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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秋風】歐美的正義,華夏的公道——對一個中國儒家政治學基本觀念的再認識

        欄目:演講訪談
        發(fā)布時間:2015-09-17 15:05:55
        標簽:
        姚中秋

        作者簡介:姚中秋,筆名秋風,男,西元一九六六年生,陜西人士?,F(xiàn)任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曾任北京航空航天大學高研院教授、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教授。著有《華夏治理秩序史》卷一、卷二《重新發(fā)現(xiàn)儒家》《國史綱目》《儒家憲政主義傳統(tǒng)》《嵌入文明:中國自由主義之省思》《為儒家鼓與呼》《論語大義淺說》《堯舜之道:中國文明的誕生》《孝經大義》等,譯有《哈耶克傳》等,主持編譯《奧地利學派譯叢》等。


         

         

        歐美的正義,華夏的公道

        ——對一個中國儒家政治學基本觀念的再認識

        作者:張曉剛、張周項

        來源:作者授權儒家網(wǎng)發(fā)表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八月初四日乙未

                   耶穌2015年9月17日

         

         

         

        過去近40年中,中國的變遷,全世界有目共睹。但如此巨大的變遷到底是如何取得的?支持它的基本觀念是什么?中國實現(xiàn)這一變遷的過程,有哪些要點可向世界說明,可與世界分享?歷史悠久的華夏文明如何在暗中承載著14億人民生活方式的如此重大的變化,又可能將這一遠未完成的變遷推向何方?

         

        就這些問題,英文《中國日報》高級顧問張曉剛、記者張周項最近向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研究院教授姚中秋先生進行了一次訪問。問答摘要如下:

         

        張曉剛(以下簡稱張):中國現(xiàn)在已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國際影響力越來越大。但我們在面對世界介紹自己的時候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煩:有時我們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是誰,是按照哪一套東西行事。這么多年中國走過來,的確在很多方面都在向西方進行學習,但能夠把改革開放簡單說成就是一個照搬西方模式的過程么?顯然不能。與此同時,中國對自己的傳統(tǒng)做了很多批判,其嚴厲程度恐怕勝過世界上任何其他國家,但能夠把中國的變遷艱難歸納成一個對傳統(tǒng)決裂和反叛的過程么?好像也不能。

         

        但是,在與西方對話的時候,中國人能從觀念上說出什么來?我們看到,他們有一套很系統(tǒng)的政治學理論,從古希臘,到羅馬,再到啟蒙運動,然后到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他們有表達得很清晰基本觀念,比如說正義,比如說自由。但中國人能有什么好說的?從西周建立到諸子百家,然后到中央集權文官帝國制下的歷朝歷代,一直到20世紀的革命,以及20世紀后期開始,一直延續(xù)到今天的改革開放,中國人一直堅持下來哪些東西?無論是在日常生活的層面,還是在社會治理的過程中,中國人能不能說清楚他們到底有什么向往,有什么底線,有什么樣的東西叫他們耿耿于懷、不愿舍棄?

         

        姚中秋(以下簡稱姚):中國社會仍不能拋棄儒家政治學的理念,因為沒有一個社會能為它的歷史文化經驗找到替代品。

         

        說儒家政治學不愿規(guī)范權力或考慮如何規(guī)范權力的問題是不對的。的確,儒家不計較皇帝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怎樣獲得的權力,但儒家堅持認為,不管皇帝是從哪兒來的,怎樣獲得的權力,都必須服從于道。

         

        儒家的基本政治理念可以歸于一句話,那就是“致君行道”,引導權力遵循正道。其實儒家過去兩千多年所發(fā)揮的作用,最核心的就是要求權力,馴化權力,引導權力往正道上運行。當然儒家也很現(xiàn)實,永遠不說自己百分之百在道上,而是如同孔子講的,志于道,有向道之志,持續(xù)努力。這也跟中國人的歷史觀有關系,起點是什么?終極是什么?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一個正確的方向,始終沿著正確的方向前行。

         

        這與西方的政治理念不同。西方政治學者始終有一種想象,他們也有這種信心,認為人類可以找到一個解決方案,從而達到一種理想狀態(tài),至少是一種擺脫了既有邪惡和妄念的新的開始。從柏拉圖到黑格爾,再到他們的當代傳人福山,都在探討怎樣建立一種與社會經濟結構和人的存在形態(tài)相匹配的理想政體,也就是弗朗西斯·福山所說的“歷史的終結”。

         

        張:Alan Ryan的《政治論》就承認:[[1]]從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開始,西方政治學家就熱衷于設計政體,設計出來更符合人的本性或自然狀態(tài)(nature)的制度,熱衷于從頭開始。美國從獨立戰(zhàn)爭到聯(lián)邦制憲,就是一個將這種理想,以及相應的思辨,付諸實踐的過程。

         

        :對,他們有這種信心,歷史也恰好給了他們這樣的機會,但未來如何,難說。然而,中國傳統(tǒng)思想家沒有這種信心,卻并不說明他們放棄理想,停止追求;他們不會去花很多精力設計所謂理想政體,卻一直在探究和強調一個方向,一直在界定和指明一些相應的最根本的原則。在實踐上,他們也一直在試圖把現(xiàn)實政治推向這個方向;他們一直在遵循自己心中的那個潛移默化的道。這是因為一方面,中國歷史從不允許它有一個干脆利索的“從頭開始”,另一方面,中國人骨子里也不相信有什么最優(yōu)的(或用有的人話說是最不壞,其實也就是現(xiàn)實世界上可創(chuàng)造的最好的)制度——長遠地看,任何制度運行久了都難免出現(xiàn)腐敗,或具有它自己特點的因循、遲鈍。結果將是僵化、冷漠,甚至衰敗,這就需要不斷調整,需要一再變通。中國人說的“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就是這個道理。

         

        張:但您不認為西方歷史上的反復校正、不斷修補的例子不是也有很多么?

         

        姚:西方人也要調整,正如中國人也并非不承認好制度的重要性。但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們認為調整是手段,好制度是目的、并且通過這個好制度,可以終結歷史;而我們認為,一個制度,無論再好,都仍只是一個起點,正像一切現(xiàn)存的都可被視為一個起點、

         

        生活在這個制度下的所有有公共責任心的人們都還要通過日復一日的努力對它進行改進,把它向更好的方向調整。所以學問好的儒家,也都是現(xiàn)行體制、現(xiàn)實社會的批評者,首先是建設性的批評者;他們對制度的不斷批評和修訂構成了中國傳統(tǒng)政治學的主要內容。

         

        中國歷史上一個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從楚漢相爭到西漢中期,儒家人士就用了七八十年的時間來尋求這種變化。這種意識從陸賈與漢高祖的對話中就表現(xiàn)的很明顯。漢高祖劉邦曾很輕視讀書人,以馬上得天下而自豪。陸賈“時時前稱說詩書”。劉邦就說:“乃公居馬上得之,安事詩書?”陸賈反問:“可以馬上得之,安可以馬上治之乎?”太史公司馬遷的記載是劉邦“不懌”,也就是不高興,但“有慚色”。在這次對話后,漢高祖逐漸聽取儒家人士的政治理論,尤其是對秦朝政治的批判,并吸收他們參與治理。

         

        從漢高祖接受儒家人士的意見,到后來漢武帝開始尊六經,這一系列事態(tài)發(fā)展,一方面是對一個“馬背得天下”的政權的理性化、斯文化的不可替代的改造,另一方面,也確立了漢朝政治的公共性和正當性。首先,經過兩三代儒家人士的努力,漢朝政治權威的定義已不再“馬背”上的暴力,而是文明;其次,六經記載了孔子之前的圣王事跡,囊括了三千年的歷史經驗,尊六經說明漢朝是文明的繼往開來者,而不僅僅是作為征服者的某個集團、某種勢力。

         

        參與漢朝建立和治理的這批儒家人士做了兩件影響深遠的事:其一,就是興辦教育、培養(yǎng)士人,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套系統(tǒng)的公立教育體系。從中央到郡、再到縣,每一級都有學校在培養(yǎng)士人。中國從春秋戰(zhàn)國時代起就沒有血緣貴族的制度了,士人就是依據(jù)孔子的有教無類原則造就的平民貴族,或為一個平民社會承擔公共責任的有使命感的人,重要的是,人人可以成為這樣的人。

         

        其二,在學校的基礎上,又建立了選舉制度?!斑x舉”這兩個字,是“選賢才而舉之”的意思,與現(xiàn)代漢語中的投票選舉并非同一個概念。但是,它的政治功能,卻有相同之處。簡單說,中國政治的基本制度是“學而優(yōu)則仕”,也是為了讓一個平民社會能夠把來自基層的受過良好教育的人輸送到權威部門和領導崗位上去。

         

        通過這兩個制度,漢朝建立起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政府形態(tài)——也就是士人政府,或者說一種中央集權的,但由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組成,能夠承擔大量公共服務職能的政府。這個政府是當時世界上具有最高文化水平和社會治理能力的政府。這種政府是中國人最偉大的政治發(fā)明,是后來進一步規(guī)范化的科舉制的先聲,也是現(xiàn)代國家普遍實行的文官政府和公務員考試制度的初始模板。

         

        據(jù)說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當時的儒家學者,如熊十力、梁漱溟等,也提出過類似的建議,希望促進一個革命政權的理性化和斯文化發(fā)展。

         

        中國歷史上的另一個例子是北宋中期。如同所有好的政治一樣,這段時期中國正式是充滿活力的,幾十年間中國出現(xiàn)了很多理論家和政治家,比如王安石、范仲淹、歐陽修等?;蛟S由于他們各自的傳世名篇,這些人經常被后人當作文學家看待,其實這是很片面的。他們的政治思想當時影響很大,只是后人沒有繼續(xù)討論他們的命題,20世紀寫的歷史更是把他們都誤解和貶低了。

         

        張:類似歷史案例我們還可以繼續(xù)說——有的我們每一次說都能情不自禁地感到鼓舞。但中國人的道或者對道的追求與貼近,最基本的內涵是什么?在跟其他國家的人對話時,我們總不能再像老子那樣,只說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吧?中國文化里對政治的理解,到底有什么東西與西方的政治理論相比而言最獨特的地方呢?說起正義、自由,再到人權、民主,中國人從不反對,也說不出反對的理由,因為在中國儒家政治學里,并無與之對立的立場。但中國人總不能跟西方人說“我們跟你們其實都一樣”吧?在日常行為的層面,可以看出,相比于西方人,中國人往往有不一樣的取舍,或不一樣的側重。這些不一樣的地方,總得有一個理論的概括吧?

         

        姚:我的概括,就是“天下為公,選賢與能”。[[2]]

         

        “公”與“私”是有嚴格界限的,雖然不是永遠對立的。

         

        “公”與“不公”是對立的,是帶價值判斷的。

         

        在中國語言里,只有很少的字后邊可鄭重其事地連上一個“道”字。但我們有“公道”這個詞。它從春秋戰(zhàn)國時代開始就見諸于政治文獻,[[3]]一直到現(xiàn)代,都存在于中國人(尤其上了點歲數(shù)的人)的日常語匯,比如“辦公道事”,“說公道話”等等。

         

        其實,對公共事務、公共政治的理解,以及對公共福祉、公共秩序的要求,構成儒家政治學的一個基礎。

         

        在傳統(tǒng)政治學和文化研究的層面,中國人對“公”的理解和定義有很多層次,很復雜。它像一個主軸,連接者對“天”和“天下”的認識,對“中”和“中庸”的認識,對精英/民眾以及少數(shù)個人關系的定義以及對士人人生使命的定義,以及人們對在一個幅員廣大的多民族國家里如何建立政府,維持秩序,以及實施社會治理的基本認識。只不過,很遺憾,這些東西,仍尚未有人以現(xiàn)代學術語言系統(tǒng)討論過。

         

        這個概括,對于理解中國之所以為中國至關重要。從邏輯上說,“天下為公”和公共政治的邏輯,是不同于或不可僅僅等同于集團競爭、贏者通吃式的政治邏輯的。這也說明了為什么中國人對單純集團競爭型(尤其是以政黨競選為主要內容)的政治,會普遍感到不滿,認為不能解決社會問題,也不能營造公共福利。

         

        正如西方學者說正義是西方政治學的一個基本理念(當然,他們對正義如何定義,如何實現(xiàn)有很多不同見解),“天下為公”和“公道”是中國傳統(tǒng)政治學的一個基本理念。

         

        當現(xiàn)代中國人完全借用西方政治學的術語講解中國的時候,因為沒有一個可對應概念和一套可對應、可翻譯的術語,反倒把這個基本概念淡忘和忽略了,這可以說是一個文明交流過程中的誤會——雖然在行為上,中國人仍擺脫不了這個概念,仍會以決策是否出以公心,執(zhí)行是否贏得公信,處理問題是否符合公道等等,來判斷身邊的政治。

         

        張:現(xiàn)代語境中,經常把“選賢與能”當作一項人才政策,看來是一種簡單化的理解。

         

        姚:對,這是一個常見誤區(qū)。事實上,“天下為公,選賢與能”這兩句話是高度相關的,“天下為公”是“選賢與能”的前提。

         

        天下為公,意思說天下是天下人的,不是一家一姓的,也不是哪一個集團的,即使你馬上打天下,把天下真的打了下來,但儒家也會對這個皇帝說,絕不能把天下當成你家私人擁有的。相反,你要公天下,讓天下人共同治理天下。理論上說,天下所有人都可以參與到治理中去。當然,理論不可代替現(xiàn)實,所以我們要選賢與能,把天下賢能選拔、推舉到社會治理和公共服務的崗位上去,以保證促進天下人的福利。

         

        其實按照傳統(tǒng)中國政治學的定義,選賢與能就是政治的核心,最高領導者的工作一大部分就應該是選賢與能。最好的政治就是選賢與能的政治,因為只有選拔出真正的賢人和能人、并讓他們充分發(fā)揮作用,才能實現(xiàn)“天下為公”。

         

        這里的公有多重含義。它首先對應的就是天,也就是中國人的基本信仰,敬天。天的屬性就是“公”的,或者說是普遍的,一視同仁的和沒有偏袒的,對于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天之下,人人平等。

         

        “公”還講究“生”,如《尚書》里講的,“正德、利用、厚生”,生也是一個基本原則。鰥寡孤獨皆有所養(yǎng),每個人都有活下來的權利,這也是公的一部分。

         

        公還有一個原則,那就是“共”,即共治。在公的社會里,政府要服務于公,權力要“公天下”,不能為一家一姓把持。所以,盡管中國歷朝歷代實行的是君主制,但很難說中國傳統(tǒng)政治理論的核心內容就是為君權和君主制進行正名、進行辯護的。從實踐上說,由于政治的目的是讓最優(yōu)秀的人一起來治理天下,中國士人也都是參與統(tǒng)治的,有時甚至深度參與。就連皇帝詔書里也都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君子共治,這才是傳統(tǒng)政制的基本形態(tài)。皇帝的作用遠沒有今天的人們想象的那么大。因正是由于這個原因,盡管中國有那么長的君主制的時間,與世界上其他一些君主制國家相比,中國人對君主根本也談不上什么感情。說皇帝沒了,沒了就沒了吧,整個社會接受起來似乎并不困難。

         

        張:一視同仁的概念應該是與西方的平等概念有一定區(qū)別的。

         

        姚:對,這也是我希望強調的,它更多強調的是每個人都能參與政治。儒家認為每個人都是政治主體,只是每個人的參與方式不同?!洞髮W》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是每個人都能治國,但每個人都能管理自己、管理自己的家庭,這在儒家看來就是“為政”。只不過在公共事務的領域,地位與能力基本上要匹配。

         

        現(xiàn)在西方人帶來的自治概念在中國很受歡迎,是因為其實中國傳統(tǒng)政治就強調自治,而且認為,自治的根源就在于每個個體的自我治理,每個家庭的自我治理,放到今天還有每個社區(qū)的自我治理。儒家的政治圖景里,每個人都是政治的活動主體。政治沒有那么神秘。

         

        在西方的普遍理解中,政治與社會是兩分的。在我看來,這是一個多少帶點奴隸制殘余的觀念。在古希臘,奴隸只有私人生活,政治是自由人的事情。到了今天,私人生活是一回事,國家政治又是另一回事。社會是一個圈子,政治屬于另外一個圈子。這在現(xiàn)實中就變成了一種政治的逃避,在個人的層面,變成了責任的逃避。有些理論比較強調公權與私生活分離,有一個副作用,那就是普遍的政治冷漠,這必然帶來政治的衰敗。

         

        與之相對,儒家政治學強調每個人都是政治的主體,都有向上提升的空間,都能在全社會的政治(而不是小圈子政治)中扮演自己的角色,都能發(fā)揮自己獨特的作用。當然,儒家不否定私人生活,只是認為不可能在私人生活以外有個專門的政治空間,反之亦然。它認為每個個體的生活都有政治的一面,有公的一面。在有的人的生活里,政治會比較多,比如他去為官,去從政了。但這并不代表我不做官就完全脫離了政治。我把自己的家庭治理好,這也是政治,而且是政治很重要的一部分。有這樣的意識,社會不至于出現(xiàn)政治冷漠。

         

        :中國傳統(tǒng)還有一個公道的概念。那就是即便在政治競爭中即便大獲全勝,也不應贏者通吃,也要跟大家分享,也要給對手留一點。這是一個超出寬容、超出自由的概念,在集團競爭,贏者通吃的政治環(huán)境下,是難以做到的。

         

        姚:對。西方的競選制度其實是集團競爭,由不同集團推舉出自己的代表人物參加選舉,贏得選舉的集團可以充分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愿望。這樣的游戲,如果說的難聽點,有點像搶奪和分贓。與之不同的是,中國人主張公道,即使通過競選或者其它方式獲得權力者,也不能任性。

         

        周代的存二王之后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周克商之后,立殷人之后于宋,夏人之后于杞,這一種姿態(tài),就說明自己是天下為公,而非一家之天下。我們有典籍記載,還有相應的考古發(fā)現(xiàn),表明有很多非主流部族的人,或前代權力核心的后人,都被允許參與了新一代權力核心的建設。

         

        直到現(xiàn)代,也有類似案例。比如中華民國對被推翻的清室實行優(yōu)待條件,中華人民共和國也沒有通過軍事手段解決香港、澳門的問題,以及后來鄧小平提出的一國兩制,是出于綜合的政治考慮,也體現(xiàn)出類似的智慧。

         

        總結起來,西方政治是集團政治,其核心在于集團之間如何分配權力,如何定期地再分配權力,中國人的經驗則相對的是“共治”,首先是無論誰打的江山,都要承襲共同的原則,君子共同治理。我在學校里開課給學生推薦的一本必讀書就是《堯典》。中國從一開始就和西方不一樣,它始終致力于在營造一種和而不同、諧和萬邦的政治的過程中,向道貼近。

         

        在集團競爭型的政治中,人們的視野一般都比較狹小。比如在古希臘的雅典和斯巴達,城邦政治家對政治的考慮是不一樣的。他們都唯城邦是中心。這種城邦政治邏輯貫穿了西方政治學的始終,但這在中國這樣一個超大規(guī)模的共同體中是不起作用的。這樣的政府,議會辯論起來可能挺熱鬧,但國家行政和社會服務上,很可能無法發(fā)揮比較大規(guī)模的和比較復雜的功能。

         

        張:人們會問西方不是也有過在較大疆域內建立國家,治理社會的經驗嗎,比如羅馬?

         

        姚:羅馬始終是一個帝國而不是高度整合的國家。它派總督對各地進行統(tǒng)治,但一旦擴展到羅馬這么大的疆域,它的缺陷就表現(xiàn)得很明顯。羅馬軍團一撤走,羅馬帝國就崩潰一塊,政治游戲的規(guī)則馬上就改變了。這也是殖民地(或政治學家稱為間接統(tǒng)治的制度)與郡縣制的區(qū)別:間接統(tǒng)治以權力分配為前提,直接統(tǒng)治以天下為公或一視同仁為前提。西方政府和古代帝國到了被征服地區(qū)全是間接統(tǒng)治。而中國的政治智慧則把征服過自己的民族,包括滿清和蒙古,全部通過郡縣制而轉化為一國國民了。

         

        在這里需要強調一點,歷史的吊詭是,郡縣制雖然是由秦朝推及天下,但秦朝沒有天下為公的意識,所以只能把自己建立的制度讓給后人來操作??たh制的實行一定要以天下為公作為一個最基本的原則。

         

        張:所以中國中央集權的文官政府從一開始就禁止和譴責在政府組織內部拉山頭、組派系的活動。周永康被調查的消息公布時,西方媒體,以及一些媒體和學者,都沒能解讀出“非組織政治活動”到底是一個多么嚴重的問題。

         

        姚:那是很嚴重的問題,對中國的政治原則是顛覆性的。

         

        儒家“天下為公”的政治學的一項基本要求,就是不能朋黨化。作為公共權力的代表者和公共服務的實施者,士大夫不能代表任何集團,而只能是以全天下福祉為己任,你不能說你是某個階級或者某個階層、某個群體利益的代表者。中國的傳統(tǒng)政治學以及傳統(tǒng)的政治實踐是反對在體制內搞集團式競爭的;它有它客觀的指標,有一套統(tǒng)一的標準,要求搞公共政治而不是集團政治。

         

        張:但中國人的公共觀,以及公道政治、公共政治和超集團政治的理念,既然別人經常讀不懂,又如何向他們表述?如何期待與他們在相互理解的基礎上進行交流?

         

        姚:其實,對政治的公共性和超集團性的追求,并非只是中國人才有。任何一個政府,不具備、不體現(xiàn)相當?shù)墓残?,就無法統(tǒng)治一個較大的,社會多元化程度較高的國家。美國的立憲者們,在設計聯(lián)邦憲法的時候,也希望他們的政府能夠有辦法超脫于派別利益和個人影響的制約,用了很多辦法維護政府的公共性。由于擔心選舉出來的眾議院會變成分贓機制,他們在它上邊設立了參議院;參議院也容易變成各州爭奪利益的場所,所以又設立了一個強勢總統(tǒng)的職位,希望總統(tǒng)不受黨派政治的影響。

         

        現(xiàn)在看來,總統(tǒng)早也卷入黨派政治??赡芤恍┞?lián)邦機構相比而言更好一些,依然維護著憲法的中立性,以及憲法所賦予的政治的公共性。實際上,這個政府里體現(xiàn)公共精神、發(fā)揮公共職能比較好的那些部分,恰恰體現(xiàn)著中國人首先提出的原則,那就是吸收了受過良好教育的平民子弟參加的,按照既賢且能的原則構建的,專事為全社會提供服務的中央集權的文官行政。這樣的政府設置可最有效地克服集團化、黨派化的傾向,防止不同政治集團之間因權力爭奪而阻止政府向全社會提供它應當提供的公共服務。

         

        從這個視角來看,美國政治從一開始就不是民主的、政黨的政治,因為它的設計者們不想讓它是一個簡單的分贓式的政府,而必須是一個能夠體現(xiàn)很強的公共性,發(fā)揮很強的社會治理功能的政府。這樣一種政府,如何用正義的觀點,也就是西方政治哲學的基本觀點來解釋,西方學者已有可論述。但用天下為公或公道的觀點,也就是中國傳統(tǒng)政治哲學的基本觀點,也完全是可以解釋得通的,并且可以提出解決方案。

         

        只不過在西方看來,政治是權力分配,只有行政才是服務。在中國,士人身兼政治與行政的責任,以確保政府的每個部分都是公共的,而不是服務于某個集團的。

         

        張:現(xiàn)在回過頭來,從政治公共性的角度審視歷史,的確可以從一些當時未曾明言,后來也尚未追問的歷史現(xiàn)象中發(fā)現(xiàn)值得回味的東西。比如人們都說漢承秦制,其實秦朝人靠秦制只能坐了15年江山,而漢朝用儒家政治學駕馭秦制,卻能坐400年江山。再比如說人們通常把美國建國、美國立憲理解為民主的勝利。但美國有真學問的政治學家、歷史學家說美國憲法、美國憲政偏偏是限制民主和規(guī)范民主的一種設計。

         

        姚:人們認清有些事情的意義,的確需要時間。儒家的治道,或它的政治改良主義,通常要在一個王朝建立六七十年時最能體現(xiàn)出它的價值來。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個例外,因為在建國后還對傳統(tǒng)文化進行一場持續(xù)的大規(guī)模的批判。但無論是“打倒一切”的文革,還是泛濫于文革以后的1980年代的簡寫本的自由主義,都提出過徹底拋棄儒家的口號?,F(xiàn)在文革早已失去了影響力,在過去十年里,1980年代曾造成過一些影響的人也逐漸退場。在今天的中國,即便是對儒家有批評的人,也不再不加區(qū)分地反對儒家。

         

        這種轉變反映出中國人開始抱著一種更加認真、理性的態(tài)度反思自己的傳統(tǒng)。我們不能在那么長時間里都一直說不清楚自己是誰。我們都會說,我們經濟發(fā)展的成功不是因為我們照搬了西方模式,在相當程度上是靠的我們自己。但到底靠的是什么?我們講不清楚。因為,我們忽略了自己的文化。在全世界的面前,中國人不應再繼續(xù)微笑沉默,或憤怒揮拳,而是應心平氣和地給出自己的答案。我很高興,隨著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這一過程已經開始。(完)

         

        【注釋】

         

        [1]·Alan Ryan, On Politics (NY: Penguin Books, 2012)。

         

        [2]·楊天宇《禮記譯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3]·“公”作為一個政治概念已甚為久遠?!肮馈边B用,或始見于《管子》(明法):“是故官之失其治也,是主以譽為賞,以毀為罰也。然則喜賞惡罰之人,離公道而行私術矣。”朱迎平、謝浩范,《管子全譯》(修訂版),(貴陽:貴州出版集團,貴州人民出版社,2009)。

         

        責任編輯:葛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