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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何益鑫】《周易》所見“伐鬼方”的歷史敘事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19-05-13 23:15:14
        標(biāo)簽:《周易》、伐鬼方
        何益鑫

        作者簡介:何益鑫,男,西元一九八六年生,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F(xiàn)為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學(xué)院副教授。著有《成之不已:孔子的成德之學(xué)》《孔門成德之學(xué)的演進研究》《竹簡〈性自命出〉章句講疏》《<周易>卦爻辭歷史敘事研究》等。

        《周易》所見“伐鬼方”的歷史敘事

        作者:何益鑫(哲學(xué)博士,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學(xué)院講師)

        來源:《人文雜志》,2019年04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四月初九日庚戌

                  耶穌2019年5月13日

         

        摘要

         

        近代以來,學(xué)者出于對歷史的興趣,對《周易》兩次“伐鬼方”的記載多有關(guān)注和探討。但由于不了解《周易》卦爻辭一貫的歷史敘事,這些探討只是抽象地肯認之,而不能對其確切含義作恰切的了解。其實,無論《既濟》的“高宗伐鬼方”,還是《未濟》的“震用伐鬼方”,指的都是文王中期,商王帝乙征伐鬼方的事件。在這一事件中,周人以“無成”的方式積極配合商人的軍事行動,獲得了商王的信任和嘉賞。這是“帝乙歸妹”之后,商周關(guān)系進一步改善的重要標(biāo)志。由此,周人獲得了一段穩(wěn)定發(fā)展的時期,直到后來文王被囚羑里。

         

        “鬼方”一詞,在《周易》卦爻辭中出現(xiàn)兩次。《既濟》九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未濟》九四:“貞吉,悔亡,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賞于大國。”歷代注疏多已注意到這兩處史實,并認為《周易》記此是為了講明一定的道理。后人也用此來討論上古的歷史。近代以來,學(xué)者對這兩句的史料意義有了更多關(guān)注。顧頡剛以“高宗伐鬼方”為例,講述《周易》卦爻辭中所包含的歷史故事。[1]舉此例,自然是因為其中史實較為明確的緣故。[2]不過,顧氏只是孤立地擇取這兩爻來討論,未能確切了解這兩爻的敘事背景,也無法理解這兩句的真實意義。此后,學(xué)者對“高宗伐鬼方”的探討,基本上沿用了顧氏的方式,脫離《周易》的敘事內(nèi)容來考訂兩爻的史跡。

         

        根據(jù)我們的研究,《周易》總體上是一部歷史敘事。每一卦的卦爻辭都有內(nèi)在的敘事結(jié)構(gòu),并非雜湊在一起的卜辭而已。這就決定了,我們不能抽象地理解“高宗伐鬼方”和“震用伐鬼方”的史實,而應(yīng)當(dāng)進一步挖掘這兩者背后的敘事脈絡(luò)。我們發(fā)現(xiàn),兩爻所說的是文王前中期商王帝乙伐鬼方的故事。這次軍事行動,周人也參與其中,并發(fā)揮了一定的作用。故此次事件,也成了文丁殺季歷和周人伐商之后,商周關(guān)系進一步緩和的一個歷史坐標(biāo)。

         

        一、前人的研究

         

        關(guān)于《周易》“高宗伐鬼方”及“震用伐鬼方”兩句爻辭,傳統(tǒng)注疏已注意到了背后的史實問題。比如,對“高宗伐鬼方”一句,干寶曰:“高宗,殷中興之君。鬼方,北方國也?!盵3]孔穎達曰:“高宗者,殷王武丁之號也?!咦诜ス矸剑灾信d殷道?!盵4]伊川曰:“高宗,必商之高宗?!盵5]諸家一般認為,“高宗伐鬼方”,說的是商朝中興之君武丁的故事。至于“震用伐鬼方”,由于沒有明確提及具體的歷史人物,諸家一般不作深究。但也有例外?;蛘J為,兩爻所說乃是一事,如李光地曰:“《既》、《未濟》皆以高宗言者,高宗商中興之君,振衰撥亂、自未濟而既濟者也?!盵6]或主張,爻辭的“震”為人名。但究竟為誰,又有不同的說法。如高士奇《天祿識余》云:“《易》震用伐鬼方,郭琛謂震乃摯伯名?!盵7]高亨說:“震,當(dāng)是人名,周君或周臣也。”[8]可見,對“震用伐鬼方”背后的史實,前人未能形成統(tǒng)一的意見。

         

        歷史上的注家雖然注意到了兩爻背后的史實,但他們的興趣卻不在史實上面,而是希望通過對史實的了解,突出爻辭所要傳達的義理。故孔穎達曰:“高宗伐鬼方,以中興殷道,事同此爻,故取譬焉?!盵9]伊川曰:“天下之事既濟而遠伐暴亂也?!盵10]都是為了從具體的史事,推明普遍的道理。更有甚者,一向“以史證易”的楊萬里,在《誠齋易傳》中卻沒有指認兩爻的史實,只是講明“既濟之世利用靜,未濟之世利用動”,而以漢唐史事以及周宣王之事證之。[11]可見,楊氏“以史證易”,宗旨在于推明義理,而不是考證卦爻辭的歷史事實。

         

        到了近代,學(xué)者便從史學(xué)的角度挖掘這兩條記載的史料價值。顧頡剛《周易卦爻辭中的故事》一文,發(fā)掘了《周易》卦爻辭所記載的歷史故事,進而推定了《周易》卦爻辭的著作年代。[12]顧氏認為,“高宗伐鬼方”,在古代屬于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故《周易》用此,以作為成功的象征。爻辭中出現(xiàn)了“三年”,是因為《周易》的作者“常以三為較多之?dāng)?shù),十為甚多只數(shù)”。所謂“三年”,乃是“約舉之?dāng)?shù),不是確實之?dāng)?shù)”,只不過表明戰(zhàn)事艱難,費力持久罷了。[13]顧氏關(guān)注卦爻辭中的歷史故事,在易學(xué)研究中具有開風(fēng)氣的意義。不過,僅就他對這兩爻的了解來說,還是過于粗糙了———沒有明確區(qū)分兩句爻辭,也沒能對“小人勿用”“三年有賞于大國”給出解釋。

         

        徐中舒在《殷周之際史跡之檢討》一文中,對“高宗伐鬼方”和“震用伐鬼方”作了詳細的探討。他認為,“高宗伐鬼方”指殷高宗武丁伐鬼方之事。“蓋此(指高宗伐鬼方)為殷代最有名之戰(zhàn)爭,故《易》特著其事于爻辭。”[14]至于“震用伐鬼方”,徐氏認為,是指周人伐鬼方。他說:“此雖不著何人伐鬼方,但下文云‘有賞于大國’,大國則指殷人言?!兑住坟载侈o既多記殷、周之事,周初文獻凡周人自稱則曰‘小邦周’(見《大誥》),而稱殷人則曰‘大國殷’,‘大邦殷’(并見《召誥》)。又《左傳》桓十一年云:‘師克在和不在眾,商、周之不敵,君之所聞也?!w周由小邦驟興,其初與殷國力懸殊,故有此稱。此謂周伐鬼方而殷人賞之,以小邦而伐大國之?dāng)?,故有震驚、震恐之意?!盵15]徐氏又引《古本竹書紀年》“武乙三十五年,周王季伐西落鬼戎,俘二十翟王”,指出《紀年》所言實即“震用伐鬼方”之事。進一步,他又斷定,“震用伐鬼方”不會是文王之事。“所以知其不然者,文王時周已為大國,《論語·泰伯篇》稱其時三分天下有其二,……蓋當(dāng)大王之世鬼方強大而周弱小,及文王之世則周已大于鬼方,以大伐小,何用震驚、恐慌?”[16]可見,徐中舒先從“有賞于大國”一句,推出“伐鬼方”的主語是與“大國”相對的“小邦周”;進而,抓住“震用伐鬼方”的“震”字,推定當(dāng)時周人的國力狀況,以此確定具體的時代。這一思路,看上去很是巧妙。但根據(jù)我們的研究,徐氏對文王前期周國實力的基本了解是有問題的。故其對“伐鬼方”一事之時代的推定也不足為信。

         

        從史學(xué)的角度說,對于“高宗伐鬼方”“震用伐鬼方”兩句的了解,不單單是“高宗”和“震”的問題,還包括了“鬼方”的問題。事實上,相對于“伐鬼方”這一具體事件而言,現(xiàn)代學(xué)者對“鬼方”的所指似乎更感興趣。王國維《鬼方昆夷玁狁考》一文,[17]以古文字考證古史,提出:“鬼方、昆夷、獯鬻、玁狁,自系一語之變,亦即一族之稱。”此一族又系后來的匈奴:“曰戎、曰狄者,皆中國人所加之名。曰鬼方、曰混夷、曰獯鬻、曰玁狁、曰胡、曰匈奴者,乃其本名。而鬼方之方,混夷之夷,亦為中國所附加。”[18]王氏稱之為中國古時環(huán)中國而北一“強梁之外族”。此說一統(tǒng)商周以來北方民族諸稱謂,其眼界與氣魄自是宏闊,但也不免失之籠統(tǒng)。其后學(xué)者續(xù)有討論,有對王說提出修正,亦有表達不同的觀點。[19]而根據(jù)近幾十年的考古發(fā)現(xiàn),在鬼族的活動區(qū)域(即山西中部、北部,及陜西東北部的黃河兩岸高原山地)內(nèi),經(jīng)常出土有特定風(fēng)格的商代晚期隨葬青銅器。20世紀80年代發(fā)掘的陜西清澗縣“李家崖城址”,出土了一片三足甕口沿,其上刻有一個“”字,而甲骨文“鬼”作“”。故學(xué)者認為:“如果此三足甕刻字果然是‘鬼’,則必是鬼族的自稱、自刻,說明‘鬼’不是商人發(fā)明的名字?!矸健瘜ι倘藖碚f是借一族之名泛指一方,而李家崖古城的主人自稱‘鬼’,說明他們正是‘鬼方’的主體?!盵20]這一考古發(fā)現(xiàn)似足以說明,商周之際“鬼族”確實存在,其地望正在商周一線的北方地帶。至于鬼方一族的歷史沿革及其文明狀況的具體探討,則非本文旨趣所在。

         

        總之,歷史上《周易》注家多結(jié)合兩爻時位,探討“高宗伐鬼方”和“震用伐鬼方”所喻指的義理;近代學(xué)者則傾向于從歷史的角度,考訂這兩句記載背后的史實或種族文化問題。對于前者而言,史實的考證不是其核心的關(guān)切;對于后者來說,由于不了解《周易》卦爻辭的敘事一貫性,也就無法確切理解“高宗伐鬼方”和“震用伐鬼方”的具體內(nèi)容。

         

        二、《既濟》的敘事

         

        在《既濟》卦中,除了“高宗伐鬼方”一句,九五“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歷史信息也比較明確,為《既濟》歷史敘事的整體理解提供了參考。

         

        既濟:亨小,利貞,初吉終亂。

         

        初九:曳其輪,濡其尾,無咎。

         

        六二:婦喪其茀,勿逐,七日得。

         

        九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

         

        六四:繻有衣袽,終日戒。

         

        九五: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實受其福。

         

        上六:濡其首,厲。

         

        歷代注疏皆從卦名理解這一卦的意旨。對于“既濟”之名,孔穎達曰:“濟者,濟渡之名。既者,盡皆之稱。萬事皆濟,故以‘既濟’為名?!睂τ凇昂嘈 ?,王弼曰:“小者不遺,乃為皆濟?!笨追f達曰:“小者尚亨,何況于大?”[21]在王、孔看來,《既濟》一卦的基本背景,是“萬物皆濟”這一特殊的時境。故王弼注六爻,不厭其煩地說“最處既濟之初”(初九)[22]、“處既濟之時”(六二、九三、六四)、“居既濟之時”(九五)、“處既濟之極”(上六)[23],都強調(diào)了此卦的基本時境。與王、孔直接援引卦名不同,朱子進一步解釋了卦名的由來:“六爻之位,各得其正,故為既濟。”[24]其對“時”的強調(diào),則與王孔一致。也出于“時”的因素,歷代注疏又從卦辭“初吉終亂”一句,引出了“進德修業(yè)”的必要。所以之“終亂”,王弼曰:“以既濟為安者,道極無進,終唯有亂?!笨追f達曰:“若不進德修業(yè)至于終極,則危亂及之?!盵25]到了既濟的境地,若不能在道德上再有進步,便會面臨危亂,伊川所謂“天下之事,不進則退”也。[26]故朱子曰:“大抵此卦及六爻占辭,皆有警戒之意,時當(dāng)然也?!盵27]

         

        傳統(tǒng)注疏從卦名定此卦之“時”,再從“時”出發(fā),理解卦爻辭在道德上的警策之意。這一思路有其連貫性與合理性,但未必是卦爻辭的本義。事實上,《既濟》的本義,乃是敘述文王在某段時期的具體經(jīng)歷。根據(jù)我們之前的研究,文王前中期有幾個標(biāo)志性的歷史事件。一是文王繼位之初,為了報商王的殺父之仇而興師伐商,即《古本竹書紀年》所謂“(帝乙)二年,周人伐商”是也。此事之后,周人疲敝,處于極度的困頓和戒懼之中。一是為了尋求商周的和解,文王向商王求婚,乃有了“帝乙歸妹”的事件,但此事以失敗而告終。隨后不久,文王從莘國續(xù)娶了太姒。此后,直到文王被商紂囚于羑里,其間發(fā)生了什么,我們尚未有詳細的考察?!都葷贰段礉穬韶裕財⑹龅恼沁@一時期的歷史故事。

         

        初九:“曳其輪,濡其尾,無咎?!薄耙贰?,拖曳、牽引。“濡”,沾濕。伊川曰:“輪所以行,倒曳之使不進也。獸之涉水,必揭其尾,濡其尾則不能濟。方既濟之初,能止其進,乃得無咎?!盵28]朱子亦曰:“曳輪則車不前,濡尾則狐不濟。既濟之初,謹戒如是,無咎之道。占者如是,則無咎矣?!盵29]按照程朱的理解,此爻“曳其輪,濡其尾”,乃是占者應(yīng)然之作為。與之相對,王、孔主要從既濟之初的境遇來解釋。王弼曰:“始濟未涉于燥,故輪曳而尾濡也?!盵30]孔穎達曰:“但志在棄難,雖復(fù)曳輪濡尾,其義不有咎,故云‘無咎’?!卑凑胀?、孔的說法,“曳其輪,濡其尾”,乃是指既濟之初,尚未遠離危難的境遇。相較而言,我們傾向于認同后一種理解。

         

        從史實說,這一爻說的是文王初年伐商的情境?!吨芤住返摹按蟠ā?,一般指黃河?!吧娲ā保干娑牲S河,實際上是“往商”的意思,因商周之間以黃河相隔故也。“濡其尾”,前引程朱引入了“獸”或“狐”之象,是聯(lián)系了《未濟》的卦辭。狐貍渡河,沾濕了尾巴,說明渡河沒有成功。這是一個比喻。其實是指,帝乙二年,周人伐商,沒能成功渡過黃河,便被商人攔截擊退。《泰》九二:“包荒,用馮河,不遐遺,朋亡,得尚于中行?!敝?,我們指出,此爻是說周人伐商的過程。其主體部分,是在表現(xiàn)周人集團涉水渡河的場景,與此處“濡其尾”之象相通。這表明,商周的交兵,很可能就在黃河邊上進行。至于“曳其輪”,則表現(xiàn)了戰(zhàn)敗之后周人逃回周國的情狀。之前我們說,文王在逃跑途中,受到了他人的幫助,故《泰》九二有“得尚于中行”(“尚”,佑助)。幫助的具體內(nèi)容,見于《睽》六三:“見輿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無初有終?!币簿褪钦f,有人給了文王一輛(一些)破敗的牛車。文王借此成功回到了周國。聯(lián)系此處,《既濟》初九的“曳其輪”,也是表現(xiàn)牛車的破??;“無咎”,即《睽》六三的“有終”。

         

        此處,還有一個“曳其輪”與“濡其尾”的先后問題。按理來說,交戈在先,敗退在后。此爻的順序,可能是有問題的。且看《未濟》,初爻“濡其尾”,二爻“曳其輪”,顯然更為符合歷史的順序。但從更大的時間跨度說,“曳其輪”“濡其尾”,指的都是周人伐商。在此意義上,《既濟》換了次序、同系之初爻,也可以理解。

         

        六二:“婦喪其茀,勿逐,七日得?!薄捌叀弊?,一說濃密的美發(fā)。虞翻曰:“茀發(fā),謂鬒發(fā)也。”[31]近人順此而有假發(fā)之說。[32]一說婦人的首飾。王弼曰:“茀,首飾也?!盵33]一說貴婦車上的蔽飾。伊川曰:“茀,婦人出門以自蔽者也。”[34]從歷史敘事的角度說,文王前期有兩件事與“婦”相關(guān)。一是帝乙歸妹,一是續(xù)娶太姒。帝乙歸妹,由于文王與商女不合,商女回到商國去了,于是文王續(xù)娶了太姒。順此理解,“婦喪其茀”,很可能是指商女回商?!锻汀飞狭骸俺笋R班如,泣血漣如?!北憩F(xiàn)了商女返回商朝的情形。從“乘馬班如”看,有很多車馬隨行。故此爻“婦喪其茀”,很可能是描繪了商女馬車遠去的情形。至于“勿逐,七日得”,大概是當(dāng)時的俗語。[35]《周易》用此,是表明商女走了之后,文王又續(xù)娶了太姒。走的是商女,來的是太姒,故《否》曰“大往小來”。

         

        九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勿用?!备咦?,即殷高宗武丁?!稘h書》引此爻曰:“高宗,殷之盛天子也?!盵36]殷高宗武丁其人,據(jù)《尚書·無逸》:“其在高宗,時舊勞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陰,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邦。至于小大,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年有九年?!倍鴵?jù)《孟子·公孫丑上》:“由湯至于武丁,賢圣之君六七作。天下歸殷久矣,久則難變也。武丁朝諸侯有天下,猶運之掌也?!庇帧妒酚洝ひ蟊炯o》云:“武丁修政行德,天下咸驩,殷道復(fù)興?!笨梢钥吹?,殷高宗德行美盛,是中興殷道的大有為之君。其“伐鬼方”之所以“三年”乃克,是說其事之難。故王弼以為此爻是“居衰末而能濟者也”;孔穎達則強調(diào)“高宗德實文明,而勢甚衰備,不能即勝,三年乃克”。[37]也就是說,高宗有盛德,但鑒于殷商的疲勢,征伐鬼方還是持續(xù)了三年。伊川也認為,其事則“王者之事”,其人則“圣賢之君”,只是“三年乃克,見其勞憊之甚”。[38]

         

        如果《既濟》是周人的歷史敘事,那么,《周易》在此夾用商王武丁的故事,究竟是何用意?其實,“高宗伐鬼方”乃是商人的大事,在時人的歷史記憶中有著重要的地位?!吨芤住酚眠@一故事,就相當(dāng)于后人的用典。用典不是為了表現(xiàn)典故的原有情節(jié),而是借典故來指代或說明當(dāng)下的情況。結(jié)合《未濟》九四的記載(詳后),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商王帝乙時期也有一次類似的軍事行動,而文王參與了此次行動。故而,《周易》的作者,在此處便以“高宗伐鬼方”加以指代。同時,這種特殊的表現(xiàn)方式,也暗示了帝乙伐鬼方的軍事行動,其聲勢之浩大、戰(zhàn)事之艱難,可以堪比于高宗伐鬼方。

         

        至于“小人勿用”,一般認為是戒用小人的意思。我們認為,“勿”是“無”的意思?!靶∪宋鹩谩?,相當(dāng)于說小人沒有得到重用,或者說小人之謀沒有得逞。在這背后,有曲折的史實。我們在后面有所討論。

         

        六四:“繻有衣袽,終日戒?!睂W(xué)者多將此爻置于渡河的情境中理解?!袄]”,注疏多作“濡”,解為沾濕。如王弼曰:“繻宜曰濡。”[39]“衣袽”,王弼曰:“衣袽,所以塞漏舟也?!蛴邢吨畻壷郏脻?,有衣袽也?!币馑际钦f,一條破船要能渡河,是因為敝衣破絮能堵住滲水的缺口。據(jù)此,本爻喻指“能預(yù)備而戒懼者也”。這種解法似也能通。但《說文》引此,一作“繻”,一作“需”,馬王堆帛書《周易》直作“襦”。我們認為,在沒有確切證據(jù)的情況下,還當(dāng)以讀如字為好。繻與袽相對?!墩f文》:“繻,繒采色。”又曰:“繒,帛也?!庇莘唬骸把M,敗衣也?!敝劣凇坝小?,王引之曰:“猶‘或’也?!盵40]黃壽祺、張善文認為,這一爻是說美服或?qū)⒆優(yōu)楸忠?,故須終日戒勉。[41]同時,“有”亦可作“又”。如此一來,“繻有衣袽”是指在美服之外再加蔽衣。[42]這種做法類似于《鄭風(fēng)·豐》所謂“裳錦褧裳,衣錦褧衣”,或《中庸》所引“衣錦尚絅”,有斂藏和韜晦的意思。聯(lián)系史實,此爻表現(xiàn)了文王身處帝乙、帝辛之際的戒懼狀態(tài)。文王在帝乙時代辛苦經(jīng)營,商周關(guān)系發(fā)展良好。但誰知帝乙駕崩,帝辛繼位?!遁汀烦趿骸坝墟诓唤K,乃亂乃萃,若號一握為笑,勿恤,往無咎?!北憩F(xiàn)了當(dāng)時的情形。大概帝辛脾氣不好,或者本屬厭周一派。故帝辛繼位,周人大為緊張,一時亂了手腳,做好了各種準備。這段時期,文王低調(diào)做事,戰(zhàn)戰(zhàn)兢兢以事紂,深怕一不小心,商周再次敵對,周人又回到困頓的歲月中去。此外,《乾》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蔽耐踅K日勤勉而戒懼?!对ァ妨骸敖橛谑?,不終日。”如夾于兩石之間而不可終日。這些描繪,都是一個意思?!秴问洗呵铩吩疲骸拔耐跆庒录q,冤侮雅遜,朝夕必時,上貢必適,祭祀必敬?!闭f的也正是這一情形。

         

        九五:“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實受其福。”禴祭,殷春祭之名。學(xué)者多從祭祀的厚薄,區(qū)分“殺?!迸c“禴祭”。如王弼曰:“牛,祭之盛者也。禴,祭之薄者也?!敝耘2蝗缍^,王弼曰:“祭祀之盛,莫盛修德,故沼沚之毛、蘋蘩之榮,可羞于鬼神,故‘黍稷非馨,明德惟馨’?!睆娬{(diào)了修德對于祭祀的重要性。所謂“東鄰”“西鄰”,歷代多作假設(shè)之辭來看。[43]但李鼎祚以武王克商之后祀于周廟一事說“西鄰之祭祀”,[44]朱子點出此爻當(dāng)“文王與紂之事”,[45]已有意將此爻對應(yīng)到商周歷史中去。

         

        《今本竹書紀年》:“(帝辛)六年,西伯初禴于畢。”帝辛六年,文王在畢邑第一次舉行禴祭。文王有禴祭之事,當(dāng)無可疑。除了此爻之外,《萃》六二、《升》九二,兩次提及“孚乃利用禴”。可以想象,文王初禴對于周人來說,應(yīng)該是一件具有象征意義的重要事件。從“初禴”的“初”字看,背后必有一個特殊的機緣。而此機緣,應(yīng)該與殷商關(guān)系的進一步發(fā)展有關(guān)?!抖Y記·王制》:“天子諸侯宗廟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嘗,冬曰烝?!痹谥苤浦?,四時之祭乃是天子與諸侯的職權(quán),是地位與權(quán)力的象征。鑒于文王的審慎,“禴祭”不會是文王私自的行動,而很可能意味著商王的任命?!妒酚洝ひ蟊炯o》有“(商紂)以西伯昌、九侯、鄂侯為三公”的記載。我們認為,“西鄰之禴祭”,很可能是指文王封三公之后,而有了“禴祭”之權(quán)。這是文王受到商王紂的信任,商周關(guān)系進一步穩(wěn)固的象征。

         

        至于爻辭說商人的盛祭,還不如周人的薄祀,應(yīng)與“德馨”的問題相關(guān),同時還要考慮當(dāng)時商周各自的處境。這一時期,商朝小人當(dāng)?shù)?,征?zhàn)不休。周國政治穩(wěn)定,國力恢復(fù),賢人歸附,兩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某種意義上,確可以說是神明降福的明證。

         

        上六:“濡其首,厲。”字面意思是,沾濕了頭部,有危險。與初爻相似,這里的“首”,指狐首。根據(jù)伊川所說:“獸之涉水,必揭其尾?!眲t“濡其尾”與“濡其首”相比,前者相當(dāng)于完全淹沒,而有滅亡的危險;后者雖有危險,程度上卻不及前者。這里的狐,是周國的象征。這里的首,是周人之首,即文王?!板ζ湮病?,指周人伐商敗北,幾于亡國絕祀,有舉國湮滅的危險;“濡其首”,則指文王羑里之難。據(jù)《殷本紀》記載:“九侯有好女,入之紂。九侯女不喜淫,紂怒,殺之,而醢九侯。鄂侯爭之強,辨之疾,并脯鄂侯。西伯昌聞之,竊嘆。崇侯虎知之,以告紂,紂囚西伯羑里。”據(jù)此,紂囚文王,是因為文王竊嘆九侯之事,而被崇侯虎告發(fā)。而《周本紀》記載:“崇侯虎譖西伯于殷紂曰:‘西伯積善累德,諸侯皆向之,將不利于帝。’帝紂乃囚西伯于羑里。”據(jù)此,紂囚文王,是因為諸侯歸向文王,而崇侯虎譖之。稍有不同,但并無矛盾。

         

        卦辭:“亨小,利貞,初吉終亂?!薄昂嘈。憽?,[46]指文王迎娶太姒,其事亨通,利于貞問。與六二“勿逐,七日得”相應(yīng)。“初吉”,指商周關(guān)系的穩(wěn)固。尤與九三、九五相應(yīng)?!敖K亂”,指文王羑里之難。對應(yīng)于上六。

         

        可以看到,《既濟》的歷史敘事,從文王初年開始,到文王囚羑里結(jié)束,跨越了文王前半期的政治生涯。其中涉及了伐商、娶女、伐鬼方、封三公等重要的歷史事件。

         

        三、《未濟》及其他

         

        《未濟》《既濟》兩卦,陰陽恰好相反,是所謂“綜”“反”或“倒”的關(guān)系。且卦爻辭,也有對應(yīng)的關(guān)系。

         

        未濟:亨小,狐汔濟,濡其尾,無攸利。

         

        初六:濡其尾,吝。

         

        九二:曳其輪,貞吉。

         

        六三:未濟,征兇,利涉大川。

         

        九四:貞吉,悔亡。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賞于大國。

         

        六五:貞吉,無悔。君子之光,有孚,吉。

         

        上九:有孚于飲酒,無咎。濡其首,有孚失是。

         

        兩卦的卦爻辭有很好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有些甚至完全一致。這當(dāng)然不是巧合,而是由兩卦相似的敘事內(nèi)容所決定的。比如,《未濟》初爻“濡其尾”、二爻“曳其輪”,與《既濟》初爻完全一樣。其背后的歷史敘事,也完全相同?!段礉飞县场板ζ涫住币痪?,也與《既濟》上爻相同。所以說,《未濟》的敘事,在歷史跨度上與《既濟》完全一致。以下,我們僅對兩者的不同之處作簡單的討論。

         

        六三:“未濟,征兇,利涉大川。”“未濟”,尚未濟渡?!罢鲀础?,行而有險。王弼曰:“以不正之身,力不能自濟,而求進焉,喪其身也?!盵47]伊川曰:“居險無出險之用,而行則兇也。”對于傳統(tǒng)注疏來說,最麻煩的是“利涉大川”一句。傳統(tǒng)看來,“涉大川”即“征”。既說“征兇”,又說“利涉大川”,似乎是矛盾的。故朱子曰:“或疑‘利’字上當(dāng)有‘不’字?!备吆嗤茰y,這是“轉(zhuǎn)寫脫去”。然而,上博本、馬王堆本《周易》皆作“利涉大川”??梢姡颂幉o脫誤,問題出在理解上。

         

        其實,聯(lián)系文王前期的歷史敘事,“未濟,征兇”是說文王往見南仲的情形?!墩稹飞狭骸罢鹚魉鳎曐芹?,征兇。”兩個“征兇”,所指相同,指文王往見南仲,途中遇到了兇險。此事,可以參看我們之前的分析。至于“利涉大川”,字面意思是說“利于涉渡大河”。這條大河,指的就是橫亙在周人與商人之間的黃河。往來商周,必經(jīng)黃河。故“涉大川”,相當(dāng)于“往商”的意思。此時往商,不是為了征討,而是為了和好。周人經(jīng)過一段困頓歲月之后,希望與商王重新修好。文王決定親自往見商王向他求親,以政治聯(lián)姻的方式改善兩國的關(guān)系。此即后來的“帝乙歸妹”之事。此事雖然最終失敗了,但客觀上成為了商周之間的破冰之旅,為商周關(guān)系的進一步發(fā)展奠定了基礎(chǔ)。這樣一來,《未濟》六三便能與《既濟》六二的敘事對應(yīng)起來了。由于此爻前后兩句所涉內(nèi)容完全不同,故而也就無所謂矛盾了。

         

        九四:“貞吉,悔亡,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賞于大國?!表樦弦回车臄⑹拢柏懠?,悔亡”是對商周關(guān)系的一個評語。聯(lián)姻失敗,商周關(guān)系再次緊張,是所謂“悔”。從長時期看,沒有造成更嚴重的后果,商周關(guān)系反而逐漸改善,故曰“悔亡”。當(dāng)然,這里的“貞吉”,也可能是指文王娶回了太姒。至于“震用伐鬼方”,是說商王帝乙伐鬼方之事?!罢稹?,伊川曰:“動之極也?!薄罢稹币嘤小罢鹋敝x??追f達曰:“震發(fā)威怒,用伐鬼方也。”俞琰曰:“震動而使之驚畏也?!盵48]《逸周書·程典解》:“商王用宗(宗,即崇,指崇侯虎)讒,震怒無疆?!币陨掏踔瓰椤罢鹋?。前人對“震”的意義與所指,有各種不同的猜想。其實,這里的“震”,用法與《震》卦的“震”相通。“震”用在“伐鬼方”之上,是指商王大規(guī)模征伐鬼方之義。至于“三年有賞于大國”,大國指商國。相對于大國商,則是小邦周。之所以三年之后,受到大國的嘉賞,是因為周人也參與了此次軍事行動(詳后)。此爻與《既濟》九三的敘事相應(yīng)。

         

        六五:“貞吉,無悔,君子之光,有孚,吉。”“無悔”與“悔亡”不同,前者是沒有可悔之事,后者是可悔之事消除了?!柏懠瑹o悔”,是指伐鬼方之后周人的基本處境。周人通過隨商王伐鬼方一事,得到了商王的信任,周人的處境進一步改善,進入了一段穩(wěn)定發(fā)展的時期?!熬又狻?,指文王的德行之光,所謂“君子之德,光暉著見”是也。據(jù)《史記·周本紀》:“西伯曰文王,遵后稷、公劉之業(yè),則古公、公季之法,篤仁,敬老,慈少。禮下賢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歸之。伯夷、叔齊在孤竹,聞西伯善養(yǎng)老,盍往歸之。太顛、閎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歸之?!边@是文王羑里之難之前的情況。從文王前期的種種經(jīng)歷來看,文王善修德政、賢人大規(guī)模歸附,應(yīng)發(fā)生在商周關(guān)系逐步穩(wěn)定之后,也即“伐鬼方”“有賞于大國”之后。文王獲得了商王的信任,政治環(huán)境得到了改善,文王乃可以用力于勤修德政。文王的德行逐漸為人信服,故各國賢人紛紛往歸。與《既濟》六四、九五相比,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既濟》的敘事,乃著眼于商周關(guān)系;而《未濟》的敘事,則立足于文王自身的角度。要之,這兩方面的敘事,說的是同一個歷史時期的境況。

         

        上九:“有孚于飲酒,無咎。濡其首,有孚失是?!贝素硟纱纬霈F(xiàn)“有孚”。王弼抓住了這一點,將前一“有孚”“無咎”解為信任得當(dāng),而能逸豫無憂;將后一“有孚失是”解為無廢事之憂,而耽溺于豫樂。伊川之說,與之相近。[49]此外,也有學(xué)者抓住“飲酒”來發(fā)揮。邱富國云:“既言飲酒之無咎,復(fù)言飲酒濡首之失,何耶?蓋飲酒可也,耽飲而至于濡首,則昔之有孚者,今失于是矣?!盵50]高亨也將此爻與周公《酒誥》聯(lián)系起來。這些解釋彼此之間差異很大。這也可以看出此爻的難處。若從史實來看,“有孚于飲酒,無咎”,當(dāng)指文王封三公,而受商王宴饗之事。文王封了公,乃得受商王的宴請,與商王一起飲酒。《大有》九三:“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眱烧呦低皇聦崱:髞碛捎诔绾罨⒌淖P言,商紂對文王起了疑心,將文王囚禁在羑里?!板ζ涫住币痪洌c《既濟》上六一致,即指文王囚羑里之事。這樣一來,文王經(jīng)過長時間辛苦獲得的商王的信任,隨之蕩然無存,故曰“有孚失是”。

         

        卦辭:“亨小,狐汔濟,濡其尾,無攸利。”“亨小”,同于《既濟》“亨小,利貞”?!昂酀?,濡其尾,無攸利”,相應(yīng)于《既濟》“初吉,終亂”。

         

        可見,《未濟》與《既濟》的歷史敘事基本相同,兩者的差異亦足以作相互補充之用。至此,對商王帝乙伐鬼方一事,及其前后的歷史事實,我們已經(jīng)有了基本的了解。但還有一些問題有待進一步探討。一是《既濟》九三“小人勿用”的問題。一是《未濟》九四“三年有賞于大國”的問題。這兩個問題,都與文王從商王伐鬼方的過程有關(guān)。

         

        《訟》六三:“或從王事,無成。”《訟》卦敘事了文王一生三次重要的“爭訟”。初六、九二,是因帝乙歸妹引發(fā)的訟;九四是因崇侯虎之譖引起的訟;九五是決虞芮之訟。在帝乙歸妹與羑里之難之間,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商王伐鬼方。故六三“或從王事,無成”,很可能與伐鬼方相關(guān)。“或”是“有”的意思。殷墟卜辭多“葉王事”之辭,與此處“從王事”一語相當(dāng)。至于“無成”,孔穎達曰:“不敢觸忤,無敢先成?!焙略唬骸盁o成者,不敢居其成,但從王事,守其本位本祿而已?!眱闪x可以相資。商王伐鬼方,而周人襄助之。周人完全服從商人的安排,不敢擅自有所行動;即便功業(yè)完成,也不敢據(jù)為己有。這是周人當(dāng)時的心態(tài),也是他們處理商周關(guān)系的經(jīng)驗教訓(xùn)(季歷正因功高蓋主,遭文丁忌憚而殺之)。與之相似,《坤》六三:“或從王事,無成,有終?!倍嗔恕坝薪K”二字。“有終”,指好的結(jié)果。周人從商王伐鬼方,獲得了商王的信任與嘉獎。即相當(dāng)于《未濟》九四“三年有賞于大國”。

         

        前引《大有》九三,我們認為是文王封三公之事。而《大有》九二:“大車以載,有攸往,無咎。”則當(dāng)與伐鬼方有關(guān)。商王伐鬼方,接受了周人的軍事襄助?!按筌嚒笔侵匦偷能娛卵b備。當(dāng)時周人國力疲憊,這個大車很可能是商人提供的。也就是說,周人雖然參與了伐鬼方之事,但所用的車馬和兵器或由商人提供。故《周易》此處專門點出“大車”?!盁o咎”,即《坤》六三“有終”之義。稱“無咎”,暗示了本來可能是有“咎”的。

         

        《困》九四:“來徐徐,困于金車,吝,有終?!边@一爻也與伐鬼方有關(guān)?!敖疖嚒?,用銅鑲嵌的車。古代的車,基本上是木制的,有些部位容易出現(xiàn)問題?!洞笮蟆肪哦骸拜浾f輹?!薄缎⌒蟆肪湃骸拜浾f輻。”“輻”,一作輹??梢姡噹c車軸連接的伏兔,是特別容易顛壞的。故《大壯》九四:“壯于大輿之輹?!敝貜娬{(diào)了伏兔強壯??梢酝茰y,使伏兔強壯的方式,就是外面用銅包裹,或直接換成銅制的部件。此外,《姤》初六:“系于金柅。”“金柅”,相當(dāng)于是銅制的剎車。在關(guān)鍵的部位,用銅來制作,這就是所謂“金車”。這樣可以大大提高車的性能和壽命,估計主要用于大型的戰(zhàn)車。故此處的“金車”,就相當(dāng)于《大有》的“大車”,是商王軍隊的裝備。這句爻辭“有終”同于《坤》六三。其余的意義,不甚明了。大概是說,文王在參與征伐的過程中,遇到了兇險。

         

        《隨》九四:“隨有獲,貞兇。有孚在道,以明,何咎?!边@一爻也與伐鬼方有關(guān)?!半S”,即“從王事”的意思?!坝蝎@”,指有俘獲、有戰(zhàn)功的意思?!坝墟谠诘馈保沛诔溆诘劳局x?!懊鳌?,顯明。“有獲”本來是好事,何以“貞兇”?根據(jù)下文,此次能夠化險為夷,是因為“有孚”。由此反推,之前的“兇”,很可能是指“無孚”。“有獲”而“無孚”,很可能是指文王有了功勞,招致小人的嫉恨,向商王進了讒言,造成了對文王的不利。順此,《坤》《訟》所謂的“無成”,很可能應(yīng)從這里得到理解?!坝蝎@”而“無成”,則“無成”確是“不居有其成功”的意思。

         

        從以上的補充分析,我們可以得知,商王帝乙伐鬼方,文王確曾參與其中。在征伐的過程中,文王曾立有大功,遭到了小人的嫉妒,陷入了險境。此后,文王低調(diào)行事,不居有其成功。終于獲得了商王的信任,事成之后又受到了商王的嘉賞。因此,文王從商王伐鬼方,是文王進一步獲得商王信任,商周關(guān)系進一步改善的標(biāo)志性事件。

         

        四、小結(jié)

         

        《既濟》九三“高宗伐鬼方”、《未濟》九四“震用伐鬼方”,都是指商王帝乙伐鬼方的歷史事件。從周人的角度說,這一事件是“帝乙歸妹”之后,進一步改善商周關(guān)系的重要事件。周人以一種低調(diào)的姿態(tài)參與了此次軍事行動,從而獲得了商王的嘉獎。商周之間有了信任的關(guān)系,周人由此得到了一段穩(wěn)定發(fā)展的時期。直至帝乙駕崩,帝辛繼位,又經(jīng)歷了一段戒懼的時期。此后,文王被封“三公”。文王封公,標(biāo)志著周國正式成為了商國重要的盟友。之后不久,文王因為小人的讒言,而被囚于羑里,成了周人復(fù)興過程中的一個插曲。

         

        再看“鬼方”的問題。除了《既濟》《未濟》之外,《睽》也提到了“鬼”?!额ァ飞暇牛骸邦ス拢婖关撏?,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后說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則吉?!边@一爻不好理解。歷史上多認為這是極度孤立而產(chǎn)生的幻覺,李零則認為此卦是說“活見鬼”之事。其實,此爻是說文王往商求婚之事?!拜d鬼一車”的“鬼”,不是后世“鬼神”的“鬼”,而是“鬼方”的“鬼”。當(dāng)時,鬼方未平,不時搶掠中原。故“載鬼一車”乃得以“寇”稱之,而有“先張之弧”的戰(zhàn)斗警戒。若是鬼神的鬼,何用弓矢?另外,文王迎娶太姒的時候,也有“匪寇婚媾”的說法(《賁》六四)??梢?,無論周人、商人都備受鬼方侵擾之苦。就此而言,“震用伐鬼方”,實是不得已的行動。

         

        帝乙初年,有過一次討伐北方部族的戰(zhàn)爭。用《古本竹書紀年》的說法是“西拒昆夷”,用《小雅·出車》的說法是“伐西戎”“夷獫狁”。如果王國維《鬼方昆夷玁狁考》的觀點正確的話,在短短十幾年間,商王帝乙兩次對鬼方用兵。第一次征伐,或只是暫時擋住了其東進或南進的強大攻勢。而商、周及其他諸侯,仍然不時要受其劫掠之害。第二次“伐鬼方”之后,鬼方乃重新歸順于商朝,于是有了帝辛?xí)r代,九侯與西伯、鄂侯同封“三公”之事。此時,周人與鬼方應(yīng)無仇怨。文王正因九侯之事而囚羑里。但據(jù)《周本紀》,文王受命之后,又有“明年,伐犬戎”的說法。此時,鬼方或已叛商,文王乃以專征之名伐之。當(dāng)然,古書中提到的“昆夷”“西戎”“獫狁”“鬼方”是否同一族類,這一問題仍待考察。故此處的推斷,也有進一步修正的可能。

         

        注釋

         

        1、參見顧頡剛:《周易卦爻辭中的故事》,《顧頡剛卷》,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第193~194頁。

         

        2、顧氏討論《周易》卦爻辭中的故事,有一個標(biāo)準:“很不幸,古史失傳得太多了,這書里引用的故事只有寫出人名、地名的,我們還可以尋求它的意義。至于隸事隱約的,則直無從猜測了。”(顧頡剛:《顧頡剛卷》,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第190頁。)

         

        3、李鼎祚:《周易集解》,巴蜀書社,2004年,第199頁。

         

        4、王弼注,孔穎達疏:《周易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295頁。

         

        5、程顥、程頤:《二程集》,中華書局,1981年,第1020頁。

         

        6、李光地:《周易折中》,巴蜀書社,2010年,第206頁。

         

        7、尚秉和:《周易尚氏學(xué)》,光明日報出版社,2006年,第182頁。

         

        8、高亨:《周易大傳今注》,齊魯書社,1998年,第377頁。按:高亨認為,“高宗伐鬼方”與“震用伐鬼方”所記為一事。高宗伐鬼方,而周人助之。

         

        9、參見楊萬里:《誠齋易傳》,九州出版社,2008年,第230、231、235頁。

         

        10、顧頡剛說:“作卦爻辭時流行的幾件大故事是后來消失了的,作《易傳》時流行的幾件大故事是作卦爻辭時所想不到的:從這些故事的有與沒有上,可以約略地推定卦爻辭的著作年代。它里邊提到的故事,兩件是商的,三件是商末周初的,我們可以說,它的著作時代當(dāng)在西周的初葉?!?顧頡剛:《顧頡剛卷》,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第217頁)

         

        11、參見顧頡剛:《顧頡剛卷》,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第193~194頁。

         

        12、徐中舒:《徐中舒歷史論文選輯》,中華書局,1998年,第655、655~656、657頁。

         

        13、王國維:《觀堂集林》第2冊(卷13),中華書局,1959年,第583~606、583頁。

         

        14、參見蒙文通:《周秦少數(shù)民族研究》,龍門聯(lián)合書局,1958年。

         

        15、唐曉峰:《鬼方:殷周時代北方的農(nóng)牧混合族群》,《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0年第2期。

         

        16、王弼注,孔穎達疏:《周易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293頁。

         

        17、朱熹:《周易本義》,中華書局,2009年,第215~216、216頁。

         

        18、程顥、程頤:《二程集》,中華書局,2009年,第1018頁。

         

        19、程顥、程頤:《二程集》,中華書局,2009年,第1019頁。

         

        20、朱熹:《周易本義》,中華書局,2009年,第216頁。

         

        21、王弼注,孔穎達疏:《周易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294頁。

         

        22、李鼎祚:《周易集解》,巴蜀書社,2004年,第199頁。

         

        23、高亨:《周易古經(jīng)今注》,中華書局,1984年,第345~346頁。

         

        24、在《周易》中,“七日”是一個大問題。除了《既濟》六二、《震》六二的“七日得”,《復(fù)》卦辭有“七日來復(fù)”之說。傳統(tǒng)上,一般從“陽氣消長”的角度說,如王弼曰:“陽氣始剝盡至來復(fù)時,凡七日。”(王弼注,孔穎達疏:《周易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131頁。)從剝到復(fù),這是依據(jù)《序卦》“物不可以終盡,剝窮上反下,故受之以復(fù)”而言。王國維結(jié)合出土青銅器的銘文的研究,指出周初有一種紀日法,以月亮盈虧將每月分為“初吉”“既生霸”“既望”“既死霸”四期,七日或八日為一期(參見王國維:《觀堂集林》第1冊(卷1),中華書局,1959年,第21頁)。我們推測,或許正是這種記日之法,使得“七日”具有了“時變”或“轉(zhuǎn)機”的意思。

         

        25、《漢書·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上》:“《周易》曰:‘高宗伐鬼方,三年而克之。’鬼方,小蠻夷;高宗,殷之盛天子也。以盛天子伐小蠻夷,三年而后克,言用兵之不可不重也?!?o:p>

         

        26、王弼注,孔穎達疏:《周易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294~295頁。

         

        27、程顥、程頤:《二程集》,中華書局,2009年,第1020頁。

         

        28、朱熹:《周易本義》,中華書局,2009年,第217頁。

         

        29、李鼎祚:《周易集解》,巴蜀書社,2004年,第199頁。

         

        30、王引之:《經(jīng)傳釋詞》,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59頁。

         

        31、參見黃壽祺、張善文:《周易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483頁。

         

        32、此是中國人民大學(xué)國學(xué)院辛亞明教授在《周易》讀書班上提出的見解,特此致謝。

         

        33、王弼注,孔穎達疏:《周易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295頁。

         

        34、比較特殊的是,伊川以“東鄰”為五爻,“西鄰”為二爻。參見程顥、程頤:《二程集》,中華書局,2009年,第1021頁。

         

        35、李鼎祚:《周易集解》,巴蜀書社,2004年,第200頁。

         

        36、朱熹:《周易本義》,中華書局,2009年,第217~218頁。

         

        37、朱子曰:“‘亨小’,當(dāng)為小亨。”(朱熹:《周易本義》,中華書局,2009年,第216頁。)按:《周易》中《賁》《遯》《既濟》《未濟》等四卦都有“亨小”,當(dāng)是一個固定的用詞。其義相當(dāng)于家事亨通,或婚事亨通。

         

        38、王弼注,孔穎達疏:《周易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298、299、299頁。

         

        39、程顥、程頤:《二程集》,中華書局,2009年,第1024、1025頁。

         

        40、朱熹:《周易本義》,中華書局,2009年,第219頁。

         

        41、高亨:《周易大傳今注》,齊魯書社,1998年,第376頁。

         

        42、李光地:《周易折中》,巴蜀書社,2010年,第208頁。

         

        43、王弼注,孔穎達疏:《周易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299頁。王弼將此爻的“有孚”,解為主動信任。但《周易》卦爻辭中的“有孚”,一般應(yīng)作“獲得信孚”解,此處也一樣。

         

        44、程顥、程頤:《二程集》,中華書局,2009年,第1025~1026頁。

         

        45、李光地:《周易折中》,巴蜀書社,2010年,第209、36頁。

         

        46、高亨:《周易大傳今注》,齊魯書社,1998年,第378頁。

         

        47、王弼注,孔穎達疏:《周易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57頁。

         

        48、《周易》敘文王前期,多以破敗的“輿”為物象,如《小畜》九三“輿說輻”,《大畜》九二“輿說輹”。

         

        49、李零:《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周易〉的自然哲學(xué)》,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3年,第210~214頁。

         

        50、殷墟卜辭有“(武丁)令多子族罕犬侯寇周”的記載,則知在武丁大舉征伐之后,犬戎歸順了商朝。此后,犬戎又叛商,則對商、周來說,都是“寇”了。又,此在“鬼侯”封公之前。

         

        51、“九侯”,《史記集解》:“徐廣曰:一作鬼侯?!?/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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