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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孔子》

——第三屆北京文藝網(wǎng)國際詩歌獎入圍詩人作品展

作者：向以鮮

來源：“北京文藝網(wǎng)國際詩歌獎”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十月十四日壬戌

? ? ? ? ? ?耶穌2017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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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簡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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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屬兔，四川萬源人，現(xiàn)居成都，四川大學教授。著譯有《超越江湖的詩人》《唐詩彌撒曲》《觀物》《我的孔子》《我的發(fā)音》《中國石刻藝術編年史》，及長篇歷史劇《花木蘭傳奇》等。詩作獲《詩歌報》首屆中國探索詩大賽特等獎、天鐸（乙未）詩歌獎、納通國際儒學獎、《成都商報》中國年度詩人獎、首屆楊萬里詩歌獎、首屆原則詩歌獎、、《星星》年度詩人提名獎、李白杯詩歌獎等。作品被收入海內外多種詩歌選集，上世紀八十年代與同仁先后創(chuàng)立《王朝》、《紅旗》、《象罔》等民間詩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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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詩作選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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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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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炫惑世界

他只用賢明點亮心靈

從不以先知自居

而人們相信他

像忠實于自己的國土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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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伏爾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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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圣人的十張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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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頭上峰壑

二、寡語者

三、猶龍

四、盲樂師

五、沙之城

六、秋夢

七、向器物學習

八、砍詩

九、翼

十、杏仁

十一、山雞

十二、祖先的步伐

十三、悲傷的狗

十四、南子的玉振

十五、虎影

十六、涉過靈魂的瀑布

十七、魚的政治學

十八、鯉兒

十九、防手

二十、問津

二十一、舞雩

二十二、擊磬

二十三、羊的儀式

二十四、逸馬實驗

二十五、白色幻象

二十六、冠纓與煤灰

二十七、車手箭客

二十八、萬物的秩序

二十九、圣人也浮云

三十、掛在藤蔓上的

三十一、麒麟索

三十二、美麗新世界

三十三、夢見死亡

三十四、來生

三十五、耳中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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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圣人的十張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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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如果是神，就應該只說一句話，而這句話是完整的。發(fā)出的那個聲音不能低于宇宙、或者少于宇宙的總和。圣人有著星辰的面孔，璀璨又遙遠，那是詩意的光源所在。一旦失去，我們將生活在永生的黑暗中，仰首不見群星，沒有光，勿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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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岳：大地的完美表達，清芬自挹，蒼翠宜攬。一個人與一座山岳，有時竟然如此相似：峻峭、無私、儀態(tài)萬方。凌駕萬山之上，俯仰誠可攀;氤氳磅礴之中，陰晴皆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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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在綠洲與荒漠中舞蹈，在甘霖與枯槁中舞蹈，在幸福與痛苦中舞蹈，在溫暖與殘酷中舞蹈，在愛情與絕望中舞蹈，在火焰與灰燼中舞蹈，在舌頭與刀尖中舞蹈，在生命與死亡中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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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從第一聲啼哭開始，從訣別父親與兒子那一刻開始，從翻斷書簡與春秋那一刻開始，從漫游山河那一刻開始，從饑餓、失眠、松柏后凋的那一刻開始，這首詩一直在寫，卻一直沒有完成。圣人就是來自宇宙深處的詩人，不知道詩歌的真義者，就是一個蒙昧的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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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人：愛萬物，愛老虎也要愛細微的螞蟻，愛名馬也要愛喪家的孤狗，愛新桐也要愛飄零的黃葉，愛翠竹也要愛叢生的荊棘。尤其要愛所有的人，愛君王也要愛臣民，愛君子也要愛小人，愛老人也要愛孩子，愛男人也要愛女人，愛親人也要愛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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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言：鴨子以江水的溫度變化，預言春天即將涌來；蟬兒從冰涼的余輝里，預言夏日即將逝去。圣人則從一縷風、一朵云、一個手勢、一只偶然捕獲的異獸明眸里，預言整個時代，乃至人類的未來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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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zhàn)士：駕著青銅雕鑄的戰(zhàn)車上路，就不會再回來了：雖千萬人，吾往矣。義無反顧的戰(zhàn)士，自有戰(zhàn)士的歸宿，血染疆場，馬革裹尸，魂照萬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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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哼@是無法擺脫的命運，圣人必痛飲失敗的苦酒，承受全人類的厄難與艱辛，竭盡所能嘗試所有失敗的滋味，將最后那點兒可憐的成功或歡樂，帶給世人，贈與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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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禽：即使是雄鷹，也要時刻學習更為高超的飛行技巧，更為準確的獵殺本領。圣人亦有猛禽心性，在高不可及的地方，向造化學習普遍的原則，以天地磨礪金石意志：沒有血性的圣人，不是真正的圣人；沒有絕世的招術，豈可當?shù)昧嗣颓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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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也就是一粒細小的、卑微的、看不見的、浸透血泡滿淚的、千人踩萬馬踏的塵埃?！盎覊m里的聲音對他從未失效，當他感動于神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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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頭上峰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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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春秋

打開光芒中的詞語

那兒藏著清風

吐納朝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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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銀河越來越遠

一直朝向

遙不可及的

低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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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力弓彈射出

苦難深處的星辰

多么細小

又多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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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大海

看??！

它們不是在上升

就是在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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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

反覆的建筑

或宇宙

自有其明亮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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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嘆也罷

贊頌也罷

孤獨與美的力學

一以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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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有來得及

看清父親的臉

還沒有來得及

為生民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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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把絕妙的峰壑

造化出來

命名在

蒼穹的頭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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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若不登泰山

泰山必來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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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生而首上圩頂，故因名曰丘云?！碧扑抉R貞《索隱》：“圩頂言頂上窳也，故孔子頂如反宇。反宇者，若屋宇之反，中低而四傍高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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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寡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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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勝利可言

忍住就是一切

不說一句話

乃至一個音調

需要巨大的

堅韌和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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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吐出的收回

在沉思中回爐

肝膽間相照

靈魂之上

綻放蓮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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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美

從來就無言

寡語的人

舍不得多說

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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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齒間的吝嗇鬼

如同河蚌含珠

每吐一顆

就會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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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獲取更美的珍寶

得狠下心來

與驪龍喋血深淵

向沉默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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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里仁》：子曰：君子欲訥于言而敏于行?！墩撜Z·學而》：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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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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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圖書館館長

熟知天地萬物

動一動心思

就越過一片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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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縣有多苦

不如臥云而居

隨手翻卷著

歷史書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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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千多年后

阿根廷老人博爾赫斯

也曾這樣遍臨

黑暗和群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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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對孔子說

你熱愛的人

早就死了

連骨頭也已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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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君子坦蕩蕩

既可縱橫四野

也可形同荒草

良賈善深藏

去掉多余的積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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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又虛心的孔子

本欲請教周禮

結果看見了

飛的鳥走的獸

游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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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本無私

那些自由的象征

若和館長相比

簡直就是一堆

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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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過廣場和廢墟

云上的老子

不可方物：猶龍

只是一個無比

庸俗的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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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老子者，楚苦縣厲鄉(xiāng)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孔子適周，將問禮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tài)色與淫志，是皆無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于龍，吾不能知其乘風云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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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盲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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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襄是打擊樂高手

也善于彈琴

此刻正用絲綢

擦著石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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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觸及

玉一般的樂器

空洞的眼框

就會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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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襄把最后一片石頭

準確掛到木架上

微風吹過

秋聲灌滿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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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坐在一旁

靜靜觀看著

魯國大樂師

長袖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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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的藝術家

其舉手投足皆有法度

絲弦還未拂動

款曲已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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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演奏古琴的人

還稱不上圣人

能譜一手妙曲者

才是圣人中的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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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明察秋毫的雙眼

在音樂的黑夜里

在曠古的神交里

與先人同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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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妙的作曲家

真的復活了

黯然而黑

眼如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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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開悲傷襟懷

偉大的旋律君王啊

降臨在盲目的暴雪

與琴聲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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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孔子世家》：孔子學鼓琴師襄子，十日不進。師襄子曰：可以益矣?？鬃釉唬呵鹨蚜暺淝?，未得其數(shù)也。有間，曰：已習其數(shù)，可以益矣?？鬃釉唬呵鹞吹闷渲疽?。有間，曰：已習其志，可以益矣?？鬃釉唬呵鹞吹闷錇槿艘?。有間，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遠志焉。曰：丘得其為人，黯然而黑，幾然而長，眼如望羊，如王四國，非文王其誰能為此也！師襄子辟席再拜，曰：師蓋云文王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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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沙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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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者子路

猛地勒住韁繩

圣人掀開

破舊的簾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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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道路中央

那座衣袖一拂

就會坍塌的

沙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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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的沙子

與瓦礫游戲

城墻蜿蜒著

天真的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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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不轉路轉

路不轉水轉

世上只有車子

繞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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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漫的須臾樂園

早已灰飛煙滅

圣人卻一直想著

那虛構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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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會顯露真相

用金湯筑就的

并不比沙子

與想像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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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李廷機《新鐫歷朝故事統(tǒng)宗》：孔子一日率諸弟子御車游赴秦國之地，路逢數(shù)兒嬉戲，中有一兒不戲，遂低頭以瓦片作城?？鬃迂熤唬汉尾槐苘嚭?？小兒答曰：自古及今為當車避于城，不當城避于車，孔子乃勒車論道，下車而問焉。相傳項橐為春秋莒國（山東日照）神童?？鬃右皂楅覟閹熞皇?，最早的文獻記錄見于《戰(zhàn)國策·秦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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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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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夢見女人

通常叫春夢

那么男人夢見男人

該叫做什么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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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之見

叫秋夢很酷

秋天的夢中思想

與果實均已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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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釀成一缸烈酒

斷腸時恰好長歌

對飲處

虎豹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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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夢之中

水落石出

一對隔世的兄弟

深情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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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差不多每晚

都做著雷同的秋夢

一出黑白的滄桑

獨幕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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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一天沒有夢見

那個血統(tǒng)高貴的人

就仿佛生活

失去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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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夢見圣人夢見

逝去的輝煌王孫

夢見自己在夢中

夢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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錘擊秋天的夢

讓不熄的火星

照亮一萬個

春夢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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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述而》：“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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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向器物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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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器物

比如魯國欹器

一出生

就有不同

尋常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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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盛放清水

也可當做鏡子

收藏時間的淚滴

并且提醒人們

損益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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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傾斜

到豎立

再到旋轉

欹器的心中

自有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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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空虛

到充實

再到顛覆

內部的重復表演

多像一個沉默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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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晝換成了夜晚

圓滿即破碎

叮咚或嘩地一聲

平衡之景啊

如此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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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也嘆：吁！

向器物虛心學習

不要忽略瑣屑的事物

它們雖然微暗

卻有光明的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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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宥坐》：孔子觀于魯桓公之廟，有欹器焉?？鬃訂栍谑貜R者曰：此為何器？守廟者曰：此蓋為宥坐之器?？鬃釉唬何崧勫蹲鳎搫t欹，中則正，滿則覆。孔子顧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果中而正，滿而覆，虛而欹。孔子喟然而嘆曰：吁！惡有滿而不覆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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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砍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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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坎伐檀的巨匠

得先熟悉森林曲徑

掌握樹木的稟性與紋理

以及變換不定的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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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逸斜出者

自有一番天然姿態(tài)

那些臨風的玉樹

反而顯出幾分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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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些雜花生樹

傳播著瘋狂的種子

香得讓人臉紅

艷得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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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終于砍下去

從三千棵到三百棵

中間得花掉

多少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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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片樹木倒下

如同古戰(zhàn)場上蒼白戰(zhàn)士

鋒口不住抖動

涌出鮮血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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啁啾的鳥兒飛了

纏繞的毒蛇逃了

昆蟲們死了

落葉之?？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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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圣人手中的斧柄

最后也爛掉在大地上

我卻固執(zhí)地幻想著

書寫著吟誦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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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幅壯麗的

大自然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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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孔子世家》載：古者詩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禮義者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此說唐人孔穎達、宋人朱熹、清人魏源均疑之。《論語·子罕》載孔子“吾自衛(wèi)返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孔子或為系統(tǒng)整理《詩經(jīng)》文字與音樂之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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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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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大半輩子

走了大半個天下

即使是圣明的人

也未必就活出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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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與熱血已逝

壯志和宏圖隨風

剩下的就只有

一顆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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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據(jù)說可以預知明天

連著山岳的書

從前未曾注意的

突然充滿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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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各樣的龍鳳或別的

有的在天上游戲

有的在田間散步

利見還是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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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一本容易的書

讀一本簡單的書

讀一本變化的書

讀一本不可知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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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認真寫下

每一條讀書筆記

并竭力弄清每個字

背后的復雜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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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頻繁翻卷

竹簡上堅韌的牛皮繩

已斷裂過多次

圣人的雙手也磨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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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繭的生命

撲愣愣飛舞起來

若蛟龍出于河

麒麟騰于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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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只翅膀展開

十張圣人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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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述而》：子曰：加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妒酚洝た鬃邮兰摇罚嚎鬃油矶惨?序彖、系、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shù)年,若是,我于易則彬彬矣?！妒怼芳础兑讉鳌?，包括《彖》上下、《象》上下、《文言》、《系辭》上下、《說卦》、《序卦》、《雜卦》共十篇?？追f達《周易正義序》：若夫龍出于河，則八卦宣其象；麟傷于澤，則《十翼》彰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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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杏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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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長的手指

捏著果實

透過旭日的逆光

如同捏著一顆

透亮的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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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吹響書簡

也吹醒讀書的少年

世界有時很大

也很小就在

盈盈一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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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說

要留意頭上

那些綴滿宇宙

掛于枝頭的

紅矮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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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有點兒甜

眼淚有點兒酸

讀書聲有點兒辛

讓人想起霜雪

摧落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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剝掉枝葉

茸毛和肉體

敲開布滿溝壑的硬殼

才能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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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中心之中心”

睡在最里面的寶石

苦澀又晶瑩

且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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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無限接近真理

所以從不輕易

睜開羞怯的

金色瞳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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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漁父》：孔子游于緇幃之林，休坐乎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鼓琴。宋代孔子裔孫孔道輔監(jiān)修孔廟時除地為壇，環(huán)植杏樹，是為“杏壇”?！耙磺兄行闹行摹背鲎岳餇柨嗽姟鹅`光中的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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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山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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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山梁

因適時的造訪

變得熱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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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翔不僅僅是

一種技巧

也是一種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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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羽毛

落在灌木叢

那是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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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的箴言

如同蒼天

下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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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鄉(xiāng)黨》：色斯舉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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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祖先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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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開步武之前

卓越的祖先

已將走路的方式

鑄造在青銅上

磨成一面鏡子

指引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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爐膛的火焰

正在升騰

不要踏起塵霧

越來越低的身影

如鳥兒

落向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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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那些

巍峨的城墻

細雨里的殘壁

孩子的沙盤

都會讓腳步

變得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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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邁開一小步

人類文明一大步

圣人教導我們

這樣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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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秋天的稻谷

彎腰躬身葡伏

感謝大地

和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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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世家》載：正考父佐戴、武、宣，三命茲益恭。故其鼎銘曰：“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亦莫余敢侮。饘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逼涔€也如此。正考父為春秋宋國大夫，宋湣公(子共)玄孫、孔子七世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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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悲傷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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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游春秋的狗

長著圣人的眼睛

除了觀察事物衰敗

還要洞悉

人類的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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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投無路的圣人

盛裝著狗的靈魂

不懼豺狼和寒夜

敢于直面

背叛與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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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與狗之間

確有千絲萬縷的交情

得到一只哪怕是

浪跡天涯的

野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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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得到

圣人的一部分

悲傷的心饑餓的胃

稀松的牙齒

凋零的毛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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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以言說的喪心

不過如此吧

我沒落的故國

落花流水

都成灰都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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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還得拼命找尋

像狗一樣磨破了爪子

就用鼻子舌頭

還有圣人

不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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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孔子世家》：孔子適鄭，與弟子相失，孔子獨立郭東門。鄭人或謂子貢曰：東門有人，其顙似堯，其項類皋陶，其肩類子產(chǎn)，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喪家之狗。子貢以實告孔子?？鬃有廊恍υ唬盒螤?，末也。而謂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韓詩外傳》卷九又載:當春秋著名相士姑布子卿認為孔子有喪家狗之相時，孔子對弟子端木賜說：汝獨不見夫喪家之狗歟？既斂而槨，布器而祭，顧望無人，意欲施之。上無明王，下無賢士方伯。王道衰，政教失，強陵弱，眾暴寡，百姓縱心，莫之綱紀。是人固以丘為欲當之者也，丘何敢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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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南子的玉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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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一重幃

比隔著千重山

萬重水還要迢遙

還要不可捉摸

還要讓人

頭腦發(fā)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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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幕對面的南子

你好

雖然看不清

你的模樣

這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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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宋國人

衛(wèi)國人還是魯國人

都知道南子的美

是一條

蛇形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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攪動血與淚

漫漫長夜

攪動男人的痛苦

也攪動

圣人的孤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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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子懷抱

峰巒正滴翠

新月乍吐

山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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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子的辭典里

純潔的欲望

燦如金玉

放縱勝過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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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是檢驗圣俗的

一把玲瓏寶刀

現(xiàn)在南子將刀柄

豁然趟過來

圣人如何接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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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光芒

隨著一串環(huán)佩的玉振

鳳在悲鳴

龍在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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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心臟整個帳子

整個宮殿整個時代

整個禮樂的信仰

都在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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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孔子世家》：靈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原見?？鬃愚o謝，不得已而見之。夫人在絺帷中?？鬃尤腴T，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環(huán)佩玉聲璆然?？鬃釉唬何徉l(xiāng)為弗見，見之禮答焉。子路不說?？鬃邮钢唬河杷徽?，天厭之！天厭之！居衛(wèi)月馀，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渠參乘，出，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巿過之?？鬃釉唬何嵛匆姾玫氯绾蒙咭?。於是丑之，去衛(wèi)，過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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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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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立魯國的山崗

太陽拖過巨大的倒影

蓋過松林與曠野

從任何一個角度察看

都是一對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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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就是一個人的

兩種生活方式

一個故事的兩種結局

或者一座銅鑒的兩面

最有可能的是一只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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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它甩不掉的影子

相生相克的存在之惑

以至千年之后的詩人

也會為此痛苦

影子啊影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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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完全是造物巧安排

就算是無敵的猛虎

也只能俯首聽命

人生就是這樣子

活著為了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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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朋友或敵人償還

承擔無端的傷害

被影子反復嘲弄

甚至失去自由

失去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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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終于想通了

似是而非的老虎

只是向世人顯示

艱辛成長蹤影的

兇猛方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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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述孔子所受四難：窮于商周，圍于陳蔡，受屈于季氏，見辱于陽虎。中有兩難均與陽虎相關。詭異者在于：孔子狀類陽虎?？鬃又苡沃量铮搓惒蹋r，被匡人誤認為是陽虎而“拘焉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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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涉過靈魂的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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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掛在

靈魂深處的

尼亞加拉

其高度與寬度

和勇氣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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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身處沙漠

這道瀑布

也不會干枯

一直都在奔流

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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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涉過

如此浩瀚的

墜落之海

這場富有詩意的

美的歷險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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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的圣人

也動了心

就連魚龍

也視為畏途啊

要怎樣才能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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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千鈞之力

萬鈞鼓聲

將每一根發(fā)梢

每一根神經(jīng)

都吹得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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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死一搏吧

像忠誠于愛人

那樣忠誠于波浪

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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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說符》：孔子自衛(wèi)反魯，息駕乎河梁而觀焉。有懸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魚鱉弗能游，黿鼉弗能居，有一丈夫方將厲之。孔子使人并涯止之，曰：此懸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魚鱉弗能游，黿鼉弗能居也。意者難可以濟乎！丈夫不以錯意，遂度而出。孔子問之曰：巧乎？有道術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丈夫對曰：始吾之入也，先以忠信。及吾之出也，又從以忠信。忠信錯吾軀于波流，而吾不敢用私，所以能入而復出者，以此也?？鬃又^弟子曰“二三子識之。水且猶可以忠信誠身親之，而況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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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魚的政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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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善良的水族

懷孕的魚婦

來不及長大的

魚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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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活在水中央

卻比活在城市

或鄉(xiāng)村的人民

更接近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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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幼魚群

如云霞般涌向

江湖涌向憐憫

與悲傷之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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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馬期已經(jīng)預見

同樣的情景

正在世上繁殖

燦爛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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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氏春秋·具備》：宓子賤治亶父三年，巫馬期短褐衣弊裘，而往觀化于亶父，見夜?jié)O者，得則舍之。巫馬期問焉，曰：漁為得也。今子得而舍之，何也？對曰：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魚也。所舍者小魚也。巫馬期歸，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民暗行，若有嚴刑于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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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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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常人而言

鯉就是一條魚

有著優(yōu)美的線條

銀色的鱗片

尤其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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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圣人那兒

情況有所不同

鯉不僅是水中尤物

還是一個讓他

心疼的兒子

?

孔鯉這孩子

字伯魚

活在自己的名字里

一舉一動都像極了

閃爍的大魚

?

尤其是經(jīng)過中庭時

幾乎是一躍而過

比傳說中跳過

龍門那一條

還要快

?

更快的是父親

圣人放不下兒子

讓孔鯉學習在詩歌

與禮儀中從容地

慢下來

?

還有比死亡更慢的嗎

緩慢的鯉魚

吐出璀璨的碎語

卻聽不見

父親的叫聲

?

每當圣人如臨深淵

一尾鯉魚兒

就會浮出水面

沒等父親看清

鯉兒已游向別處

?

《論語·季氏》：陳亢問于伯魚（孔鯉）曰：子亦有異聞乎？對曰：未也。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聞斯二者。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聞詩，聞禮，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

?

十九、防手

?

無風的夏日

阿谷云朵

變成巨型雪糕

融化著鳥群

?

寂寞的知了

躲在喬木上

一聲

也不吭

?

浣衣歌兒

從河灣傳來

翠玉的耳環(huán)

采采流水

蓬蓬遠春

?

喉嚨為何

這樣干渴

充滿暗示性

琴柱也零亂了

該怎么調整

?

干脆饋贈

一匹薄紗又如何

比空氣還要薄

這是最親近

又敏感的

?

纖纖濯衣的玉手

會伸出來

托住撫過

抓緊嗎

?

手與手的誘惑

微妙得不可抗拒

電光挾著

玉石之火

?

一觸就發(fā)

內心的堤防

即將崩塌

一地

?

喬木上的知了

猛烈地唱起來

打斷圣人的戲劇構想

一聲短一聲長

?

知了知了

一切都是徒勞

?

《韓詩外傳》：孔子南游適楚，至于阿谷之隧，有處子偑瑱而浣者。孔子曰：彼婦人其可與言矣乎？然后授意子貢以飲觴、調琴和絺绤戲弄浣者，均被禮拒?？鬃有廊唬对姟吩唬耗嫌袉棠?，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此之謂也。

?

二十、問津

?

到了落日的盡頭

仍不見渡頭

也沒有想像中的

波濤拍打長堤

?

倒是聽見了

農耕的低語

瘦子在風中播種

胖子在田中把犁

?

所謂問津

只是表象吧

圣人虛心聆聽著

耦耕者的玄機

?

理想何滔滔

可憐的迷途者

世上本來就不存在

渡河的要津

?

就算找到了也沒船

找到船也沒了艄公

就算找到艄公

天也黑了

?

還不如回到山林里

那兒有長風朗月

那兒從來沒有壞人

那兒禽獸成群

?

圣人悲從中來

憮然搖搖頭

上路吧孩子們

我們深愛的是人類

?

圣人猛抖鞭子

朝著未知的前方

朝著暮色深處

狂飆突進

?

《論語·微子》：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執(zhí)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問于桀溺。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

二十一、舞雩

?

秘密的舞蹈

來自血液的

自由的舞蹈

詩意的舞蹈

?

向春天料峭

勇敢地表白

與風云變幻

有什么關系

?

老人和青年

盛裝的女人

來吧快來吧

不要再猶豫

?

將低處填滿

雨水把悲傷

變成幸福吧

讓美夢重現(xiàn)

?

我們的祖國

熱愛的大地

干渴得太久

普降甘霖啊

?

嬰兒的喉嚨

也已哭啞了

來吧快來吧

鳳凰神龍們

?

為真理歌唱

為返回世界

的真相忘我

舞蹈舞蹈吧

?

大雨下起來

愛要跳出來

大雨下起來

愛要做出來

?

《論語·先進》：（曾皙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卷二五：沂水北對稷門，一名高門，一名雩門，南隔水有雩壇，壇高三丈，即曾皙所欲風處也。

?

二十二、擊磬

?

孔子在衛(wèi)國

于堂中打擊石磬

其音抑而不揚

如同鏡子蒙塵

?

挑著草筐的山人

適從門前經(jīng)過

駐足評論起來

圣人啊

?

你的心思好重

你的識見變得

狹小而鄙俗

且充滿怨氣

?

無人了解我們

就值得悲傷嗎

就該如此打擊

脆弱的石頭嗎

?

一個人應該對自己

狠一點兒才行

猶如過河

如果水太深

?

那就穿著衣裳闖過去

水淺，反倒可以

撩起衣裳來

縱賞美景

?

圣人望著山人遠去

手中的石磬

突然碎了

一地

?

《論語?憲問》:子擊磬于衛(wèi)，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子曰：果哉！末之難矣。

?

二十三、羊的儀式

?

作為一只羊

不管有多溫順

有多雄壯

都要被宰殺

?

不可逆轉的宿命

在更古老的時代

就已經(jīng)

注定下來

?

犧牲者的名單

羊是不能替換的

其中的原因

很難說清

?

有時候殺死一頭牛

會引發(fā)關于

儀式與道德的

各路紛爭

?

聚訟的結果

將屠刀刺向

一只

羊

?

糖一樣白

少女一樣干凈

人的舌頭竟然

如此接近

眾神的口吻

?

萬鴉盤桓

于朱檐碧瓦之上

只需一霎那

鮮艷的祭臺

就只剩下一副

完美的骨架

?

那些在草地上

撒歡的小東西

繼續(xù)撒著歡

在懸崖邊

覓食的云朵

?

嘴含靈芝

顧盼生光輝

似乎在為迎接一場

更為盛大的儀式

做足準備

?

《論語?八佾》：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睹献?梁惠王上》：“王坐于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

?

二十四、逸馬實驗

?

圣人的一生

就是實驗的一生

比如放走一匹馬

讓它恣意馳騁

?

餓了就得吃草

有大片大片的莊稼

再加上清泉

當然更好

?

問題是如何讓偷食者

順利地返回

并告訴憤怒的農民

馬兒本身無罪

?

雄辯的子貢

運用宏偉的邏輯和道理

不僅沒有牽回馬兒

反而激怒了農民

?

語言的鑰匙閃爍多變

一個文盲弟子的談話

雖然絲毫不著邊

卻讓事態(tài)陡轉

?

他們一會兒東海耕田

一會兒西海犁地

在無厘頭的對白中

空谷已傳來蹄音

?

一場詭異的江湖切口

還是奇妙的行軍令

圣人輕敲桑林之舞

試圖破解古老的詞韻

?

《呂氏春秋》：孔子行道而息，馬逸，食人之稼，野人取其馬。子貢請往說之，畢辭，野人不聽。有鄙人始事孔子者，曰：請往說之。因謂野人曰：子不耕于東海，吾不耕于西海也，吾馬何得不食子之禾？野人大說，相謂曰：說亦皆如此其辯也，獨如向之人！解馬而與之。

?

二十五、白色幻象

?

圣人的視力

并非鷹眼

站在泰山之巔

又能看到

多遠呢

?

圣人卻看見

吳國城門

而且還看見

城門之外

更為生動的

?

顏回順著圣人

手指的方向

瞭望過去

蒼茫的云下

一片潔白

?

白得晃眼

比月光還要白

沒準那就是一段

白色的搗練

或白色的野火

?

圣人揉了一下

顏回的眼睛

本想告訴

那兒拴著一匹

白色的駿馬

?

習習谷風

以陰以雨

子淵啊子淵

那就不說罷

?

《孔子家語》：顏子與孔子上魯泰山，孔子東南望閶門外有系白馬，引顏淵以示之：若見吳閶門乎？顏淵曰：見之。孔子曰：門外何有？曰：有如白練之狀?？鬃訐崞淠慷怪?。

?

二十六、冠纓與煤灰

?

孔子同時做著兩個夢

情節(jié)相互交錯

一個夢是假的

一個夢真

?

他夢見子路持劍而立

劍鋒映射著冠纓

比雄雞的紅冠子

還要鮮艷

?

又夢見顏回這個名字

寫在深潭之上的人

正將手掌伸進甑子

神情極為專一

?

勇敢的子路則在夢中

遭遇衛(wèi)國的伏擊

倒在血泊之前

也沒忘記系好冠纓

?

令圣人甚為迷惑者在于

遮蔽事實真義的

有時只需要一粒

細小的煤灰

?

我們到底該相信誰

所見不一定真實

所夢不一定虛妄

偉大的心靈也無可依憑

?

魯國的勇士啊

火紅的穗子已經(jīng)熄了

回也！那煤的灰夢的塵

揀不完也吞不盡

?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子路性鄙，好勇力，志抗直，冠雄雞，佩猳豚，陵暴孔子?？鬃釉O禮稍誘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質，因門人請為弟子。方孔悝作亂，子路在外，聞之而馳往。有使者入城，城門開，子路隨而入。造蕢聵，蕢聵與孔悝登臺。子路曰：君焉用孔悝？請得而殺之。蕢聵弗聽。於是子路欲燔臺，蕢聵懼，乃下石乞、壺黡攻子路，擊斷子路之纓。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遂結纓而死?！秴问洗呵铩罚嚎鬃痈F乎陳、蔡之間，藜羹不斟，七日不嘗粒，晝寢。顏回索米，得而焚之，幾熟?？鬃油婎伝鼐鹑∑潢抵卸持＿x間，食熟，謁孔子而進食?？鬃友馂椴灰娭?。孔子起曰：今者夢見先君，食潔而后饋。顏回對曰：不可。向者煤室入甑中，棄食不詳，回攫而飯之?？鬃釉唬核耪吣恳?，而目猶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猶不足恃。弟子記之，知人固不易矣。

?

二十七、車手箭客

?

那時的車手

雖說沒有現(xiàn)在風光

但憑軾而立

威儀來自八面

或縱橫馳騁

亦可笑傲凡塵

?

當馬蹄與輪子

一齊蹈向半空

大地如同云霧繚亂

暢飲解脫的快感吧

享受御風而行的

痛心之美

?

箭客又如何

身背畫囊肩掛雕弓

在人們最意想

不到的地方出現(xiàn)

在荒漠叢林

或沙場的一隅

?

彎弓搭箭

發(fā)還是不發(fā)

扣弦的碧玉扳指

一只半透明的巧獸

困在汗水里

等待千釣一擊

?

圣人想到這兒

突然停下來

望著蒼茫的祖國

他無法確定

自己該做一名

車手還是箭客

?

披靡萬眾的車手

得洞悉坎坷的命運

百步穿楊的箭客

須有無以倫比的精準

?

《論語?子罕》：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zhí)？執(zhí)御乎？執(zhí)射乎？吾執(zhí)御矣。

?

二十八、萬物的秩序

?

太陽東邊升起

又從西邊落下

一天的希望

就這樣結束了

多么簡單的事實

誰也無法更替

?

春天播下種子

秋天裝滿谷倉

一年的辛苦

就這樣過去了

多么樸素的生活

誰也無法違背

?

少年漸漸變老

老人紛紛離開

一生的幸福

就這樣熬完了

多么簡單的生命

誰也無法倒逆

?

萬物都有秩序

天地包含道禮

凱撒的歸凱撒

上帝的歸上帝

云朵的歸去朵

暴雨的歸暴雨

?

圣人告訴我們

明鏡就在眼前

向造化學習原則

到荒野尋找禮節(jié)

順從者昌盛

反叛者枯死

?

《大戴禮記》：禮有三本：天地者，性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焉生？無先祖焉出？無君師焉治？三者偏亡，無安之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宗事先祖，而寵君師，是禮之三本也?！墩撜Z?雍也》：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

?

二十九、圣人也浮云

?

不僅關注

重要的事物

如泰山、禮樂

和詩歌

?

也關注輕薄

或瑣屑

關注轉瞬即逝的

白露和浮云

?

圣人放下陶碗

饒有興味地

將一棵發(fā)黃的

蔬菜嚼碎

?

圣人躺下就一凡人

屈臂以為枕

享受短暫的

幸福時辰

?

風流常聚常散

雁背上的天色

漸漸變暗

圣人一片光明

?

是浮云

遮不住望眼

還是貧窮催生了

思想的黃金

?

圣人未及細想

天空響起雷霆

?

《論語?述而》：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

?

三十、掛在藤蔓上的

?

失意的時候

大地攥于掌中

時間攥于指尖

攥出水滴來

?

水滴亂石穿

澆灌出一片菜圃

蒼翠的藤蔓

沿著石縫向上攀援

?

驚艷之處

巨大的鐘形物

一只瓜果在半空中

不斷旋轉

?

充滿彈性的藤蔓

垂下修長的手臂

使勁兒抓住

事物的重心

?

從豐收的景色

到干枯的影像

只需眨眼的功夫

就被人遺忘

?

圣人憤怒地想到

多么徒勞啊

自己就是寂寞的

藤蔓之虛設

?

秋風太狠

輕輕地來來去去

便吹透水汪汪的

瓜瓤和滿月

?

心懷天下的人

卻被天下高高掛起

?

《論語?陽貨》：“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

三十一、麒麟索

?

你們以為我在西邊

北邊或南邊

掘地千尺

讓森林和波濤

變成一部耗盡

熱情的

搜索詞典

?

好奇深僻的字

考證各種可能

或不可能

所有偏執(zhí)的鱗甲

和觸須一齊發(fā)亮

這快要瘋掉的

紙與墨

?

透明的怪獸

投不下一點兒影子

除了淡藍色心臟

獨角上幾顆黑痣

會在虛妄的

掃描中輕微

跳動

一下

?

仁者都已忘記

愛人的古老訓導

就在這兒

一直都在

春秋之前言語之后

明察秋毫的圣人

就此擱筆

?

盛大的烏托邦狩獵

獲得的卻是一只

并不存在的

哲學動物

這好比尋找迷航

忘返的不明

飛行物

?

或者試圖抵達

尚不確定的明天

?

《春秋左傳》經(jīng)曰：十有四年（前481年）春，西狩獲麟。傳曰：十四年春，西狩于大野，叔孫氏之車子鉏商獲麟，以為不祥，以賜虞人。仲尼觀之，曰：麟也。然后取之。杜預注：時無明王出而遇獲，仲尼傷周道之不興，感嘉瑞之無應，故因《魯春秋》而修中興之教。絕筆於“獲麟”之一句者，所感而起，固所以為終也。

?

三十二、美麗新世界

?

奇怪的是這個世界

美麗的烏托邦

并不存在于現(xiàn)在

也不太可能

出現(xiàn)于明天

?

圣人經(jīng)過細致鉤沉

古往今來的浩大歷史

得出一個結論

只有舊時代

才足夠美麗

?

那時道路明亮又寬廣

君子自由馳騁

人們心間充滿了仁愛

一輪明月

照亮千門萬里

?

老人杖策吟誦白駒

在夕陽中埋沒于青山

孩子繞膝而行

如同撒歡的

牛犢子

?

男人勇敢而不失分寸

女人羞怯出了閣

綾羅遍地生輝

就連寒冬也充滿

勃勃生機

?

鳳兮鳳兮歸去來

圣人回望荒涼的蒼穹

喟然而嘆：我的大同

美麗新世界啊

你在哪里

?

《禮記?禮運》：昔者仲尼與于蠟賓，事畢，出游于觀之上，喟然而嘆。仲尼之嘆，蓋嘆魯也。言偃在側，曰：“君子何嘆？”孔子曰：“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已；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已。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

三十三、夢見死亡

?

魯哀公十六那年

孔子杖策至門外

大地啊好生灰暗

看不見一點光亮

孔子明白這應是

為自己吟唱一首

?

一首挽歌的時候

泰山就要塌陷了

棟梁將要敗壞了

哲人快要枯萎了

悲歌聲雖然很輕

卻字字痛徹心肺

?

子貢急趨而入室

望著頹然的山岳

深知這樣來仰望

高山這樣來親近

流水的時候已經(jīng)

不多了?？鬃诱f

?

賜啊你為何來得

來得這么的遲緩

我看見了好多的

歷朝歷代的棺木

夏朝的停在東階

周朝的停在西階

?

只有殷朝的停在

東楹與西楹之間

孔丘就一殷人啊

我夢見自己坐在

尊貴的兩根雄偉

的雕花木柱中間

?

賜，昏聵的時代

誰又能容得下我

享有如此哀榮呢

子貢欲俯身下去

孔子用力擺動了

一下蒼白的巨手

?

我心里很清楚的

是祖先在召喚啊

現(xiàn)在就要同你們

告別，親愛的賜

老師就要上路了

不要為我而落淚

?

孔子臥床七晝夜

未再進食一粒米

應驗了之前的夢

獨自在夢中死去

?

《禮記?檀弓上》：孔子蚤作，負手曳杖，消搖于門。歌曰：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既歌而入，當戶而坐。〔子貢〕趨而入，夫子曰：賜，爾來何遲也？夏后氏殯于東階之上，則猶在阼也；殷人殯于兩楹之間，則與賓主夾之也；周人殯于西階之上，則猶賓之也，而丘也，殷人也。予疇昔之夜，夢坐奠于兩楹之間。夫明王不興，而天下其孰能宗予，予殆將死也。蓋寢疾七日而沒。

?

三十四、來生

?

這是圣人

唯一不愿意多談

不愿意觸及的謎

并不是說圣人無知

恰好證明圣人的

坦蕩和真實

?

未來已夠神秘

那無法描述的來生

更在未來之外

在情感和理性之外

也可以說

在智慧之外

?

虛無是個壞東西

卻讓人為之發(fā)瘋

就連光的腳步

閃電的腳步

思想的腳步

也無法跟上

?

子不語

知道得太多

擔心得太多

在斷崖前止步

讓壁立千仞的鏡子返照

內心的松柏之林

?

圣人決定收回

游弋于星塵中的靈魂

回到此刻

鐘鼓震耳的晨與昏

回到祖國的廢墟

聽哀鴻聲聲

?

《論語·先進》：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論語?述而》：子不語怪、力、亂、神。

?

三十五、耳中河流

?

多年以后

差不多是暮年了

浮槎于海的暮年

落日點燃

最后一朵波濤

液體的翡翠

一半血紅

?

另一半蒼翠欲滴

這樣的情景

曾無數(shù)次返回

圣人的緘默

返回圣人的耳中

?

只要用手捂住

任意一邊耳廓

就能聽見來自地心

跳動的河流

?

河流之外

那些寶貴的

一去不回來的青春

美好和理想

早已虛恍一擲

?

黑暗來臨之前

我們終于懂得

逝者與時間無關

與群峰無關

如斯就如斯吧！

?

如果非要付諸行動

那就學習圣人

捫心傾聽

來自耳渦的奔騰

來自江山的低吟

?

《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與孔子同時之古希臘哲人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幾乎說出完全相同之語：人不可能兩次同時踏進同一條河流。因為無論是這條河還是這個人都已經(jīng)不同。

?

跋

?

緣起：知道孔子時，我剛上小學。那個時候，并不了解，也不可能懂得這個與另一位軍事家并列成為批判對象的圣人。后來進了大學，開始讀朱熹的《論語集注》，才開始對這位著名的祖先，有了點滴的理解。打那時起，我一直就想寫一寫心目中的孔子。1987年夏天，在我的一首名為《無色之馬》的詩中，出現(xiàn)了這樣的詩句：“無色之馬小心謹慎/叩擊向晚精致的石橋/細瀾多么孤獨啊/暮秋的郵亭黃葉無數(shù)//唐詩的舟子橫斜/更久遠的水草芬芳如酒/一聲微吟成為永世的的祝辭/你的面孔隨波幻滅//逝者完美/舊時書信如子夜曇花/屋子已灑掃干凈/此刻鐘聲只有一次”。向晚精致的石橋上，無緣由走來走去的那位白衣哲人，在我意識里，實際上并無固定的所指，如果非要說寫的是哪一位，他可能是莊子，也可能是孔子。無色之馬的原型，則與《詩經(jīng)?小雅》中的《白駒》相關。孔子是熟悉《詩經(jīng)》的，孔子必定是讀過這首白馬詩的。而且，我們知道，孔子特別愛馬。我在詩中提及的“微吟”、“祝辭”以及“逝者”，顯然來自于孔子——他曾坐在東流的逝川之上，感嘆說：“逝者如斯，不舍晝夜?！保ā墩撜Z?子罕篇》）應該說，這是我在詩中，第一次寫到偉大的孔子。時間真快，一晃差不多三十年過去了。直到去年冬天，孔子，燦若星辰的形象，再一次從黑暗中浮現(xiàn)出來——真應了宋人唐庚（子西）在蜀道館舍壁間所見的題語：“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庇谑?，我寫出了這組近一千二百行的《我的孔子》詩篇。據(jù)稱，這是迄今為止，詠歌孔子的第一長詩，算是還了年少時的夙愿?？鬃泳褪且惠嗛L夜中的皓月，朗映千山，影分萬水。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自己的孔子，如同每段壑谷每條溪流，都有一片自己的月影一樣?！段业目鬃印罚褪俏易约旱目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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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自漢代始，或受到佛教藝術的影響，孔子造像始流行?！逗鬂h書》載：靈帝光和元年（178年），京師置鴻都門學，畫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但摹仿佛本生或佛傳故事而形成的“圣跡圖”，則出現(xiàn)得較為晚近。據(jù)乾隆《御制文二集》著錄《大禹治水圖題語》說，內府藏有南唐畫家周文矩所作《圣跡圖》。以此，知圣跡圖之作，當始于晚唐五代（清人黃崇惺《草心樓讀畫記》則云其外舅家藏有唐閻立本畫《孔子事跡二十四圖》）。至元明時代，繪圣跡者漸多?？煽颊呷缭蟮履觊g，孔子第五十三代孫孔津編有《孔圣圖》（已佚，清黃虞稷《千頃堂書目》著錄）。尚存于世者，當以明正統(tǒng)九年（1444年）張楷序刊（木刻）之《孔子圣跡圖》（29圖）為最早。其后，又有明弘治十年（1497年）何廷瑞木刻本（38圖，鄭振鐸鑒藏）。萬歷十九年（1591年），山東巡撫何出光首議，以曲阜孔廟散存木刻為底本，勒石而為圖。次年，山東按察副使蜀人張應登建議增圖至112幅，由孔子第六十一代孫孔弘復董理其事（維楊畫工楊芝繪圖、吳郡章艸刻石），歷時近五年方畢其功。由于石刻椎拓不便，明清以降，仍多以木刻（孔廟石刻為底本）行世：明崇禎時期，有呂維祺木刻本（105圖）；乾隆七年又有崇禎翻刻本；同治初年，王敬（王羲之六十三世孫）曾從坊間購得明刻本《孔子圣跡圖》（60圖，民國四年財政部印刷局據(jù)此翻印）；同治十三年（1874年），有孔子第七十二代孫孔憲蘭木刻本（105圖）；民國十二年（1923年），曹錕命人以水墨摹乾隆本繪制，次年由昌明圣學刊??；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北平民社影印《孔子圣跡圖》（104圖）。較為通行者，大多以同治孔憲蘭木刻本為藍本，翻刻或刊行時，略有細微變化。本書所選圖錄，亦出同治系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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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名及卷首語：感謝詩人歐陽江河為本書欣然題名，惠賜墨寶。卷首語為法國哲學家伏爾泰（Voltaire）歌頌孔子的詩句，引自伏爾泰《哲學辭典》（伽利耶兄弟出版社1967年，第481頁），由旅居法國的中國詩人及藝術家孫山山所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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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2015年修訂于貴陽孔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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３、訪談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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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孔子》訪談錄

采訪者：蕭乾父

受訪者：向以鮮

時間：2015年10月18日

地點：成都廟山村旺角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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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向氏之《唐詩彌撒曲》和《我的孔子》兩部詩集，是其完整把握兩個傳統(tǒng)之后，對第一傳統(tǒng)的文脈承接之努力，題材處理與寫作手法和把握均有其至深的考量。也是第一位將孔子納入現(xiàn)代詩傳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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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今天談了一天的繪畫藝術（當天在成都藍頂滎窯生活美學館舉行蕭乾父與吳震寰之“巴蜀本紀”畫展），晚上換一下腦子，談一下詩歌。我長期在做的一個事情，就是收集中國長詩，有十多年了，尤其是傾向于史詩寫作的作品和作者。發(fā)現(xiàn)好的作品和作者，會有一個面對面的談話。今天晚上，我們談的這首長詩《我的孔子》，是我今年接觸到的，比較震撼的詩歌之一?，F(xiàn)在，我們就以這首長詩為主題，來深入談一下，吳老師（吳震寰）也在，我們能夠展開多少，就多少。完了之后，適當調整修改一下，以談話為主線，語氣和思路都不變。今天這個地方也非常巧妙：廟山和孔子，這個地方和你的詩歌，感覺有某種神秘的聯(lián)系一樣。我們常說，名教中有無量圓滿清凈地，這個是指向漢語第一傳統(tǒng)的。大家看到你這首詩的時候，肯定很奇怪：寫孔子。因為孔子在近一百年來，在傾向上面，實際有五四及文革時代反孔留下的一大批負能量，尤其是對儒家這一塊，有較大負面的影響，孔子在百姓心里的存在感，與我們的教育制度、思想等有關。我們對圣人、儒家精神的東西，有一些東西已經(jīng)模糊了，價值觀也有一些模糊。文革時代對儒家的認識順承了五四啟蒙的一些東西。今天看來有時代局限性。首先，對你選擇寫孔子的初衷，我可能和其他的讀者一樣，會較感興趣，咱們先說說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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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我寫這組孔子，具體動筆，應該是從2014年秋天后半段開始，一直到2015年春天，初稿完成，前后用了大半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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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主要是從冬到春，兩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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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其實，我一直想寫《我的孔子》。這個想法，可以追溯到很久前的個人寫作生涯。像你剛才說的，我們最初知道孔子，是在七十年代，那時候還是小孩，是少年，當時是從一場批判運動中知道孔子的。那時所知道的孔子，是一個非常負面的形象，甚至是被妖魔化的形象。我母親是小學老師，我是她的學生。當時迫于各種形式的壓力，曾要求學生用泥塑的方式塑造孔子。我們誰也沒有見過孔子，就用你能想到的最難看的形象，去塑造孔子。我們就用稻草人的方式去塑造，塑造出一個心目中丑陋的孔子，現(xiàn)在想起來很痛心。我們了解孔子，是從一個扭曲的狀況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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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出生于1963年，那時還沒有發(fā)生文革。后來，你是完整經(jīng)歷過文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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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比較懵懂的經(jīng)歷過文革，那時候比較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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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文革批孔的時候，那些書司空見慣，我是70年代后期出生的，小時候，批林批孔的書到處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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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剛才說過，我是親手用泥做過、塑過孔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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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反思你人生經(jīng)驗的時候，文革那一段，現(xiàn)在回想起來對你的印象有什么？和你寫作有關系嗎？有什么例子和事件可談一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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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更多是痛苦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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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的父母有沒有受到?jīng)_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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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之所以說痛苦，主要緣于我父親。我父親是知識分子，他是萬源那一帶，川陜交界的地方，小有名氣的才子。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駝峰航線的一架飛機，曾在萬源境內墮落，飛行員跳傘逃生。我父親那時候是當?shù)刂袑W的一個高中生，學校要歡迎這個飛行員，因為他是來幫助我們的。須派一名學生代表向飛行員致歡迎辭，就選了我父親，他是用英文致的歡迎辭，當時那一帶，可能也只有我父親，能夠用比較好的英文向飛行員致歡迎辭。四十年代，那個地方很偏僻，飛行員很驚訝，在這么一個偏僻的地方，一個小鎮(zhèn)上，居然有一個少年，穿著標準的民國學生裝，用英文向他致敬。那個中學是一所普通的學校，叫炳昌中學，是當?shù)氐募澣酥鼙杞ǖ膶W校。我父親那時就能說一口很好的英語，而且記憶驚人，直到晚年，他還能把那段英文背下來。飛行員很喜歡他，順手把手指上一個純金的戒指，當場摘下來送給我父親。但是，這件東西，在文革時期給我父親帶來災難。美國人送戒指的事，很多人是知道的，曾經(jīng)傳為美談，后來成為里通外國的罪證，有人要到家里來搜查。奶奶知道了，把這顆戒指，悄悄扔到了后河里面。所以，我父親在文革中，受到了很多的折磨，是我母親救了他，沒有我母親，父親肯定就活不過來。文革的記憶，對我來說是痛苦的，父親在文革中，受了很多肉體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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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這一段生活，對后來你的性格方面有影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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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我覺得真正的影響是：它使我，對我們這個社會、人生、時代有了反思，就是我們的教課書所教給我們的，和真正體驗到的東西，之間有著巨大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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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們當時的教課書是什么？第一篇是“我愛北京天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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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是的，但是可能有一些你們后來就沒有了，當時的課文，有一小部分還不錯，比如：“秋天來了，一群大雁往南飛”，很詩意的，你們后來可能沒有了，還有烏鴉喝水的故事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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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這個有。我爺爺那兒，還有民國的教材，那上面還提倡新式教育，第一篇文章是什么王子去求仙世上已千年的故事，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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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到了初高中，批孔的聲音漸漸弱了些。1979年，我考入了重慶北碚的西南師范大學。上大學后，真正知道孔子，是從朱熹的《論語集注》開始的。當時，教我們古典文獻的老師，都是一些受過嚴格傳統(tǒng)國學訓練的老先生，他們要求我們讀原典，要讀《論語》。我也希望能從一個比較方便的法門進入，那樣比較容易獲得《論語》和孔子的真相。記得其中一個老先生叫鄭思虞，還有譚優(yōu)學教授等等。他們推薦我們去閱讀四書集注里面的《論語集注》。當時進校的時候，我也就十六歲左右，還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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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們那時上大學的體制和后來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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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是這樣的，我十六歲上大學，和你們不一樣的是，高中兩年，初中兩年，少兩年，加上小學五年，一共就九年，節(jié)省了三年，所以是十六歲。西師中文系，我們年級有150個人，但是真正認真去讀《論語集注》的，估計不會超過十個人。我可能是天生對那個比較喜歡，這之中，肯定受到了父親的影響。我的整個寫作，受父親的影響是很大的。真正了解了孔子，發(fā)現(xiàn)和之前所認識的孔子、所知道的孔子，是完全不一樣的孔子。雖然那時候，僅僅是從文獻上去進行了某種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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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是原點的還原，十六歲去讀《論語》本身沒有問題，但是理解不到儒家的精神，需要通其他的經(jīng)，然后再來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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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那種閱讀看起來是連貫在讀，其實理解是很碎片化的，那時候心智不夠成熟，對文化的理解，對孔子和儒家文化，也沒有全面的把握?！墩撜Z集注》讀完了，對孔子有了一些認識，有了一些還原，但是整個還是很碎片化，沒有建立一個完整的體系和概念。那時，認知體系沒有建立起來，因為十六歲不可能完全建立起來，只是覺得這句話很好，那句話很精彩，日常生活中所說的一些話，突然發(fā)現(xiàn)是《論語》里面的，經(jīng)常會有這樣的驚喜，這算是我認識孔子的第二個階段。第三個階段，就到了南開大學。1983年到1986年期間，在天津，開始了真正意義的新詩寫作。我放棄舊體詩，開始學習寫新詩是從1982年開始的，大學三年級，十九歲左右，之前一直寫古詩，大概寫了有幾百首古詩。后來，我把那些古詩全部毀掉了，現(xiàn)在幾乎找不到一首了。這個舊體詩寫作，主要是受父親影響。我父親經(jīng)常讓我和他一起唱和古詩，比如他寫一首春天，就叫我也給他寫一首春天之類。那些詩作毀掉了，現(xiàn)在也不覺得多么可惜，當時很不成熟，但是對文字的訓練還是有用的。徹底放棄古典詩歌的寫作，應該是1983年到了天津，1983年大學畢業(yè)，當年我考進了天津，夏天畢業(yè)，秋天就進了南開大學，然后開始了現(xiàn)代詩歌的寫作，而且處于一種比較狂熱的狀況，1982年開始寫新詩寫作，但真正意義上的，在現(xiàn)代詩歌寫作中找到感覺，是1983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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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那個時候，朦朧詩也已經(jīng)鋪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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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已經(jīng)鋪開了，有本老木編的《新思潮詩選》，鉛印的，我現(xiàn)在還記得那個封面是黑白的，就是白底黑字的，全是朦朧詩人，在大學校園中，廣泛流傳著。1984年，我開始寫一組詩叫《石頭動物園》的組詩，前后差不多有20來首，留下來的只有十五、十六首，從1984年開始，直到1987年才結束，前后經(jīng)歷了三年?！妒^動物園》之中，有一首詩叫《無色之馬》，這里面開始有孔子的形象出現(xiàn)，這是孔子的形象第一次進入我的詩歌，其中有這樣的詩句：“無色之馬小心謹慎/叩擊向晚精致的石橋/細瀾多么孤獨啊/暮秋的郵亭黃葉無數(shù)//唐詩的舟子橫斜/更久遠的水草芬芳如酒/一聲微吟成為永世的的祝辭/你的面孔隨波幻滅//逝者完美/舊時書信如子夜曇花/屋子已灑掃干凈/此刻鐘聲只有一次”。向晚精致的石橋上，無緣由走來走去的那位白衣哲人，在我心目中，實際上并無固定的所指，如果非要說寫的是哪一位，他可能是莊子，也可能孔子。那匹無色之馬的原型，則與《詩經(jīng)·小雅》那篇著名的《白駒》詩相關?？鬃邮鞘煜ぁ对娊?jīng)》的，孔子必定是讀過那首白馬詩的。而且，我們知道，孔子特別愛馬。詩中的“微吟”或“祝辭”，以及“逝者”，則顯然直接來自于孔子——他曾坐在東流的川上，感嘆說：“逝者如斯，不舍晝夜?！保ā墩撜Z·子罕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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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從寫古典詩，轉變?yōu)閷懍F(xiàn)代詩，主要是基于什么樣的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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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剛才說過，我寫現(xiàn)代詩是1982年開始寫的，1982年之前，是跟著父親寫古典詩。改為寫現(xiàn)代詩，原因很多，主要有：一是自己覺得寫古典詩再好，也無法達到，不要說唐宋，連清人的水準也達不到，覺得沒有前途，很苦惱。我反思過，讀到清代的黃仲則、黃遵憲，就挺絕望的，覺得自己再這樣寫，不行了。二是寫古典詩詞，那種意境、場景與實際的生活沒有太多關系，顯得特別矯情，就是為寫新詩強說愁那種。也能寫出來，但是和我當下的生活沒太大關聯(lián)，太矯情，隔了一層，就是隔，這讓我很困惑。三是當時朦朧詩已經(jīng)開始了，我在西師讀到的早期民間刊物是《次森林》，還有《日日新》，都是四川很早的民刊，讀到的人不多，這兩本民刊對我是有影響的。算是我的一種新詩啟蒙，和我讀郭沫若、徐志摩等人的詩感覺不一樣，讀后者并沒有那么強烈的震撼，恰恰是讀民間油印、手抄的朦朧詩，很有感覺！當時北島、顧城、多多、食指、芒克等，還有讀楊念煉的《諾日朗》，對我震撼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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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高原如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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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那是詩的開頭。今天，我們回頭去看楊煉的《諾日朗》，可能會覺得，里面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去年，還和楊煉還談起這事兒，楊煉自己也說那時不成熟，我說不能這么講，并脫口念出了“高原如猛虎”，楊煉就笑了。真的，那影響是很大的。還有，當時在西師在讀書時，北碚的果園詩人傅天琳，對我也有一定的影響，不過當時還是覺得她的詩有點兒纖弱，應該不能算做朦朧詩人吧。還有西師的老校長何其芳，他早期的詩寫得很好、很干凈、而且充滿激情。寫新詩時，覺得這些，就是我要的東西，很親切。然后到大學二、三年級時，準備考研究生，由于我喜歡唐代，中間還有一個插曲。之前是想考杜甫詩歌的研究生，恰好西師有一個老先生叫曹慕樊，是金陵大學目錄學家劉國鈞先生的弟子，后來也是熊十力的學生。我去拜訪曹先生，說想讀他的研究生。曹先生給我開玩笑，說你想考我的研究生，得把杜甫的詩歌全部背下來，我就收你。杜甫的詩歌有一千四百多首啊，我就問曹先生：歷史上有沒有人，能把杜甫的詩歌全部背下來的？他說有。我問是哪一個，他說是梁壬公，也就是梁啟超。我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把杜詩給背下來。大約花了近兩年的時間，差不多吧，真能把杜甫的詩歌全部背下來，那是我記憶的巔峰！我大學時代寫過一本讀杜的雜記，后來整理過一些文章，陸續(xù)發(fā)表過，那時候的記憶真的非常好。當我能把杜甫詩歌全部能背下來的時候，卻不想考杜甫研究生了。這過程中，我大量接觸到聞一多，聞先生的唐詩研究，包括對《詩經(jīng)》的研究，讓我很著迷。我迷上了聞一多，就不想只讀杜甫了，把我限制了，也就不想讀曹先生的研究生了?？佳芯可鷷r，我就想找聞一多的弟子，查了一下，當時的確有一些還活著，四川有一個，在南充師院，叫鄭臨川，但是那時，還是覺得南充師院，學校小了點（其實南師也很牛?。Ｕ襾碚胰?，就找到南開大學，考到王達津先生的門下。聞一多給我很多啟示，他是唐詩專家，同時新詩也寫得很好，我就特別喜歡聞一多，喜歡他研究唐詩，他寫春江花月夜，談宮體詩，是以一種詩人的獨特角度做學問，境界太高了。這些，對我寫作新詩，影響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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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早期寫新詩、現(xiàn)代詩的郭沫若、聞一多，還有其他好幾個，最后都轉到學術研究上面，這個現(xiàn)象你有沒有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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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是的，包括馮至、卞之琳，這些都是我比較喜歡的，還有研究杜甫的專家、東北師大的馮文炳，就是廢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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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馮的成績還是在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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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竹林故事》，但他的新詩，也寫得很好，而且他特別強調自由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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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還有一個長篇小說，《莫須有先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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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的，還包括施蟄存、沈從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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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完全轉向了古典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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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施早期寫新感覺，寫得很好，《將軍的頭》、《上元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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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這些先行者們，新詩的形態(tài)，在他們那時候，并沒有完全完成，建國前三十年，翻譯西方為主；建國后三十年，意識形態(tài)為主，新詩寫作偏離其文學的一面。完全消費西方是由朦朧詩人來完成的。今天的新詩慢慢自覺了。對兩個傳統(tǒng)的認識漸趨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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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到南開大學上學，南開的另外一個著名現(xiàn)代詩人穆旦，我去的時候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是他的聲音和影響還在，人們談論及的時候還是很多，是一個了不起的翻譯家和詩人。這些學者在五十年代以后，實際都慢慢放棄了寫作，轉謝了學問，這兒，當然有一個更大的歷史背景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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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共和國建國是一個大的影響力。還有就是新文學，新詩在聞一多的身上，沒有跨入到這里，并沒有受到建國之類的影響，就已經(jīng)轉向了學術，郭沫若也是，都比較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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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可能與他們的經(jīng)歷，或者說與他們心智的變化有關系，像郭沫若和聞一多是才情型的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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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而且是非常廣博的，新詩能不能承載他們的全部，很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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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這個問題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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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沒有長詩，史詩，還沒有涉足到這一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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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那時候如果有“天鐸”（指現(xiàn)代漢語史詩獎“天鐸獎”），他們就不會轉了，但是沒有“天鐸”。你說得很對，可能是那時的新詩樣式，還不能完全承載他們的才情，這肯定是一個問題。那種才情可能也是一種轉向，所謂觸手云霞，遍地生彩。這些，也可能構成一種才華的冒險：詩歌寫這么好，去做學問，做考古，做別人想象不到的。所以，郭沫若在日本偶然看到石鼓文拓片，就展開了相關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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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甲骨文編是在日本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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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石鼓文研究也是在日本完成的，這是才情的冒險，也是對自己的一個挑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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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這些人都是非常優(yōu)秀的，歷史穿透力非同一般。我們再說說你寫新詩的事，你選擇了古典文學研究，同時又寫新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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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這和剛才你所說的，挑戰(zhàn)心智是有關系的。我當時的專業(yè)是研究唐宋文學，王先生指導我寫了第一篇論文，題目是《潤州詩派考》，潤州就是現(xiàn)在江蘇的鎮(zhèn)江，當時又稱丹陽。王先生就說你知不知道在江蘇，盛唐時候有一個文學流派叫潤州詩派。我說不知道，他說你把這件事情弄清楚，就是很好的論文。所以，我的第一篇論文就是這個，后來在《唐代文學研究叢刊》上發(fā)表了。潤州詩派，曾在唐人殷璠的《河岳英靈集》里面提到過，這個流派當時還有一個詩歌選集，叫《丹陽集》，后來失傳了。我通過大量的考證，把這個流派成員、流派詩風等等，進行了梳理和還原。與此同時，我仍然堅持新詩寫作。一些朋友就說，你搞古典文學就搞吧，寫新詩干嘛呢，要研究現(xiàn)代文學，還可以寫寫新詩。當時，我真的就想挑戰(zhàn)這個東西，這兩件事情，是完成可以打通的，早期的情形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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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現(xiàn)在手里，還有早期的詩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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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還有幾首，前不久我整理過幾首，1984年前的詩作，還能找到七、八首吧，大部分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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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現(xiàn)在看來覺得寫得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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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整理的時候，我寫了一個小記，小記中說：現(xiàn)在來看那時的詩作，肯定是比較幼稚的，是不成熟、青澀的。但是，我在小記中又添了一句：一個少年的詩歌，怎么可能是成熟的？離成熟還有時日——像里爾克說的，要再給他兩天南方的氣侯，才能迫使他們成熟。于是，研究生畢業(yè)，就遵從里爾克的召喚，到了南方，到了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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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們的概念，成都就是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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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當然是南方，我們的概念越過黃河、翻過秦嶺就是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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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我們生活在更南的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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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你的故鄉(xiāng)在廣西，是真正的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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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當年，你們上大學可以談戀愛嗎，你自己談過戀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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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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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和寫詩有沒有關系，是不是寫了愛情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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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還真寫過愛情詩，但是相對來說比較抽象。第一首愛情詩是寫過當時的女朋友，我現(xiàn)在的妻子可可，那是真正可以稱得上是愛情詩的，叫《小屋子》，現(xiàn)在還在，比較單純，這首詩還得過1985年的“飛天詩歌獎”，這是我得的第一個全國性詩歌獎。《飛天》雜志是甘肅的，當時影響很大，能在上面發(fā)作品，就已經(jīng)是一種榮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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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現(xiàn)在很多文獻都在回憶《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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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去年我還應邀寫了一篇《我與飛天》的文章，因為我在飛天上發(fā)過好幾首詩，記得還有一首《南方的路》，也算是一首愛情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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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早期的寫作，一般來說愛情詩還是占很大的比例，就是很多能夠從愛情詩跳出來涉足其他的題材，也是需要一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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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是這樣的，早期寫作一般都是從愛情開始的，那個是最原始的動力。不過我的寫作，愛情詩的確很少，后來西渡在評論我的詩歌時發(fā)現(xiàn)了這個現(xiàn)象，并認為我是一個“愛情潔癖者”。整理1984年之前最早的一首詩，目前能找到的，大概是寫于1982年至1983年間的《剪子》，這首詩有點奇怪，想不起來當時為什么要寫這樣一首詩。這首小詩，在我的寫作中，雖然早，但還是比較重要，它可能和我1987年寫的《割玻璃的人》有某種內在聯(lián)系。就在那首詩歌中，體現(xiàn)了可貴的現(xiàn)代性甚至先鋒性。那時候我剛剛十九歲，實在想不起來，當時為什么會寫這樣一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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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畢業(yè)后就回成都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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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畢業(yè)分回成都，中間還有一個小故事。就是我們學校，南開大學中文系的領導，在我畢業(yè)之前，應該是從1985年就開始做我的工作，希望我能留下來，留在南開大學中文系工作，我的導師王先生也希望我能留校，但都被我拒絕了。兩個原因，給南開說得很清楚：一個原因是我的女朋友（那時候還沒有結婚）在南方，第二個原因是我不喜歡當時的天津。我說我是南方人，不喜歡天津，每到春天的時候就會過敏，流鼻血，因為干燥，天津受海風的影響特別干燥，和北京還不一樣，特別干燥。記得有一次，大概1984年，在北方過第一個春天，很興奮，要去踏青，去一個叫楊柳青的鎮(zhèn)上，踏青看年畫。我們一幫人騎著破自行車，騎了半個多小時，滿目都是灰黃，沒有看到一點綠色，我就憤怒地回來了，不去了，踏什么青，踏黃！我當時給同學開玩笑說，王安石說得好：春風又綠江南岸！是江南，江北都不綠，何況天津，太遠了，綠不過來，節(jié)奏沒對上。當時就想，我畢業(yè)后，一定要回南方去。學校領導就說，兩地分居的事，可以解決，那時范曾剛剛在南開大學成立東方藝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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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這個事情你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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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不是我關注，學校為了把我留下來，準備把可可調到南開大學東方藝術系來，可可是學中文的，喜歡舞蹈，就說可以把她調到東方藝術系來。學校很器重我，真的是器重。畢業(yè)時可可來了趟南開，當時的系主任是郝世峰，和可可有一番談話，我在場，談話的內容是希望她過來，我留下，給出的條件已經(jīng)很優(yōu)厚了。郝主任還說，你男朋友是我系文革結束以后，所招研究生中最有才華的一個，我們想把他留下來。這當然是一種夸譽，南開大學的學風很純樸，常進行論文比賽，我得過第一名，內容是討論中國詠史詩的，后來發(fā)表在《人文雜志》上，現(xiàn)在仍然是研究詠史詩時必談的文章。在南開讀書時，很勤奮，基本上可以用發(fā)表文章的稿費來維持我的生活，當時沒有全國核心期刊或C刊的概念，但我那時發(fā)表文章的刊物，都屬于那類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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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畢業(yè)的時候，杜甫一千多首詩還能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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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在研究生畢業(yè)的時候，大概還能背下來四、五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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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現(xiàn)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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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現(xiàn)在可能不到百首了，但對杜甫的每一首詩，感覺還在，杜甫的詩歌一些重要詞語出現(xiàn)在哪一首詩里，這個現(xiàn)在還是知道的。多年前，我還寫過一篇名叫《辛詞證杜》的文章，當時還沒有現(xiàn)在的檢索手段，辛棄疾特別愛用典，又特別愛用杜甫的詩歌，我就寫了這篇文章，辛稼軒詞里面哪一句是用杜甫的詩歌，化用或引用的，都一一進行了考證。這篇文章在學界得到很多人的認可。我現(xiàn)在仍然可以說，我對杜甫的詩歌是相當熟悉的，熟悉到了骨子里面，并且，對我的詩歌寫作，產(chǎn)生著隱秘的影響。我可以舉一個例子，《唐詩彌撒曲》第十五首，最后兩句是這樣的：“一只螻蟻跋涉向枯萎的梨子/而蒼穹之上依然日升月沉”。我在那首詩的互文注釋中寫到：當人們讀到“一只螻蟻跋涉向枯萎的梨子”的詩句時，可能極少有人會想到杜甫。是的，我們在杜甫的《獨酌》中看到了相同的景象：“步屨深林晚，開樽獨酌遲。仰蜂黏落絮，行蟻上枯梨。薄劣慚真隱，幽偏得自怡。本無軒冕意，不是傲當時?！泵魅酥x榛在《詩家直說》卷四中，對杜甫觀察入微之詩眼，有妙評：子美（杜甫）詩“仰蜂粘落絮，行蟻上枯梨”、“芹泥隨燕觜，花蕊上蜂須”、“翡翠鳴衣桁，蜻蜓立釣絲”、“魚吹細浪搖歌扇，燕蹴飛花落舞筵”諸聯(lián)綺麗，頗宗陳隋。然句工氣渾，不失為大家。譬如上官公服，而有黼黻絺繡，其文采照人，乃朝端之偉觀也。晚唐此類尤多。又如五色羅縠，織花盈匹，裁為少姬之襦，宜矣。宋人亦有巧句，宛如村婦盛涂脂粉，學徐步以自媚，不免為傍觀者一笑耳。在唐詩中，能體察如此之微者，可能后來的賈島的部分詩句，可以令杜甫釋懷：“濕苔粘樹癭”（《寄魏少府》）“行蛇入古桐”（《題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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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一直讀的都是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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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一直是中文系，研究生也是中文系，就是漢語言文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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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當時修了哪些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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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在西師中文系時，就受到了比較全面的訓練，包括文字學、音韻學，訓詁學，甚至還專門開設有反切課，是林序達先生講授的。那時西南師大的力量比較強，包括講甲骨文，而且是專門的課程，記得是劉繼華先生講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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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音韻里面有等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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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也講，那是反切的一種吧。教我們《詩經(jīng)》的老師是鄭思虞先生，前面提及過，他是西師活著的百科全書，走的時候高壽103歲。鄭先生是大學者，書法寫得非常好，當時西師有兩個書法家，一個是鄭先生，另外一個是徐無聞，在四川老一輩書法家中，是很有名的。鄭先生教我們《詩經(jīng)》，先生學貫中西，精通多門外語，通常用日語英語為我們講課，先翻譯成白話文，再用英文、日文給我們講，特別有趣，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找到這樣的學者了。而且，他的記憶力，我自持記憶也不錯，但是不能和先生比，迄今為止，我沒有見到過第二個比他更好的人。有次上課的時候，他問學生，你們能背的長聯(lián)有多長？我說能背大觀聯(lián)，上下聯(lián)將近兩百字，“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喜茫?？臻煙o邊”，他說你這個聯(lián)不是最長的，我給你背個更長的，湖南張之洞寫的湘妃祠對聯(lián)，比你這個長一倍！這老先生太厲害了，當場把上下聯(lián)一口氣背了出來，那種工夫真是不得了，背得抑揚頓挫，神采飛揚。鄭先生給我們講課時，還有一個口頭禪，就是“同學們、老師們、群眾們”，這個“群眾們”，有時候還會下意識的加一句“我有罪”，這是文革過來的、受到嚴重折磨的后遺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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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教你們時大概多少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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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教我們時將近8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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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是反聘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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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退休早就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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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等于是1900年左右那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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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他和吳宓關系特別好，引為知己，吳宓是大學者，他們倆有很好的交情。所以，當時在西師，還是受到了系統(tǒng)學習與訓練，包括文字、音韻、漢語史、古典文學的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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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后來你碩士論文主題，是你自己選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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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自己選定，我在南開大學上學，導師王達津先生學問很好，他的老師，也就是我的太老師，都是名師，包括聞一多、高亨、唐蘭、朱光潛等等都是。王先生是當時北方學院中一個比較有代表性的傳統(tǒng)知識分子。他也寫詩，寫古典詩，還寫得很不錯。先生是名家之后，他的祖父王鐵珊（芝祥），和蔡元培、許壽棠等人常在一起，是很好的哥們兒。在南開的時候寫畢業(yè)論文，我們的導師很開放，題目完全自己選，他審一下就可以了。我當時選劉克莊，主要的原因是，研究江湖詩派的還比較少，研究劉克莊的幾乎沒有。除了錢仲聯(lián)先生的《后村詞箋注》，別的就沒有了，包括劉克莊集子的整理，像樣的年譜等等，都沒有。有一個簡譜，是民國時期一個叫張筌的人，在《之江學報》上，有過他寫的劉克莊簡譜，很短，大概只有幾千字。劉克莊的全面研究，我應該是第一個，那篇論文中，比較全面地對劉克莊的生平和思想進行過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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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大學本專業(yè)范圍里面，你對世界文學有涉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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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上大學期間，有關注，但基本上沿著教科書的方向。真正關注世界文學，是讀研究生時。上大學時，更多的還是對我們自己的文化、古典文學這一塊關注較多。上研究生之后，開始關注世界文學，當時比較喜歡的一些詩人，比如艾略特、葉芝、休斯、普拉斯、史蒂文斯、希臘的艾利蒂斯，還有墨西哥的帕斯，阿根廷的博爾赫斯，俄羅斯的詩人如帕斯捷爾納克、阿赫瑪托娃、茨維塔耶娃等等。小說讀得不是特別多，哲學讀了一些，包括尼采、帕斯卡爾等等，這些，都對我的寫作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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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還是回到《我的孔子》吧，從孔子第一次進入你的詩歌，1984年到現(xiàn)在是十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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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從孔子第一次進入我的詩歌，到寫《我的孔子》前后相距有三十年時間。1984年寫了之后再沒有寫到過孔子。中途有好幾次想寫孔子，甚至動過筆，但是都因為各種原因擱下了。主要的原因是，我覺得孔子這個形象，隨著我對他了解的不斷深入，越來越不敢寫了。也就是常說的駕馭不了，我被他的光芒所籠罩，出來不了，要么就完全不能表達，好幾次想寫孔子，最后都放棄了。2014年的秋冬之季，我完成《唐詩彌撒曲》之后，之間有一個空隙，雖然當時我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國石刻藝術編連史》的后期修訂工作，很忙，時間特別緊。但是人很奇怪，在最忙的時候，反而想到更費神的事。有幾天，特別累，寫編年史，做索引，?？钡鹊龋_實很累。但是，只要我放下筆來，就想寫孔子，那種愿望很強烈，也沒有理由。我對妻子說，這幾天很奇怪，就想寫孔子?？煽梢灿X得奇怪，說，你不是以前就想寫后來又沒寫，這幾天這么忙，怎么想寫？肯定寫不好，要與孔子，得花很多時間和心血啊。但是，我聽不進。有一天，一個黃昏，我坐在院子的小水池邊上，孔子的形象又一次浮現(xiàn)在我的面前?？鬃用锌浊?，根據(jù)記載，是由于他出生后，額頭和額頂比較奇怪。有一句話從我的頭腦里面浮現(xiàn)出來：一個人，能把山岳、山峰鑲嵌在自己的頭上，這種人，不是圣人是什么人，這就是孔子??！所以我寫孔子的第一節(jié)詩就是《頭上峰壑》。這個是我之前沒有構想過的，從沒有想過要一開始就寫這個——孔子的形象突然浮現(xiàn)出來，很具象的東西，出現(xiàn)在我眼前。而最后一節(jié)，也就是第三十六節(jié)《耳中河流》，也不是要刻意地這樣寫，好像要讓結構特別完整一樣。別人解讀時，會說這個結構有精心的安排。其實，當時寫作時，并沒有想那樣多。特別是第一節(jié)，完全是突然冒出來的，以前想寫孔子就不知道從哪兒寫，那天就浮現(xiàn)出來了。所以，這組詩雖然經(jīng)歷了半年多時間，但是前后孕育的過程，真的很漫長，夸張一點說差不多經(jīng)歷了三十年。但是，它的到來和呈現(xiàn)，又好像是“突然”的?！笆耪咄昝馈?，從第一次寫到偉大的孔子，時間真快，一晃三十年過去了。去年秋冬之際，孔子，那燦若星辰的形象，再一次從黑暗中浮現(xiàn)出來——真應了宋人唐庚（子西）在蜀道館舍壁間所見的題語：“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庇谑?，我寫出了這組近一千二百行的《我的孔子》詩篇。據(jù)稱，這是迄今為止，詠歌孔子的第一長詩，算是還了年少時的夙愿?？鬃泳褪且惠嗛L夜中的皓月，朗映千山，影分萬水。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自己的孔子形象，如同每段壑谷每條溪流，都有一片自己的月影一樣?！段业目鬃印罚娭兴鶎懙目鬃?，就是我自己的孔子?？鬃邮侨祟惖?，但也是每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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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剛才談到的那種寫作狀態(tài)，從天而降的時刻非常美，這種很奇妙的體驗，好像天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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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天啟。開始寫孔子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就浮現(xiàn)出來，好像那個詩，本身是存在的，只是被我發(fā)現(xiàn)了他，就有這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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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就是接通了，接通的感覺，我自己寫《神性詩學》下篇的時候，就把這些經(jīng)驗，一條一條寫進去，什么叫靈性時刻？什么叫神性時刻？神性時刻就是天啟的東西，人為的東西很少，甚至沒有。這種詩的靈性和神性光芒，讀起來的快感也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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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你剛才說的，可能也是史詩寫作需要具備的東西，就是有時候，有神奇和天啟的成分、背景在里邊。不僅是作為寫作者有這樣的感受，甚至閱讀的時候，也隱隱感覺到那種水到渠成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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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之前你別的詩沒有讀過太多，但看了你的《唐詩彌撒曲》，還有看了《我的孔子》，感覺你的詩歌語言，那種古典傾向和光潔度，還是一脈相承的。唐詩是一個前奏的鋪墊，下了很大工夫?？鬃佑诌@樣從天而降，得來全不費工夫。當時你是幾個東西在同時進行，你的《石刻藝術編年史》，那個里面的信息量很豐富，基本上佛教的東西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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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儒家的東西也有，我寫《中國石刻藝術編年史》，是純學術性的，有的也較枯燥，包括實物的考證，和充滿靈性的詩歌創(chuàng)作，看起來是兩回事，甚至有時候是有沖突的。但是后來，我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回憶當時寫作的場景，還是找到了它們之間的聯(liá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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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我先說，石刻藝術編年史，已經(jīng)把中國歷史幾千年前后的構成，梳理了一遍，所涉及的信息量是大面積、深層次的。你的很多東西就慢慢積累，盡管不是全部，但是整個中國文明大生命里面的這部分，你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了，每個朝代、每個結點，這個石刻藝術與技術的變化、特征什么的，都很具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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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你說的是一個相對比較大的整體印象，包括在文本構成中都有影響。在石刻藝術史研究中，寫編年史的時候，有些東西觸動了我，尤其是在東漢時期出現(xiàn)大量的畫像石，那是純本土的、沒有受到太多外來文化影響的、真正中國自己的東西。漢畫像石里面有一個題材，很美，像剪影一樣，刀工非常簡潔，就是孔子見老子。據(jù)文獻記載，孔子見了老子，說老子像龍一樣——猶龍。所以，我在詩中也說，老子像國家圖書館館長，有點兒像那個阿根廷老人博爾赫斯一樣，老子，不可方物?？鬃右娎献樱跐h代的畫像石里面表現(xiàn)很奇怪，內容基本上是格式化的，圖象上應該是有這樣的一個粉本，民間有一個孔子見老子的粉本。這個圖象表現(xiàn)，常常是孔子手中提著一只鳥，晚輩或學生去見老師，得送一個禮物。孔子手中的這只鳥，在有一些地方，刻得比較清晰，看得出是大雁。然后，孔子的樣子比較謙卑，老子的形象比孔子高大一點，但是更蒼老。很奇怪的是，老子和孔子之間，常常會有一個小孩，基本上，孔子見老子時，都會有這個小孩出現(xiàn)，這個很奇怪。開始不知道這個小孩是誰，以為是弟子之類的，不對啊，孔子見老子后面有弟子，但是在孔子身后，這個小孩卻常常出現(xiàn)在孔子和老子之間。后來知道了，這個小孩叫項橐，最早記錄是在《戰(zhàn)國策》里面。這個項橐就是一個小孩，所以《我的孔子》里面寫過這個小孩，孔子有一次和他相見的時候，因為這個孩子很聰明，孔子在那一瞬間把他稱為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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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這個還有一層聯(lián)系，他姓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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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但是他是項羽的項，和我同音，這個小孩很厲害，故事說，項橐和一群小孩在路邊玩沙，用瓦片和沙子做了一座城池?？鬃雍偷茏咏?jīng)過，孩子們在大路中間筑了這個沙城，小孩玩游戲嘛，孔子的車馬過來之后，就喊小孩讓一讓，老師要過。這個小孩就擋住孔子車馬，不讓他們通過?？鬃佑X得很有意思，小孩這么理直氣壯不讓他們過。孔子下車問：小孩子你為什么不讓我們過？項橐就說：世上只有車子繞著城墻走，你幾曾見過城墻繞著車子走呢？孔子認為這孩子雖小，卻說得極有道理，雖然做的是沙，是游戲，但是在孩子心目中，這就是他的城?？鬃佑X得這個小孩很厲害，那一瞬間，他就是自己的老師?？鬃诱娴淖屲囻R繞過沙盤，從旁邊走開了。中國古代繪畫或石刻很奇怪，這個小孩子的事情，和孔子見老子根本不是發(fā)生在同一個時間和空間里面，不應該出現(xiàn)在同一個畫面，但是漢代的工匠們，就把項橐放在老子和孔子之間，形成一種超時空的夢幻感，很奇妙。我寫石刻藝術編年史，這些東西，對我的詩歌寫作是有影響的，這個可能就是一種功夫在詩外吧，你刻意去尋找，往往找不到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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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有詩意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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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當然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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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震寰：剛才讀了《我的孔子》，有很多感受，但是先說你寫作的誘因，其實里面有幾個方面：第一，你很少面對這樣的形象，所有的事物無論是贊揚還是批評，尤其是批評會給思想里面灌輸深刻的印象，在一個幼小的心靈里面不具備識別能力，是大的社會背景灌輸給他的強勢力。這種強勢力導致的結果，會有非常深刻的印象，讓你必然面對這么一個人物或者事物，對于你，這個人物是孔子，當你長大了之后，包括有社會背景的開放，自己體識心靈的強大，這時候你會喚醒記憶里面的深刻部分，一個人有深刻部分的記憶其實很少?？鬃樱嘈攀悄阌∠蠓浅Ｉ羁痰娜宋?。同時，也有可能是一種宿命，因為偉大的研究能了解一些事情，神靈或者是命運安排里面有存在，孔子在很大程度上，且不說他本來就是神，至少人世間已經(jīng)成為神了。成為神的概念和榜樣典型的概念，必然會有無數(shù)人不可避免面對他，無論是主動或被動，都要面對。當你面對他時，就意味著力量的傳播和傳承，這也是人世間所有美好的一部分。也許是孔子的神或是人世間冥冥之中的命運、宿命選擇了你，從你的角度，從世人的角度，對他有一個面對或仰仗。你的命運一方面是社會、人世間的某個力量強迫你誘導你進入這個語境，又可能是命運的安排要你來擔當這個角色的。你后來說很多詩歌是像是天降，我特別注意到你說到這個，你剛才的解釋說是一種說法，我個人的解讀，是一種示意給你了，上天或者神靈示意的。你用了一個詞是發(fā)現(xiàn)，表面看是你發(fā)現(xiàn)的，其實是神靈給你啟迪或灌輸給你的。像我們固有的經(jīng)驗里面是這樣的，呈現(xiàn)給你，看到的，不是發(fā)現(xiàn)，是向你飄過來，呈現(xiàn)給你看的。一代一代的人，總會有一個卓越的人出現(xiàn)。當然，如果你不是那種人，沒有這種品質和感悟，飄過來你也看不著，是這樣的角度，你就做了這樣的擔當者、記錄者。所有的東西也許有這樣的可能性，不要一下子就說所有的都是這樣，我們沒有理由或者是說所有偉大的作品都是這樣，至少是比較美好的，飄過來，至少是水到渠成、厚積薄發(fā)的概念。如果真有靈性和神性，肯定是神的賦予，你個人閱讀量的集中和水到渠成，是非常好的境界和狀態(tài)。如果是神靈，就是更高層面的，東西自然就具備了神性和厚重感，有高度和品質，作為人世間偉大事物和思想的再現(xiàn)：孔子思想及孔子所擔當?shù)?。另外，作為現(xiàn)代寫作孔子的你，也要有這個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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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這是吳老師回憶寫作的狀態(tài)，他的體驗。詩歌的結構來說，是自然而然生成的結構，詩的主體部分也是這樣?！段业目鬃印泛竺娴囊牟糠?，是后來加入的，還是寫完一首就補充上去？還有插圖。你這個，一首詩包括三個部分，現(xiàn)代詩是主體部分、每首詩后面有引文和插圖。這樣的構成，實際內容來說，現(xiàn)在三十六首，如果乘以三，是一百零八，你說說結構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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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寫作的時候，我前面說過，第一首和最后一首不是刻意的。在寫作過程中，從第二首開始，內心中是想通過我的方式，有這么一個構想，通過我的方式來勾勒孔子一生的軌跡。這種軌跡和孔子實際的生平、游歷相關，但是，又不是按照年譜來的，按照我心目中構想的孔子，他要經(jīng)歷的那些東西，包括他所要經(jīng)受的一些苦難。按照我這樣的構想，這首詩總的題目，就是《我的孔子》，這表明是有限制的：是我的，不是一個普世的先圣。我并不真正關心歷史真實的順序，我只是構想了我自己想象中的孔子，那個結構。我打亂了孔子本身的歷史編年的、年譜性的東西，是相極端個人化的，甚至有時候是有情緒化的東西。我覺得孔子這個人，是充滿悲劇色彩的。我寫《我的孔子》，在有些段落，把自己給感動進去了?？鬃雍茉缇蛦矢?，后來，在人生壯年時，又失去了最喜歡的兒子：孔鯉。我在寫《鯉兒》一段時，當孔子來到深淵邊緣，想和游魚對話的時候，魚兒轉眼就不見了。寫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我差點哭了。那個時候，孔子就是一個平凡、慈愛又悲傷的父親。伯魚（孔鯉）很可愛，很害怕他父親，父親總是要教育他怎么學詩書，怎么講周禮。在通過中庭的時候，他看見父親坐在那兒，可能又要教訓他，就急速通過，走得很快。這個時候，孔子就是一個普通的、嚴厲的父親?？鬃幼约?，還沒有懂事的時候就失去了父親，當他成為一個父親的時候，又痛失了自己的兒子。這時候，圣人的光輝和凡人最普通的痛苦融合在了一起。我寫孔子，是傾注了真誠的熱愛和感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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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作為父親的角度，霎那間理解了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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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孔子像菩薩一樣或者是神靈一樣，但是，又有著生活中很普通的面孔與情緒、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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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實際上孔子是把兒子當做弟子來教育的，他的弟子當中，有一個叫陳亢的問過孔鯉，老師對自己的兒子，有沒有特殊的教育方式？孔鯉的回答，讓陳亢知道，孔子教兒子和教弟子是完全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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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孔子講有教無類，在教育方面，孔子非常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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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覺得自己的詩歌寫作觀念，已經(jīng)建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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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應該說是在形成過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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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的詩歌成熟大概是什么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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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我的詩歌成熟或者一個轉折點，應該是在1987年完成的，那一年，是我詩歌早期的一個結點。當時我24歲，作為個人寫作中，一組較重要的詩作《石頭動物園》業(yè)已完成——這組詩，后來的一些學者認識到，應該是80年代被嚴重遮蔽的一組優(yōu)秀作品。那個時候，我們不愿意主動向官方媒體去投稿，有一句口頭禪：詩歌止于手稿。完全不像現(xiàn)在這樣，媒體發(fā)達，傳播手段很多。《石頭動物園》基本上確立了我個人的某種風格，比較內斂和干凈的，尤其是非常及物的一種寫作風格。我的詩歌寫作很少有空泛的不及物，所以一直影響到今年出版的《觀物》，這本結集和我當年的《石頭動物園》，在寫作上是一脈相承的，是我個人很重要的一條線索。一些民間詩歌學者（如紫?。ㄗ隼碚撚^察的，說我是當代詠物詩第一人。《觀物》共選了六十首詩，當時選的時候沒太注意，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中國當代第一本純動物的先鋒詩選，每一首詩都寫的是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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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對動物這么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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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我特別喜歡動物，現(xiàn)在家里還有只鷯哥。以前還有只狗，是我女兒六歲開始養(yǎng)的，很乖的一只狗，可惜在2004年非典時期，神秘地走失了。這個事件對我女兒心靈帶來很大的影響，她非常喜歡狗，但從那之后，發(fā)誓一輩子不再養(yǎng)狗，看見別人家的狗很乖，她就上前去逗一逗，但自己不再養(yǎng)了。由于我特別喜歡動物，所以，在我的私人食譜里面，有幾樣東西不吃，我并不是素食主義者。第一，是兔子不吃，因為我的屬相，沒有別的原因，很小就不吃；還有就是鴿子不吃，原因不是因為鴿肉不好吃。很多年前，我經(jīng)過一個農貿市場，看見一群鴿子在籠子里面咕咕叫著，就停下來，我從來沒有那么近距離觀察過鴿子，靠近我一側的那只鴿子，離我很近很近，我看見鴿子的眼睛，好美，灰藍色的，我被那種眼神徹底打動了，發(fā)誓一生不再吃鴿子。那眼神中的無邪和單純，像一面鏡子或小小的湖泊，映照出我們內心很多東西。鴿子的眼睛真的太美了，甚至，就在扼殺之前，它仍然用最單純的眼光，天真地望著你！所以，鴿子我不吃，兔子也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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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四川比較流行吃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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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我們家里從來不吃兔子，是因為屬相。鴿子不吃是因為它的眼睛，太打動我了。有一次，我曾和詩人藍馬談過，鴿子的眼睛是最透明，最打動人的，無邪、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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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1987年的成熟，主要是由于《石頭動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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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石頭動物園》這組詩寫完了，然后，1987年六月份的一個黃昏，在一個破舊的信封背面，我寫下了《割玻璃的人》，這個也是很重要的一首詩！次年，也就是1988年，這首詩獲得了《詩歌報》首屆探索詩大賽特等獎，獎金是一千塊錢！覺得好多錢，用不完的樣子。那時的這個數(shù)字，至少相當于現(xiàn)在的十萬元，只有多不會少。因此，《割玻璃的人》，絕對是整個八十年代最貴的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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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個人的風格已經(jīng)開始形成，這種類型的寫作持續(xù)了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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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在整個寫作中，三十多年的寫作生涯中，從來沒有間斷過，只是以不同的形式在呈現(xiàn)，不能叫成熟，這條線上不能叫越來越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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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后來分發(fā)出幾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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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我的詩歌，到現(xiàn)在為止，到底有幾條線，還不能完全確定。至少已有這么幾個方向或類型吧，一個是《觀物》，這個是沿著《石頭動物園》的線索走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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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有古典詩學內涵在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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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觀物》的說法，來自于莊子，他和觀天下不一樣，比較具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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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應該是一個哲學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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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一個哲學概念，比如在宋代邵康節(jié)就有觀物說。比較接近我們現(xiàn)代的解釋，是由王國維提出來的，以我觀無，以物觀物。這條線在我的詩歌里面就沒有間斷過，包括去年寫的《金魚筆記》，還是這條線，只是隨著歲月的流失，包括對事物的看法已發(fā)生變化，詩歌呈現(xiàn)的那種東西，氣質也有了變化，但是脈絡是從那兒來的。這應該算是我的一條線，一個類型。另外一個類型是，中國當下詩歌寫作比較浮華，我曾對你提過韓愈的志向，是蘇東坡總結的：文起八代之衰。我可能沒有這種偉力，但我確實想重新梳理一下我們的文脈、文統(tǒng)、道統(tǒng)。《唐詩彌撒曲》開始出現(xiàn)，那是向唐詩致敬的一組作品。這組作品，和通常的唐詩別構，把贈汪倫等等，重新用現(xiàn)代語言寫一遍，是完全不一樣的，唐詩構成了我的一個寫作傳統(tǒng)和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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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我的孔子》和《唐詩彌撒曲》兩組詩，有什么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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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我的孔子》和《唐詩彌撒曲》做個簡單比較，感覺這兩組詩血脈可能是相通的，但氣質不一樣?！短圃姀浫銮肥歉畸愄没实?，盛唐之音的東西，比如一開始寫那時月，銅太陽，云書等等這些，是一種交響或繁響式的?！段业目鬃印氛Z言短促、簡潔、白描，鐵鉤銀畫，里面基本上沒有長句，而《唐詩彌撒曲》全部是長句?！段业目鬃印罚敃r寫的時候有一個想法，孔子的《論語》，語言特別的干凈、凝煉，沒有多余的枝蔓。所以，我在寫《我的孔子》的時，語言上也盡量做到干凈，少用或不用修飾的成分，就讓它直接呈現(xiàn)。我覺得這樣的東西，可能和圣人的氣質，和高古的東西相更通一些。它本身是一個直接的存在，就不要去修飾它，呈現(xiàn)或顯現(xiàn)出來，就可以了，至于別人怎么解讀它，可能自己會去添枝加葉，那是另一回事。這兩組詩的風格，完全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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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我的孔子》在文學方面講，完全達到了成熟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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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有的人說是干凈，但有人說，顯得比較干枯。這個，就看個人的解讀和喜好了。有的人喜歡語言比較豐滿的，《我的孔子》想留更多的白和時間給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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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孔子一詩的結構與形式這一塊，還沒有談細，我們說說這個。你的引文部分，某種程度上是節(jié)選式的引用，比如《韓非子》、《荀子》、《論語》、《史記》里面的孔子，包括最后你自己都跳出來，那個耳中的河流，是談時間的問題，那個其實不是引用，是自己在陳述，包括正考父也沒有表明出處，這個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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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正考父事見《孔子世家》。其實每一首詩的后面文字，文獻上的文字，有的來自于《論語》，有的來自于《孔子世家》，包括諸子，甚至有莊子關于孔子的記錄。其實我寫作的時候，程序不是說有一段文獻去寫這么一個演繹，寫作的原始狀況是忘記，我要忘記或放棄任何原始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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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先完成主體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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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完成主體部分后，會為這些詩作，去尋找一些文獻支撐。那些引文，不能叫做注釋，是一個互文，有些和詩作是緊密相關的，也有一些是不完全相關的。先有詩，盡管那些文字早就存在，但是寫作的時候，并沒有先入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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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這個是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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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實際上，《我的孔子》由三個互文本構成：詩歌、引文和插圖。所以這個互文，對讀者來說，能夠拓展一下閱讀的可能性，解讀的可能性，這樣的初衷我有。圖片同樣是這樣的情況，有的圖片，如尼山致禱，寫孔子出生的時候，《頭上峰壑》就與之相關。也有一些圖片，和詩作本身可能沒有直接的關系，相關也間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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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詩中配的圖參差不齊，沒有為你的詩準備好，這個倒是可以建議，找一個合適的畫家可以配三十六張圖，看能不能配出來，全部統(tǒng)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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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你說這個事，我最先是想到過的，甚至找過成都的這方面畫得不錯的朋友，但是畫了兩幅，用白描的方式畫，完全不滿意，對我的詩歌是一種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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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我注意到一個人，是孔子的后代，在山東那邊，畫得非常好，他畫杏壇講學，那個形象畫得非常崇高，是國畫，上面用白色，孔子在上面，下面七十二弟子都畫出來，是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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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場面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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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很大，很壯觀，前面是孔子，后面是弟子，因為他可能對先祖考證比較詳細的那種，畫得莊嚴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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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可以找一下，當代詩歌繪圖不少，極少看到詩畫高度一體的，而且能給文本增色，提供更多的意義空間，提示更好閱讀的路徑，就更少了。我倒是想到你的水墨，你和震寰的書畫，如果有那種機緣，比如說真的達到詩書畫合一那種境界，那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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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需要進去，不是一張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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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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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應該有這個機緣。目前為止，《我的孔子》和《唐詩彌撒曲》是你最長的長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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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回到剛才那個話題，沒說完，就是詩歌的幾條線。從《石頭動物園》到《觀物》，是一條線，從《唐詩彌撒曲》到《我的孔子》，是一條線。我目前還在不斷寫作的是，童年成長的心靈秘史：《聶家?guī)r的天真詩簡》。聶家?guī)r是一個很美麗也很荒涼的小村莊，我在那兒生活了十四年，一直到初中畢業(yè)。但是我寫聶家?guī)r和別人寫故鄉(xiāng)或鄉(xiāng)愁不一樣，主要寫的是我獨特的一些成長故事和個人的內在經(jīng)驗。比如寫《螞蟻劫》，還有《蜻蜓遊》、《棉花匠》等?！段浵伣佟穼懳浵伒臑碾y，我小時候特別淘氣，夏天到了，常在一棵柳樹下去斗螞蟻，小孩子有時會有很殘忍的行為，把螞蟻弄來肢解，就是玩那種，寫了那種內心中的，似乎人類與生俱來的殘忍。目前，大概寫了將近五十來首，覺得那個是我詩歌的另外一條線索，也是組詩，長度方面，比唐詩和孔子更長，約在兩千行左右吧。寫聶家?guī)r的時候，和《觀物》或《我的孔子》是完全不一樣的，心態(tài)也不一樣，經(jīng)驗也不一樣。詩人喻言就說，我的詩歌有時候有點道統(tǒng)的東西，比較正，但是在聶家?guī)r詩簡里，他卻看見了另外一種詩歌的品質：趣味。他說，那是一種骨子里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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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這是另一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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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這大概是我的詩歌，目前比較明顯或者是比較重要的三條線索或系列吧。聶家?guī)r的天真詩簡，還在生長，還沒有寫完，什么時候寫完不知道，也許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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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以后的寫作，是介于長詩和組詩之間，有沒有選擇大構架的、史詩傾向的、規(guī)模比較大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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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目前還沒有，因為有時候我的寫作，計劃性不是特別強，先把聶家?guī)r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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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看得出來，你是想在第一傳統(tǒng)里面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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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而且我想梳理一下，接通一下，而不是對唐詩重新解釋、解構或重構，與這個沒有關系，很多人沒看到這一點。這組詩寫了之后，再往上溯，似乎就到了孔子。前面說過，有一定的偶然性，但也其必然性。寫孔子是一直想寫，想法比唐詩更早了，但是沒有這個機緣，真正寫孔子的時候，你剛才提到，和《唐詩彌撒曲》之間有聯(lián)系，也可能是自然形成的一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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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寫孔子實際上也有這種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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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是一種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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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是打通的，既然要回到這個路上來也是要打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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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有一些偉大的東西，甚至具神性的東西，可能會不斷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如果你有這種緣分和悟性，或者有這種眼光，就找到了、抓住了。否則，它就從身邊溜走了。有些東西很巧合，分析背后有很多的原因，真正出現(xiàn)時，的確具有很多的偶然性。如果我那天下午，沒想到頭上的山峰，很超念的意象，可能《我的孔子》就不會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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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終于把這個圈繞回來了，實際上《我的孔子》最后的文學層面上，有巨大的信息量和承載面，就是儒家文化，或者是儒教，這個是中國的主體文化，是我們的第一傳統(tǒng)，我們對第一傳統(tǒng)如何理解，儒教有一些自身的考量在里面，接下來可以細細談一下。我的觀點就是說儒教，辛亥革命之前，就是兩千年之間，是一個政教合一的儒家制度，是天天下，之前是天下概念，是政教合一，晚清之后政教分離，儒教和道教、釋教都歸到了民間的狀態(tài)。到今天，儒家的命運，我們一直在思考，到底是要回到政教合一的道路上去，還是走向叢林還是成為文獻，你也參與過儒家典籍的點校整理工作，這些事情對儒家肯定有一個基本的判斷和認識，接下來我們談談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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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第一傳統(tǒng)就是我們固有的、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這個，在今天下午談藝術的時候也說到了。第一傳統(tǒng)和第二傳統(tǒng)，也就是第一傳統(tǒng)之外的傳統(tǒng)，這兩個傳統(tǒng)之間，第一傳統(tǒng)對我們的影響更大，這個是主干。我們固有的文化到目前為止，它的核心就是儒釋道，儒對中國人的影響，對中國政治文化的影響更深遠，尤其是漢以后，這個是不能回避的。的確，儒家文化到了后期，融合了很多，在禪宗里面，實際上也都把儒學融合在了里面。所以儒者到了后期，和原始的儒家或孔子本身，是有很大區(qū)別的。其實，《我的孔子》更多的，是想回到孔子原來的狀態(tài)，但那種回溯或返回，有很多的障礙。真正回去得了多少，可能很難說，只能說，我是特別強調我個人所理解的孔子，個人所想象的孔子，個人所夢想的孔子狀況。和后來的儒教，包括融合了釋道的那些東西，是想保存一些距離，實際上這是很困難的，回去不了，我們無法擺脫生活的時空。儒家到了后來，后代反對也好，贊美也好，已經(jīng)深入到了中國人的血液里面，無論是性格構成、信仰、價值判斷等等，都和它息息相關，甚至是很生活化了。你剛才提到儒家文化或者中國文化的未來，包括將來的走向，是政教合一還是純粹走向叢林，或者是純粹存在于文獻和精英的意識之中，這個是目前比較困惑的東西。不僅我們在思考，海內外的一些專家學人，也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中國目前這種背景下和社會條件下，要達到政教合一或者走向叢林，可能性都不大。實際上，中國的執(zhí)政者，我們也能夠看出他們內心深處的思考：要拯救中國，要拯救中國文化，只有一條路，那就是重新來一次像文藝復興一樣的東西，重新恢復和振興自己偉大的傳統(tǒng)，只有這樣，才可能讓我們的文化在世界文化之林中擁有一席之地。習大大在海內外的講話，引經(jīng)據(jù)典，講的是什么，都是儒家文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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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這兩年來，有很深的一個感觸，今天畫展開幕，來了一個心友會，研究陽明心學的。全國各地，如雨后春筍般的書院，搞茶道、香道的，感覺中國人一下子突然變成這樣了，尤其是這幾年接觸到的，全部是身心靈，一個說明迷失了，第二個對傳統(tǒng)文化感覺到缺失和痛苦。但是，現(xiàn)行教育又沒有從小培育我們這種素養(yǎng)，就是說我們的傳承，骨子里面隔了很多東西。說到孔子的時候，一般人可能理解孔子，還是在很世俗的層次上理解。像你這個東西出來，有點石破天驚的感覺，有反詰的語氣，整個來說是在反思，是在對孔子精神體系，比如“蒼天下的雪”，看到這個東西以后，其中有一段，就是說把握內在東西，你在一步一步抵達和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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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是《山雞》那一節(jié)，一只野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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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雖然不是“先圣大傳”，以這種方式寫孔子，你是第一個，這種感覺，寫完之后首先留給外界的判斷是什么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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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這個就涉及到《我的孔子》有沒有序言了，最早是想找?guī)讉€人來寫序言，但是選的這些人，第一，他不僅要對詩歌有很深的理解，還必須要對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中國的哲學思想這些，也要有比較深的認識和觀照。而且，還要能徹底打通這些東西，才能寫。找了幾個人，都覺得不是太合適。自己也覺得，還是不要讓一個人去導讀，每個人有自己的理解，導讀會影響閱讀的通暢性和開放性，讓時間去檢驗它吧。這首詩寫出來之后，受到了一些人的關注，在沒有進行任何傳播和推廣的時候，詩人之外，一些學術界的人士也開始關注它，一些做書院的，還轉發(fā)了，并推薦給讀經(jīng)的孩子們，但我估計，孩子讀起來有點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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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寫完之后首先給你妻子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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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她是第一個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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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她什么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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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她的第一個反映，我記得她是很認真讀了過后，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個要傳世，尤其是“子若不登泰山，泰山必來眼底”，必成千古名句。然后，她說，她想通過這組詩，去重新認識孔子。我呈現(xiàn)給她的，交給她的孔子，和之前固有想象的孔子是不一樣的，但這個孔子又是能夠接受的，不是特別要標新立異寫一個反面、批判的東西，但是的確呈現(xiàn)了嶄新圣人的很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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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女兒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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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我女兒只讀我的短詩，長詩她沒有時間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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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的寫作量大不大？一年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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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從2013年以后，這幾年應該是我寫作的第二個高峰，至少寫作的密集度比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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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在1987年之后，中間有沒有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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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有間斷，準確說，從1991年到2001年的十年間，也就是二十八歲到三十八歲中間，有整整十年，寫作上，基本上是荒廢掉了，還是在學校，那時候就是讀書，讀書肯定是沒間斷，寫作處于一種失語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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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重啟的契機或者語言轉化是什么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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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到2001年，基本上是封筆十年后，2001年寫了一組詩，在妻子的老家南充過春節(jié)時，我寫下了一組詩，叫《納米納米》，里面寫了很多很小的事物，小得不能再小的，比如寫沙子的。當時也是沒有任何征兆，南充是四川北部的一座中等城市，那時還是比較落后的地方，我坐在一架天橋上，黃昏，夕陽西下，陽光反射在一面玻璃墻上，陽光在里面變得非常的璀璨，下面有一塊空地，長著零星的雜草，我突然看見有幾只羊，由一個中年男人在那兒放牧著。所以，停筆十年后，寫的第一首詩便是《城市里的羊群》，從那兒開始，就恢復了寫作，沒有任何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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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期間沒有寫作，有沒有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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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我想寫，就是不能落筆，那種感覺，當然很苦惱，覺得自己的才華再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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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有一個經(jīng)驗：二十五歲如果還不決定，沒有考慮清楚要不要寫詩，這個問題是嚴重的，肯定要決定寫不寫詩。從后來的經(jīng)驗看到，三十歲其實也是一個檻，我個人的經(jīng)驗是，三十歲小停了一下，迅速的被激起，完全加入宗教系統(tǒng)和儒家系統(tǒng)里，返身之后又激起了一個寫作小高峰。之后的寫作就是一種春秋寫作了，像歷史一樣慢慢流淌。2001年恢復到現(xiàn)在是十四、十五年了，這段時間都一直在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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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2001年恢復之后到2013年，十多年一直在寫，但寫作量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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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長期歇筆之后的特征，之后就爆發(fā)或者是頻繁。但我自己一年，就是一到兩首詩左右?？鄲谰褪钱a(chǎn)量太低。完全沒有應景輸出。和今天玩近體詩的師友不同，走到哪可以寫到哪。這個和那些圖式循環(huán)的傳統(tǒng)繪畫有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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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從2001年到2013年之間，我的詩作數(shù)量，和你的差不多，一年兩三首吧，都是留得住的，可以收下來的。然后到了2013年下半年，就開始有點失控了，極端想寫，不管有多難的時候，有一段時間，甚至引起我妻子的一種不安，為什么呢？她經(jīng)常給我說話的時候，我卻走神了。她就會問我，是不是又在寫詩。其實，可可是很喜歡讀我詩的，但在那樣問的時候，我內心中會有一種愧疚，好像覺得因為寫詩而忽略了她，或影響了她。很奇怪，2013年就出現(xiàn)這種情況，好像不僅僅是在我一個人身上發(fā)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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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六十歲的孫謙，完成了《穆斯林三部曲》。鋼克的《永光》也鑄定了。詩人海上六十歲前后，完成了《時間形而上》，今年又完成一部《孕史》，期間腦中風兩次，他們兩個也是這種集中的，三十年到今年，是返回的峰頂狀況。詩人賈勤的成功也降臨了，是口述出來的，他的眼睛看不見。那個東西一讀就知道，毫無障礙，全是流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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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這個的確是比較奇怪的現(xiàn)象，你認識的何春，還有喻言等等，很多年不寫，完全告別了詩歌，也是在2013年，重新點燃了詩歌的戰(zhàn)火。這太神奇了，有時候時代對我們的影響，是看不見的，卻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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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你看，誕生的這一撥詩歌里面，是很有分量的作品，不是簡簡單單的表現(xiàn)，同時降臨的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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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很奇怪啊，也和別的朋友也討論過，我所經(jīng)歷的寫作歷程，好象不完全是個人經(jīng)驗的東西，和我們同時代人，60年代出生或50年代后期出生的人，在寫作的階段上所經(jīng)歷的東西，具有很大的相似性，我碰到很多人，我稱之為沒有寫作的十年階段為失語階段，遠遠不止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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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我們這一代70年代也有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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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這種失語是很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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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我總結三下歲之前或左右，我們前面有幾年的失語期，有情愫和主題，抽空了，一下子沒有話可說了。這之后的十年是重新積淀，把抽空麻木的東西全部填滿，找到新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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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應該是重新準備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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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實際上出現(xiàn)了一個現(xiàn)象，何春被點燃了，我們從他詩歌話語里面能感覺得到，還是出走的孩子。很多下海從商、干各種各樣事的，回不來了。三十歲斷了就斷了，做也回不來，回不來是整個文化的基因積累不夠，對文脈的把握不夠，或者是根本就沒有進入到文脈里面來，也能寫，微信群天天有人發(fā)，是瞎打的，沒有自己的系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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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對，何春是極有天賦的詩人，應該會寫出很好的大作品來。但很多人，還沒有進入話語系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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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文化是大生命，他沒有進入里面來，是邊緣玩自己的，產(chǎn)生很多垃圾文字，這種原因可能是修養(yǎng)太重要了，你的童子功，修養(yǎng)和閱讀才是真正的驅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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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的確是這樣的，一個是重新準備，另外一個是荒廢了，比如說我們這十年，雖然詩歌的文字一個字沒寫，但是我們的閱讀，一刻也沒有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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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時間好快，不知不覺，兩三個小時過去，快到深夜三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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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以鮮：雞鳴不已，談詩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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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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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孔子》是我今年收集到的一部好詩，并將其納入現(xiàn)代漢語史詩叢刊當中。史詩的具體問題我在叢刊序言《亞洲元年》中已述，對漢語史詩寫作資源與維度之拓展，漢語作者均在進行自己的努力。天賦與后天的努力各個不同，因此作品的最終結晶方式也面目各異。向氏此作是這個體系尤其是在第一傳統(tǒng)里面作努力的結果。同時，他也是被經(jīng)典反哺的一個例子。盡管詩和四體已經(jīng)如此不同。燒焦的羽毛并不適合飛翔。婁底迦葉堂，旅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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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訪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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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乾父，字俸伯（奉白）。別署亞伯拉罕·螻冢、霍香結、徠園主人，來復書院山長。中國神性寫作代表人物。著有《地方性知識》（2010出版）、《黑暗傳》（2009，先知三部曲另含《九拍》（2002）《俄卜書》（2012））、《蕭乾父書畫作品集》（2014）等。主編木鐸文庫之十三經(jīng)注疏集，學術叢刊，小說前沿文庫，烏力波（OULIPO），現(xiàn)代漢語史詩叢刊。2013年發(fā)起天鐸獎，號召國人問鼎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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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