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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余治平】“荀子入秦”:何以成為一次文化事件?——儒者直面法家治理的精神體驗與思想評判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3-24 23:57:16
        標(biāo)簽:儒家、法家、秦國、荀子
        余治平

        作者簡介:余治平,男,西元 1965生,江蘇洪澤人,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F(xiàn)任上海交通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哲學(xué)系教授。著有《唯天為大——建基于信念本體的董仲舒哲學(xué)研究》《忠恕而仁——儒家盡己推己、將心比心的態(tài)度、觀念與實踐》《董子春秋義法辭考論》《春秋公羊夷夏論——儒家以文明教化為本位的一種天下秩序設(shè)計》《做人起步<弟子規(guī)>——脩禮立教以找回一種向善的生活方式》《周公<酒誥>訓(xùn):酒與周初政法德教祭祀的經(jīng)學(xué)詮釋》等。

        “荀子入秦”:何以成為一次文化事件?[①]

        ——儒者直面法家治理的精神體驗與思想評判

        作者:余治平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孔子研究》,2019年第6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三月初一日丙寅

        ??????????耶穌2020年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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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nèi)容摘要】荀子置身于強秦的一次旅行所產(chǎn)生的心靈震撼,與昭王、應(yīng)侯的坦誠對話,使儒家圣王之治的偉大理想第一次有機會直面由法家所主導(dǎo)的生動社會現(xiàn)實。荀子充分肯定秦國經(jīng)濟建設(shè)、國防建設(shè)和社會建設(shè)所取得的偉大成就,“秦四世有勝”,但也揭發(fā)“秦之所短”:無儒。秦國的外部風(fēng)險則是六國勢力集結(jié)而聯(lián)手共同對付秦國。因而荀子建議秦王必須重用儒士,實行“王道”,使“力術(shù)止”而“義術(shù)行”,以達到“天下應(yīng)之如雷霆”的治理效果并形成核心影響力。荀子最先從強秦的一派繁榮中看到了其滅亡的跡象,而“唱衰”秦國,矮化秦政。而隨后不久強秦帝國的轟然倒塌、關(guān)于儒法孰優(yōu)孰劣所呈現(xiàn)出來的歷史實踐,則更說明“荀子入秦”堪稱中國歷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文化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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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鍵詞】荀子 秦國 儒家 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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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余治平,上海交通大學(xué)長聘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中華孔子學(xué)會董仲舒研究委員會會長,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董仲舒?zhèn)魇牢墨I考辨與歷代注疏研究”首席專家。研究方向為:儒家思想與文化、中國哲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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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家是講“善治”的,[②]它是一種最完美、最理想、最值得期待而始終攪動心魂、激發(fā)我們不懈追尋的治理境界。治理好一邑、一郡、一國,皆是小治,并不難實現(xiàn),區(qū)域范圍小,一聲喊到底,周期短,見效快,常常都可以立竿見影。治理好天下,則是大治,需要君王投入全部身心,德能皆具,政經(jīng)武備、刑罰教化,各個領(lǐng)域的方方面面都要照顧到,都要處理好,往往具有一定的難度,一般帝王都做不到。而治理好世道,即人們所生活于其中的一個整全的世界系統(tǒng),才是善治,這是儒家的最高追求,是王治、德治、政治、軍治、法治、禮治等任何單一治理局面所無法比擬的,因而難度也最大,儒家只在紙上描繪出善治的期許和遠景,而把它僅僅寄托于傳說中的圣王。一邑、一郡、一國的小治,也可以實現(xiàn)善治的局面,但由天下大治,要想進入和達到一種善治的狀態(tài),則還有不小的距離。所以,僅有財富的積累、國力的增強并不是儒家知識分子所追求的終極目標(biāo)。單有一維的經(jīng)濟發(fā)展而沒有民眾生活質(zhì)量之提高,則更為儒家所不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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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fā)生于戰(zhàn)國末期“荀子入秦”的一次旅行,使儒家圣王之治的偉大精神理想第一次有機會直面由法家所主導(dǎo)和鼓噪的生動社會現(xiàn)實,荀子本人置身于戰(zhàn)國七雄“第一大經(jīng)濟體”后所產(chǎn)生的心靈震撼,他與秦昭王、應(yīng)侯范雎、甚至包括學(xué)生李斯等人的智慧碰撞,完全算得上是儒、法兩派人物一次當(dāng)面直擊式的交鋒與較量。荀子的所見所聞,所感所觸,其所給予的正、負(fù)兩方面評價和理性判斷,以及隨后不久強秦帝國的轟然倒塌、關(guān)于儒法孰優(yōu)孰劣所呈現(xiàn)出來的實踐證明,都足以稱得上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文化事件?!盾髯印肥窍惹厝寮引嫶笊襟w下的一座富礦,它的許多面向都是儒家之為儒家非常難得的寶藏。不讀《荀子》,就不可能了解真正的儒家。讀過《荀子》,方才知道思孟心性之學(xué)何以單薄與脆弱。然而,很為遺憾的是,《荀子》的至關(guān)重要性,至今還沒有被許多人所認(rèn)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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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見證鼎盛,“觀其風(fēng)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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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鞅死后七十二年,荀子從齊國來到了秦國,秦昭王在位已經(jīng)四十一年,距離秦國實施新法也已九十馀年。這個時候,一個叫做范雎的魏國中大夫門客,跑到了秦國,用“遠交近攻”的策略,即鎖定韓、魏兩國為兼并目標(biāo)、致力于跟齊國友好相處,成功游說了秦昭王。昭王以范雎為客卿。范雎乘機提醒昭王,秦國的王權(quán)太弱,急需加強。秦昭王遂廢宣太后,并將國內(nèi)魏冉、涇陽君、高陵君、穰侯等貴族勢力趕出函谷關(guān)外,拜范雎為相。秦昭王在位時間長達五十六年之久,秦國就是在秦昭王的手上,結(jié)束了周朝八百年的統(tǒng)治,奠定了贏得統(tǒng)一戰(zhàn)爭的基礎(chǔ)。昭王文以范雎為相,武以白起為帥,其所表現(xiàn)出來的軍事才能與政治成就并不遜色于后來的嬴政。他對周邊國家鯨吞蠶食,發(fā)動“長平之戰(zhàn)”,大勝趙軍,活埋四十余萬降兵。攻陷東周王都洛邑,俘虜周赧王,遷九鼎于咸陽。公然消滅東周公室,說明秦在政治、軍事、經(jīng)濟、心理上都已具備了迎戰(zhàn)東方各國聯(lián)合進攻的雄厚實力,一個新紀(jì)元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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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子游秦,昭王離去世還有十五年,這段光景應(yīng)該是秦國歷史上發(fā)展最好、最輝煌的階段,夠得上所謂“鼎盛時代”。作為一位儒家著名游士的荀子,與強國之君臣昭王、范雎都進行過一番對話。荀子充分肯定秦國經(jīng)濟建設(shè)、國防建設(shè)和社會建設(shè)所取得的偉大成就,“秦四世有勝”,表彰其功績但也指出其不足,直面揭發(fā)“秦之所短”。按照荀子的建議,秦國要想成就霸業(yè),則必須重用儒士,實行“王道”,使得“力術(shù)止”而“義術(shù)行”[③],以達到“天下應(yīng)之如雷霆”[④]的治理效果和核心影響力。但因為秦國上下當(dāng)時正忙于兼并戰(zhàn)爭,準(zhǔn)備攻韓侵趙,荀子的建議不可能被采納,他在秦國也不可能得到重用,于是便選擇離開而又回到了趙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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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子》一書共有兩處記載了荀子入秦的事跡與言論,分別在《強國》篇和《儒效》篇中。另外,《議兵》篇中,也有荀子與李斯的一段對話,也涉及荀子對強秦政治路徑的評價,[⑤]因為只記“李斯問孫卿子”,而并沒有明確說這是荀子入秦期間所進行的對話,是否為后人杜撰,或者,法家學(xué)派文本的有意無意串入,尚有存疑而不能確定,故這里不予單列分析,而只作征引之用,以輔助說明荀子的儒學(xué)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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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國》篇中,應(yīng)侯[⑥]問孫卿子[⑦]曰:“入秦何見?”孫卿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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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其固塞險,形埶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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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境,【2】觀其風(fēng)俗,其百姓樸,其聲樂不流污,其服不挑,甚畏有司而順,古之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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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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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其國,【4】觀其士大夫,出於其門,入於公門;出於公門,歸於其家,無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黨,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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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觀其朝廷,其間聽決百事不留,恬然如無治者,古之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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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shù)也。是所見也?!綛】故曰:佚而治,約而詳,不煩而功,治之至也,秦類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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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C】則有其諰矣?!綝】兼是數(shù)具者而盡有之,然而縣之以王者之功名,則倜倜然其不及遠矣!是何也?【E】則其殆無儒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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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曰:【F】粹而王,駁而霸,無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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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入秦的觀感,荀子分別從自然地理條件、民眾生活面貌、官吏基本素質(zhì)、士大夫為政清廉、朝廷治理五個方面予以描述。【1】是因為秦國位居周土之西部,山林川谷險峻而秀美,物產(chǎn)豐饒,構(gòu)成了秦人立國得天獨厚的軍事屏障和發(fā)展強大的資源優(yōu)勢。地緣政治的諸多要素,“塞險”,“形埶便”,山林川谷之“形勝”,秦國都已經(jīng)具備。荀子對這些要素的發(fā)掘似乎可以成為追問秦國強大真正原因的“馬后炮”式的解釋,因為它根本就解釋不了下面這個問題:同樣的天然資源條件,此前幾百年的秦國為什么沒有強大起來、此后幾百年的秦國為什么沒有一直強大下去的問題。這就是“地緣政治論”不得不面對和承認(rèn)的一個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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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國變法的成果直接體現(xiàn)于普通民眾身上的,則是【2】。荀子首先看到的是他們的日用“風(fēng)俗”。稱其“樸”,也就是說,呈現(xiàn)本性,不奢華,極少甚至沒有任何矯揉造作的成分?!独献印な耪隆罚骸耙娝乇?,少私寡欲。”董平說:“‘樸’是木的本然狀態(tài)”,是“未經(jīng)任何加工與文飾”,而“比喻‘道’之為原始的混淪大全”。[⑨]《孔子家語·王言》有曰:“民敦而俗樸?!?a name="_ftnref10">[⑩]不尚奢靡,勤儉節(jié)約而不至于浪費,這才符合秦王的執(zhí)政風(fēng)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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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聲樂不流污”,王先謙注曰:“流,邪淫也。污,濁也。不流污,言清雅也?!比寮也恍蕾p鄭聲,《論語·衛(wèi)靈公》中,孔子曰:“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劉寶楠《正義》曰:“《五經(jīng)異義·魯論》說,鄭國之俗,有溱、洧之水,男女聚會,謳歌相感,故云‘鄭聲淫’?!?a name="_ftnref11">[11]鄭聲與男女之情愛有關(guān)。而錢穆則說:“聲過于樂曰淫。樂之五音、十二律、長短高下皆當(dāng)有節(jié)。鄭聲靡曼幻眇,失中正和平之氣,使聽者導(dǎo)欲增悲,沉溺而忘返,故曰淫?!?a name="_ftnref12">[12]鄭國之音聲樂而不止,偏正不中,應(yīng)當(dāng)予以戒禁。而秦聲多深沉哀婉,讓人慷慨激昂,故其樂“清雅”,不入污濁,體現(xiàn)出秦國國內(nèi)一派團結(jié)、振奮、向上的精神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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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人的服裝看上去也很素凈,被荀子所肯定和褒揚。“不挑”,楊倞解曰:“挑,偷也”,似不通。然而,說“不為奇異之服”則正確。盧文弨曰:“挑與佻同?!?a name="_ftnref13">[13]于是,“不佻”就是不輕佻,指秦國百姓所著的服裝皆莊重、沉穩(wěn)、得體而不輕佻,也不趕時髦。這就反映出秦國正處于上升期,其人民都在做事,而沒有沉迷于輕歌曼舞的享樂之中。儒家對士人、庶民的服裝是有所有嚴(yán)格要求的,必須有制,等級分明,不可紊亂。但法家在秦國未必提倡過服制,但其民眾受政府行為影響,穿衣戴帽多不敢出格,故而“不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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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畏有司而順”,是說秦國的民眾都被治理、管教得服服帖帖,不敢越雷池一步?!坝兴尽保渡袝ぶ軙ち⒄吩唬骸拔┯兴局练颉?,張道勤解其曰:“主管機構(gòu)”[14],黃懷信則訓(xùn)為“主管官員”[15]。黎民百姓害怕政府官員,而不是反過來,讓政府官員害怕黎民百姓,這是古今中國政治的一大通病。政府官員原本吸食民脂民膏而生存,理當(dāng)對黎民百姓有敬畏心和感恩心,但歷史中、現(xiàn)實中卻常常是騎在民眾頭上拉屎撒尿,無惡不作,民眾卻只能忍氣吞聲。這是中國文化肌體上所害的一大毒瘤,很難醫(yī)治,只能期待現(xiàn)代民主政治制度予以動刀切割。法家治秦,是要把黎民百姓培養(yǎng)成聽話機器的,不要他們會思想、會判斷,而只要他們能夠按時按量地供應(yīng)糧食、樂于上戰(zhàn)場當(dāng)炮灰就行。秦王和商鞅都致力于馴服民眾、鉗制民眾,其理想就是要讓他們成為一種對國家有用、對政府有益的耕戰(zhàn)機器。至于民眾個體的精神、靈魂、情緒和生理滿足則都是無足輕重的,因為法家政客需要的是順民,而不是臣民、市民和公民。荀子把秦國這樣的“順民”誤當(dāng)成“古之民”,實屬不該,因為他們顯然不是儒家三代圣王治理結(jié)構(gòu)下沐風(fēng)踏歌、自由奔放、性情舒暢而又無拘無束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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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吏治嚴(yán)明,行政高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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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家以吏治出名,秦國對政府官員的使用與管理是非常值得后世總結(jié)和反思的。【3】主要講秦國政府官員——尤其指處于政策執(zhí)行和落實層面的低級公務(wù)人員——的基本素質(zhì)與精神面貌。從都城到縣邑,從中央到地方,各級府衙里的官員和役使之差都顯得規(guī)矩而嚴(yán)肅,基本上都很謙遜有禮,節(jié)約而不敢鋪張浪費,厚道而誠懇,敬畏而有戒惕之心,對國家忠誠而又遵守信用?!皸保跸戎t曰:“音苦,濫惡也?;蛟唬鹤x為‘王事靡盬’[16]之‘盬’。盬,不堅固也”,前解指官吏不惡逆、不使壞;后解則是錯解,應(yīng)釋為“停息、停止”,指官吏勤勞奮發(fā)而不敢有絲毫的松懈,否則就會遭受嚴(yán)厲而殘酷的懲罰。荀子以為,理想中的“古之吏”在秦國大小官吏身上得到了落實,而說這才是“合乎古道的官吏”[17],其實是他的一種錯覺。因為儒家傳說中的上古圣王,他們治下的官吏所表現(xiàn)出來的高素質(zhì),完全出于自覺自愿,而一定不是來自任何外在力量的強制和權(quán)力脅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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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察一國之政的好壞得失,不妨首先看一看其作為社會主流的精英階層當(dāng)下正在做什么,這樣就可以了解出一個大概的情況了。傳統(tǒng)中國社會里,士大夫是士人與官吏的統(tǒng)稱,盡管《周禮·考工記》曰:“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18],但“士大夫”又不只是具體做事的職能官吏,而且也還是歷史文化的傳承者和現(xiàn)實社會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他們始終充當(dāng)著國家、民族的精英階層?!?】是荀子入秦所看到的士大夫行狀?!俺鲮镀溟T,入於公門”是從家里往外走出去。而“出於公門,歸於其家”則是從外面趕回家里。往來出入很正常,但這里重要的則是,“無有私事”,國家至上,帝王至上,秩序至上,包括士大夫階層在內(nèi)的所有臣民百姓都不允許有任何個體的權(quán)益要求,更沒有個人隱私的保障,情感情緒之類的要求,都應(yīng)當(dāng)被排除在外,最好統(tǒng)統(tǒng)屏蔽掉。法家的意識形態(tài)管控始終致力于把秦國的士大夫統(tǒng)統(tǒng)“洗腦”成一個個執(zhí)行公務(wù)的機器。沒有自己的隱私、沒有個人的私權(quán),而只能夠一心為公,以公為家。只行走在家庭和役所之間,兩點一線有規(guī)律,下班就回家,在家吃飯,在家睡覺,而不敢在酒肆娛樂場合游蕩、胡搞,更不敢出入私人會所、在外面包二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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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比周,不朋黨”,原本是被孔子儒家所強調(diào)的一種君子之德?!墩撜Z·為政》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19]君子都能夠以公平公正之心對待天下眾人,沒有私心,沒有成見,不會徇私護短;但小人則精于結(jié)黨營私,拉幫結(jié)派,勾結(jié)成奸,善于經(jīng)營小圈子,搞小集團利益。周而不比,在儒家還僅僅是一種柔性的道德要求,而到了法家那里則成為一種硬性的嚴(yán)令禁止,因為任何非公開的大小集會、串門、密謀、小山頭主義行為都會被看作是對上級組織、對王室統(tǒng)治者的不忠,也會對現(xiàn)政權(quán)形成隱患和威脅?!百萌弧保瑮顐娊庠唬骸案哌h貌”。[20]但法家酷政,極為強調(diào)對王權(quán)的獨尊和對上級的忠誠,所以一定讓人“倜然”不起來。荀子眼里秦國士大夫的“倜然”,應(yīng)該是一種有高度的精明、有陰謀的深邃,而一定少了司馬遷《報任安書》中所說“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俶儻非常之人稱焉”[21]的那份超然脫俗和無拘無束。秦國的士大夫要想在體制內(nèi)生存保命,就必須以犧牲和喪失自己的私人空間為代價,因為官方始終都有可能以國家的名義、以政府的名義、以集體組織的名義剝奪和踐踏每個人的私產(chǎn)、私利、私權(quán),乃至私欲、私心,而這恰恰又明顯屬于一種違背人性的逆天行為。歷史上的邪惡政權(quán)都有把心交出去、把個人隱私交出去、取消私人生活、取消私人權(quán)利的荒唐要求。后來的太平天國竟然把教民分成“男營”、“女營”,不讓人過正常的夫妻生活,他們也是打著拜上帝教的“天父”、忠于“天王”的名義控制人性本能欲望的,實際上就是在作惡,在作一種不可饒恕的惡。強權(quán)逼迫之下,人們懾于淫威而往往敢怒不敢言。所以,秦國士大夫的“明通而公”一定不同于“古之士大夫”,他們所服從和達到的“公”是有隱忍的,而不是自覺自愿和心悅誠服的?;焱?,如果不是荀子在范雎面前的客套話,就應(yīng)該是荀子的粗心、誤判和妄斷,或者便是假冒荀子的文獻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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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中央政府的行政效率,【5】是荀子對秦國“朝廷”的基本評價?!奥牄Q百事不留”,這起碼說明,早在秦國的中央政府機構(gòu)設(shè)置里,就有了聽訟決獄的部門及其工作人員,并且,其辦事效率還挺高,不允許有任何停滯、積壓的現(xiàn)象。秦政任于法,其政務(wù)、民事多以法為準(zhǔn)繩,萬事皆一斷于法,所以,在當(dāng)時,起訴、上訴的案件、需要裁斷的案件肯定都是相當(dāng)多的,而能夠做到不停滯、不積壓,沒有一套高效運行的行政執(zhí)行機制,沒有強勁的動力支撐則是顯然不可能的。而這種執(zhí)行機制則是由法家君臣共同建構(gòu)和完成的,其動力也恰恰來自于體制化的、強迫性的政治壓力,好在秦國的官吏都能夠及時而有效地把政治壓力轉(zhuǎn)化成精神動力。“恬然如無治者”一句,則是荀子對秦國中央政府運行架構(gòu)及其效用的總體認(rèn)識和評價,說它就像“古之朝”,就是上古圣王理想中的朝廷模式?!疤袢弧保赴察o、悠閑、不在意的樣子。《淮南子·原道訓(xùn)》有曰:“大丈夫恬然無思,澹然無慮,以天為蓋,以地為輿?!?a name="_ftnref22">[22]這里所描述的無疑是一種道家的情懷和追求。荀子與《淮南子》對道家所持的理解和立場,幾多相似。“無治”,并非指不作為,啥事都不做,而是指不胡亂作為,不橫加干預(yù),不要長官意志,不要計劃安排,不破壞事情本身的機理、秩序和法則,更不會無端折騰,幾乎看不出任何官府有意操控或人為做作的痕跡,讓天下治理沿著它自身的軌道運行,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流暢無滯,而不顯露出起伏和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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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四世有勝”,何以“有其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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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則是荀子對秦國崛起和強盛的原因總結(jié)與總體評價,字字珠璣,深值玩味?!稄妵菲摹続】“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shù)也”這句話,同時也出現(xiàn)在《議兵》篇里,荀子在與楚將臨武君的對話中,同一句話兩次提及,足見它的分量之重要。[23]【A】是指出了強秦的必然性?!八氖烙袆?,非幸也”,秦國能夠取得今天這樣的偉大成績絕不是偶然的,首先應(yīng)該是孝公、惠王、武王、昭王四代英主勵精圖治的結(jié)果。秦強,顯然不是一日之功,有歷史沉積的原因,也有治理道路選擇的原因?!皵?shù)也”,兩解:一是定數(shù),指秦過之強大具有一定的內(nèi)在必然性或規(guī)律性;一是術(shù)數(shù),[24]指借助于特定路徑和技巧而實現(xiàn)強秦的目標(biāo)。按照法家的理念治理秦國,崛起、富強、稱霸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其實這也不僅僅針對秦國有效,對東方諸國都同樣可以適用,只是后者大多不善于選擇、棄術(shù)數(shù)而不采納罷了,譬如魏國雖有公孫鞅卻不用,則是魏惠王自己不識人才,最終而釀成大錯;魯國、宋國原本就是儒家文化的腹地,法家在那里根本就沒有市場空間。法家治理,助推獨裁政府產(chǎn)生,形成威權(quán)結(jié)構(gòu)而霸凌天下,舉國動員的模式,很容易在短時間內(nèi)奏效,富國強兵是必然的,但卻不能長治久安,窒息的人民、禁錮的思想遲早都得反叛而生亂。而儒家統(tǒng)御天下則是放眼長遠,教化立國,改造社會,改造人性,積攢幾代人都不一定成功,根本就急不得,所以一般都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產(chǎn)生明顯的治理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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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jù)【B】的“故曰”二字,我們似乎還不能確定,這句話究竟是荀子對古籍文字的征引呢,還是他自己概括出的結(jié)論性判斷呢。但無論是征引,還是自己判斷,都可以說明至少到目前為止,荀子對秦政還是予以肯定和褒揚的。佚,通“逸”,指安樂、安閑。約,即簡潔明了。詳,指周祥,細(xì)致。不煩,即沒有出現(xiàn)多而亂的情況。【B】之中同時出現(xiàn)了三對相反相成的概念,“佚”—“治”,“約”—“詳”,“不煩”—“功”,前項與后項之間,既相克、對立,又統(tǒng)一、互涵,四代秦王果然都能夠把它們玩轉(zhuǎn)得協(xié)調(diào)、有致、有序?!半m佚而治,雖約而詳,雖不煩而有功”[25],其實這就是歷代儒家和道家所追求的治理效果,荀子稱其為“治之至也”,即國家治理、社會治理所能夠企及的最高境界和最好典范。盡管荀子給予了秦國的發(fā)展和強大一個大大的點贊,但他并沒有把秦政推到極致,毋寧只說到“秦類之矣”的份上,意指目前秦國所取得的偉大成就已經(jīng)類似于這種頂峰境界了,這就為下文的批評埋下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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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子話鋒一轉(zhuǎn),【C】秦政盡管有如此了不起的實效,但卻有其致命的弱點,荀子稱“有其諰矣”。楊倞注曰:“諰,懼”,[26]指擔(dān)心、害怕,有所憂慮?!端⒌厍啬怪窈啞槔糁馈吩唬骸凹捕阒L,簡而毋鄙?!?a name="_ftnref27">[27]行動迅速而不害怕,手段簡單而不卑鄙。眼前這個強大而一派欣欣向榮景象的秦國,荀子憑什么說它也會有自己擔(dān)心、害怕和憂慮的致命弱點呢?答案在《荀子·議兵》篇中則可以發(fā)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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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四世有勝,諰諰然??痔煜轮缓隙埣阂?。[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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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荀子對李斯“秦四世有勝,兵強海內(nèi),威行諸侯,非仁義為之也,以便從事而已”一句所做出的嚴(yán)正反駁和厲聲斥責(zé)。[29]秦國雖然發(fā)展了經(jīng)濟,國富兵強,但是因為民眾依然疲弱不堪,國家富,不算富;民眾強,國才強??繌娭剖侄尉S護政權(quán)的穩(wěn)定,根本不是什么長久之計。威權(quán)震懾、鐵腕統(tǒng)治的背后往往都是危機四伏,當(dāng)政者都如坐針氈,草木皆兵,唯恐滋生出一丁點的反叛力量而措手不及。這是秦國的內(nèi)在危機,隱而不現(xiàn),所以一般人是看不到的。而秦國的外部風(fēng)險則在于,積怨已久的六國反秦勢力集結(jié)起來,聯(lián)手共同對付秦國,那則是秦國抗御不了的災(zāi)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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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際上,單憑國家武力和政府財力,即便六國抱成一團,合縱連橫,也不可能是秦國的對手。秦與六國的對抗和結(jié)仇,更多的是核心價值體系的博弈與較量。六國皆追求王道,唯有秦國遵循霸道。作為禮樂教化先行區(qū)域的中夏六國,軍事、經(jīng)濟的實力雖然不強,但畢竟還是曾經(jīng)的文明開化之邦,其發(fā)展的路徑和手段顯然是正當(dāng)、可持續(xù)并符合人性規(guī)定的,因而就值得肯定,沒有什么方向性的毛病,而可能只是速度慢了一點的問題。秦國膽敢與六國普適價值體系背道而馳,一意孤行,越走越遠,失道寡助,不得人心而必然導(dǎo)致覆亡敗滅,被歷史所唾棄,這才是它最害怕和恐懼的問題。所以,秦之君王“??痔煜轮缓隙埣骸保?a name="_ftnref30">[30]誠惶誠恐,憂心忡忡而不得安身安心。能夠治理好天下的圣君明主應(yīng)該坦然輕松,悠閑自得,而一定不是秦人首領(lǐng)當(dāng)前所表現(xiàn)出來的這一副心理狀態(tài)。[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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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國目前的形勢是喜憂各參,成就與缺點同在,危機與希望并存?!綝】中“兼是數(shù)具者而盡有之”,則說明秦國在上述的兩個方面都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都快要到極限了。荀子或許是最先從強秦的一派繁榮中看到它的滅亡的智者,荀子可能最先“唱衰”秦國,矮化秦政。圣人看因,凡人看果,偉哉,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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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殆無儒邪”,“無一焉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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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因為秦政得失對開,所以荀子便覺得為李斯所沾沾自喜的“兵強海內(nèi),威行諸侯”[32]那么點成就,比起“王者之功名”來,當(dāng)然是指上古圣王而非一般今王,則差得太遠太遠了。民積弱的“強國”,仁道喪失殆盡的“厲害國”,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縣”,通“懸”,王先謙解曰:“猶衡也,謂衡之以王者之功名則不及也”[33],意指衡量、比較。而追究其相差太遠的原因,荀子則旗幟鮮明地指出了【E】:“殆無儒邪”。這里的“殆”是謙稱,主人面前不好意思直陳原因,只怕太過刺痛對方而已,并非荀子思考不成熟,或態(tài)度不確定?!綞】是當(dāng)前秦國的問題所在,弊病所在,當(dāng)局者迷,作為執(zhí)掌秦國大政的范雎是看不到的,而作為外來旁觀者的荀子則看得非常清楚。對于君王治理天下而言,如何使用好儒家學(xué)說始終是一個不小挑戰(zhàn),任之則誤國,棄之則亡國。歷代帝王大多?!皟擅媾伞笔滞?,陽儒陰法,外儒里法,或顯儒隱法,其實就是努力在任儒和棄儒之間拿捏出一個合理有效的分寸,維持一種富有彈性的張力,而勿使其滑向任何偏激的一端。王莽新朝、趙宋政權(quán)之任于儒,國家或不期而死,或積貧積弱。嬴秦、蒙元主導(dǎo)意識形態(tài)皆明確不用儒,其最終滅亡也慘烈。[34]所以,真正聰明的統(tǒng)治者的做法往往是尊儒、崇儒,把儒術(shù)當(dāng)作一面旗幟而招搖于世,籠絡(luò)天下人心,而在實際操作層面上則“以便從事”,儒、道、墨、法、陰陽五行等,哪家順手就用哪家,而并不愚忠于儒家的旨意,甚至用盡法家酷治之術(shù),無惡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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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F】一句,荀子則進一步分析秦政之失的具體原因?!按狻?,楊倞解曰:“全用儒道”,[35]楊柳橋解為“純粹的”。粹,作為名詞,指精華,國粹,粹要,粹語,粹學(xué),粹藻;而作為形容詞,則指美好,粹雅,粹善,粹溫,粹質(zhì)。這里的“粹”,當(dāng)指選擇一種精要善良的道術(shù)來治理國家,而與后文的“駁”相對?!短旃ら_物·粹精》有曰:“播精而擇粹”[36],也是強調(diào)簸取其精而擇其粹要,不可饑不擇食、信手拈來?!榜g”,一作“駮”,[37]范望《太玄》注:“駮,不純也?!?a name="_ftnref38">[38]楊柳橋按曰:“借作‘駁’?!薄墩f文·馬部》:“駁,馬色不純也。從馬,爻聲。”[39]駮、駁,都指不純,不凈,龐雜,混搭。在荀子看來,治理天下國家,善于選擇良好的道術(shù),就能夠?qū)崿F(xiàn)王道主義;而龐雜、混搭的道術(shù)則容易成就霸道主義。不同于孟子只講王道,荀子是既尊王道,也崇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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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荀子》一書中,“霸道”始終不是一個貶義的詞匯。《大略》篇曰:“君人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a name="_ftnref40">[40]在荀子,霸之有術(shù),既要“重法”,又要“愛民”,霸道的結(jié)果也不是壞事,起碼人民還是可以得到一些好處的,獲得感比較強,而遠不是孟子所想象的那樣糟糕?!锻醢浴菲唬骸傲x立而王,信立而霸,權(quán)謀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謹(jǐn)擇也。”[41]圣明的君王應(yīng)該在“義”、“信”、“權(quán)謀”之間做出正確的選擇,而不是誤選、差選,而貽害社稷國家。對照王道、霸道,秦國近百年來的政治道路和發(fā)展模式選擇既不合王道,因為它不用儒術(shù),只注重以力服人;也不合霸道,因為它國強民弱,依然國富民窮,百姓過得很苦逼。王道與霸道,秦國兩邊都不沾,所以荀子斷定:“無一焉而亡”。依靠當(dāng)政者對黎民百姓耍耍“權(quán)謀”,玩弄權(quán)術(shù),釋放淫威,讓人民膽戰(zhàn)心驚而整天生活在極端恐懼之中;而國家、政府的所作所為則無不“好利”,汲汲搜刮藏于民間的分毫財富,始終以所謂的“國家需要”、“集體利益”為追逐目標(biāo),榨干民眾血汗,對百姓敲骨吸髓,以養(yǎng)肥龐大的特權(quán)階層,而呈現(xiàn)出“多詐”的特點,則肯定讓民眾信不過,覺得靠不住。這些都是“秦之所短”的具體表現(xiàn),不可不察!而凡是“不以百姓為事”[42]的政權(quán),都是要有現(xiàn)報的,因而最終都不會有好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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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貴名白而天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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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儒而任于法、術(shù)、勢,成為秦政的一大敗筆??磥?,還得讓秦國的君王充分認(rèn)識到儒術(shù)對于治國理政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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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子·儒效》篇記,秦昭王問孫卿子曰:“儒無益于人之國?”[43]孫卿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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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者法先王,隆禮義,謹(jǐn)乎臣子,而致[44]貴其上者也。人主用之,則埶[45]在本朝而宜;不用,則退編[46]百姓而愨,必為順下矣。雖窮困凍餒,必不以邪道為貪;無置錐之地,而明于持社稷之大義;嗚呼而莫之能應(yīng)[47],然而通乎財[48]萬物、養(yǎng)百姓之經(jīng)紀(jì)。埶在人上,則王公之材也;在人下,則社稷之臣、國君之寶也。雖隱于窮閻[49]陋屋,人莫不貴之,道誠存也。仲尼將為司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逾[50]境而徙,魯之粥[51]牛馬者不豫賈[52],必蚤[53]正以待之也。居于闕黨,闕黨之子弟罔不分,有親者取多,孝弟以化之。儒者在本朝,則美政;在下位,則美俗。儒之為人下如是矣。[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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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里,荀子所說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有針對性,都是沖著法家的諸多缺陷有感而發(fā)的。所以,我們完全由必要把這段文字放在儒、法比較的語境里加以解讀,便顯得更有思想意義和學(xué)術(shù)價值。按照荀子的理解,不同于法家的“以便從事”[55]、不講原則、只求效用,儒家治政則始終是有規(guī)矩、有根據(jù)的,寧可取法于先王之道,而不輕易自以為是。儒家一向尊崇禮義道德,重視并維護人倫基本秩序,而不允許破壞社會生活的綱常規(guī)范。儒家也強調(diào)“為臣之道”,要求臣下謹(jǐn)慎從事,善待人民,更應(yīng)該極其敬重君上,毋寧始終是以君應(yīng)該成其為君作為基本前提的。儒家“正名”學(xué)說應(yīng)該是有力量的,它可以運動人群,可以指導(dǎo)實踐,可以操控政治社會?!懊徽齽t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56]法家主張臣對君的絕對忠誠和無限忠心,即便君王有錯、有過、有惡,臣下也必須無條件服從。但儒家則強調(diào)如果君王是獨夫民賊,則可以直接予以推翻,至少在戰(zhàn)國時期,孟、荀都有類似的正義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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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王任用臣下,臣下就會在本朝堅守崗位,忠于職責(zé),事事都能夠處理得妥當(dāng)圓融。楊倞解曰:“儒者得權(quán)埶在本朝,則事皆合宜也。”即便有權(quán)有勢,也能夠把握住分寸,對上、對下皆有節(jié)度,爭取做到左右逢源,而不像法家上級對下級頤指氣使,嘟嘟逼人。即便不被君王所任用,也還可以退居鄉(xiāng)里,心甘情愿地成為“普通群眾”中的一員,而不會產(chǎn)生失落感,絲毫也不丟棄誠實忠厚、溫順服從的品格。然而,與儒家臣道不同的是,自古以來的法家臣子似乎大多沒有好下場,昨日還在堂前坐、今朝已是階下囚,比比皆是,人生的命運動輒一落千丈,結(jié)局凄苦、悲慘者不計其數(shù),深究原因則不難發(fā)現(xiàn),主要則歸之于其行事、其為人德性欠缺,不講情義,極端殘酷、冷漠而傷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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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家可能身背一個窮怕了的命,因為身陷困頓,急于改變自身便不擇手段,顧不上其他,而一心只想著盡快盡早擺脫眼前的危難現(xiàn)狀,即使無恥而為、即便挑戰(zhàn)倫常底線也在所不惜。而儒家則雖然一時窮困凍餒,甚至貧窮到吃了上頓無下頓、居處沒有立錐之地的程度,也一定不會走上邪路,儒家要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57],“先義而后利者榮,先利而后義者辱”[58],“見利思義”和“義然后取”[59],“仁者以財發(fā)身,不仁者以身發(fā)財”[60],不會貪圖利益、成功而不顧道義原則和人性天條,而仍然會忠實守護基本倫常定律,不懈致力于社會秩序的鞏固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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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呼而莫之能應(yīng)”一句,按照清儒郝懿行的理解:“‘嗚’,俗字,《古止》作‘烏’。烏呼而莫之應(yīng),言儒雖困窮凍餒,若不以禮聘致,欲呼召之而必不能應(yīng)也。此對秦昭王輕儒而言?!?a name="_ftnref61">[61]荀子此言暗示秦王不識才俊,自己空懷一身的治國才能。良禽也釋放出了擇木而棲的信號,但在秦王卻因為內(nèi)心輕視、鄙夷儒家而不予以吸納。盡管如此,作為儒者,也依然追求設(shè)計一份既能夠取舍天地萬物、又可以安養(yǎng)世間百姓的政治綱領(lǐng),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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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儒者,其出仕為官,職位如果在別人之上,則會成為王公大臣;而如果在別人之下,則也會成為社稷之良臣、國君之寶瑞。他們雖然隱居在窮鄉(xiāng)僻壤或簡陋的住所,周圍的人們卻沒有不尊敬他們、沒有不以他們?yōu)檎滟F的。之所以如此,就在于他們始終懷揣著一份對王道正義的忠實追求,不會因為外在環(huán)境的惡劣而有所減退或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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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儒家的標(biāo)桿式領(lǐng)袖,孔子擔(dān)任魯國的司寇一職,攝行相事,按照《孔子家語·相魯》篇的記載,孔子掌政魯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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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魯之販羊有沈氏者,常朝飲其羊以詐市人。有公慎氏者,妻淫不制。有慎潰氏,奢侈逾法。魯之鬻六畜者,飾之以儲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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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孔子之為政也,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越境而徙。三月,則鬻牛馬者不儲價,賣羊豚者不加飾。男女行者別其涂,道不拾遺。男尚種信,女尚貞順。四方客至于邑者,不求有司,皆入歸焉。[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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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記載意在描述孔子治魯之政績,包括《荀子·儒效》在內(nèi),《呂氏春秋·先識覽·樂成》[63]、劉向的《新序·雜事一、五》[64]都有或多或少的類似文字,其中當(dāng)然不乏美化孔子的渲染?!犊讌沧印り愂玖x》則不斷有“吾先君之相魯,三月而后謗止”,“先君楚相魯”,“及三年政成,化既行民”之類的謳歌和頌揚。[65]以及,后來《文選》卷五十九《齊故安陸昭王碑文》亦曰:“邑居不聞夜吠之犬,牧人不覩晨飲之羊”[66],似乎都充滿著想象、夸張的成分。生意人不敢弄虛作假,皆能夠誠實經(jīng)營,遵守信用,可能都是儒家始終都以正道而對商賈之人進行規(guī)勸、教育的必然結(ji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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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罔不分”,王先謙曰:“不”即“罘”字。劉臺拱亦解曰:“罔罘分”[67]。而“罘,兔罟也”,“一曰麋鹿罟也?!?a name="_ftnref68">[68]孔子閑居于他老家,老家的子弟們但凡田獵所獲沒有不被公平分配的,并且有父母雙親的人家還得多拿一點,這顯然是孔子用儒家孝弟之道訓(xùn)導(dǎo)、教化他們的結(jié)果。法家注重一切事務(wù)之成效,獎勵耕戰(zhàn),論功行賞,結(jié)果只能是多勞者多得,少勞者少得,那么,貧富分化則是必然的。強者越強,弱者越弱,應(yīng)該是法家政治的邏輯歸宿,所以,優(yōu)勝劣汰、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可能比較適合于法家。但儒家卻在社會財富的分配過程中強調(diào)對弱勢群體的關(guān)照,要求適度削損強者的勢力,以維持天下整體秩序、王權(quán)政治的穩(wěn)定和社會局面的安寧。法家注重對個體行為進行獎懲,設(shè)立利益驅(qū)動機制,有勞者有獲,不勞者憑什么要有所獲,這其實也是一種公正,但卻是微觀循環(huán)中的“小公正”。而儒家所看中的則是整體的和諧,側(cè)重于宏觀性秩序的穩(wěn)定,追求的是體系性的結(jié)構(gòu)統(tǒng)一與完整,因而是一種“大公正”。法家要求個體無條件服從大局,集體利益至上,國家利益、政權(quán)穩(wěn)定是最大的局。而儒家則在個體與集體之外,在國家利益、政權(quán)穩(wěn)定之上,設(shè)置了一個更大的局,即世道系統(tǒng),它強調(diào)上下、內(nèi)外的和諧共處,政經(jīng)體制的協(xié)調(diào)運行,社會共同體的可持續(xù)推演,人類自身文明的不斷提高。小治者治國,善治者治世。把世道系統(tǒng)治理好,這才是最大的局。而內(nèi)中各個部分都必須無條件服務(wù)、服從于這個大局,才是最妥當(dāng)?shù)摹?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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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儒者為王,無思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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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子所說的“在本朝”、“在下位”都是儒之“為人下”者,而秦昭王所關(guān)心的當(dāng)然還是“為人上”者應(yīng)該如何行事,如何才能符合儒家的仁道主義要求。荀子回答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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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為人上也廣大矣。志意定乎內(nèi),禮節(jié)修乎朝,法則度量正乎官,忠信愛利形乎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不為也。此君[69]義信乎人矣,通于四海,則天下應(yīng)之如讙。是何也?則貴名白而天下治也。故近者歌謳而樂之,遠者竭蹶[70]而趍之,四海之內(nèi)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夫是之謂人師。《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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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里,荀子勾勒、描繪出了儒家理想圣王的全部要件,諸如能夠修身養(yǎng)性,朝政有禮節(jié)章軌,法則制度昭明于百官之間,對臣民能夠忠厚、誠信、愛憐而利益均沾。并且,還得具有不忍仁之心,關(guān)愛生命,把人當(dāng)人?!靶幸徊涣x,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不為也”一句,顯然應(yīng)該是針對強勢政府和威權(quán)國家而言的,很能夠擊中要害。其實,這也是儒家衡量任何一個政治領(lǐng)袖功德過失的一個重要標(biāo)準(zhǔn),無論如何,生命都是最珍貴的,能不殺,最好不殺;如果一定得殺,那也得盡量少殺。聯(lián)想起孟子對梁惠王所說:“不嗜殺人者能一之”[72],愛惜生命、仁政而王應(yīng)該是戰(zhàn)國儒者面對天下兼并、殺伐無度、橫尸遍野的時局而形成的一大基本共識。世事繁復(fù),評判一個政權(quán)的好壞,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看它手上有沒有血債,殺人越多,越不得人心;殺人越少,口碑越好,至于國家富強、軍事霸權(quán)、經(jīng)濟騰飛、財富積累等因素都得退居次要或次次要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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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理想圣王的為政效果,一國之君王有道有義而又能夠見信于其所治之下的民眾,其影響擴散到四海之內(nèi),天下之人都會歡呼著而紛紛響應(yīng)他?!白挕保瑮顐娊庠唬骸靶病Q月朂R應(yīng)之也?!?a name="_ftnref73">[73]圣王之威,在仁政而不在武力,以善德感化四海之內(nèi),絕不是用強權(quán)震懾,而讓人恐懼。究其原因,則應(yīng)該歸結(jié)于圣王采納一向具有高貴、雅致氣質(zhì)[74]的儒者方略——而不是那種草野起家、身份低微、即用即仍、違背人性的法家路線——進行國家治理,名聲當(dāng)然顯著了,進而容易達到天下大治、氛圍和洽的安定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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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者歌謳而樂之,遠者竭蹶而趍之”是在描述遠近國家的民眾對圣王的崇拜、向往,而趨之若鶩,猶怕趕不上趟。儒家的圣王具備把四海民眾團結(jié)得就像一家人那樣的號召力和感染力,可以讓凡是交通方便的地方(楊倞曰:“舟車所至、人力所通之處”)都愿意服從、歸順于他的領(lǐng)導(dǎo),而不會有任何的例外。而這恰好就印證了《詩經(jīng)·大雅·文王有聲》對周武王的寫照:“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武王作邑于鎬京,成功之日演行辟雍大禮,四方來觀者皆感化其德,心無不歸服者。[75]心悅誠服,而不是強力折服,才是一種真正的王者無敵。而這又是法家所不可企及的治理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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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師”一語,似有兩解。楊倞曰:“師,長也。言儒者之功如此,可以為人之師長也?!睏盍鴺騽t解為“人民的導(dǎo)師”[76]。中國傳統(tǒng)的政教合一體制下,儒家的圣王不僅應(yīng)該是政治領(lǐng)袖、軍事統(tǒng)帥、社會總管,而且還必須是人民的精神導(dǎo)師,以解決他們的思想文化生活之需要。但郝懿行則指出:“師者,眾也。言合四海若一家,成為大眾,謂眾所歸往也?!倍跸戎t則對郝說表示了懷疑,“夫是謂之人眾,不詞甚矣”。然而,“師長之義甚古。長,亦君也?!?a name="_ftnref77">[77]王先謙征引了《荀子》之《王制篇》:“上無君師”、《正論篇》:“海內(nèi)之民,莫不愿得以為君師”、《禮論篇》:“尊先祖而隆君師”為根據(jù),以為皆可以作“君長”解。如果按照郝懿行的訓(xùn)釋,這些都還能通順嗎?!漢代之后中國的帝王,表面上還是尊儒、崇儒的,所以都非常樂意視君師為一體而圣王并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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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夫其為人下也如彼,其為人上也如此,何謂其無益于人之國也”一句,則是荀子對儒者對于國家治理的作用和貢獻的總結(jié)。在他看來,儒者位居別人之下是那個樣子(“美政”、“美俗”),身處別人之上又是這個樣子(“四海一家”、“無思不服”),怎么可以像您所說的“無益于人之國”呢!直逼得秦昭王無話可說,只能連聲說“好!”不過,這當(dāng)然是出于荀門儒家弟子單方面的文獻記錄罷了。秦政如果真的認(rèn)可并接受荀子的治理建議,后來也不至于后來“仁義之不施”而迅速暴斃了。在荀子看來,儒家與法家的分殊就在于“仁術(shù)”與“力術(shù)”的差別,所以他積極建議秦國當(dāng)政者“力術(shù)止,義術(shù)行”。[78]及早摒棄暴政,而施行仁政,把人當(dāng)人,別以國家的名義和政府的強權(quán)欺凌庶人黎民,秦國似乎還有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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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jié)束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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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儒者如果官居朝廷,則能夠推施仁德,而使國家、政府的每一次行為都具有一種可欣賞、有意境的美學(xué)性質(zhì),讓天下治理獲得本身變得更加愉悅;而如果沒權(quán)沒職,身處社會底層,也并不消極頹廢,還能夠找到自己的作用點和貢獻空間,致力于潛沉下去,淳化世風(fēng)民俗,改善社會習(xí)氣,使之變得更加美好。法家主政,只把時間和精力放在抓經(jīng)濟效益提高、作戰(zhàn)軍功的創(chuàng)造、社會生產(chǎn)指標(biāo)攀升等方面,硬件建設(shè)被突出到一個顯著地位,而往往忽略或罔顧軟性力量、世道人心、文明素質(zhì)、可持續(xù)發(fā)展、人性限制與德性修煉等因素。法家為政如急火爆炒,見效甚快,但亡得也快,司馬談稱其為“可以行一時之計,而不可長用也”。[79]儒家治理則屬于慢火細(xì)工,不能在短時期內(nèi)見效,得慢慢燉,慢慢煨,慢慢熬,結(jié)果卻能維持長治久安。法家追求的目標(biāo)比較單一化,國家利益絕對優(yōu)先,財富積累迅速,生產(chǎn)效率提高最為重要,把人當(dāng)成工具使喚;而儒家的理想則比較復(fù)雜,粘附性大,相關(guān)程度比較高。這是儒、法兩家為政的一大顯著不同,不可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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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從孔子開始,到孟子、到荀子,儒家一直都在不遺余力地推銷自己的天下治理方案,可惜都沒有遇到識貨的君王。司馬遷稱:“孔子明王道,干七十馀君,莫能用”,[80]一輩子混得灰頭土臉,主義雖好但就是沒人欣賞。然而,為什么法家人物自商鞅開始,到李斯,其治理方略卻都能夠為秦王所接受和采納呢?最根本的原因則是能夠滿足非常迫切的現(xiàn)實需要?!败髯尤肭亍保蒙淼谝粡妵?,面對一統(tǒng)整齊的治理效果,給荀子心靈所帶來的震撼和沖擊無疑是不小的,其所做的理性反思也是切中秦政的要害的。然而,儒家的政治理想從來就沒有實現(xiàn)過,孔子不得志,抑郁而終,孟子、荀子也都沒有施展過經(jīng)邦濟世的治理才能,甚至連一個合適的舞臺都沒有找到過。問題可能還出在儒家方案本身上,其設(shè)計只有理想性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提高可操作性、現(xiàn)實可能性和有效性。當(dāng)初商鞅是帶著“帝道”、“王道”、“霸道”三套方案去見秦孝公的,孝公對前兩個絲毫不感興趣,因為它們壓根就都沒有市場,不可能有效解決現(xiàn)實問題,光好聽、好看卻不中用,是不行的。所以,儒家跟法家從來就沒有機會博弈,也沒有能力進行較量,盡管其始終掌握著正確的政治方向和很高的道義標(biāo)準(zhǔn)。而這恰恰又是非常值得儒家自身所檢討和反思的,把自己的仁道理念主動推銷出去,而不是守株待兔,坐等君王賞識和接納,應(yīng)該也是儒之為儒的一種能力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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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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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董仲舒?zhèn)魇牢墨I考辨與歷代注疏研究”(19ZDA027)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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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在“天人三策”之第一策的語境中,董仲舒把“善治”與“更化”聯(lián)系在一起?!敖駶h繼秦之后,如朽木糞墻矣,雖欲善治之,亡可奈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詐起,如以湯止沸,抱薪救火,愈甚亡益也。”又,“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當(dāng)更化而不更化也?!比欢?,切不可以為,儒家的善治只有“更化”這一個面相,相反,善治的內(nèi)容包括很多,“更化”只是其一而已。董仲舒“更化”命題只有放在秦滅漢興之際風(fēng)云驟變的歷史場景下考量,才是有意義的。劉漢政權(quán)初建,百廢待興,文質(zhì)道統(tǒng)選擇、五行德運確立、周秦制度轉(zhuǎn)型、朝儀禮法再造等都需要負(fù)責(zé)頂層設(shè)計的帝國君臣拿出改革的勇氣和智慧。當(dāng)此之時,“更化”是急務(wù),作重點強調(diào),尚能理解,無可厚非。但處于和平穩(wěn)定氛圍,則不可說“善治”唯有“更化”,尊重治理規(guī)律,鞏固社會秩序才是正道,一味“更化”,折騰不休則未必能夠?qū)е隆吧浦巍?。一個統(tǒng)治集團,如果其政策總處于不斷更化之中,則要么說明他們一直就沒有找準(zhǔn)正確的治理方向和發(fā)展道路,要么就說明他們從來就沒有做對過任何事情,而一直都在犯錯、糾錯。兩種情況都是缺乏必要政治能力和基本素質(zhì)的表現(xiàn),因而都必將動搖和威脅政權(quán)的合法性。引文見【漢】班固:《漢書》卷五十六《董仲舒?zhèn)鳌?,長沙:岳麓書社,1994年,第1096、109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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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③]參閱楊柳橋:《荀子詁譯·彊國》,第四三三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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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④]參閱【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儒效》,第12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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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⑤]參閱【清】王先謙:《荀子集解·議兵》,第27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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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⑥]國相范雎,因封地在應(yīng)國,故又稱“應(yīng)侯”,林元凱云:“應(yīng)國在襄陽城父縣西南”,見【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彊國》,臺北:藝文印書館,中華民國九十六年,第521頁。范雎何時被秦昭王封為應(yīng)侯,司馬遷則說“當(dāng)是時,秦昭王四十一年也”。見【漢】司馬遷:《史記》卷七十九《范雎蔡澤列傳》,長沙:岳麓書社,1988年,第59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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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⑦]荀子為什么又叫“孫卿子”或“孫卿”呢?【清】謝墉曰:“蓋‘荀’音同‘孫’,語遂移易。”轉(zhuǎn)引自楊柳橋:《荀子詁譯·儒效》,第一五三頁。此解流于表面。而王先謙則疏曰:“漢宣帝名詢,劉向編錄,故以荀卿為孫卿也?!苯癖尽盾髯印纺说靡嬗跐h儒劉向的編輯和整理,故其避宣帝之諱,而改荀子之姓為孫。荀、孫音近,故可通。引文見【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儒效》,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1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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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⑧]參閱【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強國》,第296、29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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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⑨]董平:《老子研讀·十九章》,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第1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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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⑩]王國軒、王秀梅注:《孔子家語·王言》,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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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清】劉寶楠:《論語正義·衛(wèi)靈公》,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六二四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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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錢穆:《論語新解·衛(wèi)靈公》,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年,第404、40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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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轉(zhuǎn)引自【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強國》,第四三八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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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張道勤:《尚書直解·周書·立政》,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7年,第18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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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黃懷信:《尚書注訓(xùn)·周書·立政》,濟南:齊魯書社,2002年,第3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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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詩·唐風(fēng)·鴇羽》云:“王事靡盬,不能蓺黍稷?!眳㈤嗹媒骸对娊?jīng)通詁·唐風(fēng)·鴇羽》,西安:三秦出版社,1998年,第三00頁。《毛傳》曰:“盬,不攻致也?!币姟緷h】毛亨傳,【漢】鄭玄箋,【唐】孔穎達疏:《毛詩正義·唐風(fēng)·鴇羽》,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上冊,第396頁。但這里似乎應(yīng)該解釋成“止息,停止”。王先謙引《詩》卻解為“不堅固”,顯然與《強國》之上下文義相違,故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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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楊柳橋:《荀子詁譯·彊國》,濟南:齊魯書社,1985年,第四三九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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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陳戍國點校:《周禮·冬官考工記》,長沙:岳麓書社,1989年,第1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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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孔曰:“忠信為周,阿黨為比?!鞭D(zhuǎn)引自【魏】何晏,【宋】邢昺:《論語注疏·為政》,重刊宋刻本《十三經(jīng)注疏》,【清】嘉慶二十年江西南昌府學(xué)刻本影印,臺北:藝文印書館,中華民國一0二年,第18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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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轉(zhuǎn)引自楊柳橋:《荀子詁譯·彊國》,第四三八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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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俶儻”,即倜儻。參見【清】王先謙:《漢書補注》前漢六十二《司馬遷傳》,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清光緒廿六年虛受堂刊本影印,下冊,第1240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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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楊堅點校:《淮南子·原道訓(xùn)》,長沙:岳麓書社,1988年,第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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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參閱【清】王先謙:《荀子集解·議兵》,第26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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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楊倞曰:“言秦亦非天幸,有術(shù)數(shù)然也。”見【清】王先謙:《荀子集解·議兵》,第268頁。楊柳橋也解作術(shù)數(shù),參閱《荀子詁譯·彊國》,第四三九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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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強國》,第29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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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轉(zhuǎn)引自楊柳橋:《荀子詁譯·彊國》,第四三八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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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睡虎地秦墓竹簡·為吏之道》,北京:文物出版社,1978年,第25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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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清】王先謙:《荀子集解·議兵》,第27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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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荀子也及時反駁了韓非的“以便從事”之說?!胺侨晁?!汝所謂‘便’者,不便之便也;吾所謂‘仁義’者,大便之便也。彼仁義者,所以修政者也。政修則民親其上,樂其君,而輕為之死。故曰:‘凡在於軍,將率,末事也?!北R文弨以為,軍,當(dāng)作“君”字。參見【清】王先謙:《荀子集解·議兵》,第275頁。法家的“以便從事”是不講原則的,隨機應(yīng)變,只要方便把事情做成,怎么辦都行,可以不擇手段,可以實行“無底線”包抄,可以不顧倫理道德,可以違抗法禁律條。這就是法家可以做出反文明、反人類行徑的不要命之處。荀子的批判還只從利己主義角度進行,似乎尚還沒能夠擊中要害。法家是以便于自己為“便”,把國家或政府的充分自由凌駕于民眾的完全不自由的基礎(chǔ)之上,而只強調(diào)便于己而根本不顧是否便于別人,儒家則以便于別人為便。法家的“便”皆以不便于別人、甚至侵占別人權(quán)益為前提條件,只要求別人服從服務(wù)于自己的欲望需要,其付諸政治生活的“不變之便”一般都是以有組織、有計劃、強制性的方式實現(xiàn)的,往往表現(xiàn)出一種極度的利己、自私,因而容易引起人們的深惡痛絕。任何一個人,或任何一個組織都不應(yīng)該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自由,而以剝奪他者的自由為前提、為代價、為路徑,否則就是不人道、非正當(dāng)?shù)摹?br>?
        [30]軋,楊倞解曰:“踐轢也”?!墩f文·車部》曰:“軋,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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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其實這個時候的秦國無疑依然是非常強大的,其力量是任何一個東方六國都難以比擬的。但它的這種強大與當(dāng)年秦滅六國極度亢奮的大好形勢則可形成鮮明反差,賈誼《過秦論》曰:“孝公既沒,惠文王、武王、昭王蒙故業(yè),因遺冊,南兼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dāng)此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衡,并韓、魏、燕、楚、齊、趙、宋、衛(wèi)、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甯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勣、陳軫、邵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嘗以什倍之地,百萬之師,仰關(guān)而攻秦。秦人開關(guān)而延敵,九國之師遁逃而不敢進。秦?zé)o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秦有馀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彊國請服,弱國入朝?!贝笄氐穆晞?,可謂高歌猛進,一瀉千里。是六國害怕它,而不是它害怕六國?!凹爸潦蓟?,續(xù)六世之馀烈,振長策而御宇內(nèi),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zhí)棰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長城而守籓籬,卻匈奴七百馀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亦不敢彎弓而報怨?!彼暮w服,六國頓首,玉宇齊整,天下一時間竟被收入秦人之囊中。引文見【漢】司馬遷:《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jì)》,第71、7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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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參閱【清】王先謙:《荀子集解·議兵》,第27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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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強國》,第29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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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元朝原本北方游牧民族起家,雖不用儒,但其仍開科舉考試,所用教材一仍趙宋,皆以朱熹《四書集注》為標(biāo)準(zhǔn)答案。據(jù)史載,至元六年(1269年)七月,立國子學(xué)。十年(1273年),真金太子奉旨行科舉。次年(1274年),省臣議定科舉程序。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禮霍孫、留夢炎等請設(shè)科舉,許衡議科舉、罷免詩賦,重視經(jīng)學(xué),科舉制度始定。元仁宗皇慶二年(1313年)定科舉程序,下詔施行科舉。至于考試內(nèi)容,蒙古、色目人第一場經(jīng)問五條,皆在《大學(xué)》、《論語》、《孟子》、《中庸》內(nèi)設(shè)問,用《朱氏章句集注》;漢人、南人第一場明經(jīng)、經(jīng)疑二問,出題范圍也在《大學(xué)》、《論語》、《孟子》、《中庸》內(nèi),并用《朱氏章句集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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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強國》,第29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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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明】宋應(yīng)星:《天工開物·粹精》,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3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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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參見【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彊國》,臺北:藝文印書館,中華民國九十六年,第5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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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轉(zhuǎn)引自楊柳橋:《荀子詁譯·彊國》,第四三八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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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轉(zhuǎn)引自【清】桂馥:《說文解字義證·馬部》,濟南:齊魯書社,1987年,第828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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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參閱【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大略》,第47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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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參閱【清】王先謙:《荀子集解·王霸》,第19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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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參見【日】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商君列傳》,第陸冊,第二八八二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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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秦昭王與荀子這段著名的對話,也被后來的劉向收錄在《新序》一書中,文字則稍有出入??蓞㈤啞緷h】劉向:《新序·雜事第五》,見《百子全書》,第一冊,長沙:岳麓書社,1993年,第501、50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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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楊倞解曰:致,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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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埶,楊倞解曰:權(quán)埶。而王先謙則不同意,并引王念孫:埶者,位也。例證則有:《禮記·禮運》:“在埶者去”,鄭玄注曰:“埶,埶位也?!薄盾髯印分度逍А罚骸皥嗽谌松??!薄吨倌帷罚骸皥瞬辉谌松?,而羞為人下?!薄墩摗罚骸皥宋恢磷??!边@些“埶”皆與“位”同義。王先謙按曰:“二義相成。埶,‘勢’本字。有埶必有位也?!币膮⒁姟厩濉客跸戎t:《荀子集解·儒效》,第117頁。但這些例證仍然解釋不了荀子在這里為什么不用“位”而用“埶”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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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唐】顏師古《漢書》注:“編,列次也?!鞭D(zhuǎn)引自楊柳橋:《荀子詁譯·儒效》,第一五四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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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嗚呼,楊倞作“嘆辭也”,不通。楊柳橋則作“呼喚”,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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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財,楊柳橋解曰:“體裁”,見《荀子詁譯·儒效》,第一五六頁,似乎不通。財,通裁,指安排取舍,考慮判定,推測決斷?!豆茏印さ匦巍罚骸安么笳弑娭纫?。”《榖梁傳·序》:“《公羊》辨而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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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楊倞解曰:“閻,里門也?!薄案F閻,窮僻之處。”轉(zhuǎn)引自【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儒效》,第1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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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逾,楊柳橋作“踰”,見《荀子詁譯·儒效》,第一五三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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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粥,古同“鬻”,指賣?!抖Y記·王制》有曰:“田里不粥,墓地不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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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楊倞解曰:“豫賈,定位高價也?!薄犊鬃蛹艺Z·相魯篇》:“孔子為政三月,則鬻牛馬者不儲賈?!?br>?
        [53]【清】俞樾稱:“‘蚤’字無義,疑‘脩’字之誤?!憽株I壞,止存右旁之‘備’,故誤為‘蚤’耳。”王先謙引《荀子》之《榮辱篇》“脩正致辨矣”,《非十二子》“脩正者也”,《富國》“必先脩正其在我者”,皆以“脩正”二字連文,可以為證?!厩濉客跸戎t:《荀子集解·儒效》,第119頁。蚤正,章詩同則解作:“預(yù)先改正”,因為“蚤”,通“早”。見章詩同:《荀子簡注·儒效》,第6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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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參見章詩同:《荀子簡注·儒效》,第61、6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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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清】王先謙:《荀子集解·議兵》,第27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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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而正名,往往又是有代價的,甚至經(jīng)常還是非常昂貴的代價。在儒家那里,為了糾正一個合法、正當(dāng)?shù)拿?,可以千里追殺,可以人頭落地,可以發(fā)動戰(zhàn)爭,可以血流成河。錢穆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必先正其名?!币姟墩撜Z新解·子路》,第32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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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朱用純修訂:《增廣賢文》,太原:書海出版社,2001年,第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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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參閱【清】王先謙:《荀子集解·榮辱》,第5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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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9]分別參閱錢穆:《論語新解·憲問》,第一三、一四章,第361、3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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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參閱陳戍國點校:《禮記·大學(xué)》,第5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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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轉(zhuǎn)引自【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儒效》,第1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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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參閱王國軒、王秀梅:《孔子家語注·相魯》,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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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樂成》篇曰:“用三年,男子行乎途右,女子行乎途左,財物之遺者,民莫之舉?!币姉顖渣c?!秴问洗呵铩は茸R覽·樂成》,第13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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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雜事一》、《雜事五》所記載的文字,大致相同?!翱鬃印局倌帷繉轸斔究?,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逾境而徙【走】,魯之鬻馬牛【牛馬】不豫賈,布正以待之也。”分別見《百子全書》,第一冊,長沙:岳麓書社,1993年,【漢】劉向:《新序》卷一《雜事第一》、卷五《雜事第五》,第471、50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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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見《百子全書》,第一冊,長沙:岳麓書社,1993年,【漢】孔鮒:《孔叢子·陳示義》,第270、27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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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南朝梁】蕭統(tǒng):《文選》卷五十九《齊故安陸昭王碑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48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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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禮記·月令》:“田獵:罝、罘、羅、網(wǎng)、畢、翳,喂獸之藥,毋出九門?!薄稜栄拧吩唬骸巴妙?,謂之罝?!备哒T曰:“麋鹿罟。網(wǎng),其總名也?!?br>?
        [68]轉(zhuǎn)引自【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儒效》,第12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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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清】王念孫以為,“君”當(dāng)為“若”,字之誤也。蓋有【漢】劉向《新序·雜事》:“若義信乎人矣”為證。轉(zhuǎn)引自【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儒效》,第120頁。備此說,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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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竭蹶,楊倞解曰:“顛倒也”又,“遠者顛倒趨之,如不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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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參見章詩同:《荀子簡注·儒效》,第62、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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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漢】趙岐注曰:“嗜,猶甘也。言今諸侯有不甘樂殺人者,則能一之。”見重刊宋刻本《十三經(jīng)注疏》影印,【漢】趙岐,【宋】孫奭:《孟子注疏·梁惠王上》,臺北:藝文印書館,中華民國一0二年,第21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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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轉(zhuǎn)引自楊柳橋:《荀子詁譯·儒效》,第一五五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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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4]儒家為什么具有高貴、雅致的氣質(zhì)?荀子也曾說過:“故君子無爵而貴,無祿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窮處而榮,獨居而樂,豈不至尊、至富、至重、至嚴(yán)之情舉積此哉!”,參見章詩同:《荀子簡注·儒效》,第66頁。儒家的尊貴來自它始終都能夠站在道義的一邊,而與威權(quán)勢力、霸凌主義相抗?fàn)帯?鬃又洞呵铩吠瓿赏醯勒x的“素王”之業(yè),空手無劍,兵戈不執(zhí),但竟然可以使后世之亂臣賊子懼怕萬分。這就是儒家之“貴”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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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5]參閱雒江生:《詩經(jīng)通詁·大雅一·文王有聲》,西安:三秦出版社,1998年,第七二五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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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楊柳橋:《荀子詁譯·儒效》,第一五七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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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7]【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儒效》,第12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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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參閱【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強國》,第293頁。這或許是荀子當(dāng)著宰相李斯的面把脈秦國政治現(xiàn)狀之后所開出的一劑治療藥方。據(jù)楊倞稱:劉向《新序》曰:李斯問孫卿曰:“當(dāng)今之時,為秦奈何?”孫卿曰:“力術(shù)止,義術(shù)行,秦之謂也?!钡珔s為今本所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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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漢】司馬遷:《史記》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第94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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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漢】司馬遷:《史記》卷十四《十二諸侯年表第二》,第14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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