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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可以像宋人那樣優(yōu)雅生活：宋詩里的瓶花與花瓶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授權 儒家網 發(fā)布

           原載于 “我們都愛宋朝”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十一月初三日辛巳

           耶穌2017年12月20日

最近我們家跟花店訂了鮮花，一周送一束，一束可供養(yǎng)七天，于是家里天天都有鮮花。寒舍簡陋，冬日寒冷，但一瓶鮮花，可以讓人感到春意盎然，就如午后陽光。

我們的生活態(tài)度是向風雅的宋人學習的。宋代可謂是最熱愛插花的一個時代，再沒有比宋人更喜愛鮮花了，插花是當時整個社會的生活時尚，不但文人雅士以插花為雅事，尋常百姓家也有供養(yǎng)瓶花的習慣，就如今日講究雅趣的市民、白領、小資，經常會買一束鮮花回家，插在瓶中，裝飾生活。

每年暮春初夏，正是鮮花盛放時節(jié)，也是南宋杭州的鮮花生意最為興旺之時。吳自牧《夢粱錄》說，“春光將暮，百花盡開，如牡丹、芍藥、棣棠、木香、酴醾、薔薇、金紗、玉繡球、小牡丹、海棠、錦李、徘徊、月季、粉團、杜鵑、寶相、千葉桃、緋桃、香梅、紫笑、長春、紫荊、金雀兒、笑靨、香蘭、水仙、映山紅等花，種種奇絕。賣花者以馬頭竹籃盛之，歌叫于市，買者紛然?！?/p>

不獨春夏如此，一年四季都有鮮花叫賣，“四時有撲戴朵花。春撲戴朵桃花、四香、瑞香、木香等花；夏撲金燈花、茉莉、葵花、榴花、梔子花；秋則撲茉莉、蘭花、木樨、秋茶花；冬則撲木春花、梅花、瑞香、蘭花、水仙花、臘梅花”。你看，宋朝人家瓶插的鮮花品種多么豐富，完全不輸今日。

許多首宋詩都寫到插花的生活習慣。陸游《臨安春雨初霽》云：“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彪m未明言插花，但這在小巷里叫賣的杏花，顯然是供臨安人家買來瓶插。你看董嗣杲《山丹花》詩寫道：“撲賣有聲傳寂晝，幽妍無力借薰風。窯瓶插滿清香烈，欹枕探吟鄙鹿蔥。”詩人就買來山丹花，插在窯瓶中。他另有一首《佛手花》詩：“誰汲野泉臨曉浸，瓦瓶插供白衣仙?！边@回陶瓶里插的是佛手花。范成大《瓶花》詩：“水仙鐫蠟梅，來作散花雨。但驚醉夢醒，不辨香來處?！迸P室里插了水仙與蠟梅。錢時《瓶插月桂》詩：“月桂鬧裝紅欲滴，繡球圓簇白如霜?！辈宓膭t是月桂花。

高翥亦有詩：“安排瓦硯臨章草，收拾甕瓶插鄭花。”鄭花，又名“山礬”，名字為黃庭堅所起：“江湖南野中，有一小白花，木高數(shù)尺，春開極香，野人號為鄭花。王荊公嘗欲求此花栽，欲作詩而漏其名，予請名山礬。野人采鄭花以染黃，不借礬而成色，故名山礬。”馬廷鸞詩：“匙抄天上神仙飯，瓶插人間富貴花?！备毁F花，即國色天香的牡丹花。楊萬里詩：“路旁野店兩三家，清曉無湯況有茶。道是渠儂不好事，青瓷瓶插紫薇花?！边@家路邊小家用青瓷瓶插了一束紫薇花。

虞儔詩：“猶有一枝秋色在，明窗凈幾膽瓶中?！辈宓氖悄鹃鼗ǎ驗樵姷念}目叫《廨舍堂前僅有木樨一株，今亦開矣，為賦二絕句》。趙師秀詩：“自洗銅瓶插欹側，暫令書卷識奢華?！辈宓氖巧炙?，因為題目是《葉侍郎送紅芍藥》。樓鑰詩：“中有桃源天地寬，杳然溪照武陵寒。莫言洞府無由入，試向桃看背后看?！币髟伒氖瞧坎宓奶一ā⑺扇~與竹枝，因為詩的題目叫《以十月桃雜松竹置瓶中》。

陳與義詩：“畫取維摩室中物，小瓶春色一枝斜。夢回映月窗間見，不是桃花與李花。”瓶里插的不是桃花、李花，那是什么花卉？梅花。梅花大概是宋詩中最常見的瓶花了，如張镃有詩曰：“更取梅花瓶內插，放教清夢月橫江?！标懹我嘤性娫唬骸按差^酒甕寒難熟，瓶里梅花夜更香?！笔姘钭舻摹吨寥找娒贰吩娬f：“花瓶莟子能多少，占卻人間無限情。”寫的當然也是瓶插梅花。

楊萬里曾與嚴參等九位朋友雅聚，同詠“瓶里梅花”。其中嚴參詩云：“小瓶雪水無多子，只篸橫斜一兩枝。”楊萬里詩云：“膽樣銀瓶玉樣梅，北枝折得未全開?！焙畷r，折一枝梅花插于室內花瓶，春天就提前到來了。楊萬里還有一首《春興》詩：“窗底梅花瓶底老，瓶邊破硯梅邊好。詩人忽然詩興來，如何見硯不見梅。急磨玄圭染霜紙，撼落花須浮硯水。詩成字字梅樣香，卻把春風寄誰子?！泵坊ㄔ诨ㄆ坷锢先?、凋零，而春天也即將來臨，向誰報春呢？

瓶插鮮花，花瓶也得講究啊。明人《瓶花譜?品瓶》提出：“瓷器以各式古壺、膽瓶、尊、觚、一枝瓶，為書室中妙品，次則小蓍草瓶、紙錘瓶、圓素瓶、鵝頸壁瓶，皆可供插花之用。余如暗花、茄袋、葫蘆樣、細口、匾肚、瘦足藥壇等瓶，俱不入清供?！惫艍?、膽瓶、尊、觚、一枝瓶均為宋人喜歡的花器。

宋詩里也寫到很多花器，如周紫芝《酴醿小壺色香俱絕燈下戲題》詩：“芳條秀色凈如霜，折得殘枝近筆床。月冷燈青花欲睡，可憐虛度此時香?！痹娙擞眯夭辶缩┽兓?。葛勝仲有一首小詞說：“官梅疏艷小壺中，暗香濃。玉玲瓏?！辈迕坊ǖ幕ㄆ饕彩切?。

劉克莊詩：“日日銅瓶插數(shù)枝，瓶空頗訝折來稀。出城忽見櫻桃熟，始信無花可買歸。”詩人家用來插櫻桃花的花器，是銅瓶。晁公溯詩：“折得寒香日暮歸，銅瓶添水養(yǎng)橫枝。”也是用銅瓶插花，不過插的是梅花。還有人用竹筒插梅花，南宋人鄧深有一首《竹筩養(yǎng)梅置窗間》詩就說：“截筩存老節(jié)，折樹凍疏枝。”

宋代無名氏小詞《玉交枝》：“膽樣瓶兒幾點春，翦來猶帶水云痕。”前引楊萬里詩：“膽樣銀瓶玉樣梅，北枝折得未全開?！痹娫~中的“膽樣瓶兒”、“膽樣銀瓶”，則是宋時十分流行的膽瓶，器型為“直口、細長頸、削肩，肩以下漸碩，腹下部豐滿”，因狀如懸膽而得名。宋人喜歡用膽瓶插梅，俞德鄰有《梅花》詩：“膽瓶誰汲寒溪水，帶月和煙簪一枝?！?/p>

玻璃瓶插花也別有趣味，不要以為近代才有玻璃花瓶，其實玻璃花瓶早出現(xiàn)在宋人的生活里。宋籀《木樨花》詩說：“亂插琉璃瓶，于斯殊不俗?！辟R鑄《最多宜》詞說：“半解香綃撲粉肌，避風長下絳紗帷，碧琉璃水浸瓊枝。”詩中的琉璃瓶，即玻璃花瓶。

宋人還經常用酒器插花。美酒喝完，剩下精美、雅致的酒瓶，扔了多可惜，用來插花正般配。乾隆皇帝有一首“詠官窯膽瓶”的打油詩說，“古瓶盛酒后簪花，花酒由來本一家。”此人的詩歌寫得不怎么樣，但“花酒一家”之說卻有道理。蘇轍也有詩曰：“春初種菊助盤蔬，秋晚開花插酒壺。”另一位宋人蕭泰來說：“可是近來疏酒盞，酒瓶今已作花瓶?！蹦憧?，他們都用酒瓶插花。

宋朝有一款非常流行的酒瓶，叫“玉壺春瓶”，器型為“撇口、細頸、垂腹、圈足”，大約就是從膽瓶演化而出。由于玉壺春瓶造型雅致、線條柔美，宋人也常用來插花。元代的馮子振與釋明本合著有一冊詠梅的唱和詩集，其中馮子振詩曰：“旋汲澄泉滿膽瓶，一枝斜插置幽亭。”釋明本詩曰：“清曉呼童換新汲，只愁凍合玉壺春。”馮詩中的膽瓶，大概便是釋詩中的玉壺春瓶。元人的插花習慣顯然繼承自宋代，因為宋人曹組有一首《臨江仙》小詞，就寫了玉壺春瓶插梅花：“數(shù)枝梅浸玉壺春。雪明渾似曉，香重欲成云?！?/p>

宋代還流行一款酒瓶，叫做“經瓶”，又稱“梅瓶”，器型為“小口、短頸、豐肩、修腹、斂身、瘦足”，正適合裝酒。由于梅瓶造型落落大方，十分美觀，宋人也用它來插花。宋詩里有插花的梅瓶，如方逢振詩：“石幾梅瓶添水活，地爐茶鼎煮泉新?！表n淲詩：“詩案自應留筆硯，書窗誰不對梅瓶?！痹娭械摹懊菲俊?，可能只是“插梅之瓶”的泛稱，未必特指“豐肩修腹”的經瓶，不過，我們可以從宋畫《戲貓圖》找到兩只插花的經瓶。

當然，不是所有的酒瓶都可以插花，你試試用啤酒瓶、葡萄酒瓶插一束花，效果肯定是俗不可耐啊。

只有那些造型優(yōu)美、不落俗套的酒器才可以拿來當花器。像我杭州朋友的“宋舍?璞喜”與“宋舍?流香”這兩款酒瓶子，一款出自現(xiàn)代設計師之手，古樸端莊；一款取法于宋朝梅瓶，雅致大方，不但是別致的酒器，又是雅致的花器。你將它擺在客廳、書房、臥室，插上一束鮮花，便是一室春光。

（本文部分關于宋詩的史料參考了揚之水女士的《宋代花瓶》、孟暉女士的《論宋代繪畫中的玻璃器》）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