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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黃玉順】生活儒學的內(nèi)在轉(zhuǎn)向:神圣外在超越的重建

        欄目:學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11-25 16:39:11
        標簽:內(nèi)在超越、內(nèi)在轉(zhuǎn)向、外在超越、生活儒學
        黃玉順

        作者簡介:黃玉順,男,西元一九五七年生,成都人,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博士。曾任四川大學哲學系教授,現(xiàn)任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教授。著有《易經(jīng)古歌考釋》《超越知識與價值的緊張——"科學與玄學論戰(zhàn)"的哲學問題》《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學--黃玉順"生活儒學"自選集》《愛與思——生活儒學的觀念》《儒學與生活——"生活儒學"論稿》《儒家思想與當代生活——"生活儒學"論集》《生活儒學講錄》等。

        生活儒學的內(nèi)在轉(zhuǎn)向:神圣外在超越的重建

        作者:黃玉順

        來源:作者授權(quán)儒家網(wǎng)發(fā)表,原載《東岳論叢》2020年第3期


        內(nèi)容提要:生活儒學的“內(nèi)在轉(zhuǎn)向”是指其本體論的轉(zhuǎn)變,即從“變易本體論”轉(zhuǎn)為“超越本體論”。這個轉(zhuǎn)向首先解構(gòu)關(guān)于“內(nèi)在超越”的兩個教條——中國哲學的“內(nèi)在超越”較之西方哲學的“外在超越”既是獨特的、也是優(yōu)越的;而還原到中國前軸心期的神圣的外在超越;最終建構(gòu)一個順應(yīng)現(xiàn)代生活方式的、神圣性的外在超越者。

         

        關(guān)鍵詞:生活儒學/內(nèi)在超越/內(nèi)在轉(zhuǎn)向/外在超越/神圣超越者/超越本體論

         

        “生活儒學”①(Life Confucianism)是筆者于2004年正式提出的,目的在于儒家思想體系的重建②。本文提出生活儒學的“內(nèi)在轉(zhuǎn)向”(an internal turn):所謂“轉(zhuǎn)向”主要是說生活儒學的本體論建構(gòu)的轉(zhuǎn)變,即建構(gòu)一種新的本體論;而所謂“內(nèi)在”則是說這種轉(zhuǎn)向并未超出生活儒學的“生活”思想視域。這個轉(zhuǎn)向標志著筆者關(guān)于“儒教”的思想觀念的修正③。為此,本文仍將采取生活儒學“解構(gòu)→還原→建構(gòu)”的步驟④。解構(gòu)(deconstruction)是破除既有的形上學本體論;還原(reduction)是回溯到前存在者、前形上學的存在——生活;建構(gòu)(construction)是重建形上學,即本文的主旨“超越本體論”(Transcendence Ontology)。

         

        一、對軸心期以來“內(nèi)在超越”的解構(gòu)

         

        解構(gòu)的對象當然是舊的形上學本體論。就生活儒學來說,首先要解構(gòu)的當然是它自己的“變易本體論”(Change Ontology)⑤,因為這種本體論是以《易傳》的“變易”哲學作為范型的,即仍然沒有突破軸心時代以來的本體論形上學。然而這也恰恰指示我們:解構(gòu)的真正對象乃是中國的軸心時代——“周秦之變”以來的傳統(tǒng)的、所謂“內(nèi)在超越”的形上學本體論。

         

        (一)“內(nèi)在超越”的兩個教條

         

        中國軸心時代建構(gòu)的形上學本體論,最基本的特征即所謂“內(nèi)在超越”(immanent transcendence)。正因為如此,“內(nèi)在超越”這些年成為一個熱門話題。

         

        最早闡述“內(nèi)在超越”理論的是牟宗三。1955年,他提出“儒家所肯定之人倫……亦超越亦內(nèi)在,并不隔離”⑥;1956年,他講儒家“有‘心性之學’之教……此為徹上徹下,既超越而又內(nèi)在,一理貫之而不隔也”⑦;1963年,他進一步說:

         

        天道高高在上,有超越的意義。天道貫注于人身之時,又內(nèi)在于人而為人的性,這時天道又是內(nèi)在的(Immanent)。因此,我們可以康德喜用的字眼,說天道一方面是超越的(Transcendent),另一方面又是內(nèi)在的(Immanent與Transcendent是相反字)。天道既超越又內(nèi)在,此時可謂兼具宗教與道德的意味,宗教重超越義,而道德重內(nèi)在義。⑧

         

        自此以后,尤其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內(nèi)在超越”之說逐漸流行開來。海外最著名的代表是余英時,他于1984年發(fā)表的文章《從價值系統(tǒng)看中國文化的現(xiàn)代意義》開始探究“內(nèi)在超越”⑨;后來又將“內(nèi)在超越”改為“內(nèi)向超越”(inward transcendence)⑩;最后,專著《論天人之際》列有專章“結(jié)局:內(nèi)向超越”,該書的“代序:中國軸心突破及其歷史進程”更是詳論“內(nèi)在超越”(11)。而在中國大陸,最有代表性的是湯一介,他說:“從1987年起我就在考慮一個問題,即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內(nèi)在超越性問題。”(12)這些年來,中國哲學“內(nèi)在超越”幾乎成為學界“定見”。

         

        所謂“內(nèi)在超越”,其背景仍然是中國近代以來的“中西文化比較”的視野(13)。鄭家棟曾指出:“80年代以來‘內(nèi)在超越’一語的流行及相關(guān)問題的討論,實際上關(guān)涉到中國(特別是儒家)思想文化在中西比較架構(gòu)中的重新定位。”(14)在這種視野下,“內(nèi)在超越”之說主要包括兩個基本判斷:

         

        1.中國哲學的“內(nèi)在超越”乃是區(qū)別于西方哲學“外在超越”的獨有的特征。例如湯一介說:“如果相比較地說,中國哲學是以內(nèi)在超越為特征,而西方哲學(包括基督教哲學)是以外在超越為特征”(15);而且“內(nèi)在超越”不僅是儒家哲學的特征,整個“中國哲學以‘內(nèi)在超越’為特征”(16)。

         

        2.中國哲學的“內(nèi)在超越”優(yōu)越于西方哲學的“外在超越”。例如牟宗三說:儒家“有‘心性之學’之教,則可迎接神明于自己之生命內(nèi)而引發(fā)自己生命中神明以成為潤身之德?!缡牵崛酥梢院愠H缋眄樞?,調(diào)適上遂,而直通于超越之神明,此為徹上徹下,既超越而又內(nèi)在,一理貫之而不隔也”(17)。余英時說:“孔子創(chuàng)建‘仁禮一體’的新說是內(nèi)向超越在中國思想史上破天荒之舉;他將作為價值之源的超越世界第一次從外在的‘天’移入人的內(nèi)心并取得高度的成功。”(18)

         

        總之,較之西方哲學,“內(nèi)在超越”不僅是中國哲學獨有的,而且是優(yōu)越的。這兩個判斷,我們不妨稱之為“‘內(nèi)在超越’的兩個教條”(the two dogmas of“Immanent Transcendence”)。

         

        對于“內(nèi)在超越”之說,已有學者提出批評。例如,安樂哲(Roger Ames)就認為,牟宗三的“內(nèi)在超越”是把西方的“超越”觀念強加于中國哲學(19)。這個指責其實未必可取,因為這里應(yīng)當注意的不是有沒有某個名詞,而是有沒有這個名詞所指的事實;例如中國古代沒有“metaphysics”“vitamin”之名,卻有“形而上學”“維生素”之實(20)。張汝倫也認為,“內(nèi)在超越”之說誤用了西方哲學的“超越”概念,而且純屬“以西釋中”(21)。其實,“以西釋中”之類的指責都是基于“中—西”對峙的存在者化的思維模式,而將中國哲學與西方哲學都視為“特殊的地方知識”,而不理解雙方作為人類的“共在”,盡管存在著“非等同性”,但也存在著“可對應(yīng)性”(22)。

         

        李澤厚則指出,“內(nèi)在超越”這個措辭,“內(nèi)在”與“超越”是自相矛盾的(23)。其實,牟宗三自己未嘗不知道,“Immanent與Transcendent是相反字”(24);所以他才會說,人與天之間的“這種契接的方式顯然不是超越的,而是內(nèi)在的”(25),即把兩者對立起來看待。余英時也意識到這種矛盾,所以才將“內(nèi)在超越”改為“內(nèi)向超越”并且加以解釋(26)。但在筆者看來,“內(nèi)在超越”這個創(chuàng)造性的概括是可以成立的,因為它確實說出了軸心時代以來的一種基本的觀念事實(詳下)。

         

        (二)“內(nèi)在超越”中國哲學獨有論的解構(gòu)

         

        牟宗三等以為“內(nèi)在超越”是中國哲學所獨有的,這其實是大謬不然的“臆見”。事實上,西方哲學自從近代發(fā)生所謂“認識論轉(zhuǎn)向”即主體性轉(zhuǎn)向以來,其主流同樣是內(nèi)在超越的。

         

        這種內(nèi)在超越分為兩種進路,即理性主義和經(jīng)驗主義。理性主義進路是笛卡爾(Rene Descartes)開辟的。他首先以懷疑主義(skepticism)態(tài)度擱置一切外在的存在者,再以內(nèi)在的純粹理性的“我思”(cogito)給出這些存在者;于是,上帝那樣的超越者(Transcendent)就成為內(nèi)在理性的“被給予者”(the given)。這顯然是一種內(nèi)在超越。經(jīng)驗主義進路是培根(Francis Bacon)開辟的,而最具代表性的則是休謨(David Hume)。他的“不可知論”(agnosticism)態(tài)度同樣是首先擱置一切外在的客觀的存在者,卻以內(nèi)在的感知“印象”(impression)給出這些存在者。這同樣是一種內(nèi)在超越,因為上帝那樣的超越者觀念無疑也是內(nèi)在的感知印象的一種重構(gòu)。

         

        康德(Immanuel Kant)試圖調(diào)和以上兩種進路,而根本上仍然是走的不可知論的理性主義進路;所以,上帝那樣的超越者不過是內(nèi)在的實踐理性的一個“公設(shè)”(27)。順便說說,牟宗三對康德的一種批評是站不住腳的,在他看來,康德只承認上帝才具有“自由無限心”——“智的直覺”,而在中國儒家哲學這里,人就具有“智的知覺”,所以“人雖有限而可無限”(28)。牟宗三沒有意識到:康德固然認為上帝才有“智的直覺”,但他同時認為上帝是實踐理性的公設(shè),而實踐理性卻是人的理性,即是人的理性給出了具有“智的直覺”的上帝。這同樣是典型的內(nèi)在超越。所以,鄭家棟曾指出:“牟氏所成就者也不過是康德意義上的‘超越的觀念論’;是則牟對于康德哲學的改造也不過是疊床架屋,故弄玄虛,最后所完成者實與康德并無二致。”(29)

         

        沿著這條理性主義進路走向極至的是胡塞爾(Edmund Husserl),他的意識現(xiàn)象學也是首先“懸擱”外在的“超越物”,而還原到內(nèi)在的先驗意識的“意向性”(Noesis/intentionality),以此來為一切存在者、包括為超越者上帝的觀念“奠基”。饒有趣味的是,他懸擱了外在的“超越物”(transcendence),而他所達到的內(nèi)在理性的意向性本身卻是“超越的”(transcendental)(“先驗的”只不過是這個詞語的不同的漢譯而已)。這就是說,內(nèi)在意識的意向性乃是超越性的。這難道不正是一種典型的內(nèi)在超越?

         

        不僅如此,西方哲學的這種內(nèi)在超越甚至可以追溯到古希臘的雅典哲學。雅斯貝爾斯將這種內(nèi)在轉(zhuǎn)向歸結(jié)為軸心時代的一個基本特征:

         

        哲學家首次出現(xiàn)了,人敢于依靠個人自身。中國的隱士和云游哲人,印度的苦行者,希臘的哲學家和以色列的先知,盡管其彼此的信仰、思想內(nèi)容與內(nèi)在氣質(zhì)迥然不同,但都統(tǒng)統(tǒng)屬于哲學家之列。人證明自己有能力,從精神上將自己和整個宇宙進行對比。他在自身內(nèi)部發(fā)現(xiàn)了可以將他提高到自身和世界之上的本原。(30)

         

        這里的“自身內(nèi)部”是說的內(nèi)在性,而“自身和世界之上”是說的超越性。因此,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說,內(nèi)在超越是哲學的一個普遍特征,而不僅是中國哲學的特征。當然,蘇格拉底(Socrates)也和孔子一樣(詳下),并未否定外在超越之“神”的存在;但是,古希臘哲學從蘇格拉底開始發(fā)生了“哲學轉(zhuǎn)向”(31)、或曰“人學轉(zhuǎn)向”(32),即從自然哲學的本體論轉(zhuǎn)向“實踐哲學”的倫理政治學,這本質(zhì)上乃是人文主義轉(zhuǎn)向、理性主義轉(zhuǎn)向。眾所周知,蘇格拉底追尋真理,是要讓真理在人與人的理性對話中自己顯現(xiàn)出來,這就是他的“精神助產(chǎn)術(shù)”或“辯證法”,意味著是人的理性給出了真理或超越的“邏各斯”。這種古代人文主義、理性主義在近代伴隨著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而發(fā)揚光大,這才有了上述的近代哲學“認識論轉(zhuǎn)向”——主體性轉(zhuǎn)向。

         

        (三)“內(nèi)在超越”優(yōu)越論的解構(gòu)

         

        牟宗三等以為“內(nèi)在超越”是中國哲學比西方哲學優(yōu)越之處,這同樣是大謬不然的“臆見”。事實上,不論是西方哲學,還是中國哲學,“內(nèi)在超越”都未必是好事,至多是一把雙刃劍,可稱之為“內(nèi)在超越的迷思”(the myth of immanent transcendence)。

         

        1.西方哲學“內(nèi)在超越”帶來的問題

         

        前面談到,西方哲學走上內(nèi)在超越之路,可以追溯到古希臘哲學。當時乃是歐洲的第一次社會大轉(zhuǎn)型,結(jié)果是歐洲社會進入中世紀前期的羅馬帝國時代,猶如中國第一次社會大轉(zhuǎn)型之后也進入了中世紀的帝國時代(33)。但這種社會轉(zhuǎn)型所伴隨的“軸心時代”所創(chuàng)造的精神世界,中西之間確實頗為不同:中國以儒學為主流的觀念形態(tài),逐漸棄絕了外在神圣超越的維度,這在宋明理學達到頂峰;而歐洲卻興起了一個新的外在神圣超越者——基督教的上帝。這就是說,在歐洲人的心目中,“二?!眰鹘y(tǒng)——古希臘理性傳統(tǒng)和希伯萊信仰傳統(tǒng)是并存的。這是理性與信仰的并存,也可以說是內(nèi)在超越與外在超越的并存。眾所周知,這種并存對于歐洲中世紀后期的封建化以及第二次社會大轉(zhuǎn)型即走向現(xiàn)代性發(fā)揮了重大的觀念基礎(chǔ)作用。

         

        西方哲學真正徹底走上內(nèi)在超越之路,上文已經(jīng)談過,是在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啟蒙運動的時代,這在哲學領(lǐng)域即所謂“認識論轉(zhuǎn)向”。這當然是值得肯定的歷史趨勢,但同時也帶來了許多問題。如今,思想界有不少人在進行所謂“啟蒙反思”(Reflection on Enlightenment)、“現(xiàn)代性批判”(Criticism of Modernity),確實,迄今為止的現(xiàn)代化帶來了種種問題;但這些“反思”和“批判”卻來自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價值立場,其中既有前現(xiàn)代的復古主義,也有現(xiàn)代性的威權(quán)主義乃至總體主義,這些東西也是值得反思的(34)。而奇怪的是,卻罕有人反思“人文主義”(humanism)(或譯“人本主義”(35))。其實,在我看來,最值得反思的是“人神之際”或“天人之際”的問題。近代西方哲學之所以轉(zhuǎn)向內(nèi)在超越、從而帶來許多問題,這顯然是以近代人文主義時代潮流的興起為背景的。

         

        這種人文主義潮流的本質(zhì),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一言以蔽之:“上帝死了?!睋Q言之,人文主義的本質(zhì)是:人取代了神圣超越者,自以為至善而全能。內(nèi)在超越取代了外在超越,意味著一種有限的存在者取代了無限的存在者,世俗者取代了神圣者、或是自命為神圣者。但實際情況是:絕沒有任何人是至善而全能的;恰恰相反,我們看到的是人的欲望的膨脹、理性的狂妄,諸如權(quán)力的肆虐、資本的傲慢,于是就有了種種危機的出現(xiàn)、種種災難的發(fā)生。顯然,如果仍然以人文主義來應(yīng)對這些問題,那就純屬南轅北轍了。

         

        2.中國哲學“內(nèi)在超越”帶來的問題

         

        中國哲學也和西方哲學一樣,從軸心時代就開始走上內(nèi)在超越之路,而且似乎更加“純粹”,更加“早熟”。但是,這條道路充滿艱辛、危險。

         

        湯一介盡管倡導“內(nèi)在超越”之說,但他本人對此有所反省。他說:內(nèi)在超越“有著鮮明的主觀主義特色,它必然導致否定任何客觀標準和客觀有效性”,“這既不利于外在世界的探討和建立客觀有效的社會制度和法律秩序,同時在探討宇宙人生終極關(guān)切問題上也不無缺陷”(36)。他指出:“在中國為什么比較難以建立起客觀有效的政治法律制度,而西方則比較容易建立起客觀有效的政治法律制度,我認為這不能說與西方以‘外在超越’為特征的宗教和哲學無關(guān)”(37)。這確實是一種相當清醒的認識,從知識與科學、倫理與政治方面及信仰與宗教等方面反省了內(nèi)在超越帶來的嚴重問題。

         

        中國哲學走向內(nèi)在超越的時代,正是中國社會的第一次大轉(zhuǎn)型的時代。眾所周知,這次轉(zhuǎn)型的結(jié)果,中國社會進入了皇權(quán)專制的帝制時代,而儒學也成了皇權(quán)帝制的意識形態(tài)。其實,儒家當初之所以走向內(nèi)在超越,就是因為與權(quán)力之間的緊張(詳下);社會轉(zhuǎn)型以后,儒家似乎更為尷尬:一方面,儒家始終都在尋求自己的獨立的生命存在形式,試圖據(jù)此制約皇權(quán);但另一方面,儒家卻始終是臣屬的身份,充當著世俗權(quán)力的論證者、辯護者。神圣界的代言人,卻是世俗界權(quán)力的臣屬,這樣一種吊詭,乃是周公時代即已確定的格局(詳下),儒家始終在這種困局中掙扎不已。

         

        以上不僅是對中國哲學“內(nèi)在超越”的解構(gòu),而且是對西方近代以來乃至人類軸心時代以來的整個“內(nèi)在超越”的解構(gòu)。

         

        二、中國前軸心期“外在超越”的還原

         

        以上是對“內(nèi)在超越”的解構(gòu);解構(gòu)的目的是為了還原。近年來,來自英美的“保守主義”話語在中國學界流行起來,然而人們卻不知所要保守的究竟是什么;尤其是一部分儒家學者,他們所說的“中國保守主義”本質(zhì)上卻是某種“原教旨主義”。因此,談到“中國保守主義”這個問題,要有一個清醒的意識。例如,我們應(yīng)當保守“內(nèi)在超越”這個傳統(tǒng)嗎?

         

        (一)周公的神圣超越世界及其問題

         

        關(guān)于中國哲學的內(nèi)在超越,有學者追溯到殷周之際:“中國近三千年主要價值追求的第一個轉(zhuǎn)折點,即商代西周開始的價值觀從宗教主義向塵世主義和人文主義的轉(zhuǎn)折,政治與宗教開始比較明顯地分離。……而西周的統(tǒng)治者則開始強調(diào)以德配天、敬天保民,重心放在人力可為的范圍,主要關(guān)心人間而非天上的事務(wù)。這一脫離宗教的超越信仰,或者說與一神論宗教拉開距離的轉(zhuǎn)向……中國人的價值觀再沒有向宗教方向發(fā)展,而是向人文方向發(fā)展,這倒是也吻合了現(xiàn)代世界世俗化的潮流。現(xiàn)代中國不需要‘脫神’,不需要經(jīng)歷一個近代西方和其他文明‘上帝死了’的精神掙脫過程,它在世俗化方面早就準備好了?!?38)

         

        這里所講的其實就是“殷周之變”,作者是頗為敏銳的,但恐怕還是沒有抓住問題的核心實質(zhì),仿佛是說殷周之際中國哲人已經(jīng)轉(zhuǎn)向內(nèi)在超越了。若是這樣,哪里還有后來孔子的“軸心突破”(Axial Breakthrough)(39)?孔子的突破之根本點,就是“以仁釋禮”,這才開始(只是開始)走向內(nèi)在超越:“禮”本來是外在的,而“仁”則是內(nèi)在的。眾所周知,西周的“禮”是周公制定的;孔子所要突破的,正是周公之“禮”。簡單來說,周公思想還是外在超越的;孔子開辟了由“仁”通往內(nèi)在超越的路徑,但仍保留著外在超越的維度(詳下);經(jīng)過思孟學派,特別是到了宋明理學,中國哲學才徹底走上了內(nèi)在超越之路。

         

        問題在于:孔子為什么要“以仁釋禮”?儒家為什么會走上“內(nèi)在超越”之路?這里需要生活儒學的“生活存在論”的視域,才能夠看清問題的實質(zhì)。

         

        這里涉及的是神圣界與世俗界的關(guān)系尤其是與世俗權(quán)力的關(guān)系,以及神圣界本身的結(jié)構(gòu)、世俗界本身的結(jié)構(gòu),這些都是需要重新認識的。自有人類社會以來,人們總是需要一個神圣界,來對世俗界加以規(guī)訓,特別是對世俗權(quán)力加以制約;這種規(guī)訓與制約,自然需要神圣界的代言人,以溝通人神;這種代言人當然也是人,即是世俗界的有限存在者,但顯然必須獨立于世俗權(quán)力系統(tǒng)之外,即具有自己獨立的生命存在形式,而不能是權(quán)力的臣屬,否則就不可能真正發(fā)揮規(guī)訓制約的作用。這就合乎邏輯地蘊涵著:神圣界及其世俗代言人的存在,必然要求世俗界權(quán)力系統(tǒng)的非隸屬化格局。

         

        然而,“殷周之變”的結(jié)果卻是與此相反的:作為神圣界代言人的巫史,卻是世俗權(quán)力的臣仆,而隸屬于宗法權(quán)力體系。所謂“周公制禮”,其實就是建立了一套嚴格的宗法制度。王國維《殷周制度論》指出:“中國政治與文化之變革,莫劇于殷周之際”;“欲觀周之所以定天下,必自其制度始矣”;“周人制度之大異于商者,一曰‘立子立嫡’之制,由是而生宗法及喪服之制,并由是而有封建子弟之制,君天子、臣諸侯之制”;“此種制度,固亦由時勢之所趨;然手定此者,實惟周公”;“由是制度,乃生典禮”(40)。所以,這套制度“典禮”就叫做“禮”,實質(zhì)是一個“大一統(tǒng)”的權(quán)力系統(tǒng)。神圣界的代言人——巫史,即隸屬于這個系統(tǒng)。這樣一來,世俗界的權(quán)力也就可以影響、甚至操控神圣界的“天意”。

         

        那么,世俗權(quán)力如何操控神圣的天意?我們看看《尚書·金縢》就會明白。西周時期,至上的神圣超越者是“上帝”(這個詞語在《今文尚書》中出現(xiàn)22次),或簡稱“帝”,或稱為“天”。除一個至上神以外,還有若干祖先神;“神必共父祖同處”(41),即祖先神就是至上神的身邊近臣;此外,還有其他眾多“天神地祇”。當然,這些神的地位是不一樣的,上帝神是唯一的至上神,擁有“天命”的最終決定權(quán);但祖先神作為至上神的近臣卻是“近水樓臺”,可以向至上神遞話,如《金縢》所記載,周公通過祖先神(三王——太王、王季、文王)而轉(zhuǎn)請于至上神,即孔穎達所說的“(周公)欲令(三王)請之于天也”“欲使為之請命也”(《尚書正義·金縢》)。

         

        世俗的帝王是不能與上帝直接對話的,必須通過巫史和祖先神的中介。巫史是通過兩種方式直接與祖先神、間接與至上神溝通,即祭祀和龜卜。一是祭祀的祝禱,如《金縢》所記載:“公乃自以為功,為三壇同墠?!烁嫣?、王季、文王。……史乃冊,祝曰……”;二是龜卜的占問,如《金縢》所記載:“乃卜三龜,一習吉;啟籥見書,乃并是吉。公曰:‘體,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于三王……’?!?o:p>

         

        總之,西周王權(quán)作為世俗權(quán)力,通過巫史的龜卜與祭祀、祖先神的請托轉(zhuǎn)達,能夠影響甚至操控至上神的天意。這意味著世俗權(quán)力對神圣超越者、神圣話語權(quán)的壟斷。陳夢家說,殷商時代“由巫而史,而為王者的行政官吏;王者自己雖為政治領(lǐng)袖,同時仍為群巫之長”(42)。而到了西周,王者并非“群巫之長”,巫史及其長官都是王者的官吏,接受世俗權(quán)力的管制,沒有自己獨立的存在形式。

         

        而這一切之所以可能,終究是依賴的宗法制度,即“周制”,也就是“周禮”(43)。因此,所謂孔子的“軸心突破”,本質(zhì)上就是對這種“禮”的突破,即對權(quán)力壟斷的突破。因此,傳統(tǒng)所謂“周孔之道”的說法、孔子試圖“恢復周禮”的說法,等等,掩蓋了真正的周孔關(guān)系的實質(zhì),從而掩蓋了孔子“軸心突破”的本質(zhì)。試想:如果孔子對于周公來說只是“述而不作”(44)、“從周”(《論語·八佾》),那么,哪里還有什么“突破”可言?其實,周孔之際存在著深刻的、可稱之為“周孔之變”的思想轉(zhuǎn)向:周公的思想還是外在超越的,并且以世俗權(quán)力之“禮”壟斷了神圣話語;孔子才另辟蹊徑而走向內(nèi)在超越,即以內(nèi)在心性之“仁”突破世俗權(quán)力的壟斷。周公確立了“禮”的規(guī)范,但他之所謂“禮”只是特殊的宗法制度的“周禮”;孔子雖然繼承了周公的“禮”觀念,但卻通過內(nèi)在的“仁→義→禮”的建構(gòu)、“禮有損益”的思想而使“禮”觀念獲得了更普遍的“正義論”意義(45)。

         

        這樣我們就能理解這個問題:孔子究竟為什么不得不另辟蹊徑、走向內(nèi)在超越之路?答案必須從周公“周禮”的形上根據(jù)之中去尋找。王國維說:“任天者定,任人者爭;定之以天,爭乃不生”;“周人既立嫡長,則天位素定,其余嫡子庶子,皆視其貴賤賢否,疇以國邑”(46)。這是揭示的外在的“天→禮”之間的奠基關(guān)系;周公之所謂“天”,就是外在超越的“上帝”。上帝既是西周政權(quán)合法性的形上根據(jù),即所謂“天命”;也是西周的“禮”——宗法制度的形上根據(jù)。

         

        (二)孔子的外在超越者及其神圣性

         

        孔子雖然通過“以仁釋禮”實現(xiàn)了“軸心突破”,但他那里仍然保留著外在的超越者及其神圣性??鬃铀枷氲母窘Y(jié)構(gòu)是:天—德—仁。內(nèi)在的“仁”統(tǒng)率人道,包括開出“禮”即社會規(guī)范及其制度的建構(gòu);外在的“天”則是天道,是神圣的超越者;而“德”則是天人之際、內(nèi)外之際的轉(zhuǎn)樞,所謂“德者得也”,“德”乃“得”自外在之“天”,即孔子所說的“天生德于予”(《論語·述而》),它與《中庸》“天命之謂性”的表達是同構(gòu)的。

         

        1.孔子的鬼神觀念

         

        孔子的人格性的“天”屬于“神”的范疇,與孔子的“鬼神”觀念密切相關(guān)。不少學者以為孔子的“鬼神”觀念很淡漠,這是一種誤解。

         

        最著名的一句話是《論語》記載的“子不語怪、力、亂、神”(《論語注疏·述而》)。首先,這并不是孔子的話,而是《論語》編者的話。其次,這個說法并不符合實際,僅看《論語》,孔子談“神”就有四次,豈是“不語”?只是“罕言”而已。又次,孔子為何罕言鬼神?何晏認為其原因有兩類:“或無益于教化,或所不忍言?!边@是值得商榷的。朱熹認為:“鬼神,造化之跡,雖非不正,然非窮理之至,有未易明者,故亦不輕以語人也?!?47)這個解釋雖然也存在理學化之嫌,但將“不語”理解為“不輕以語人”則是不錯的。那么,孔子究竟為何不輕易談鬼神之事?朱熹說是因為鬼神乃是“未易明者”,這顯然是一個重要原因;這與孔子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同理,何晏引陳氏的解釋為“鬼神及死事難明”(《論語注疏·先進》)。另外一個原因,則可能與下面這個例子有關(guān):

         

        孔子說過“敬鬼神而遠之”(《論語注疏·雍也》)。何晏注引包氏:“敬鬼神而不瀆”;邢昺疏:“恭敬鬼神而疏遠之,不褻瀆”??梢姟斑h”并不是淡漠的意思,恰恰相反,是為了表示“恭敬”而“不褻瀆”。可見孔子之所以對鬼神“遠之”而“不輕以語人”,恰恰是出于對鬼神“恭敬”而“不褻瀆”的態(tài)度。況且,鬼神之事既然“未易明”,那么,過多地談?wù)?,顯然是“不智”,這是回答“樊遲問知(智)”。

         

        另一個常被人引證的例子:“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唬骸粗芍?’”(《論語注疏·先進》)何晏引陳氏說,這是因為“鬼神及死事難明,語之無益,故不答”。這與上文朱熹解釋孔子何以“不語”鬼神的原因一樣,是因為鬼神之事“有未易明者”。但朱熹對此還有更深刻的理解:“死者,人之所必有,不可不知,皆切問也。然非誠敬足以事人,則必不能事神;非原始而知所以生,則必不能反終而知所以死?!套釉唬骸畷円拐撸郎酪?。知生之道,則知死之道;盡事人之道,則盡事鬼之道。死生人鬼,一而二、二而一者也?;蜓苑蜃硬桓孀勇?,不知此乃所以深告之也?!?《論語集注·先進》)這不禁讓我們想起海德格爾的“向死而在”,亦即“向死而生”(這里的“在”即“存在”[Sein]指人的“生存”[Existence]),就是從“先行到死”中追尋“存在的意義”,即在死亡中領(lǐng)會生存的意義;而孔子則反之,即“向生而死”,就是在生存中追尋死亡的意義,在生活中領(lǐng)會鬼神的意義。

         

        下面這個例子亦如上例,亦即追尋存在的意義,卻又是海德格爾式的“向死而在”,亦即從死亡、鬼神中追尋生存的意義:“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論語注疏·八佾》)邢昺指出:“此章言孔子重祭禮。‘祭如在’者,謂祭宗廟必致其敬,如其親存。言事死如事生也?!郎袢缟裨凇撸^祭百神亦如神之存在而致敬也?!边@是從鬼神的存在中領(lǐng)會我們的生存的意義。因此,孔子非常重視祭祀鬼神,他盛贊大禹,而引為同道:“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論語·泰伯》)

         

        至于作為至上神的“天”,那也是“神”的范疇,孔子更是大談特談,這是下文所要討論的事實。

         

        2.孔子之“天”的人格性

         

        對于孔子的“天”觀念,存在著各種不同的理解;其中最常見的一種誤解,是認為孔子那里有幾個不同的“天”概念。影響最大的是馮友蘭的觀點,認為中國古典的“天”“至少有五種意義”,即“物質(zhì)之天”(天空)、“主宰之天”或“意志之天”(天帝、天神)、“命運之天”(天命)、“自然之天”(天性、天然)和“義理之天”或“道德之天”(天理)(48)。然而,孔子那里只有一個天,那是一個外在而神圣的超越者。傅斯年曾指出:“孔子所信之天命仍偏于宗教成分為多。”(49)這個說法還是不夠徹底的。其實,即便是倡導“內(nèi)在超越”的牟宗三,也承認孔子之“天”乃是一個外在而神圣的超越者(50):

         

        孔子在他與天遙契的精神境界中,不但沒有把天拉下來,而且把天推遠一點。在其自己生命中可與天遙契,但是天仍然保持著它的超越性,高高在上而為人所敬畏。因此,孔子所說的天比較含有宗教上“人格神”的意味。而因宗教意識屬于超越意識,我們可以稱這種遙契為“超越的”(Transcendent)遙契。否則,“知我者其天”等話是無法理解的。我們可以說,在孔子踐仁過程中,其所遙契的天實可有兩重意義。從理上說,它是形上實體。從情上說,它是人格神。而孔子的超越遙契,則似乎偏重后者。這是圣者所必有的情緒。(51)

         

        筆者贊同趙法生的一個判斷:“孔子的天十分近似于周公的天,盡管人格化程度有所降低,但相當程度上仍然是一個具有意志的人格神?!?52)但不僅如此,即在孔子心目中,天不僅有意志,還有智能、情感。

         

        (1)天的情感性

         

        據(jù)《論語》載:“子見南子,子路不說(悅)。夫子矢(誓)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論語注疏·雍也》)邢昺解釋:“厭,棄也”;朱熹解釋:“厭,棄絕也”(《論語集注·雍也》)??鬃影l(fā)誓:假如我見南子的做法“不合于禮,不由其道”,那么,天會厭惡而棄絕我!厭棄,這當然是一種強烈的情緒表達。

         

        又《論語》載:“……子曰:‘不然。獲罪于天,無所禱也?!?《論語注疏·八佾》)邢昺解釋:“(我道之行否,由于時君,無求于眾臣),如得罪于天,無所禱于眾神。”天是眾神之上的至上神,因此,如果得罪了天,那么,向眾神祈禱也是沒用的。所謂“得罪于天”,也就是受到天的怪罪,這種怪罪當然帶有強烈的情緒。

         

        天能怪罪人、厭棄人,這當然表明天是有情感的。

         

        (2)天的智能性

         

        又《論語》載:“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論語注疏·憲問》)邢昺解釋:“下學人事,上知天命……唯天知己志也。”筆者的理解:只要下盡人事,自然上達天聽,天一定知道并理解自己。這正如俗話說的“人在做,天在看”,表明天是無所不知的,猶如說God是全知全能的。

         

        又《論語》載:“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病間,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論語注疏·子罕》)邢昺解釋:“既人不可欺,乃欲遠欺天乎?”朱熹解釋:“我之不當有家臣,人皆知之,不可欺也;而為有臣,則是欺天而已?!?《論語集注·子罕》)欺,指欺騙。天是不可欺騙的,因為天是無所不知的。

         

        天能知人、并理解人,這表明天是有智能的。而宋儒乃將天的智能非人格化,謂之“天理”;又進而將其內(nèi)在化,講“性即理”(53)、“心即理”(54)。于是,天在喪失其外在超越性的同時,也喪失了神圣性。這其實是人的僭越、理的狂妄。

         

        (3)天的意志性

         

        又《論語》載:“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論語注疏·子罕》)邢昺解釋:“天將喪此文者,本不當使我與知之;今既使我知之,是天未欲喪此文也。”邢昺注明這是天之所“欲”,即天的意愿、意志。

         

        又《論語》載:“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論語注疏·先進》)邢昺解釋:“孔子痛惜顏淵死,言若天喪己也?!敝祆浣忉專骸暗康罒o傳,若天喪己也?!?《論語集注·先進》)“天喪予”的意思是:天要我的命。這當然是指的天之意志。

         

        天可以使斯文、人“喪”,這表明天是有意志的。

         

        以上表明,孔子之“天”作為至上神,乃是一個人格神。

         

        3.孔子“天命”觀念的神圣性

         

        學者稱孔子那里有所謂“自然之天”,常引證這一段對話:“子曰:‘予欲無言?!迂曉唬骸尤绮谎?,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論語·陽貨》)此處之“天”,朱熹釋之以“天理”(《論語集注·陽貨》),實屬理學家之言。其實,天“無言”并不意味著天沒有人格,正如孔子說他自己“予欲無言”并不意味著孔子沒有人格。

         

        在古人、孔子心目中,天雖“無言”,卻能無聲地“發(fā)號施令”,所以才稱之為“天命”?!懊弊值慕Y(jié)構(gòu),從“口”、從“令”,其本義即發(fā)號施令,許慎解釋為“命,使也”(55),朱駿聲糾正道:“命,當訓‘發(fā)號也’?!?56)孔子說自己“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論語·為政》),即已達到了“圣”的境界?!奥}”字的結(jié)構(gòu),從“耳”、從“口”,即能夠傾聽(耳)天命而言說(口)天命。對于“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圣人”能夠傾聽而言說之,這就猶如古希臘的神的信使赫耳墨斯(Hermes)將神的旨意傳達給人間,故后世有所謂“詮釋學”(hermeneutics);神旨同樣是無聲的號令,猶如God用無聲的語言來創(chuàng)造世界,海德格爾謂之“默然無聲的道說”(57)、“寂靜之音”(58),這是中西相通的觀念(59)。

         

        因此,孔子強調(diào):“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此“大人”即“圣人”(《論語注疏·季氏》)。)邢昺解釋“天命”:“天命無不報,故可畏之?!薄白魃?,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順吉逆兇,天之命也,故君子畏之?!?《論語注疏·季氏》)可見“天命”乃是外在超越的“天”的神圣性的體現(xiàn)。圣人、圣人之言之所以應(yīng)當敬畏,就因為圣人所傾聽而言說的正是神圣的天命。

         

        4.孔子的天人之際觀念

         

        顯然,在孔子那里,天是外在而神圣的超越者??鬃诱f:“天生德于予?!?《論語·述而》)這是講天人之際的問題,即天與人的關(guān)系問題。這里蘊涵著三層意味:

         

        (1)天人分離。外在超越之天的存在,意味著天人之際的分離??鬃又螅庞辛恕疤烊撕弦弧敝f;尤其是到了宋明理學,才有所謂“天人本無二,不必言‘合’”“只心便是天”(60)之類的“內(nèi)在超越”的論調(diào)。

         

        (2)天命賦予人性。筆者曾經(jīng)寫道:“這就是《易傳》所說的‘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乾道即是天道,應(yīng)該從本源上被理解為天命,人得之而有人性(性理),物得之而有物性(物理);這也就是《中庸》所說的‘天命之謂性’,人與萬物之性皆由天命生成。”(61)這與God以“命名”的方式來創(chuàng)造世界是一個道理。

         

        (3)人應(yīng)遵從天命??鬃淤潎@:“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毙蠒m解釋:“巍巍然有形之中,唯天為大,萬物資始,四時行焉,唯堯能法此天道而行其化焉?!?《論語注疏·泰伯》)這就是說,人要效法天道、遵循天命。

         

        三、神圣外在超越的建構(gòu)

         

        上文解構(gòu)了“內(nèi)在超越”,而還原到上古時代的神圣的“外在超越”。還原的目的是為了建構(gòu),即要建構(gòu)一種神圣的外在超越(Sacred External Transcendence)。但需注意:按照生活儒學的思想視域,這種“建構(gòu)”并非照搬古代的那個外在神圣超越,因為周公和孔子的超越觀念已經(jīng)不那么純粹,前者以宗法權(quán)力壟斷了神圣話語權(quán),后者以內(nèi)在仁德開啟了外在超越者的內(nèi)化進程,這與當時的生活方式及其社會轉(zhuǎn)型即走向“大一統(tǒng)”的歷史趨勢、時代背景密切相關(guān);而是一種“重建”,因為今天的生活方式已非昔日的宗法社會或家族社會的生活方式,而是現(xiàn)代性的生活方式。

         

        重建神圣的外在超越,這就是建構(gòu)“超越本體論”(transcendence ontology)。要注意的是:這種“超越本體論”并非“先驗本體論”(transcendental ontology)。上文已經(jīng)講過,先驗論其實是一種內(nèi)在超越論;而超越本體論則是一種外在超越論。這種超越者的建構(gòu),看來似乎類似于康德的做法,即上帝不過是實踐理性的“公設(shè)”;而我們卻還要進一步揭示理性主體及其理性的生活淵源,那就是現(xiàn)代性的生活方式,所以這絕非先驗論的進路。

         

        (一)超越者的古典資源

         

        當然,這種重建也可以在古代經(jīng)典當中尋求某種資源,因為重建其實在某種意義上意味著“否定之否定”的“辯證法”。上文談到,古代人神溝通有兩種方式,即祭祀與龜卜;這兩種媒介都為權(quán)力所壟斷。第一次社會大轉(zhuǎn)型之后,祭祀當中的祭天仍然為權(quán)力所壟斷,成為皇權(quán)的一種特權(quán);而祭祖的對象則不是一個普遍的神祇,即并非“皇天無親”的至上神,而是祖先神。但占卜則不同,我們注意到,“殷周之變”在這個問題上的一個結(jié)果,是龜卜逐漸為蓍筮所取代,而且占筮不是權(quán)力所能壟斷的,百姓皆可為之。

         

        因此,可資重建外在神圣超越的古代經(jīng)典,最值得注意的是《易經(jīng)》。這里要指出的是:既有的“變易本體論”所依據(jù)的主要經(jīng)典是戰(zhàn)國時期的《周易》大傳——《易傳》(62);而“超越本體論”所依據(jù)的主要經(jīng)典則是殷周之際的《周易》古經(jīng)——《易經(jīng)》。這是因為:《易經(jīng)》呈現(xiàn)的是一個十分純粹的神圣超越者。

         

        《易經(jīng)》之“天”存在著三種用法:(1)人的頭頂部,即“顛”,而引伸為一種刑法,如睽卦的“其人天且劓”;(2)自然界的天,如乾卦的“飛龍在天”、明夷卦的“初登于天,后入于地”、姤卦的“有隕自天”、中孚卦的“翰音登于天”;(3)上帝,與《尚書》《詩經(jīng)》同,如大畜卦的“何天之衢”、大有卦的“自天祐之”“公用亨于天子”。

         

        另外,檢視《易經(jīng)》全書,不見一個“神”字。但有三處“帝”字,其中兩處“帝乙歸妹”(63),是指商朝的第三十代君主帝乙;而一處“王用享于帝”(64),則指上帝,故王弼注:“帝者,生物之主,興益之宗,出震而齊巽者也。”(65)所謂“出震而齊巽者”出自《易傳》“帝出乎震,齊乎巽”(《周易·說卦傳》),那已是后世的觀念;而“生物之主,興益之宗”,則是造物主的意思,即神圣超越者。

         

        但是,我們主張不用“帝”或“上帝”這樣的稱謂,而用“天”或“上天”的稱謂。這是因為神圣超越者不應(yīng)當包括血緣性的祖先神,然而“帝”這個名目涉嫌神祇的血緣偏私:世俗之“帝”死后便是天上的神圣之“帝”,兩者之間存在著血緣關(guān)系。殷紂王之所以有恃無恐,聲稱“我生不有命在天?”(《尚書·西伯戡黎》)就是因為他自以為“在天”的祖先神必定會保佑他。而“上天”則是古代常見的稱謂,例如《尚書》的“夏王有罪,矯誣上天”(《尚書·仲虺之誥》)、“敢昭告于上天神后,請罪有夏”“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尚書·湯誥》)、“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災下民”(《尚書·泰誓上》)。

         

        (二)超越者的基本特征

         

        現(xiàn)代性的超越者的建構(gòu),包括這個超越者在世俗界的代言人及其社會生命存在形式,這些都是極其重大的時代課題,需要更進一步深入系統(tǒng)的探索。但無論如何,現(xiàn)代性的超越者至少具有這樣幾個基本特征:

         

        其一,超越者的外在性。必須否定“內(nèi)在超越”,回歸“外在超越”,亦即承認神圣超越者是外在于心性、外在于人乃至外在于整個世俗界的存在者。當然,人類哲學走上內(nèi)在超越之路以來所取得的積極成果也應(yīng)當繼承發(fā)揚;但同時要警惕這種內(nèi)在超越的種種消極后果,并加以反思與批判。

         

        其二,超越者的人格性。中國人心目中的“上天”不是什么“自然之天”,而是人格之天。這個“天”遠不僅僅是宋儒所謂的什么“理”或“天理”;所謂“天理”其實只不過是人格之天的諸多面向之一而已,即只是人格之天所具有的理性而已。超越之天不僅有理性、智能,而且有情感與意志,即有完整的“人格”(personality)。

         

        其三,超越者的神圣性。神圣界的超越者乃是世俗界的規(guī)訓者,他是要懲惡揚善的,因而是令人敬畏的。必須使世俗界的人如孔子所說的“畏天命”。當然,傾聽天命的途徑未必就一定是《易經(jīng)》蓍筮的神秘方式;但是,任何神圣性必然意味著某種神秘性,這必定體現(xiàn)在賴以溝通人神的某種儀式之中。

         

        其四,超越者的唯一性?,F(xiàn)代性的神圣超越者乃是絕對者,即唯一者,決不能是“眾神”。如《易經(jīng)》之“天”或“帝”就不是多神的,而是一神的。傳統(tǒng)的神圣超越者往往是多神的;而現(xiàn)代的神圣超越者則應(yīng)當是一神的,因為多神意味著神圣界的等級秩序,那其實是世俗界的等級秩序的觀念投射。

         

        其五,超越者的無私性?,F(xiàn)代性的超越者具有無私性,即是真正的“皇天無親”(《尚書·蔡仲之命》)。《易經(jīng)》之“天”作為超越者,不是祖先神,因而具有無私性。這也涉及“敬天法祖”的傳統(tǒng)?!胺ㄗ妗痹谧谧鍟r代或家族時代的生活方式下是可以理解的;而在現(xiàn)代性的生活方式下只能作為私祭存在,而不具有公共性。私祭可以“法祖”、祭祖,公祭只能“敬天”、祭天。唯有如此,才能保證神圣超越者的無私性。

         

        這里順便說說“天子”這個稱謂。這個名目出現(xiàn)很早,僅在《今文尚書·周書》中就已出現(xiàn)5次。但人們恐怕都沒有注意到,“天子”的說法暴露了傳世《尚書》的一個觀念矛盾:一方面,“天子”這個稱謂意味著神圣界的“天”乃是世俗界的“王”的祖先,即“王”乃“天”之“子”(子孫);但另一方面,天其實并不是世俗之王的祖先神,而是高于祖先神的唯一至上神。例如《金縢》記載:“公乃自以為功,為三壇同墠。……乃告太王、王季、文王。”何晏注釋:“因太王、王季、文王請命于天,故為三壇?!边@就是說,祖先神是三王(太王、王季、文王),他們并不是天。否則,改朝換代的前后,就不再是同一個天了,這是荒謬的;事實上,傳統(tǒng)的“改命”(例如“湯武革命”)并非“改天”,天還是那個天,只是這個天改變了他的主意,將權(quán)力授予了另一個宗族或家族。其實,上文已經(jīng)談到,將祖先神與至上神混同起來的,是“帝”這個稱謂,既指稱神圣界的至上者(上帝),也指稱世俗界的至上者(王者)。顯然,只有否定了天人之間的血緣關(guān)系,才可能有超越者的無私性、世俗界的平等性。有學者的一個說法是頗有意思的:“如果說周公的德是天子的特質(zhì),孔子則通過仁的普遍性的確認,將每個人變成了道德意義上的‘天子’,將每個人變?yōu)檎嬲饬x上的道德主體。”(66)這蘊涵著“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論語·顏淵》)的意味,而與“滿街人都是圣人”(67)之說可謂異曲同工。

         

        綜上所述,生活儒學的“內(nèi)在轉(zhuǎn)向”是指其本體論的轉(zhuǎn)變,即從“變易本體論”轉(zhuǎn)為“超越本體論”。這個轉(zhuǎn)向首先解構(gòu)關(guān)于“內(nèi)在超越”的兩個教條——中國哲學的“內(nèi)在超越”較之西方哲學的“外在超越”既是獨特的、也是優(yōu)越的,而還原到中國前軸心期的神圣的外在超越,最終建構(gòu)一個順應(yīng)現(xiàn)代生活方式的、具有神圣性的外在超越者。

         

        注釋:
         
        ①關(guān)于“生活儒學”,參見黃玉順:《面向生活本身的儒學——黃玉順“生活儒學”自選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愛與思——生活儒學的觀念》,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年增補本);《儒家思想與當代生活——“生活儒學”論集》,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9年版;《儒學與生活——“生活儒學”論稿》,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生活儒學講錄》,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中國正義論的重建——儒家制度倫理學的當代闡釋》,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中國正義論的形成——周孔孟荀的制度倫理學傳統(tǒng)》,北京:東方出版社,2015年版。
         
        ②關(guān)于生活儒學的“完成”,參見黃玉順:《哲學斷想:“生活儒學”信札》,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此書分為四卷:第一卷“生活儒學的形成”(2001年至2004年);第二卷“生活儒學的發(fā)展”(2005年至2010年);第三卷“生活儒學的完善”(2011年至2015年);第四卷“生活儒學的總結(jié)”(2016年至2018年)。
         
        ③參見黃玉順:《儒教問題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黃玉順主編:《庚寅“儒教”問題爭鳴錄》,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
         
        ④參見黃玉順:《“生活儒學”導論》,載《原道》第十輯,陳明主編,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形而上學的奠基問題——儒學視域中的海德格爾及其所解釋的康德哲學》,《四川大學學報》,2004年第2期。
         
        ⑤黃玉順:《形而上學的黎明——生活儒學視域中的“變易本體論”建構(gòu)》,《湖北大學學報》,2015年第4期。
         
        ⑥牟宗三:《人文主義與宗教》,見氏著《生命的學問》,臺北:三民書局,1970年版,第74頁。
         
        ⑦(17)牟宗三:《陸王一系之心性之學(三)——劉蕺山的誠意之學》,《自由學人》第1卷第3期,1956年10月。
         
        ⑧牟宗三:《中國哲學的特質(zhì)》,臺北:學生書局,1974年版,第30-31頁。
         
        ⑨余英時:《從價值系統(tǒng)看中國文化的現(xiàn)代意義》,載《文史傳統(tǒng)與文化重建》,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4年版。
         
        ⑩李懷宇:《余英時談新著〈論天人之際〉:中國精神歸宿于“內(nèi)向超越”》,《時代周報》“時代在線”(www.time-weekly.com)2014-03-27。
         
        (11)余英時:《論天人之際:中國古代思想起源試探》,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2014年版。
         
        (12)(15)湯一介:《儒道釋與內(nèi)在超越問題》,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自序”第1頁。
         
        (13)黃玉順:《現(xiàn)代中國“哲學”的困窘:西方強勢話語陰影之下的“文化糾纏”》,《天府新論》,2004年第3期。
         
        (14)鄭家棟:《從“內(nèi)在超越”說起》,《哲學動態(tài)》,1998年第2期。
         
        (16)湯一介:《論禪宗思想中的內(nèi)在性和超越性問題》,《北京社會科學》,1990年第4期;《論老莊哲學中的內(nèi)在性與超越性問題》,《中國哲學史》,1992年第1期。
         
        (18)余英時:《論天人之際:中國古代思想起源試探》,第229頁。
         
        (19)安樂哲:《自我的圓成:中西互鏡下的古典儒學與道家》,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3-48頁。
         
        (20)黃玉順:《論生活儒學與海德格爾思想——答張志偉教授》,《四川大學學報》,2005年第4期。
         
        (21)張汝倫:《論“內(nèi)在超越”》,《哲學研究》,2018年第3期。
         
        (22)參見黃玉順:《愛與思——生活儒學的觀念》,增補本,第4-9頁。
         
        (23)李澤厚:《由巫到禮釋禮歸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5年版,第133頁。
         
        (24)(25)牟宗三:《中國哲學的特質(zhì)》,第30-31頁,第35頁。
         
        (26)李懷宇:《余英時談新著〈論天人之際〉:中國精神歸宿于“內(nèi)向超越”》,《時代周報》“時代在線”(www.time-weekly.com)2014-03-27。
         
        (27)康德:《純粹理性批判》(第1部,第2卷),VI;轉(zhuǎn)引自《西方哲學原著選讀》(下卷),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2年版,第318-319頁。
         
        (28)牟宗三:《現(xiàn)象與物自身》,臺北:學生書局,1976年版,第38頁。
         
        (29)鄭家棟:《“超越”與“內(nèi)在超越”——牟宗三與康德之間》,《中國社會科學》,2001年第4期。
         
        (30)雅斯貝爾斯:《歷史的起源與目標》,魏楚雄、俞新天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9年版,第10頁。
         
        (31)參見陳志軍:《論蘇格拉底的哲學轉(zhuǎn)向》,《安慶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1期。
         
        (32)參見黃峰:《蘇格拉底人學轉(zhuǎn)向的誕生》,《中共濟南市委黨校學報》,2011年第2期。
         
        (33)參見黃玉順:《論儒學的現(xiàn)代性》,《社會科學研究》,2016年第6期。
         
        (34)參見黃玉順:《論“儒家啟蒙主義”》,《戰(zhàn)略與管理》,2017年第1期,北京:中國發(fā)展出版社,2017年版。
         
        (35)這里的“人本主義”不是說的狹義的“Anthropologismus”。后者其實是前者的一種表現(xiàn),即是近代以來的整個人文主義時代潮流的一種產(chǎn)物。
         
        (36)湯一介:《論禪宗思想中的內(nèi)在性和超越性問題》,《北京社會科學》,1990年第4期。
         
        (37)湯一介:《論老莊哲學中的內(nèi)在性與超越性問題》,《中國哲學史》,1992年第1期。
         
        (38)何懷宏:《中國改革開放經(jīng)濟發(fā)展的文化價值動因》,《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3期。
         
        (39)余英時:《中國軸心突破及其歷史進程》,見《論天人之際——中國古代思想起源試探》,代序,第1頁。
         
        (40)王國維:《殷周制度論》,見《觀堂集林》卷十,“史林二”,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
         
        (41)《尚書正義·金縢》,《十三經(jīng)注疏·尚書正義》,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影印本。下同。
         
        (42)陳夢家:《陳夢家學術(shù)論文集》,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91頁。
         
        (43)這里所說的“周禮”不是《周禮》這個文本的內(nèi)容,而是歷史上實際存在過的“周制”及其思想觀念。參見黃玉順:《“周禮”現(xiàn)代價值究竟何在——〈周禮〉社會正義觀念詮釋》,《學術(shù)界》,2011年第6期。
         
        (44)《論語·述而》,《十三經(jīng)注疏·論語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影印本,下同。
         
        (45)參見黃玉順:《孔子的正義論》,《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學報》,2010年第2期。
         
        (46)王國維:《殷周制度論》。
         
        (47)朱熹:《論語集注·述而》,見《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版,下同。
         
        (48)馮友蘭:《中國哲學史新編》(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03頁。
         
        (49)傅斯年:《性命古訓辨證》,見《中國現(xiàn)代學術(shù)經(jīng)典·傅斯年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54頁。
         
        (50)牟宗三后來對此的看法又有所改變(參見趙法生:《儒家超越思想的起源》,第7-8頁)。
         
        (51)牟宗三:《中國哲學的特質(zh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33-34頁。
         
        (52)趙法生:《儒家超越思想的起源》,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9頁。但趙法生認為孔子的超越既有外在面向、亦有內(nèi)在面向,謂之“中道超越”(第14-15頁),這是可以討論的。
         
        (53)《二程遺書》卷二十二上,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朱子語類》卷五,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版。
         
        (54)陸九淵:《與李宰》,見《陸九淵集》(卷十一),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
         
        (55)許慎:《說文解字·口部》,大徐本,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版。
         
        (56)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口部》,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版。
         
        (57)海德格爾:《〈今日神學中一種非客觀化的思與言問題〉的神學談話中主要觀點的若干提示》,孫周興譯,見《海德格爾與有限性思想》,劉小楓選編,北京:華夏出版社,2002年版,第19頁。
         
        (58)海德格爾:《在通向語言的途中》,孫周興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7年版,第183頁。
         
        (59)參見黃玉順:《生活儒學的“生活”觀念》,載《儒家思想與當代生活——“生活儒學”論集》,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9年版,第71-73頁。
         
        (60)《二程語錄二》,見《二程集》。
         
        (61)黃玉順:《愛與思——生活儒學的觀念》,增補本,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57頁。
         
        (62)參見黃玉順:《形而上學的黎明——生活儒學視域中的“變易本體論”建構(gòu)》,《湖北大學學報》,2015年第4期。
         
        (63)《周易》泰卦六五爻、歸妹卦六五爻,《十三經(jīng)注疏·周易正義》,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影印本。
         
        (64)《周易》益卦六二爻。
         
        (65)《十三經(jīng)注疏·周易正義·益卦》。
         
        (66)趙法生:《儒家超越思想的起源》,第13頁。
         
        (67)王陽明:《傳習錄下》,見《王陽明全集》,吳光等編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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