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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小剛作者簡介:柯小剛,男,西歷一九七三年生,湖北大冶人,字如之,號無竟寓,北京大學哲學博士。現(xiàn)任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創(chuàng)建道里書院、同濟復興古典書院,著有《海德格爾與黑格爾時間思想比較研究》《在茲:錯位中的天命發(fā)生》《思想的起興》《道學導論(外篇)》《古典文教的現(xiàn)代新命》《心術與筆法:虞世南筆髓論注及書畫講稿》《生命的默化:當代社會的古典教育》等,編有《儒學與古典學評論(第一輯)》《詩經(jīng)、詩教與中西古典詩學》等,譯有《黑格爾:之前與之后》《尼各馬可倫理學義疏》等。 |
自視缺然與日新工夫:《莊子·德充符》與《論語·學而》的開篇
作者:柯小剛
來源:“寓諸無竟”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三年歲次癸卯四月廿八日甲辰
耶穌2023年6月15日
與《人間世》相同,《德充符》的開篇也是孔子與學生對話的寓言。不過,在這里,孔子教導學生的內(nèi)容卻只是為了說明另一個老師如何值得學習,以至于他自己都想成為那個老師的學生。《人間世》開篇一連三個寓言都是如何應對處世之難的故事,而《德充符》開篇一連五個形殘之人的故事卻都在表明內(nèi)外之符、人我之合是何等輕松容易。這讓人想到《人間世》的支離疏在亂世中“攘臂而游于其間”的自得形象。當心齋的聽之以氣成為日常工夫,當支離疏的形殘而德全成為生命常態(tài),《人間世》的艱難就轉(zhuǎn)化為《德充符》的悠然,《人間世》的老師就成長為新的學生。
是的,從老師到學生是一種成長,而不是退步。《論語》起首就是學,而不是教??鬃又詾槿f世師表,正在于他永遠都是學生。“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論語》起首的這三句話正是《德充符》開篇孔子對常季講王駘何以為師的注腳。兀者王駘的追隨者與孔子“中分魯”,孔子不以為敵,反欲以為師,可見孔子永遠只是虛心好學(學而時習之悅),友善同道(朋來之樂),毫無爭勝之心,更無歧視殘疾之心。而且,孔子對王駘了解如此深入,卻完全不要求王駘了解自己,更不強求王駘追隨自己,正是“人不知而不慍”的體現(xiàn)。
如從覺浪道盛和方以智之見,以孔子與王駘為一人,則更可見孔子好學精神的內(nèi)在實質(zhì)在于不居成心、日新自我之義。君子之所以能“人不知而不慍”者,君子之“先存諸己而后存諸人”(《莊子·人間世》)也。無論解“人不知”為不知我,還是解為不知道,不慍者都在我,在我之慍與不慍皆不以人為轉(zhuǎn)移。但這并不意味著自我封閉,無關人、物。相反,學而時習之悅正是關心外物的反饋,朋來之樂也是關愛他人的感通。學而時習之悅、朋來之樂、人不知而不慍三點,正是同一種快樂而表現(xiàn)于物、人、我三面,或同一種德充于內(nèi)而符應于人、物之外。朋來之樂并不在學習之外,學習的自我完善已經(jīng)包含著他者的對話。
日新工夫的實際操作方式在于新我故我的內(nèi)在區(qū)分和對話。日新的時間性體現(xiàn)為今日之我并不現(xiàn)成存在,而是處在時刻不息的創(chuàng)生之中,創(chuàng)生出昔日之我和明日之我,以及在昔日之我和明日之我的互漾中生成今日之我的嶄新面貌。昔日不現(xiàn)成,今日不現(xiàn)成,明日不現(xiàn)成,因為我不現(xiàn)成。我日新,所以日日新:不但今日新,昨日和明日的面貌也在更新。壺子示季咸以不齊之相,次次不同,而季咸只能以定數(shù)相人,故“自失而走”(《應帝王》)。壺子之為壺子,并不在某種面貌,而在“當其無,有器之用”的日新自我。南郭子綦“今者吾喪我”(《齊物論》),而“我”曾在“昔之隱幾者”之中。今日之吾仍然是我,卻已不是昔日之我。我之為我的持存性,恰在其持續(xù)不斷的自我喪失之中;正如時間之為時間的本質(zhì),正在其“逝者如斯”的消逝本性。時間的每一刻,生命的每一瞬,無不有所欠缺,而當其“自視缺然”,卻有可能打開德充符的契機。所以,當孔子面對兀者王駘的競爭而不與之爭,反而欲以為師的時候,孔子就走向了更加完滿的自我。兀者的身體缺陷正是自我完善者“自視缺然”的寓言。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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