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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楊澤波】“太虛即氣”之“即”當為“是”義考論——對牟宗三解讀的反思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2-01-24 20:07:28
        標簽:張載
        楊澤波

        作者簡介:楊澤波,男,西元一九五三年生,河北石家莊人,復旦大學哲學博士?,F任復旦大學哲學學院教授。著有《孟子性善論研究》《孟子評傳》《孟子與中國文化》《牟宗三三系論論衡》《貢獻與終結——牟宗三儒學思想研究》《焦點的澄明——牟宗三儒學思想中的幾個核心問題》《走下神壇的牟宗三》《儒家生生倫理學引論》等。

        “太虛即氣”之“即”當為“是”義考論

        ——對牟宗三解讀的反思

        作者:楊澤波

        來源:作者授權儒家網發(fā)表,原載《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1期


        摘    要:牟宗三將橫渠“太虛即氣”之“即”詮釋為“不離之即”引發(fā)了諸多爭論。無論考之于用字習慣、理論目的,還是歷史階序,這個“即”都只宜斷為“是”意即“太虛”就是“氣”,將橫渠學理定性為氣本論,在學理上沒有違和感。牟宗三將“太虛即氣”之“即”解釋為“不離之即”屬于“六經注我”,意在凸顯儒家“天道性命相貫通”的傳統(tǒng),以完善三系論的分判。我們可以借此消化牟宗三的儒學思想,但不宜認為這就是橫渠思想的原貌。不明白這個關系,受牟宗三影響形成先入之見,是造成目前橫渠研究多有混亂的根本原因。

         

        關鍵詞:太虛;氣橫渠;牟宗三;

         


        橫渠《正蒙·太和》有兩段重要文字:

         

        知虛空即氣,則有無、隱顯、神化、性命通一無二,顧聚散、出入、形不形,能推本所從來,則深于《易》者也。

         

        氣之聚散于太虛,猶冰凝釋于水,知太虛即氣,則無無?!?】

         

        這里集中談了太虛和氣的關系。太虛與虛空,用詞和所指微異,但性質無別?!?】氣在中國哲學傳統(tǒng)中屬于物質性范疇?!?】橫渠將太虛與氣聯系起來,用一個“即”字表達兩者的關系,于是,如何把握這個“即”,就成了理解太虛的中樞環(huán)節(jié)。

         

        歷史上,雖然也有一些例外,但一般將這個“即”解讀為“是”。這種情況一直延續(xù)到近代。張岱年在其20世紀30年代寫成的《中國哲學大綱》中指出:

         

        張子的宇宙本根論,實可謂宏大而豐富。其最主要之義,在于以一切形質之本始材樸之氣,解釋一切,認為宇宙乃一氣之變化歷程;以為空若無物之太虛,并非純然無物,而乃氣散而未聚之原始狀態(tài),實乃氣之本然;氣涵有內在的對立,是氣之能動的本性,由之而發(fā)生變化屈伸。一切變化,乃緣于氣所固有之能變之性。【4】

         

        張岱年認為,中國哲學很早就有氣本論【5】的傳統(tǒng),以氣作為萬事萬物的本根,橫渠所要表達的正是這一思想。太虛并非無物,而是氣散而未聚之原始狀態(tài),宇宙間的任何事物,都源于氣的屈伸變化。張岱年的研究雖然使用了西方哲學的術語,有明顯的歷史烙印,但認為橫渠是以氣解釋宇宙之生成,無疑是傳統(tǒng)理解的延續(xù)。

         

        這種情況到20世紀60年代有一個重要的轉向。牟宗三在《心體與性體》中對橫渠這一命題提出了完全不同的訓釋:

         

        “虛空即氣”,順橫渠之詞語,當言虛體即氣,或清通之神即氣。言“虛空”者,乃是想以一詞順通佛老而辨別之也。虛體即氣,即“全體是用”之義,(整個虛體全部是用),亦即“就用言,體在用”之義。既可言虛體即氣,亦可言氣即虛體。氣即虛體,即“全用是體”之義,亦即“就體言,用在體”之義。是以此“即”字是圓融之“即”、不離之“即”、“通一無二”之“即”,非等同之即,亦非謂詞之即?!?】

         

        牟宗三認為,橫渠義理中的虛空是一個道德的創(chuàng)生實體,可名為虛體或清通之神。這種創(chuàng)生實體離不開氣,需要通過氣發(fā)揮作用,但不能等同于氣。如果等同于氣,創(chuàng)生實體也就無法成立了。也就是說,“太虛即氣”的“即”不是謂詞,不是is, 而是“圓融之即”、“不離之即”,意即太虛不能離開氣,需要借助氣發(fā)揮作用,但其本身不是氣。【7】

         

        自從牟宗三對“太虛即氣”做出新的解讀后,盡管堅持傳統(tǒng)理解的人仍有不少,但采信其說的卻有增多的趨勢。【8】我在長期從事牟宗三儒學思想研究過程中一直十分關注這個話題,但因為它涉及的問題既寬又深,力有不逮,所以只是梳理了牟宗三的思路,未能給出自己的結論性意見?!?】近年來在建構儒家生生倫理學、重新梳理儒學發(fā)展脈絡的進程中,對其進行了全方位的思考,進而有了自己的結論。我認為,“太虛即氣”的“即”當訓釋為“是”,牟宗三的解讀屬于“六經注我”性質,其結論并不可取。

         

        一、 用字習慣的證明

         

        字詞有自身的含義,每個人使用字詞又都有自己的習慣。有人多用這個含義,有人多用那個含義。當無法確定某個人所用某個字的具體含義時,考察其用字的習慣,是一個有效的方法。對橫渠“太虛即氣”之“即”的研究也可以這樣做。

         

        即,會意字,始見于商代。在甲骨文中,這個字的左邊是一只盛食物的高腳器皿,右邊是一個站立或跽坐的人,面對著食器,準備吃東西,本義為就食?!吨芤住ざω浴分小岸τ袑崳页鹩屑?,不我能即”,就是此義。因此即的基本義是接近、靠近,與離相反。如《詩經·衛(wèi)風·氓》中“匪來貿絲,來即我謀”,《史記·吳王濞列傳》中“乃益驕溢,即山鑄錢,煮海水為鹽”。又引申為是,表示判斷。如《左傳·襄公八年》中“民死亡者,非其父兄,即其子弟”。由即的基本義又衍生出到達、迎合、符合、尋求、一……就、立刻、即使、則、乘、趁、當等義項,適用范圍極廣。由此可知,接近義和是義,為即字最重要的含義:接近義為不即不離、若即若離;是義表示判斷,相當于英語的is, 這一含義有時又稱為“即是”。

         

        為了了解橫渠用字的習慣,我對《張載集》中《正蒙》《橫渠易說》《經學理窟》《張子語錄》四個部分中的“即”字做了統(tǒng)計,情況如下:【10】

         

         

        在此表中,“即字次數”指“即”字分別出現于《正蒙》《橫渠易說》《經學理窟》《張子語錄》中的次數;“引用典籍”指“即”字出于其他典籍的次數,因是引用他人,其含義不作為考證的材料;“即是連用”指“即”與“是”作為復合詞出現的次數,因為是復合詞,含義比較確定;“可確定為是”指根據文脈可認定“即”字為“是”義的次數;“接近”指“即”字為“接近”的次數;“其他”指其他較為一般含義的次數,如至、到達、迎合、尋求、立刻、即使、則、就等等;“待定”指尚有爭議,無法確定具體含義的次數。

         

        在上面的統(tǒng)計中有三種情況值得注意。一是“即是”連用的次數較多,凡二十八次。較重要的有:“所行即是道”、“以其善世即是化也”、“即是直也”、“即是無然畔援”、“其大即是天也 ”、“樂則得其所樂即是樂也”、“整齊即是如切如磋也”、“則雖接人事即是實行”、“合者即是圣言”、“改得一字即是進得一字”、“即是養(yǎng)心之術也”、“大凡能發(fā)見即是氣至”、“合此理者即是圣人之制”、“惟其受教即是學也”。二是“可以確定為是”的次數也不少,凡二十三次。如:“龍即圣人之德”、“禮即時措時中見之事業(yè)者”、“神即神而已”、“見于事實即禮義是也”、“無形跡者即道也”、“有形跡者即器也”、“禮即天地之德也”、“無差等即夷子之二本也”、“偏見之者非病即偽”、“凡有形之物即易壞”、“大率時措之宜者即時中也”。這些即字根據上下文只能讀為“是”。三是明確為“接近”義的非常少,依據我的閱讀,只有2次,分別為《經學理窟》中的“凡某人有不善即面舉之”和《張子語錄》中的“即道也不可妄分”。

         

        在分別確定上面這些情況后,留下來暫時不能確認含義的只有三段材料,分別是《正蒙》中的“知虛空即氣,則有無、隱顯、神化、性命通一無二”、“知太虛即氣,則無無”,以及《橫渠易說》中的“知太虛即氣則無有有無”。對此可有兩種處理方式。第一,考慮一般人用字的習慣,既然橫渠主要在“是”的意義上使用“即”字,那么這三處的“即”字也當解釋為“是”。第二,按照牟宗三的做法,將這種“即”字解讀為“不離之即”。如果僅就“即”字有“接近”義,這樣做當然也通,但明顯缺乏說服力。我們很難想象橫渠通常在“是”的意義上所用“即”字,在這幾處突然改用“接近”的含義,以凸顯“不離之即”的意思?!?1】

         

        為了說明問題,舉兩個例子。橫渠論述中有一些內容相近但用字不同的情況。如:

         

        天道即性也,故思知人者不可不知天,能知天斯能知人矣?!?2】

         

        存心之始須明知天德,天德即是虛,虛上更有何說也!【13】

         

        這里分別講“天道即性也”、“天德即是虛”。這兩處表述所討論的都是天道與性、天德與虛的關系,內容相近。但前一句使用的是“即”字,后一句使用的卻是“即是”。因為內容相近,依照后一句,前一句顯然不能訓讀為“不離之即”。既然如此,將“知虛空即氣”、“知太虛即氣”這些待定句子中的“即”字斷為“是”,“太虛即氣”等于說“太虛”就是“氣”,就不是輕率之言了。【14】

         

        二、 學理目的的證明

         

        將“太虛即氣”之“即”界定為“是”,還可以從橫渠理論目的得到佐證。哲學家提出自己的理論都有確定的目的,或是為了說明某種現象,或是為了反駁某種學說,或是為了證成某種理論。橫渠之學主要是針對佛教和道教而發(fā)的,這早已是學界共識。北宋年間,孔孟之學中斷千年有余,異學興起,釋老尤為興盛。二教之說與儒家六經并行,儒家亦自認為自己的學理趕不上釋老,信其書,宗其道,天下莫不相隨。橫渠以極大的氣魄,挺身而出,力辯二教之非。范育《正蒙序》對此有清晰的說明:

         

        子張子獨以命世之宏才,曠古之絕識,參之以博聞強記之學,質之以稽天窮地之思,與堯、舜、孔、孟合德乎數千載之間。閔乎道之不明,斯人之迷且病,天下之理泯然其將滅也,故為此言與浮屠老子辯,夫豈好異乎哉?蓋不得已也。【15】

         

        橫渠憫道之不明,以命世之大力,曠古之絕識,借孔孟之言,窮天地之思,與佛道二教相辯。這并非橫渠天性好辯,與孟子相同,實受環(huán)境迫不得已也。

         

        橫渠與二教相辯,首先表現在對宇宙本源的看法上:

         

        若謂虛能生氣,則虛無窮,氣有限,體用殊絕,入老氏“有生于無”自然之論,不識所謂有無混一之常;若謂萬象為太虛中所見之物,則物與虛不相資,形自形,性自性,形性、天人不相待而有,陷于浮屠以山河大地為見病之說。此道不明,正由懵者略知體虛空為性,不知本天道為用,反以人見之小因緣天地。明有不盡,則誣世界乾坤為幻化?!?6】

         

        道家以無為宗,認為無能生有。橫渠批評這種學說是“體用殊絕”,也就是體與用無法溝通,相互隔絕。佛家主張萬物皆空,天地皆幻。橫渠批評這種學說是“物與虛不相資”,也就是形與性相分離,山河大地完全落于幻化。為此他以太虛作為武器,強調宇宙的本源是太虛,太虛不是無,而是氣的一種狀態(tài),其聚其散形成萬事萬物。了解了這個道理,自然就會明白宇宙的本源既不是無,也不是空,從而與二教相分離。

         

        橫渠與二教相辯,又表現在對人生的態(tài)度上:

         

        太虛不能無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為太虛。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然則圣人盡道其間,兼體而不累者,存神其至矣。彼語寂滅者往而不反,徇生執(zhí)有者物而不化,二者雖有間矣,以言乎失道則均焉?!?6】

         

        道教追求長生久世,將理論的重點置于追求感性之軀的不朽。佛教一意追求寂滅,把萬象看成是憑空起見,幻妄不實。橫渠對此提出批評,認為這些皆源于不了解太虛即氣的道理。如果明白了這個道理,氣之聚散才有宇宙萬物,人之生死完全是正常的自然現象,既不需要求長生,更不需要求寂滅。

         

        由此不難看出,橫渠反駁二氏之學完全是站在儒家立場上的,離不開“道學”這一大背景。【17】儒家自先秦孔子創(chuàng)立后,經過孟子和荀子的發(fā)展,到漢代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漢代儒學的一個重要特點是講天人感應,將天神圣化、人格化。這一學說在董仲舒那里表現得尤為明顯。在董仲舒看來,天是“百神之大君”,是“人的曾神父”,譴告讖諱之說由此大為盛行。橫渠對這種理論極為不滿?!端问贰堓d傳》中“以為知人而不知天,求為賢人而不求為圣人,以秦漢以來學者大蔽也”【18】的說法,可以代表橫渠對當時天論的基本態(tài)度。這里說的“不知天”即是對天的理解有誤,將其神圣化、人格化,丟失了天的本來意義。如果不能從這種模式中解脫出來,儒家根本無法回應二教的挑戰(zhàn)。橫渠為此做出了巨大努力,而他找到的武器就是“太虛即氣”,以此對天做了積極的改造,以徹底消除天的神圣化、人格化。

         

        明白了這個背景,對于正確理解“太虛即氣”有直接的幫助。在橫渠那里, “太虛”就是“氣”,就是宇宙的本源。有了這個基礎,就可以對釋老反戈一擊了。就宇宙之生成而言,因為氣是宇宙的本源,氣不是無,所以無不能生有,這叫“知虛空即氣,則無無”。因為氣是宇宙的本源,氣是真實的,其聚其散而萬物生滅,所以宇宙不是幻相。套用上面的說法,這叫“知氣之聚散,無虛妄”。就人生態(tài)度而言,有了氣論,道教追求長生不死就沒有了意義,因為萬物由氣聚而成,氣散而死,生死是自然之事,這叫“不懼生死”。佛教追求寂滅以超脫輪回,同樣就失去了價值,因為生是氣之聚,死是氣之散,一切都是氣之聚散屈伸,這叫“不懼輪回”?!?9】

         

        反之,如果不把太虛訓釋為氣,那么橫渠手中有什么武器可以反駁釋老呢?難道要像漢儒那樣以神圣化、人格化的天,或以神秘莫測的神體為武器嗎?果真如此的話,橫渠一定會面對道教的批評,說天或神都是有,都不是究竟本源之物。同樣道理,橫渠也一定會面對佛教的指責,說天或神本身就是幻相,是心的詐現,根本靠不住。對于這種責難,橫渠是很難回答的。這種情況告訴我們這樣一個重要道理:以氣作為武器,一個是“則無無”,一個是“無虛妄”,一個是“不懼生死”,一個是“不懼輪回”,作用直接而有效,有利于反駁二氏之說。如果將這個武器變?yōu)樘旎蛏?,不僅無助于達到目的,反而會給自己造成新的麻煩。橫渠清楚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所以才以“太虛”而不是天或神為首出概念,直言“太虛即氣”,對佛道二教進行有力的反擊?!?0】

         

        陳來在這方面的一個看法很有力量,他認為:“‘太虛即氣’的意義是由前一句‘氣之聚散于太虛,猶冰凝釋于水’和后一句‘則無無’所規(guī)定了的。故‘太虛即氣’的意義即是指氣與太虛的關系猶如冰與水的關系,所謂‘氣之本體’的意義亦由此冰水之喻可見;而肯定太虛即氣,其目的乃是為了徹底在宇宙和人生上反對‘無’的虛無主義世界觀,強調虛空不是虛無,無形的虛空仍然是氣的實在。因此,張載的太虛即氣說或虛空即氣說所針對的乃是以無為本的世界觀,在他看來,為了反對佛道的虛無主義世界觀,必先確定宇宙為實有,才能肯定人生、倫理、人性和價值的實有?!薄?1】“太虛即氣”不是一句空頭的話,既有“氣之聚散于太虛,猶冰凝釋于水”之前提,又有“則無無”之結論。這充分說明,橫渠這樣做的目的是在宇宙和人生兩個方面反對道教以“無”以及佛教以“空”為中心的世界觀。這個目的只有通過氣論才能達到,而氣論也有這優(yōu)勢,足以達到這個目的。【22】要之,從橫渠的理論目的來看,將“太虛即氣”之“即”解讀為“是”,順暢而無阻隔,是有充足根據的。

         

        三、 歷史階序的證明

         

        哲學史是一個流動的過程,每個哲學家都有其貢獻,也都有其不足,后人彌補了這些不足,哲學史就前進了一步。這就是歷史的階序。橫渠講“太虛即氣”,以氣作為宇宙本源,闡發(fā)人生道理,有效回應了釋老的挑戰(zhàn),但在如何解說性的問題上,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難。橫渠的努力集中體現在下面這一表述之中:

         

        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23】

         

        合,一般理解為“整合”“統(tǒng)合”【24】,有的則釋為“貫通”【25】,其實兩者沒有原則性的區(qū)別,都是指將兩個方面合起來,即所謂“性其總,合兩也;命其受,有則也”。【26】虛指太虛,指無象無形之氣,氣指有象有形之氣。將兩個方面合起來,便有了性。【27】將性和知覺合起來,便有了心。有學者認為“知覺”中的覺為衍字,“合性與知覺”當為“合性與知”【28】,有可取之處,但于義理的理解無本質的改善。

         

        橫渠此處講性,實包括萬物之性,并非單指人性而言。這可由下面兩則材料為證:

         

        感者性之神,性者感之體。在天在人,其究一也。惟屈伸、動靜、終始之能一也,故所以妙萬物而謂之神,通萬物而謂之道,體萬物而謂之性?!?9】

         

        天下凡謂之性者,如言金性剛,火性熱,牛之性,馬之性也,莫非固有?!?0】

         

        前一段講感是性之神,性是感之體,在天在人其實是一樣的。最重要的是要做到感通,妙萬物為神,通萬物為道,體萬物為性。這里明確以萬物講性。后一段講“金性剛,火性熱”,又講“牛之性,馬之性”,這些也是指萬物。這些論述明確告訴讀者,橫渠的視野很寬,他探討的是萬物之性,意在對世界上各種存在做出理論的說明。雖然這里也包括人之性,但并非局限于此。

         

        萬物皆有性,人是萬物之一,當然也有性,但人之性與其他物之性又有不同,這個不同就是知:

         

        凡物莫不有是性,由通蔽開塞,所以有人物之別,由蔽有厚薄,故有智愚之別。塞者牢不可開,厚者可以開而開之也難,薄者開之也易,開則達于天道,與圣人一?!?0】

         

        世界上所有的存在物都有性,性是標志一物與另一物不同的質。人與物之不同,即在“通蔽開塞”、“智愚之別”。塞者為愚,開者為智。智者之極與圣人同,可達于天道。橫渠如此論人之性,顯然是就認知能力而言的。

         

        這方面可以舉出很多材料:

         

        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爾;至靜無感,性之淵源,有識有知,物交之客感爾。客感客形與無感無形,惟盡性者一之?!?1】

         

        湛一,氣之本;攻取,氣之欲。口腹于飲食,鼻舌于臭味,皆攻取之性也。知德者屬厭而已,不以嗜欲累其心,不以小害大、末喪本焉爾。【32】

         

        太虛是氣的原初狀態(tài),本身至靜無感,這便是性的淵源。因為人有性,而這個性是“智”之性,所以才能做到“有識有知”?!罢恳弧笔菍μ摰男稳?,為氣之本。除此之外還有氣之欲,即所謂“口腹于飲食,鼻舌于臭味”。知德者不以此為足,不以小害大,所以能做到不喪其本。這里的“知德”講的同樣是知的問題。

         

        知分為兩種,即見聞之知和德性之知:

         

        見聞之知,乃物交而知,非德性所知;德性所知,不萌于見聞?!?3】

         

        見聞之知和德性之知之分,在《張載集》中僅此一見,但卻成了后世一對重要范疇,貢獻極大?!耙娐劇庇纸小奥勔姟?,可以互文,無次序義。所謂見聞,從字義看,與耳目相關。耳目與物相交,可以得到相應的知,這種知即為見聞之知。橫渠強調,見聞之知與德性之知不同,德性之知不萌于見聞。【34】

         

        認清橫渠著重以知談性,對于梳理橫渠的思路十分重要。橫渠以太虛為最高概念說明宇宙之生成,而“太虛即氣”,意即太虛的本質是氣,氣的聚散可以衍生萬物,所謂“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氣在發(fā)展過程中聚集為萬物,萬物因此有了各自的性,即所謂“合虛與氣,有性之名”。人也屬于物,但又不同于一般的物,因為人有智,即有認知能力,這種認知能力的載體是心,即所謂“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從這個言說的邏輯來看,由氣說明人之性,進而說明性中有知,沒有理論的阻隔。

         

        但在這個過程中,橫渠對性的梳理不夠仔細,不明白人的善性是不能完全通過氣來說明的。且看他是怎么說的:

         

        易一物而三才備:陰陽氣也,而謂之天;剛柔質也,而謂之地;仁義德也,而謂之人。

         

        一物而兩體者,其太極之謂歟!陰陽天道,象之成也;剛柔地道,法之效也;仁義人道,性之立也;三才兩之,莫不有乾坤之道也?!兑住芬晃锒先牛斓厝艘?,陰陽其氣,剛柔其形,仁義其性。【35】

         

        陰陽者,天之氣也,亦可謂道。剛柔緩速,人之氣也。亦可謂性。生成覆幬,天之道也;亦可謂理。仁義禮智,人之道也;亦可謂性?!?6】

         

        在橫渠看來,陰陽屬于天,剛柔屬于地,仁義屬于人。這些說法的共同特點是將陰陽、剛柔、仁義合在一起說。但細細思量,會發(fā)現這里有一個很大的盲點。陰陽可以以氣來說,剛柔也可以以氣來說,因為它們都是自然屬性的。但仁義則不可以直接以氣來說。人之所以有仁義,根據儒家生生倫理學的一貫看法,首先是因為人有生長傾向,這種傾向完全是自然屬性的,可以歸因于氣,因為它就是自然界在長期發(fā)展過程中自己長出來的。但僅此還不夠,人之所以有仁義,更重要的是受社會生活和智性思維的影響,內心有了結晶物,即所謂倫理心境。因為倫理心境來自社會生活和智性思維對內心的影響,是社會屬性的,所以不能簡單歸因為氣。按照這種解讀,橫渠上述講法的缺陷就暴露出來了:生長傾向是自然屬性的,可以用氣加以說明,但倫理心境是社會屬性的,只能通過社會生活和智性思維才能說得明白;僅僅講一個氣,哪怕使用“繼繼”、“勉勉”、“存存”這些漂亮字眼兒,也是無濟于事的。

         

        為了說明問題,再引《張子語錄》中的幾段材料:

         

        虛者,仁之原。

         

        虛則生仁,仁在理以成之。

         

        靜者善之本,虛者靜之本。靜猶對動,虛則至一。

         

        氣之蒼蒼,目之所止也;日月星辰,象之著也;當以心求天之虛。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赤子之心今不可知也,以其虛也。

         

        天地以虛為德,至善者虛也。虛者天地之祖,天地從虛中來?!?7】

         

        在這里,橫渠直接將虛作為仁的根源,這個說法有很大問題。氣之蒼蒼、日月星辰,這些皆源于氣,源于太虛,整個天地都是從太虛而來的,這對于解釋宇宙萬物的生成沒有困難。困難在于,為什么人的善性也是由太虛決定的呢?具體而言,為什么虛是仁之原?為什么虛能生仁?為什么赤子之心由太虛而來?為什么靜是善之本?這里的“仁”、“善”、“德”、“赤子之心”照儒家生生倫理學的理解,雖然有生長傾向的底子,但其主干部分無疑是倫理心境,具有強烈的社會屬性。而在橫渠的論述中,這些社會屬性的內容似乎可以直接從自然屬性的氣中生發(fā)出來,這就不能不成為一個嚴重的理論問題了。

         

        二程敏銳地抓住了這個問題,對橫渠提出嚴厲的批評,其中的一個核心點,便是認為橫渠所言只是形而下,尚未說到形而上,無法真正說明善的來源問題: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若如或者以清虛一大為天道,則乃以器言而非道也?!?8】

         

        子厚以清虛一大名天道,是以器言,非形而上者?!?9】

         

        離陰陽則無道。陰陽,氣也,形而下也。道,太虛也,形而上也?!?9】

         

        以氣明道,氣亦形而下者耳?!?9】

         

        二程兄弟思想雖有差異,但對橫渠的批評則無二致,都認為橫渠以清虛一大言天道的路數有誤。清虛一大是器,器屬于氣,氣是形而下者,而道是形而上者,以形而下者論形而上者,在學理上有很大缺陷。

         

        朱子延續(xù)了二程的思路,《朱子語類》卷九十九,反復談到這個問題:

         

        《正蒙》說道體處,如“太和”、“太虛”、“虛空”云者,止是說氣。【40】

         

        渠初云“清虛一大”,為伊川詰難,乃云“清兼濁,虛兼實,一兼二,大兼小”。渠本要說形而上,反成形而下,最是于此處不分明。

         

        又問:“橫渠云‘太虛即氣’,乃是指理為虛,似非形而下?!痹唬骸翱v指理為虛,亦如何夾氣作一處?”【40】

         

        在朱子看來,橫渠講道體的很多說法,如太和、太虛、虛空,都只是說氣。橫渠原意是要說形而上,是要解決善的來源問題,但把焦點集中到了氣上,說成了形而下,以這種思路無法建構儒家的形上系統(tǒng)。

         

        二程、朱子對于橫渠的上述批評其實并非沒有問題。橫渠對形而上、形而下有自己的理解,他所說的太虛就是形而上,而非形而下?!靶味险?,得意斯得名,得名斯得象;不得名,非得象者也?!薄?1】“形而上者,得辭斯得象,但于不形中得以措辭者,已是得象可狀也?!薄?2】形而上是有象而無形,我們可以得其意,進而可以以語言來表達。如果不能以語言來表達,也就無法得其象。按照橫渠的理解,形而上最重要的特征就是有象而無形,有象無形的太虛就是形而上。二程、朱子對于橫渠所說只是氣,只是形而下的批評,是從自己的立場出發(fā)的。要而言之,橫渠心目中的形而上,非二程、朱子心目中的形而上。

         

        但從另一個方面看,二程和朱子的批評也說明,他們都認為氣無法解決儒家學理的根本問題,無法真正說明善的來源。為了彌補這個缺陷,明道正式提出天理的概念?!疤炖矶謪s是自家體貼出來”【43】這一表述的重要性,由此得到了完全的展現。也就是說,明道提出天理概念在哲學史上之所以意義重大,就在于他清楚意識到,從氣的角度無法有效建構儒家學理的形上系統(tǒng),必須以天理取而代之。朱子同樣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意義,順著二程的話頭大講天理,天理因此成了朱子學理的核心概念。從大的視野考察,橫渠與二程、朱子的根本區(qū)別,就在于一個以氣為基礎,一個以理為基礎。這就是歷史的階序。如果橫渠“太虛即氣”之“即”不是“是”,而是“不離之即”,太虛本身就是道體,就是神體,或在太虛之上另有本體,那么二程、朱子的努力就完全沒有意義了。這個問題換一個說法可能更易理解:如果橫渠“太虛即氣”的中心不是氣,而是道德性的形上根源,那么二程、朱子順著橫渠的路子走豈不更加便當,為什么非要費那么大的氣力,重新以天理為核心建構儒家學說的形上系統(tǒng)呢?從歷史發(fā)展的大格局看,從橫渠的“氣”論到二程、朱子的“理”論,是一個極為重要的邁進,這個階序是不能輕易否定的。

         

        橫渠思想有此缺陷,源于其對于孔子仁的認識并未達到二程的高度。明道云:

         

        自古元不曾有人解仁字之義,須于道中與他分別出五常,若只是兼體,卻只有四也。且譬一身:仁,頭也;其他四端,手足也。至如《易》,雖言“元者善之長”,然亦須通四德以言之,至如八卦,《易》之大義在乎此,亦無人曾解來?!?4】

         

        在明道看來,仁字難解,自古不曾有人了解其義。為此他以極高的悟性建立了以識仁為特征的學理系統(tǒng)?!皩W者須先識仁”成為了其學理的重要標志。按照明道的理解,仁就在自己身上,要成德成善必須首先找到它,這就叫“識仁”。識仁不是一般意義的認知,而是向內的反求。只要反求就能找到自己的仁,就能以此為根據成德成善,進而體驗到成德的快樂。仁既然如此重要,其來源問題當然就必須解決,而根據儒家的思想傳統(tǒng)這個根據就是天,這也就是《中庸》所說的“天命之謂性”。在這方面,橫渠有所不足。如上所說,橫渠所談“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并非專指人之善性,而是要說明萬物之性?!昂闲耘c知覺,有心之名”所談之心也并非專指以良心為代表的道德本心,而是以認知即所謂“智”為落腳點的,很少有明道“識仁”的意思,更不強調反求?!?5】從氣的角度說明“智”的來源沒有困難(荀子不從道德性的天出發(fā),同樣可以說明心有征知),但卻無法說明善性的來源。橫渠并沒有意識到這里的重要區(qū)別,從氣一路講下來,似乎問題解決得很圓滿,實則困難重重。這種困難說穿了其實就是氣論的困難,因為氣論無論做多大的努力,都無法有效說明道德善性的來源?!?6】這就是歷史的局限。如果不顧這種局限,強行將“太虛即氣”之“即”訓讀為“不離之即”,認為太虛本身是道德的創(chuàng)生實體,以此解決善的來源問題,主觀動機雖然美好,但既失了橫渠之真,也不能正視二程、朱子的進步,與歷史階序相差過遠,其可信度當然就難免大打折扣了。

         

        四、 “六經注我”之得失

         

        前面分別從用字習慣、理論目的、歷史階序三個方面證明了“太虛即氣”之“即”應該斷為“是”,意思是說“太虛”就是“氣”,將橫渠學理定性為氣本論沒有違和感。既然如此,牟宗三為什么要將其訓釋為“不離之即”呢?這個問題不解決,我們的考論工作就仍然留有缺口,不能鳴金收兵。

         

        這要從牟宗三儒學思想的整體特點講起。我們知道,黑格爾對孔子的評價不高,認為他只是一位洞悉世事的智者,思想缺少超越性。受此影響,學界不少人也跟著批評孔子不具備超越意識,自慚形穢。牟宗三很早就對這種理解不滿,強調儒學同樣有超越性,借以糾正人們對儒家文化的錯誤認識。牟宗三強調,儒學的超越性主要表現在天道和性體方面。天是儒家學理的形上根據,是一個道德性的創(chuàng)生實體,是一切事物的總根源。由天稟賦的那個部分為人之性,亦即性體。除此之外,人還有心,心為心體。性體代表客觀性,是客觀之主;心體代表主觀性,是主觀之主。因為性體來源于天,有超越性,一旦心體走偏了方向,可以以性體加以克治。以性體保障心體的客觀性,是牟宗三的中心思想,也是其寫作《心體與性體》的重要初衷。

         

        以此為基礎,牟宗三將《論語》、《孟子》、《中庸》、《易傳》、《大學》五部經典做了區(qū)分?!墩撜Z》、《孟子》、《中庸》、《易傳》為一大組,其中《論語》、《孟子》代表主觀面,《中庸》、《易傳》代表客觀面,《大學》單獨為一組。先秦儒家由《論語》、《孟子》開始,逐漸發(fā)展至《中庸》、《易傳》,建立了儒家學理的形上系統(tǒng)。這一思想后來為宋明儒學所繼承。濂溪的思想明顯源于《中庸》和《易傳》。橫渠對于《中庸》和《易傳》理解亦極為精透,同時也能夠注意《論語》和《孟子》。明道更進了一步,通《論語》、《孟子》、《中庸》、《易傳》而一之。但此時尚未分系,分系始于伊川和朱子。伊川、朱子由《大學》而來,以認知講道德,走偏了方向。五峰、蕺山走的是由《中庸》、《易傳》回歸《論語》、《孟子》的路子,以心著性而成性,以明心性之所以為一。象山、陽明則完全從《孟子》而來,只是一心之朗現,一心之遍潤。伊川、朱子,五峰、蕺山,象山、陽明由此各為一系,于是有了三系之分。在三系中,五峰、蕺山一系既重性體,又重心體,思想最為全面,學理價值最高。

         

        因為當時尚未分系,所以橫渠在三系中不占位置,但牟宗三劃分的基本思路已貫穿在對橫渠思想的梳理之中?!缎捏w與性體》討論橫渠這一章題目為“張橫渠對于‘天道性命相貫通’之展示”,非常清楚地表明這一用心:

         

        天道性命相貫通乃宋、明儒共同之意識,亦是由先秦儒家之發(fā)展所看出之共同意識,不獨橫渠為然。茲所以獨于橫渠如此標題者,乃因橫渠作品中有若干語句表現此觀念最為精切諦當,亦是濂溪后首次自覺地如此說出者?!?7】

         

        “天道性命相貫通”是宋明儒學的共同意識,也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橫渠在這個過程中居于重要地位,因為他是首次明確意識到這個問題之重要且能“自覺地如此說出者”。

         

        為了闡發(fā)橫渠“天道性命相貫通”的思想,牟宗三特別重視“太和”這一概念,疏解《太和篇》開篇伊始就這樣寫道:

         

        “太和”即至和。太和而能創(chuàng)生宇宙之秩序即謂為“道”。此是總持地說。若再分解地說,則可以分解而為氣與神,分解而為乾坤知能之易與簡。此是《太和篇》之總綱領,亦是《正蒙》著于存在而思參造化之總綱領,其余皆由此展轉引生?!?7】

         

        牟宗三特別重視以太和來規(guī)定道。在他看來,太和就是至和,而太和能“創(chuàng)生宇宙之秩序”而為之道。道是宇宙萬物的總根源,太和即是道,所以太和同樣可以創(chuàng)生宇宙萬物之秩序。這是“《正蒙》著于存在而思參造化之總綱領”,其他內容都是從這里引申出來的。

         

        緊接著又說:

         

        依此,“太和所謂道”一語,是對于道之總持地說,亦是現象學之描述地指點說,中含三義:一、能創(chuàng)生義;二、帶氣化之行程義;三、至動而不亂之秩序義(理則義)。由此三義皆可說為道,有時偏于一面說。三義俱備,方是“道”一詞之完整義?!?7】

         

        太和作為道,有三方面的含義:即“能創(chuàng)生義”、“帶氣化之行程義”、“至動而不亂之秩序義”。其中第一點,即“創(chuàng)生義”和第三點“至動而不亂之秩序義”含義較為直接,前者是說太和能夠創(chuàng)生宇宙萬物之存在,后者是說太和能夠給宇宙萬物帶來秩序。較為曲折的是“帶氣化之行程義”。牟宗三強調,太和即是道,是一個形而上的道德性創(chuàng)生實體。但是光有這一點還不夠,還必須有氣的參與。氣負責道創(chuàng)生宇宙萬物的自然屬性,沒有氣,不可能有宇宙萬物的自然屬性,不可能有宇宙萬物之自身。因此,道必須帶著氣化來說,這就叫“帶氣化之行程義”。牟宗三對于“太虛即氣”的詮釋,完全是從這種考量出發(fā)的。在他看來,太虛是道德性的創(chuàng)生實體,不能將其直接等同于氣,否則就成了氣本論,但這個創(chuàng)生實體創(chuàng)生宇宙萬物又不能離開氣。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牟宗三便將這個“即”解釋為“不離之即”,而“不離之即”就是“帶氣化之行程義”。

         

        由此不難看出,認定太虛本身就是道,就是道德性的創(chuàng)生實體,這是牟宗三對太虛詮釋的基本立場。但牟宗三這一步工作有很大的難度,因為橫渠關于太虛的論述嚴格說來缺乏這方面的明確內容。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牟宗三抓住橫渠關于“神”的說法大做文章,視其為“神體”,與太虛并稱,創(chuàng)立了一個特殊的概念,這就是“太虛神體”:

         

        橫渠此處順清氣直線地說通說神,只能算作領悟太虛神體之引路。就清氣之質性,可對于太虛神體之清通得一經驗的征驗。而經驗的征驗究不是太虛神體本身也。對此太虛神體之先天的、超越的征驗,惟在超越的道德本心之神。至此,則太虛神體之非可視為氣之質性全部明朗。如果作為清氣之質性的通與神與太虛神體劃不開,而將氣之觀念直線地,一條鞭地直通于太虛神體之神,結果便是神屬于氣,心亦屬于氣?!?8】

         

        “太虛神體”的說法在橫渠那里并不存在,是牟宗三對橫渠思想的詮釋。所謂“太虛神體”意思是說,太虛雖然離不開氣,但不等于氣,其本身就是神,就是道德性的本體,是創(chuàng)生一切存在的大本大源。按照這種理解,橫渠所講之氣不過是導向太虛神體的引子而已。通過氣可以引向神體,但絕不能將太虛神體等同于氣,也就是不能“將氣之觀念直線地,一條鞭地直通于太虛神體之神”。一句話,太虛是道德創(chuàng)生之實體,本身就是神體。

         

        牟宗三不僅講“太虛神體”,更將其上升到“宇宙心”的高度:

         

        此“離明”之詞即克就神體之虛明照鑒而言也?!半x”即坎離之離。于卦,坎為水,離為火?;鸺垂饷髦笳??!半x明”為同意之復疊詞。……神之充塞無間即明之充塞無間。此言離明是“本體、宇宙論地”言之(onto-cosmologically)。此是言“心”之“本體、宇宙論的”根據,而此神體之明亦可以說即是“宇宙心”也?!?8】

         

        此處以離為火作出說明。牟宗三強調,這里的火是象征之意,指代神體之虛明照鑒。神充塞無間,即是明充塞無間。在這種意義上,心的意義特別重要。心是本體宇宙論的根據,作為本體宇宙論根據的神體之虛明照鑒之心,又可以稱為“宇宙心”。有了這個“宇宙心”,宇宙萬物才有意義,能生長。在牟宗三儒學思想系統(tǒng)中,“宇宙心”又叫“天心”,即所謂“心即天心也”【49】。不管是“宇宙心”還是“天心”,都是指那個道德性的超越的創(chuàng)生實體。

         

        牟宗三“太虛神體”“宇宙心”的說法,在學界影響很大?!?0】然而全面考量其儒學思想,反復閱讀橫渠著作之后,我否定了這些說法。先說“神體”。按照我的理解,橫渠使用的“神”字沒有本體的意思,不能視為“神體”:

         

        散殊而可象為氣,清通而不可象為神?!?1】

         

        地,物也;天,神也。物無逾神之理,顧有地斯有天,若其配然爾?!?2】

         

        神化者,天之良能,非人能;故大而位天德,然后能窮神知化?!?3】

         

        神,天德,化,天道。德,其體,道,其用,一于氣而已。【53】

         

        第一段是說太虛散殊而為可見之氣,清通而不可見為神。這是指太虛的變化形態(tài)。第二段與第一段有內在關聯。太虛變化而成地,地之所成源于天,天之變化莫測故為神。第三段講到神化,神化是天之功能,非人力所能及,故而稱天德,人達到了天德的高度,方可窮神知化。第四段有“德,其體也”的說法,容易誤以為神就是體。但結合上下文尤其是緊接著的“一于氣而已”一句不難明白,這里講的神和化是指氣的作用之高超與微妙,故可以稱為天德、天道;而將天德稱為體,無非是強調其根源性,切不可解為本體,好像是說天德是神體一樣,否則“一于氣而已”便無法落實了。

         

        橫渠講神甚至還多與鬼相對,這可以作為上述理解的一個佐證:

         

        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

         

        天道不窮,寒暑也;眾動不窮,屈伸也;鬼神之實,不越二端而已矣?!?4】

         

        鬼神,往來、屈伸之義,故天曰神,地曰示,人曰鬼。神示者歸之始,歸往者來之終。【55】

         

        神與鬼相對,都是二氣之良能。此處之“良能”非孟子原義,而是功能義。無論是“天道”還是“眾動”,寒暑屈伸,皆不出于二端。“至之謂神,以其伸也;反之為鬼,以其歸也?!薄?6】神為伸,鬼為歸。神與鬼并稱無論如何都不能解為本體。

         

        細讀橫渠文本,可以清楚看到,神只是氣化的一種神奇作用而已:

         

        圣者,至誠得天之謂;神者,太虛妙應之目?!?4】

         

        存心之始須明知天德,天德即是虛,虛上更有何說也!【57】

         

        “目”的字形像人的眼睛,外邊輪廓像眼眶,里面像瞳孔。本義指眼睛,用作動詞,引申表示看。目也指從大項分出來的小項,或按順序開列的目錄、名目?!吧裾?,太虛妙應之目”這一表述說明,神只是氣化的具體展開,是其妙用,不能訓釋為體?!疤撋细泻握f”一句更需要細細品味,它告訴人們,天德就是虛,虛是最高層面的東西,在其上面再沒有存在物了。即使不再列舉其他材料,僅憑這兩段文字也足以證明,橫渠所講之神只是就氣化之神秘莫測而言,是妙用義,而不是實體義。

         

        再看“宇宙心”。牟宗三大講宇宙心是從道德形上學角度進入的。在這方面,他有一個特別有意思的說法:

         

        他根據儒家“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之根源智慧,一眼看定這整個宇宙即是一道德的創(chuàng)造。 【58】

         

        為什么說橫渠“一眼看定這整個宇宙即是一道德的創(chuàng)造”?要明白這個道理,首先需要了解牟宗三的道德存有論。道德存有論是牟宗三繼承熊十力新唯論發(fā)展而來的一套理論,其核心是說道德之心不僅可以決定道德之踐行,還可以影響宇宙萬物之發(fā)展,將自己的道德價值和意義賦予其上,使其染上道德的色彩。這種存有論與西方的存有論不同。西方的存有論主要是在認知意義上講的,儒家的存有論主要是在道德意義上講的。但在道德意義上講的存有論,也是一種存有論,這就是道德存有論?!?9】

         

        雖然道德存有論意義深遠,但將這一義理用于橫渠,至少有兩個問題需要細加分辨。首先,橫渠是否有了道德存有論的思想?應該說他已初步具有這方面的意識,比如“大其心”就可以做這種理解。橫渠認為將心立起來便可充塞宇宙,其實就是一種道德存有論。但他這方面的意識還只是初步的,遠未成形。道德存有論是經過明道、陽明,直到近代熊十力才正式完成。不注意這個歷史過程,將橫渠直接拉入道德存有論行列,認為其已經有了成形的道德存有論的思想,并不客觀。其次,更為重要的是,道德存有論的創(chuàng)生主體究竟是什么?是人心,還是天心?牟宗三反復回答說,人心也是天心,天心也是人心,兩者一般無二,總歸是一本。但在我看來這種說法存在明顯瑕疵,一旦進一步追問,不難發(fā)現創(chuàng)生道德存有的主體只能是人心,而不能是宇宙心或天心。這個問題可以在橫渠那里找到明確的材料:

         

        天無心,心都在人之心。一人私見固不足盡,至于眾人之心同一則卻是義理,總之則卻是天。故曰天曰帝者,皆民之情然也,謳歌訟獄之不之焉,人也而以為天命?!?0】

         

        大抵天道不可得而見,惟占之于民,人所悅則天必悅之,所惡則天必惡之,只為人心至公也,至眾也。民雖至愚無知,惟于私己然后昏而不明,至于事不干礙處則自是公明。大抵眾所向者必是理也,理則天道存焉,故欲知天者,占之于人可也?!?0】

         

        這兩段的重點都在說明治國的道理,但也可以看出橫渠對于天的態(tài)度。橫渠此處明言“天無心,心都在人之心”,強調天上并沒有一個心,所謂的心其實義都在人心。又言“天道不可得而見,惟占之于民”,意即天道盡在民心,治國之吉兇不必占之天,只須占之于民。其實橫渠這方面的論述還有很多:“天則無心無為,無所主宰?!薄?1】“天惟運動一氣,鼓萬物而生,無心以恤物。圣人則有憂患,不得似天。”【62】“天本無心,及其生成萬物,則須歸功于天,曰:此天地之仁也。”【63】這些論述角度不同,但都闡明了一個道理:天沒有心,橫渠根本不相信天上有一個心。牟宗三棄這些論述于不顧,反而將宇宙心、天心這些概念加在橫渠身上,不僅于文本上失據,而且極易引生誤解。【64】

         

        上面對“神體”和“宇宙心”兩個概念的分析說明,牟宗三將“太虛即氣”解讀為太虛不離氣,是基于這樣一個基本理念:儒家學理有一個至上的道德創(chuàng)生實體,既可以賦予人以道德的根據,使人成德成善,又可以創(chuàng)生宇宙萬物的存在,使山河大地具有道德的意義。這個創(chuàng)生實體就是天道、道體。他在闡發(fā)這一思想的時候不夠細致,未能充分注意到,儒家這一思想是逐漸成熟的,橫渠盡管有了這方面的意識,但思想尚不特別明確。更為重要的是,即使在這些有限的論述中,基于氣本論的立場,橫渠也不可能以天道、道體作為道德存有的創(chuàng)生主體。從表面看,這似乎是橫渠的缺陷,其實恰恰是其思想的合理之處。【65】牟宗三未能照顧這些方面,一方面強調橫渠非常重視“天道性命相貫通”,似乎早已完成了道德形上學的建構工作;另一方面又以“神體”“宇宙心”作為道德存有的創(chuàng)生主體,導致將太虛與“神體”“宇宙心”同等處理。這種做法使其面臨著很大的困難:既不能說太虛就是氣,不能將其定為氣本論,否則道德性的創(chuàng)生實體就無法落實了;又不能不談氣,否則宇宙萬物便沒有了形體。兩面夾擊之下,只能有一個辦法,這就是將“太虛即氣”的“即”訓釋為“不離之即”?!?6】這是為什么牟宗三力破傳統(tǒng)舊說,對“太虛即氣”做出全新的詮釋的根本原因。

         

        行筆至此,問題已經比較清楚了。牟宗三對于橫渠的疏解屬于“六經注我”的性質,是把自己的思想強加到了他的身上。這種做法的優(yōu)點,是有利于把自己心中理想的理論圖式展現出來。缺點也很突出,這就是主觀性太強,難免扭曲成意。【67】有學者對這種做法提出過尖銳的批評:

         

        牟宗三在《心體與性體》中每以所謂“滯辭”立言,這種做法不是要依某一思想原本的脈絡加以詮釋和展開,倒似要教導古人應該如何道說。正是這種缺乏自覺的高調姿態(tài),造成牟氏對先儒的見解多有偏失,往往不可據信?!?8】

         

        這一批評巧妙道破了牟宗三詮釋橫渠“六經注我”的性質。因此,如何解讀“太虛即氣”表面看是如何理解橫渠的問題,其實質則是如何消化和處理牟宗三的問題。牟宗三相關的論述,應該作為理解牟宗三思想的材料,而不能誤認為橫渠思想原本就是這個樣子。如果先入為主,強行以牟宗三的解讀理解橫渠,認為這便是橫渠思想的原貌,表面看在學理上有了很大進步,其實遠不及20世紀30年代的解說清楚明白?!?9】

         

        哲學史上,一個人對某個問題提出了新的理解,如果其地位重要,很容易引發(fā)激烈爭論,但隨后常會發(fā)現這些爭論有的其實并無太強的意義,于是事態(tài)漸漸又歸于了平靜;正如一段時間以來,將西方的某些范式引入中國哲學研究引起了眾多爭辯,經過一番折騰后,這種爭辯今天已沒有了任何意義一樣。相信歷史會證明目前關于橫渠“太虛即氣”的爭論研究也屬于這種情況。


        附:《張載集》“即”字引得


        說明:本引得依照原哈佛燕京學社所做各種引得制成。8/1中“8”代表《張載集》(中華書局,1978年)的頁數,“1”代表該頁的行數;()代表引用古籍的原文。


        ● 正蒙

        知虛空即氣8/1

        知太虛即氣8/14

        (眾臣杖不以即位) 61/4

        感即合也 63/12

        所謂性即天道也63/14


        ● 橫渠易說

        所行即是道71/3

        以其善世即是化也 73/10

        即是直也76/2

        即是無然畔援 76/3

        其大即是天也77/11

        言乃位即是實到為己有也 77/14

        龍即圣人之德79/7

        (即鹿無虞)84/1

        (即鹿無虞) 84/1

        (復即命渝) 89/1

        (復即命渝) 89/1

        故適盡即生 113/4

        要下即下121/10

        險亂即解 139/8

        (不利即戎) 143/4

        (不利即戎) 143/7

        即大人虎變 153/12

        (不我能即) 155/1

        (旅即次) 164/13

        即次之義 165/1

        易即天道 181/12

        成性即道義從此出192/3

        禮即時措時中見之事業(yè)者 192/10

        知太虛即氣則無有有無200/2

        神即神而已200/11

        四象即乾之四德 204/4

        有謂心即是易206/6

        無形跡者即道也207/7

        有形跡者即器也207/7

        見于事實即禮義是也207/7

        氣之生即是道207/11

        但妄意有意即非行其所無事 215/9

        化即達也216/7

        豫即神也 217/7

        若盡性則即是入神217/11

        由末即至于本223/6

        少不順即有變矣231/3

        若是者即是隨文耳231/9

        不窮理盡性即是戕賊234/7

        天道即性也 234/10

        有謂心即是易242/11

        即是道是易243/1


        ● 經學理窟

        即愿得之260/7

        樂則得其所樂即是樂也261/9

        即知因身而定263/1

        禮即天地之德也264/3

        禮即時措時中見之事業(yè)者 264/8

        如氣質惡者學即能移266/1

        記不得時即休267/8

        整齊即是如切如磋也268/5

        天德即是虛269/5

        則雖接人事即是實行 272/6

        合者即是圣言272/9

        即且志之紙筆 275/13

        改得一字即是進得一字275/14

        凡某人有不善即面舉之 282/12

        其清時即視明聽聰 284/1

        即是養(yǎng)心之術也284/13

        即是私己285/7

        即便劄記286/3

        用利即身安286/12

        大凡能發(fā)見即是氣至291/3

        即并合上世一齊向之而已295/10

        及其已作主即不用苴 298/6

        何不即焚埋之 301/9


        ● 張子語錄

        無差等即夷子之二本也 311/4

        性即天也311/11

        即智之于賢者不獲知也 311/14

        眾見之即是理也314/6

        偏見之者非病即偽314/6

        偏見者即病也314/6

        己即說無314/11

        即道也不可妄分 321/6

        凡有形之物即易壞325/11

        離兌即金火也326/6

        合此理者即是圣人之制327/2

        不合者即是諸儒添入327/2

        大率時措之宜者即時中也 328/2

        窮理即是學也330/8

        惟其受教即是學也330/10

        解纏繞即上去330/12

        上去即是理明矣330/12

         

        注釋
         
        1 張載:《正蒙·太和》,《張載集》,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第8頁。
         
        2 楊少涵將氣分為三層含義,即渾沌太虛之氣、氣質客形之氣,以及兩者過程變化的氣化之氣,可作參考。參見氏著:《虛氣即心性——“橫渠綱領”的現象學疏解》,“東亞儒學的問題與方法”全國學術研討會論文,廈門,2020年。
         
        3 氣在一定場合也有精神的屬性,如孟子所說的“浩然之氣”,但這種氣不具有宇宙本源的意義。從宇宙本源意義上講的氣是物質性的。另外,常見一些學者以西方質料與形式的關系為據,不同意將氣理解為物質性的。我不同意這種看法。質料與形式的區(qū)分是古希臘哲學的重要做法,中國哲學從沒有這種意識,中國哲學的氣本身就有動力,從這個意義上說它自身就包含著形式,但我們不能因此而否認氣的物質特性。
         
        4 張岱年:《中國哲學大綱》,《張岱年文集》第2卷,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0年,第81頁。
         
        5 需要特別注意,此“本”是本根本源之“本”,而非ontology之“本”,不能以西方的ontology來理解中國的本體論。
         
        6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第一冊,《牟宗三先生全集》第5卷,臺北:臺灣聯合報系文化基金會、聯經出版事業(yè)公司,2003年,第481頁。
         
        7 陳政揚在《張載思想的哲學詮釋》(北京:中華書局,2020年)中將對“太虛即氣”的理解分為三種,一是以大陸學者為代表的唯物論,二是以牟宗三為代表的體用圓融論,三是以唐君毅為代表的虛氣不二論(見該書第27~64頁)。根據我的理解,唐君毅的觀點雖然偏重虛氣不二,但總體仍然沒有脫離第一類的范疇。因此,對這個問題的理解其實只有兩類:一將“即”理解為“是”,這是傳統(tǒng)的觀點;一是將“即”理解為“不離之即”,這是牟宗三的觀點。由此可知,關于“太虛即氣”的爭論主要是由牟宗三引起來的,他以一己之力攪動了整個宋明儒學研究,可見其能量之大。
         
        8 因為牟宗三在臺灣和香港影響很大,跟隨其觀點的人非常多。朱建民的情況很有說服力。朱建民是牟宗三在臺大70年代末期的學生,其碩士論文是在牟宗三指導下完成的,主題即是關于橫渠思想的研究。他回憶說:“雖然近身從學,但我之所以選擇張載作為研究主題,一開始卻是想要提出有別于牟先生的看法。只不過,反復尋思各種可能論點之后,還是無法完全脫離牟先生對張載詮釋的影響。所幸,從選題開始,牟先生一直給我很大的自由度。他也看出我在理路上的掙扎,但在一章一章地批閱過初稿后,還是寬容我的難以受教,未加勉強。”(氏著:《張載思想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20年,第5頁)這種情況在大陸也很嚴重。大陸學者較早正面系統(tǒng)處理這個問題的是丁為祥。他雖然非常尊重馮友蘭、張岱年、陳俊民等前輩學者,但受牟宗三影響更大。他將“太虛即氣”從本體論和宇宙論兩個方面進行分析,認為太虛是就本體論而言,氣則是對宇宙論而言;本體論離不開宇宙論,宇宙論必須以本體論為基礎。因此,太虛與氣當是一種相即不離的關系,這就叫作“虛氣相即”(氏著:《虛氣相即——張載哲學體系及其定位》,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林樂昌撰寫的一系列文章總的思路與丁為祥相近,但不贊成其將本體論和宇宙論分開處理的做法。與此不同,楊立華堅守張岱年的立場,不同意丁為祥的觀點,但他特別重視神化問題,似乎也受到了牟宗三的影響(氏著:《氣本與神化——張載哲學述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
         
        9 詳見拙著:《〈心體與性體〉解讀》第二章“論橫渠”,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44~65頁。
         
        10 詳見文末所附“《張載集》‘即’字引得”。
         
        11 陳政揚已經注意到這個問題。他說:“在《正蒙》中,‘即’字共出現5次,除‘虛空即氣’與‘太虛即氣’之‘即’可以解釋為‘圓融不離義之即’外,其余三者皆無此義?!保ㄊ现骸稄堓d思想研究》,第49頁)當然,陳政揚并未對《張載集》做全面的統(tǒng)計,結論的可靠性尚顯薄弱。
         
        12 張載:《橫渠易說·說卦》,《張載集》,第234頁。
         
        13 張載:《經學理窟·氣質》,《張載集》,第269頁。
         
        14 李存山指出:“宋代熊節(jié)編《性理群書句解》,熊剛大對這句話的注解是‘空虛之中,初無形體,乃氣化本然之體段’,這個注解是正確的。按‘體段’一詞,猶如說模樣或性狀,‘太虛無形’是表示‘氣’之本然的性狀,而不是超越于‘氣’之上的西方哲學意義上的‘本體’?!摗臼侵笍V大無垠的空間,因為氣‘彌倫無涯’‘希微不形’‘充滿太虛’,所以張載說‘太虛即氣’或‘虛空即氣’。‘太虛’并非超越時空,并非超越于氣之上?!庇终f:“張載為什么不能說‘氣即太虛’呢?因為氣有聚散,這是‘變化之客形’,‘有來有往謂之客’,氣聚而有形,這就不是氣化之本然的‘體段’,所以不能說‘氣即太虛’。氣之聚散從本原上說都是本于‘太虛無形’之氣,所以張載的哲學思想可以說是氣本論?!痹S寧、李存山、徐洪興、丁為祥、常新:《張載的世界》,《光明日報》2020年9月12日。這些論述簡潔質樸,極有力度。其實這是其多年來一以貫之的觀點。另見氏著《“先識造化”——張載的氣本論哲學》,《中國哲學史》2009年第2期。據作者附識所言,該文的前身《“先識造化”與“先識仁”——略論關學與洛學的異同》(《人文雜志》1989年第5期)曾得到張岱年的充分肯定,認為“很久沒有見到這樣好的文章了”。
         
        15 范育:《正蒙序》,《張載集》,第5頁。
         
        16 張載:《正蒙·太和》,《張載集》,第8、7頁。
         
        17 吳震近來撰文指出:“張載哲學的理論性質應歸屬于道學,其思想對于宋代道學具有重要的型塑意義?!保ㄊ现骸稄堓d道學論綱》,《哲學研究》2020年第12期)我贊成吳震這種看法,橫渠哲學確實是在“道學”大背景展開的,但對其反對將橫渠定性為氣本論持不同意見。在我看來,承認橫渠是氣本論并不意味否認其終極目的是達到性與天道的合一,問題不在能否認定其為氣本論,而在具體分析氣論能不能達到這個目的。
         
        18 《宋史·張載傳》。
         
        19 橫渠這方面的思想也不無商榷之處。“氣之為物,散入無形,適得吾體;聚為有象,不失吾常?!保ā墩伞ぬ汀?,《張載集》,第7頁)按照橫渠的說法,氣散而為物,氣聚而歸太虛。人之生是氣散為物,人之死是氣聚為復歸太虛。人的自然生命可以死,但“吾?!比匀辉?。朱子并不完全認可橫渠這種講法,認為其“說聚散處,其流乃是個大輪回”(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九十九,第七冊,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533頁),批評即像橫渠這樣講生死,雖然擺脫了小輪回,但又陷入到大輪回之中,論說并不徹底。
         
        20 這是我不贊成當下橫渠研究抬高天道的原因。林樂昌不同意將氣視為張載哲學的最高概念,而是凸顯天的重要,指出:“張載以道家‘太虛’概念釋‘天’,是為了糾正秦漢以來儒者‘知人而不知天’的‘大蔽’,重建儒家‘天’觀?!薄翱梢姡畾狻⒉皇翘幵凇臁馈浴摹拇蟾拍钚蛄惺孜坏母靖拍罨蜃罡叩闹行姆懂?。實際上,‘天’或‘太虛’才是張載概念序列之中首要的、最高的概念,而‘氣’只是處在‘天’‘道’‘性’‘心’四大概念序列之外的概念。”(氏著:《論張載的理學綱領與氣論定位》,《孔學堂》2020年第1期)丁為祥也著力闡發(fā)橫渠“天道本體”的思想,認為橫渠面對佛教的理論沖擊,對形上問題進行了多重探索,經過這種探索最后建立了以太虛為核心的形上系統(tǒng),而這個太虛就是“天道本體”。以太虛為核心的天道本體,雖然不能離開氣,但絕對不能等同于氣,“‘太虛’作為天道本體,其與‘氣’始終是一種不一而又不異之所謂超越又內在的關系。”(氏著:《張載對“形而上”的辨析及其天道本體的確立》,《哲學研究》2020年第8期)這些觀點與我的致思方向有很大不同。我并不否認橫渠也有天的論述,翻檢其著作,這方面的論述并不少。但從邏輯上看,天只是由太虛決定的一個概念,即所謂“由太虛,有天之名”。橫渠關于天具有道德含義的一些說法只是其思想的支流,不是其學說的主脈。為此可以提供一個反證。如后文所說,牟宗三詮釋橫渠的一個主要目的是闡發(fā)“天道性命相貫通”的主張,但奇怪的是,他并沒有以天為抓手,在這方面做文章,而是圍繞“神”字下了很大工夫,很可能是意識到了橫渠的天并不是一個首出的概念,至少其作用要小于“神”。
         
        21 見陳來為楊立華《氣本與神化——張載哲學述論》一書所寫的序。楊立華:《氣本與神化——張載哲學述論》,第3頁。
         
        22 丁為祥從另一個角度提出了一個相反的證明。他梳理了橫渠之前邵雍、濂溪的太極思想,認為無論是邵雍的“太極既分,兩儀立矣”,還是濂溪“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其太極都是陰陽五行之始、宇宙萬物之源,都屬于氣?!叭绻f張載哲學就是‘氣本論’,那么他就正好可以從邵雍、周敦頤所共同認定的‘太極’出發(fā),而完全無須通過對所謂‘形而上者’的反復辨析來確立儒家的天道本體?!保ㄊ现骸稄堓d對“形而上”的辨析及其天道本體的確立》,《哲學研究》2020年第8期)我不認為這種證明有太強的力度。即使如丁為祥所說邵雍、濂溪的太極屬于氣,也不代表橫渠不能以氣作為自己學理的基礎。邵雍、濂溪也講氣,但他們所講之氣并沒有達到太虛的高度。橫渠拈出太虛這個概念,在學理系統(tǒng)性上大大超過了他們,而這完全可以成為橫渠立論的基礎。
         
        23 張載:《正蒙·太和》,《張載集》,第9頁。
         
        24 林樂昌:《太和之道·虛氣關系·理學綱領——〈正蒙·太和篇〉第一、二、十二章新注新評》,《中共寧波市委黨校學報》2020年第4期。
         
        25 楊立華在張岱年解說的基礎上提出“‘合’是貫通義”的看法。氏著:《中國哲學十五講》,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221頁。
         
        26 張載:《正蒙·誠明》,《張載集》,第22頁。
         
        27 常見一些學者對“合虛與氣,有性之名”提出批評,認為太虛是氣,氣也是氣,兩者是同質的,“合虛與氣”等于說合氣與氣,這便是一個矛盾。這種批評并不可取。事物因參照對象不同可有不同的質。冰和水的分子式都是H2O,但可以不同質,冰是冰,水是水。兒子和父親都是男人,但可以不同質,兒子是兒子,父親是父親。在橫渠那里,太虛和氣的質都是氣,太虛是有象無形之氣,氣是有象有形之氣,兩者可以不同質,太虛是太虛,氣是氣,為什么不能談合?
         
        28 楊少涵認為:“我們完全有理由做如此推測:‘合性與知覺’本作‘合性與知’,‘覺’字可能為衍出之字。”氏著:《虛氣即心性——“橫渠綱領”的現象學疏解》。
         
        29 張載:《正蒙·乾稱》,《張載集》,第63~64頁。
         
        30 張載:《性理拾遺》,《張載集》,第374、374頁。
         
        31 張載:《正蒙·太和》,《張載集》,第7頁。
         
        32 張載:《正蒙·誠明》,《張載集》,第22頁。
         
        33 張載:《正蒙·大心》,《張載集》,第24頁。
         
        34 此段中與“見聞之知”相對的是“德性所知”,而非“德性之知”。丁為祥認為,歷史上人們常混淆“德性所知”和“德性之知”,“令人扼腕”。在他看來,“德性所知”之“所”字蘊含著外向的認知義,其基礎是德性,而其所知的對象就是客觀的天德天道(參見氏著:《虛氣相即——張載哲學體系及其定位》,第142~143頁)。楊少涵的長文《虛氣即心性——“橫渠綱領”的現象學疏解》在余英時、張岱年等人研究的基礎上,對“德性所知”與“德性之知”的關系進行了詳細的梳理,認為歷史上“將‘德性所知’與‘德性之知’的混同使用是完全正確的”,近年來一些學者在這方面的努力的成果并不可取,“只有將‘所’訓為‘之’,‘德性所知’即‘德性之知’,才是正解”。
         
        35 張載:《橫渠易說·說卦》,《張載集》,第235頁。
         
        36 張載:《張子語錄·語錄中》,《張載集》,第324頁。
         
        37 張載:《張子語錄·語錄中》,《張載集》,第325~326頁。
         
        38 程顥、程頤:《河南程氏遺書》卷十一,《二程集》第一冊,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18頁。
         
        39 程顥、程頤:《河南程氏粹言》卷一,《二程集》第四冊,第1174、1180、1182頁。
         
        40 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九十九,第七冊,第2533、2538頁。
         
        41 張載:《正蒙·天道》,《張載集》,第15頁。
         
        42 張載:《橫渠易說·系辭下》,《張載集》,第231頁。
         
        43 程顥、程頤:《河南程氏外書》卷十二,《二程集》第二冊,第424頁。
         
        44 程顥、程頤:《河南程氏遺書》卷十一,《二程集》第一冊,第154頁。
         
        45 張載著作中也經常出現“反”字,如“性于人無不善,系其善反不善反而已?!薄靶味笥袣赓|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保ā墩伞ふ\明》,《張載集》,第21、22頁)這些“反”字并不具有孟子“反求諸己”的意思。
         
        46 為了凸顯這個問題難度之高,我將其譽為“氣論的卡夫丁峽谷”。詳見拙著:《儒家生生倫理學引論》第三十節(jié)“自然之天的新解讀”,北京:商務印書館,2020年,第211~224頁;另見拙文:《跨越氣論的卡夫丁峽谷》,《學術月刊》2017年第12期。
         
        47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第一冊,《牟宗三先生全集》第5卷,第437、459、462頁。
         
        48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第一冊,《牟宗三先生全集》第5卷,第500、490頁。
         
        49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第三冊,《牟宗三先生全集》第7卷,第84~85頁。
         
        50 丁為祥將神分為兩種,一是實體義的神,二是作用義的神:“從提出角度來看,有的是實體義的神,有的是作用義的神;有的是從太虛角度提出的神,有的則是從氣的角度提出的神。顯然,所謂從氣的角度提出的神正是作用義的神,而從太虛角度提出的神則是實體之神?!薄八?,神作為天德也就是天道的本體。”(氏著:《虛氣相即——張載哲學體系及其定位》,第82~83頁)這明顯是沿著牟宗三的思路走的。楊立華與丁為祥的思路不同,但在批評牟宗三“太虛神體”這個概念的同時,他又把神視為太虛之上的一個層面。他說:“無論是有形之氣,還是太虛之氣,都貫通和體現著神化的不息的作用,因此,如果能正確地體察,就會發(fā)現其實它們都是神化作用的體現。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糟粕煨燼,無非教也’這一論斷,才有了具體的指向:正因為‘天地法象’都是神化作用的體現,所以,即使是最物質化的層面,也有精神和價值貫注其中。”(氏著:《氣本與神化——張載哲學述論》,第67頁;另見氏著:《宋明理學十五講》,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42頁)也就是說,橫渠思想結構有三個層面,最上是神,中間是太虛,最下是氣和萬物。這種將神獨立為一個層面的看法在我看來大有商榷余地。
         
        51 張載:《正蒙·太和》,《張載集》,第7頁。
         
        52 張載:《正蒙·參兩》,《張載集》,第11頁。
         
        53 張載:《正蒙·神化》,《張載集》,第17、15頁。
         
        54 張載:《正蒙·太和》,《張載集》,第9、9頁。
         
        55 張載:《正蒙·神化》,《張載集》,第16頁。
         
        56 張載:《正蒙·動物》,《張載集》,第19頁。
         
        57 張載:《經學理窟·氣質》,《張載集》,第269頁。
         
        58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第一冊,《牟宗三先生全集》第5卷,第448頁。
         
        59 道德存有論是牟宗三思想中極有價值的部分,其重要性甚至超過了三系論,更不要說坎陷論了。但因其義理高深,難以理解,學界有關的研究成果不多。目前牟宗三研究多集中于坎陷論、三系論,極少涉及存有論,這是非常不應該的。如果不能準確理解存有論,牟宗三儒學思想中很多內容都不可能得到好的消化,而他解讀橫渠中隱含的問題也不可能被發(fā)現和糾正。關于道德存有論,拙著《貢獻與終結——牟宗三儒學思想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三卷用了整卷的篇幅做了詳細分疏,敬請參閱。
         
        60 張載:《經學理窟·詩書》,《張載集》,第256、256~257頁。
         
        61 張載:《橫渠易說·復》,《張載集》,第113頁。
         
        62 張載:《橫渠易說·系辭上》,《張載集》,第185頁。
         
        63 張載:《經學理窟·氣質》,《張載集》,第266頁。
         
        64 林樂昌贊成牟宗三的觀點,并做出了自己的說明,認為“張載是明確肯認天地有心的;認為張載否認天地有心,與張載的宇宙生成論思想不合?!彼谐鋈齻€理由。第一,“天地”是宇宙創(chuàng)生萬物的根源性力量。第二,作為宇宙創(chuàng)生根源性力量的“天地”是有目的的。第三,“天地之心”作為目的論是自然目的與道德目的的統(tǒng)一。(氏著:《為天地立心——張載“四為句”新釋》,《哲學研究》2009年第5期)這種看法與我的理解有原則性的不同。
         
        65 這個問題涉及極深,影響極大,一旦了解了這個道理,將會明白,道德存有的真正創(chuàng)生主體不能是天,只能是人,從而對儒家天人關系的傳統(tǒng)觀念有一個徹底的轉變。詳見拙著:《貢獻與終結——牟宗三儒學思想研究》第三卷第四章第二節(jié)“不能以天作為存有論的創(chuàng)生主體”(第94~149頁);另見拙文:《回應錢穆之問:儒家生生倫理學對天人合一的新理解》,《學術月刊》2019年第7期。
         
        66 這個問題的核心是把橫渠理解為一層唯氣論還是兩層超越論。參見林樂昌:《張載兩層結構的宇宙論哲學探微》(《中國哲學史》2008年第4期)。楊少涵《虛氣即心性——“橫渠綱領”的現象學疏釋》一文提出了一種新的一層超越論,既不同于一層唯氣論,也不同于兩層超越論。他自信地認為,“橫渠哲學更為圓融的詮釋路向應該是‘一層超越論’。‘一層’是說心與氣為同質同層,渾沌太虛即德性之知即天地之性,客氣客形即見聞之知即氣質之性。‘超越’是說本心或德性之知為生生不息、流行不已的自我超越者,不斷地構造、又不斷地超越所構造的客氣客形、宇宙萬象??傊?,虛氣即是心性,太虛即客氣即心即性?!?br> 
        67 這里舉一個例子。在牟宗三看來,儒家言性,根本目的是要建立道德創(chuàng)造之源,所以當從天道、道體言性。“言性,即為的是建立道德創(chuàng)造之源,非是徒然而泛然之宇宙論也。氣化之道亦必由道德創(chuàng)造來貞定、來證實。故性字必偏就虛體言,所以立本也。是以由‘體萬物’而言性,勝于由‘合虛與氣’而言性多多矣。”(牟宗三:《心體與性體》第一冊,《牟宗三先生全集》第5卷,第514頁)橫渠不同,他講“合虛與氣,有性之名”,以氣的方式談性,層次較低,問題較多。但如上所說,橫渠“合虛與氣,有性之名”這一說法原本是一套系統(tǒng),盡管內部也有瑕疵,但自成體系,后人不能將其打斷,借橫渠說自己的話。牟宗三恰恰是這樣。他將自己的思想強加到橫渠頭上,先把太虛講成“神體”,講成“宇宙心”,接著又批評“合虛與氣,有性之名”的說法不當。在牟宗三的梳理下,明顯有兩個橫渠,一個是講“太虛神體”的橫渠,這是牟宗三虛構的橫渠,一個是講“合虛與氣”的橫渠,這是實際的橫渠。牟宗三以前一個橫渠批評后一個橫渠,造成了很大的理論混亂?!缎捏w與性體》橫渠章難讀難解,在“太虛即氣”的“即”上糾纏不清,多是由此造成的。
         
        68 楊立華:《氣本與神化——張載哲學述論》,第56頁。
         
        69 陳來在為楊立華《氣本與神化——張載哲學述論》所寫的序中指出:“事實上,如果我們從五六十年代的流行模式及其反彈,返回到30年代平實的理解,應該說更接近張載哲學思想的特質?!睏盍⑷A:《氣本與神化——張載哲學述論》,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