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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東海作者簡介:余東海,本名余樟法,男,屬龍,西元一九六四年生,原籍浙江麗水,現(xiàn)居廣西南寧。自號東海老人,曾用筆名蕭瑤,網名“東海一梟”等。著有《大良知學》《儒家文化實踐史(先秦部分)》《儒家大智慧》《論語點睛》《春秋精神》《四書要義》《大人啟蒙讀本》《儒家法眼》等。 |
儒門雜家陳寅恪
作者:余東海
來源:作者賜稿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四月初六日壬子
耶穌2018年5月20日
一
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趙元任被稱為清華四大導師。趙元任雜亂不通,玩物喪志;王國維昧于本性,未能上達。梁啟超最為優(yōu)秀,然而學問根基不牢,明辨功夫不足,文化、政治立場皆有失堅定,一生多變,離君子儒尚有距離也。
四導中陳寅恪名聲最大,最受學界推崇,有人稱他為“活字典”,有人說他是“教授的教授”。傳梁啟超也對他佩服得緊,自稱“我的著作加到一起也沒有陳先生三百字有價值”云。傅斯年贊他“三百年來一人而已”,更是抬舉離譜。三百年來,道德文章學術高于陳寅恪者數(shù)以百計。就是民國期間,高于他的不下十個。
陳寅恪世家子弟,家學淵源,自己也能努力,學問倒也不錯,然博于下學而未能上達,未能約之以天理,歸結于仁道,可謂博而寡要。我給他的定位是儒門雜家,簡稱雜儒。這是由他自己的言論觀點決定的。陳寅恪學問的精華和優(yōu)點,學界論之已透,容我挑出他兩個不純不正之處。
二
陳寅恪混淆儒法兩家的原則性區(qū)別,將秦法視為“儒家一派學說之所附系”,將秦制視為“儒家理想之制度”。此大不正也。他在《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下冊審查報告》中寫道:
“儒者在古代本為典章學術所寄托之專家。李斯受荀卿之學,佐成秦治。秦之法制實儒家一派學說之所附系?!吨杏埂分囃?,書同文,行同倫?!刺饭^‘至始皇乃能并冠帶之倫’之‘倫’)為儒家理想之制度,而于秦始皇之身,而得以實現(xiàn)之也。漢承秦業(yè),其官制法律亦襲用前朝。遺傳至晉以后,法律與禮經并稱,儒家周官之學說悉采入法典。夫政治社會一切公私行動,莫不與法典相關,而法典為儒家學說具體之實現(xiàn)。故二千年來華夏民族所受儒家學說之影響,最深最巨者,實在制度法律公私生活之方面,而關于學說思想之方面,或轉有不如佛道二教者?!保愐 恶T友蘭中國哲學史下冊審查報告》)
上述全是謬論,謹駁以三點。首先,儒家倡性善論而荀子主性惡論,根源處已經背離儒學,淪為外道。唯其禮法并重,故仍屬之于儒門,稱儒門外道。其弟子韓非李斯之流,雖接受過荀子之教,然去禮取法,倡導法術勢,完全背叛儒學、背叛荀學而淪為邪道了,不僅是一般外道而已。所以,李斯佐成秦治,是秦法家佐成秦治,不僅與儒家無關,與荀子亦無關。
在李斯投奔秦國之前,荀子對李斯有過嚴厲的批評和警告?!盾髯幼h兵篇》記載,李斯認為秦國兵強海內,威行諸侯,可見用兵不用講仁義,可以便宜從事。荀子責備李斯被秦國累世的軍事勝利所迷惑,不知秦國軍功愈多,愈恐懼天下各國聯(lián)合起來,這是末世之兵;李斯所謂的便宜從事,其實是不便之便,只有仁義之兵才是大便之便。很顯然,李斯沒有聽進去。
其次,秦制絕非儒制,更非“儒家理想之制度”。秦制包括郡縣制、君本位的獨裁制和刑法制度。對于郡縣制,某些儒者有所認同,王夫之有個著名說法:“天假其私以濟天下之大公”,意謂秦始皇實行郡縣制,本是出于維護家天下獨裁制的大私心,但天道冥冥之中借著他的私欲發(fā)明了一種有助于天下為公的制度。暴秦家天下迅速灰飛煙滅,但郡縣制卻延續(xù)下來了。但秦制中君本位的中央制度設置和惡刑惡法,漢朝逐漸修正優(yōu)化也就是儒化,成為敬天保民的禮制和德主刑輔的祥刑。內廷外廷逐漸分開,君權相權有所均衡。所謂“漢承秦制”,一是承郡縣制,二是漢初繼承了秦制中某些惡法,但也逐步有所廢除,如漢武帝廢除肉刑。
漢武帝獨尊儒術之后,制度、法律性質更是根本不同了。
又其次、“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早已實現(xiàn)于三代,并非于秦始皇之身才得以實現(xiàn)。把“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歸功于暴秦是一大流行錯誤。這是《中庸》記載孔子的話,可見春秋之前就有“三同”。至少西周時漢字的符號文法和文章結構亦統(tǒng)一,國家一級道路稱為周道或周行。“行同倫”還可上溯至堯舜時。注意,儒家“行同倫”的倫,是指以仁為本的倫理禮制,可不是“至始皇乃能并冠帶之倫”之倫。冠帶之倫意謂高冠大帶之輩,指六國諸侯。秦始皇兼并冠帶之倫,將倫理道德徹底破壞無遺。秦始皇實現(xiàn)的不是“行同倫”,而是行無倫,行同惡。
陳寅恪不明儒家與佛道之根本區(qū)別。儒佛在倫理、人道層面的區(qū)別,他是知道的。他在《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下冊審查報告》中說:
“釋迦之教義,無父無君,與吾國傳統(tǒng)之學說,存在之制度,無一不相沖突。輸入之后,若久不變易,則絕難保持。是以佛教學說,能于吾國思想史上,發(fā)生重大久遠之影響者,皆經國人吸收改造之過程。其忠實輸入不改本來面目者,若玄奘唯識之學,雖震動一時之人心,而卒歸于消沈歇絕。近雖有人焉,欲然其死灰,疑終不能復振。其故匪他,以性質與環(huán)境互相方圓鑿枘,勢不得不然也?!?/p>
他知道原始佛教教義無父無君,與中國傳統(tǒng)倫理和制度不能兼容,所以佛法東來,必須經過中國化即儒家化的過程。這很正確。但他有所不知,這種沖突是外在和表層的,儒佛兩家對于道體認證有所不同,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都不同,這才是根源處、原則性的區(qū)別。對此陳寅恪并無認識,可見其學術大不純,缺乏擇法之眼。他在《陶淵明之思想與清談之關系》一文中說:
“中國自來號稱儒釋道三教,其實儒家非真正之宗教,決不能與釋道二家并論。故外服儒風之上可以內宗佛理,或潛修道行,其間并無所沖突?!保愐 短諟Y明之思想與清談之關系》)
儒家非真正之宗教,這沒有錯,但并不意味著儒與佛道在原則理義上沒有沖突。真正的儒家,形上形下貫通,內圣外王一致,同歸于仁道。不“外服儒風之上可以內宗佛理,或潛修道行”的,縱然是儒生或自稱為儒,絕非醇儒正儒,而只能是雜儒、儒門外道或者佛道之人。
陳寅恪涉及儒佛道的言論,不乏卓見,但問題也不少。例如,他對于佛道尤其是道家,抬舉非常過度,很不儒家。王陽明說:“與愚夫愚婦同的,是謂同德;與愚夫愚婦異的,是謂異端。”道不遠人,不遠愚夫愚婦組成的社會,也不遠愚夫愚婦的人欲和人性。對于人欲,儒家不是絕滅而是引導;對于人性,儒家不是違反,而是提升。佛道則“為道而遠人”,故不可以為道,非人生之常道、人類之正道。
而陳寅恪論及道教時,認為新儒家的學說,大都有道教或與道教有關的佛教為之先導;道教對域外輸入的思想,如佛教、摩尼教等都能盡量吸收,同時不忘本來民族之地位,將眾家之說融成一家之說以后,仍然堅持夷夏之論,以排斥外來之教義,而新儒家就是繼承了此種思想遺產而能夠大成者。(詳見陳氏《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下冊審查報告》)
這類說法于道教和道家是過譽,于儒家是無意的貶低。其中“新儒家的學說大都有道教或與道教有關的佛教為之先導”這個觀點頗為流行,其實非常不儒家,不正確,卻為很多學者所重復,還發(fā)展為“宋明理學吸收佛道思想”之說,純屬想當然。受到佛道的刺激、激發(fā),儒家更加強調天道信仰,強化天命意識,全面深入討論闡說天理良知,這是理學興起的文化背景沒錯,但不能說理學吸收佛道思想。理學所有理義,都有圣經圣言依據(jù),無非吾儒故物之翻新或反本所開新。這個問題我在《宋儒和理學》一書中深談,茲不詳論。
1919年陳寅恪在美國哈佛大學習梵文時,曾對西方古典文化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異同做過對比。據(jù)吳宓《日記》是年12月14日條所載,陳寅恪說:
“中國之哲學美術,遠不如希臘。不特科學為遜泰西也.但中國古人,素擅長政治及實踐倫理學,與羅馬人最相似。其言道德,惟重實用,不究虛理。其長處短處均在此。長處即修齊治平之旨,短處即實事之利害得失,觀察過明,而乏精深遠大之思。……而救國經世,尤必以精神之學問(謂形而上之學)為根基。乃吾國留學生不知研究,且鄙棄之。不自傷其愚陋,皆由偏重實用積習未改之故。此后若中國之實業(yè)發(fā)達,生計優(yōu)裕,財源浚辟,則中國人經商營業(yè)之長技,可得其用。而中國人當可為世界之富商。然若冀中國人以學問美術等之造詣勝人,則決難必也。”(引自清華大學出版社吳學昭《吳宓與陳寅恪》)
余英時文說,這是朋友間的閑談,由吳宓記錄了下來。吳宓當時在《日記》中特別注明,此段“盡錄陳君之語意”,故大體可信。余英時引用這段話,是為了贊美陳寅恪,他認為“陳寅恪的價值規(guī)范與動力誠然是由儒家傳統(tǒng)提供的,然而他沒有、而且也不可能原封不動地接受傳統(tǒng)儒家價值的經驗內容?!倍@恰恰暴露了陳寅恪儒學功底有限,學問根基不牢,對儒家圣經和圣賢“精深遠大之思”和“精神之學問(謂形而上之學)”缺乏必要的認識。
陳寅恪反對三綱。他在《論再生緣》中表彰才女陳端生說:
端生心中于吾國當日奉為金科玉律之君父夫三綱,皆欲借此等描寫以摧破之也。端生此等自由及自尊即獨立之思想.在當日及其后百余年間,俱足驚世駭俗,自為一般人所非議?!缡侵硐?,生若彼之時代,其遭逢田厄,聲名湮沒,又何足異哉!又何足異哉!(《寒柳堂集》)
余英時稱陳寅?。骸霸诖萜婆f三綱方面,他和譚嗣同并無分歧?!弊T嗣同雜家也,比雜儒尚且差得遠,陳寅恪與之同調,自外儒家矣。三綱者,君君臣臣、君為臣綱,父父子子、父為子綱,夫夫婦婦、夫為婦綱。三綱五常皆儒家故物,人道正理。東海有《理直氣壯承認三綱》辨明之。摧破三綱,必然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婦不婦。
三綱絕,人禍起。晉《后漢記?光武帝》記載,逢萌聞王莽篡權,“子宇諫,莽殺之。萌語友曰:“三綱絕矣!禍將及人。”即解衣冠,掛東都城門,將家屬客于遼東。
摧破三綱,非儒家所宜言也。
三
稱陳寅恪為儒門雜家,是我從陳寅恪散見于詩文議論之中的儒學觀得出的結論。陳寅恪生平雖然尊儒,并未自稱儒家,從未正式參加過任何倡導儒學的運動,也從未以儒學史的專家自居。從儒學角度著眼,將陳寅恪定位為雜儒,只有過譽之嫌,絕無貶低之意。
古來儒家人物無數(shù)無量,以道德論,有儒士、君子、賢人、圣人等差異;以學問論,可分為醇儒、別儒、雜儒(儒門雜家)、儒門外道三種。醇儒有大、小之別。大儒重視格致,博學于文,既博于儒學,又博于諸子百家。小儒雖純于儒,學問眼界不夠寬廣。雜儒亦博,博采眾家,然博而不精,立場根基不穩(wěn),儒門外道原則處有重大錯誤。
雜儒只是學問駁雜,正純度不足,在學術上猶高于儒門外道。儒門外道不僅理義不純、根基不穩(wěn)而已,在世界觀人性觀之根源處還存在重大錯誤,如荀子。依此標準,定陳寅恪為雜儒,最為合適。
儒門雜家也是儒,故能堅持“中國文化本位論”,并有不少高見而沒有三觀層面的原則性大錯誤,高于儒門外道,更高于一般雜家和外道人士。論德性,陳寅恪更有大過人處。其所撰《王觀堂先生紀念碑銘》中的話,正可用在他自己身上:“先生之著述,或有時而不章;先生之學說,或有時而可商。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杞,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先?!?/p>
四
關于陳寅恪雜儒的定位,有友人提出批評,特答復于左?!盎蛘f”是友人言論,“答”是我的回復。
或說:
“不同意兄稱陳寅恪‘雜儒’的看法。判斷歷史人物,不僅觀其學術,更重要的是行為。五十年代初,毛氏奪得江山后聲望最隆,包括熊十力、梁漱溟在內的許多著名學者紛紛擁戴,唯獨陳寅恪在中國科學院請他出任歷史所所長之際,回信提出不學馬列,不學政治,并要毛劉簽名保證,終于不去北京。陳晚年目盲腿廢,以絕大毅力寫出八十萬字《柳如是別傳》,表彰柳如是助錢謙益抗清復明。陳是史學家,未專力研究儒學,但自幼熟讀十三經,所有著作包括其詩始終貫穿儒家之史學精神,留學歐美十多年,不雜西化思想。其立身處世,威武不屈、富貴不淫、貧賤不移,無愧浩劫中罕見之士林典范,何以不中不正?”
答:定陳寅恪為雜儒,就是“觀其學術”,側重其學術而論。在學術上,“熟讀十三經,所有著作包括其詩始終貫穿儒家之史學精神,留學歐美十多年,不雜西化思想?!边@些可以說是醇儒、大儒的必要條件,但不是充分條件。醇儒之醇,關鍵在于儒家立場之堅定和道德觀世界觀之中正純粹。其實,僅僅生平未力研儒學、未自稱儒家這兩點,就足以從醇儒、大儒行列排除了。
或說:
“儒學包含經學、史學、文學、文字訓詁之學,其內容為義理、考據(jù)、詞章,曾文正加上經濟。任何一方面有杰出成就,于學問中融通儒家精神,皆不宜以雜儒視之。老杜畢生為詩,無學術專著,而被尊為詩圣,正在于少陵之仁心,遙接孔孟。自漢唐至當代,儒家汲取佛學、西學,開拓發(fā)展,然以儒門義理為主導,則不得以雜視之?!逯刂t德,謙卦為周易六十四卦中唯一無咎之卦,故戒驕矜。凡學有所成,名聲日盛,未免躊躇自得,激揚文字,俯視群倫,稍有驕氣,不加克制,即流入狂妄,厥例不可勝舉。自省與慎獨為終身之事,曾子臨逝前之言,令人懷惕懼之心,每每為之太息?!?/p>
答:醇儒必須義理精通,這是首要、基本條件,非此不足以稱醇儒;非此,即使史學、文學、文字訓詁之學、經濟成就最大,皆不足以稱醇儒。老杜被尊為詩圣,自然沒問題,然若以之為醇儒或圣人,那就荒唐了。自漢唐以來,歷代圣賢大儒多以辟佛道為己任。略列其名如下:
傅奕、狄仁杰、姚崇、韓愈、李翱、杜牧、孫復、石介、李覯、歐陽修、蘇軾、二程、張載、范育、朱熹、胡寅、胡宏、陳亮、葉適、張拭、方孝孺、夏言、胡居仁、曹端、薛瑄、王守仁、王時槐、丘浚、羅欽順、劉宗周、王夫之、朱舜水、顏元、戴震、熊十力。
故陳白沙有“未有真儒不辟佛”之說。清儒徐潤第唱反調謂“白沙曰未有真儒不辟佛,吾則曰未聞辟佛有真儒。”并誣辟佛者名根未斷。(《敦艮齋》)。依此而言,連二程、朱熹、王陽明、劉宗周、王夫之皆非真儒矣。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陳白沙學術雖不夠精純,然較之大多數(shù)清儒卻純得多。宋明理學諸大儒大多深研佛道兩家,故深知其學所蔽和流弊之深重,為民為國為天下為良知,辟之不遺余力,正是誠之功夫的發(fā)揮,修辭立誠的表現(xiàn)。
東海認為:除了儒家外王學,自由主義是最好的政治學;除了儒家內圣學,佛道兩家是最好的道德學。所以在政治上,我主張“一主三輔論”:以儒家為主統(tǒng),以佛道和自由主義為輔統(tǒng)。然而,理義上和原則上,儒家貴純不貴雜,反對雜染其它學說,包括佛道和自由主義之理義。張載有言:“吾道自足,何事旁求。”
論學論理,道理最大。這方面只能論道理之高下優(yōu)劣和是非對錯,不能論謙不謙虛。謙德有其適用范圍,不能普適性地到處使用。長沮、桀溺避世,孔子謂“鳥獸不可與同群”,無違謙德也。
或說:
“論人當觀其大處。孟子云,先立其大,則小者不可奪也。亂世衰世之中,檢驗一個讀書人是否真儒,最重要的是觀其是否有風骨氣節(jié)。若過事吹求,則一無是處,自朱子至王陽明,全身皆病矣。陽明之學,非有”狂禪”之譏乎?雖陽明不任其門下弟子入歧途之咎,而心學雜入禪宗之頓悟,已非純正。朱學與王學孰為繼孔子之真?zhèn)?,后世有無數(shù)之爭議,故言中正,談何容易哉!”
答:論人當觀其大處,論學也一樣,當觀其根源處。論人論學,如理如實最為重要。儒家論人,有士、君子、賢人、圣人、大人之別;論學,有醇儒、雜儒、儒門外道之異。是怎樣就怎樣,實事求是最重要。難道一定要稱杜甫為圣人、稱陳寅恪為醇儒才是不“過事吹求”嗎?
理學可分為兩大派:一為程朱理學,強調理(天理)高于一切,為理學正宗;一為陸王心學,以陸九淵、王陽明為代表,強調心(良知)是宇宙萬物的主宰,或稱為理學別派,理學別宗。明末清初理學大家孫奇逢在其《理學宗傳》中,將程朱、陸王都列為道學正宗。
狂禪之譏,是不明陽明之學。想起錢謙益稱贊乃師傅新德的話:“至論儒者之於禪宗,東拚西護,陰用而陽斥之,非其修立誠之學。”這是無知誣蔑。理學諸大儒大多深研佛道兩家,深知其學所蔽和流弊之深重,為民為國為天下為良知,辟之不遺余力,正是誠之功夫的發(fā)揮,修辭立其誠的表現(xiàn)。圣賢君子至誠大義,非錢謙益輩所能知也。理學心學之理義,或與禪學有貌似,實為吾儒所故有,自有圣經圣言之依據(jù),何嘗“陰用”禪學哉。
“心學雜入禪宗之頓悟,已非純正”云,也是對陽明心學的誤解。理學、心學與禪學,表象相似,其實大異,二程、朱熹王陽明皆嚴辟佛道,良有以也。此話題大,茲不詳論,我正作《宋儒與理學》一書,將對此深入詳細分析之。
論及諸葛亮。或說:
“兄文所論歷史人物中,諸葛身處漢末衰世,助先主取蜀,輔后主守之,主動伐魏,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品格之忠貞,光照千古,正見其心地之醇正。而蜀地封閉,人才有限,劉璋闇弱,法紀松弛,諸葛治蜀,不得不用嚴刑重典,此即兄言申商之術。然當時民心擁戴,孔明死后,官民無不痛哭,史書所載,歷歷可考。凡政治之事,因時因地而異,無論所行何術,當觀其實效如何,政治家非坐書齋之”醇儒”可比,管仲所行為霸道,孔子許其為仁。漢末群雄競起,劉備勢力最為弱小,諸葛助其取蜀后輔劉禪治理,諸葛死后劉禪安居,先后為帝四十余年,這已是了不起的事功。兄言其為雜儒,政治軍事成就有限,是以伊尹周公之標準要求,而不顧時移世異,諸葛所逢之主,豈可上較湯武乎?”
答:諸葛何以非醇儒,我在《儒門三大雜家》中已有論斷,朱熹認為,諸葛以管樂自許、好申韓之書和勸劉備取荊益,都暴露了其學術之駁雜。此言可為諸葛定論。兄臺臚列諸葛種種道德之光和為難之處,都否定不了朱熹指出的諸葛之學術駁雜。至于孔子稱贊管仲,以原話是:“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边@是稱贊管仲的功績,認為助桓公成就霸道,就是管仲的仁德,并非肯定管仲桓公所行為仁政王道。《論語》中孔子還指出管仲“不知禮”等毛病。我們同樣可以說諸葛輔助劉備父子“如其仁,如其仁”,但不能因此就許諸葛為醇儒。2017-6-14余東海
注:本文所引陳氏言論,皆轉引自劉夢溪《二千年中外思想接觸史之所昭示者——陳寅恪對儒釋道三家的“判教”》(2016年9月14日《中華讀書報》)和余英時《陳寅恪與儒學實踐》二文
責任編輯: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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