的過。還有連孔子接受陽虎召喚都能拿來指責,也真是欲加之罪了,敢問孔子后來做了一件違背道義的事了嗎?敢問孔子若出仕是仕于魯還是陽虎,且豈不聞孔子言“磨而不磷,涅而不緇”,區(qū)區(qū)陽虎豈能對其道德有損?至于孔子背盟的事其實是顧如根本不懂契約自由精神的內涵是什么,《合同法》便明確說因欺詐脅迫而簽訂的合同符合可撤銷合同的構成要件,孔子稱“要盟不聽”不正是符合契約意志自由精神嗎?有何不妥?所以我想對顧如等所謂新墨家說,人家不愿意跟你們爭,或許是因為你們太膚淺、不值一哂呢?
還有學者一直揪著那件“野合”的記載告訴大家,劉清平教授說的話糙理不糙,孔子就是他父親在外面跟別人生的野孩子,并沒有冤枉他。也是他自己承認自己是狗,不是胡說。我們且不去闡述這些話理解的片面性(其實《孔子家語》即稱“梁紇娶魯之施氏,生九女。其妾生孟皮,孟皮病足,乃求婚于顏氏徵在,從父命為婚”,顏氏就是孔子的母親,因為寄托著傳宗重任,所以才有《史記》緊接著記載的“禱于尼丘得孔子”的說法,若不是如此,顏氏女有何面目祈禱生子,且姓孔氏?而司馬貞《史記索隱》中明確解釋“不合禮”的緣由是叔梁紇“非當壯室初笄之禮”。就是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里講的,古代男子六十四陽道絕,叔梁紇老而求婚,于禮不合。這樣的說法是主流意見,有人要惡意揣測也得拿出證據,即使如《漢語大詞典》、《辭源》等權威工具書也采用的是上述解釋,有人想YY,還要嫁禍給史書,包藏著何種禍心?)因為從上述言論而言,與其進行學術爭論實在是辱沒了學術的神圣性,對古人這般詈辱,也就是一個絲毫沒有道德底線的流氓在罵街而已。所以在他們內部也有人認為“野合”并不是件羞恥的事,況且也不是孔子的錯,確實罵的過分了。然而令人訝異地是,有些人竟然像獵私癖似的如獲至寶,馬上譏笑原來孔圣人亦不過如此,對其謾罵亦是理所應當。我只好呵呵了,按此說法,只要隨便翻翻史料,就知道我們華夏兒女所自詡的祖先伏羲、神農、夏禹、殷契、周稷等等都是其母親或“履跡”或“感龍”而生的,直到漢代劉邦、劉秀依然是其母“感生”而得,其實也要歸到野孩子一類,那我們這些子孫后代是不是都要臉上無光了呢?以今度古,實在可笑。至于所引孔子認同鄭人稱其為“累累若喪家之犬”的話,其實是孔子處于世道不行,師徒顛沛流離之際的自嘲,這種奔亡之感屢屢見諸于當年抗戰(zhàn)時一路西遷的文人筆下,唐德剛即稱胡適先生“惶惶如喪家之犬”,這也能當做自己罵先賢為狗的證據?況且,為什么不引出鄭人還稱孔子“其顙似堯,其項類皋陶,其肩類子產”這幾句話呢?無理罵人還理直氣壯、強詞奪理,真是師德盡喪。
然而更令我可笑的是,有些挺劉的學者竟然又對儒家的責任感提出質疑,認為連孔子弟子都稱“仲尼不可毀”,那么對他們咒罵孔孟的事進行反擊實在是小題大作,應該將矛頭指向更大的社會現(xiàn)實,什么二十六年前,什么沉船事件才是需要儒家使力的地方,突然又激勵起儒家的社會責任感來。這是什么強盜邏輯!你們無故辱罵對方,當對方責令道歉時,卻又祭起對方的仁恕思想,告訴對方要學會寬恕,還要將目標轉移,稱對方有更大的使命。我想說的是,這些嘴里喊著鐵肩擔道義的學者,當面對你們認為的社會不公與丑惡現(xiàn)象時,我們要做的不就是同仇敵愾眾志成城嗎?試問這件事從始至終有人對墨子及墨家謾罵了嗎,是墨子托夢告訴你們要為他向孔孟謾罵了嗎?當面對如此多的社會問題時,你不去赴湯蹈刃、死不旋踵地直面困難,卻突然矛頭調轉回來揪著一些故去兩千多年的古人極盡詆毀謾罵之詞?難道這就是你們學派的精粹所在?由此可見,這批所謂的“新墨家”,是典型的“偽墨”,是專門抹黑墨子的不肖門徒。
當還有一些別有居心的長者自己耍流氓,還要給我們這些年輕人扣上一頂“民粹分子”不尊師道的帽子時,我更加深深感到了一種錐心之痛。當我身邊的無數(shù)小伙伴們在表現(xiàn)出對古人敬畏,對傳統(tǒng)溫情的時候;當無數(shù)熱血青年無論是主張平等還是自由都可以理性而友好地坐在一起暢談祖國的未來與心中的信念的時候;當我們真正學會放下極端,放下敵意,文明漸漸遍灑社會的時候,我們卻發(fā)現(xiàn),父輩中的一些人在表面上拒絕文革的同時,實際上卻依然揮舞著階級斗爭的大棒,嫻熟地重拾他們當初迫害那些無辜人的利刃,轉而對向了這些本以為世界是有曲直是非的孩子們。然而,你們沒看到的是,在對文革的反思依然沒有塵埃落定的今天,我們這些年輕人卻已經默默擔起父輩未完的懺悔。當朋友寫下“散盡魚龍波不起,歸來落日滿山河”的詩句緬懷先烈的時候,當朋友每年當日還會舉酒狂歌痛悼一番的時候,當我們每一次試圖隱諱曲折地推進一點點文明發(fā)展的步伐的時候,我們是懷揣著一份希望與夢想著的。要知道,我們大多數(shù)的同學在運動結束后都沒出生,但還是背負起了一份責任,雖然力量微不足道,但比起只會說風涼話的第三人,深覺高貴。所以,當我看到他們又耍起陰謀論的伎倆,斷定背后一定有人搞鬼,所以才得到“大量不明真相的人盲目支持”,甚至稱學生為“孔衛(wèi)兵”時,我才深覺到當初被迫害人的無奈與絕望。我深覺悲涼的是,這一代個性叛逆的青年,這一代深深痛恨標簽化的青年,這一代恐懼專制擁有更為獨立精神的青年,僅僅是發(fā)了一次獨立理性的聲音,還是被人這么武斷地認為是受人指使、已被收買的棋子,我不知道被人構陷罪名竟然是一件這么容易的事,我只知道,我們一出發(fā)便已被暴徒當做了靶子故而滿身傷痕累累,世界終究不是我們的,是嗎?
最后我還是要強調不要把“仲尼不可毀”當做是劉粉可以肆無忌憚耍流氓的免死金牌。錢穆先生雖說過我們絕不會重新對古人制造一場冤獄,然而劉的粗暴言行卻能傷害到孔孟的萬千子孫的拳拳孝心,以及一切以孔孟仁義之道為信仰與原則的民眾的心,更傷害了以教師為神圣榜樣的莘莘學子的赤子之心。試想這樣的污言穢語,傳到一位涉世未深仍然在讀《論語》或者《孟子》的孩子耳中,會產生多壞的影響?會傷害多脆弱的心靈?試想,這樣蠻橫無理地將敢于表達自己獨立而理性聲音的當代大學生定性為昔日紅衛(wèi)兵的復活,該是多么的粗暴無理?試想,堂堂的國內一流大學依然只會去不分青紅皂白地一味袒護其教員而罔顧師德校譽,將會使其百年來辛苦累積的隆隆美譽遭受多大的折損?所以網上有學者及高校學生令劉清平教授向公眾道歉,也是秉著勸惡從善、以正世運、以立師德、以正學風的立場出發(fā),實在是情有可原。我期待著理性對話的真正展開,同時希望更多人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而不要被話語暴力所綁架,卷入一場沒有是非對錯的輿論狂歡之中。
責任編輯:葛燦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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