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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何益鑫】從“萬物皆備于我”到“反身而誠”——以孟子“誠”的思想為線索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4-24 01:01:49
        標簽:萬物皆備于我、反身而誠、孟子
        何益鑫

        作者簡介:何益鑫,男,西元一九八六年生,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F(xiàn)為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學(xué)院副教授。著有《成之不已:孔子的成德之學(xué)》《孔門成德之學(xué)的演進研究》《竹簡〈性自命出〉章句講疏》《<周易>卦爻辭歷史敘事研究》等。

        “萬物皆備于我”到“反身而誠”

        ——以孟子“誠”的思想為線索

        作者:何益鑫(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學(xué)院)

        來源:《哲學(xué)研究》,2020年第2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三月三十日乙未

                  耶穌2020年4月22日

         

        摘要:

         

        以往從神秘經(jīng)驗或理性認知的角度理解《孟子》“萬物皆備于我”章,都不是孟子的本義。從孟子思想的一貫思路來看,“萬物皆備于我”是說萬物之成為萬物的根據(jù)、亦即使人倫事物成為人倫事物的德行,具足于“我”的性分之內(nèi),若能反身向內(nèi)思求、體認四端之心而存養(yǎng)之、擴充之,以至于其究竟的實現(xiàn),便是“反身而誠”?!叭f物皆備于我”作為孟子性善論的一種確認方式,是思想的前提;“反身而誠”作為孟子成德之學(xué)的一種表述方式,是工夫的道路。從思想的前提到工夫的道路一以貫之,并無半點神秘因素。

         

        關(guān)鍵詞:孟子;萬物皆備于我;反身而誠;思誠;

         

        “萬物皆備于我”章可能是《孟子》中最為費解的一章,學(xué)者至今無從下手給予充分的解說。有人將原因歸結(jié)于上下文語脈的缺失,甚至認為“萬物皆備于我”與“反身而誠”的關(guān)系,亦無法從此章的語脈中分析地了解。(參見佐藤將之)從文本分析的角度說,確實如此。但理解不只是分析的問題,先于分析的是綜合的把握。

         

        傳統(tǒng)對于此章的解釋,或求助于儒學(xué)的系統(tǒng)理解,遂有程朱以“萬物之理”解“萬物”之一路;或求助于自身的境界體驗,遂有心學(xué)以“萬物一體”解“皆備”之一路;至于今人,更多的是從人與物的認識論或本體論關(guān)系去理解這一命題。最后一路不會是孟子的問題意識,而前兩路雖各有出處和依據(jù),但也未能真正相契于孟子的原意。說到底,是沒有貼合孟子思想的內(nèi)在理路。以下先勾勒傳統(tǒng)的兩種詮釋路向,再從孟子思想的基本思路出發(fā),闡明“誠”在孟子思想及工夫論中的獨特意義,進而揭示“萬物皆備于我”的本義。

         

        一、“萬物皆備于我”的兩種詮釋路向

         

        “萬物皆備于我”出于《盡心上》:

         

        孟子曰:“萬物皆備于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馮友蘭認為,“萬物皆備于我”頗有神秘主義之傾向:“如孟子哲學(xué)果有神秘主義在內(nèi),則萬物皆備于我,即我與萬物本為一體也。我與萬物本為一體,而乃以有隔閡之故,我與萬物,似乎分離,此即不‘誠’。若‘反身而誠’,回復(fù)與萬物為一體之境界,則‘樂莫大焉’。如欲回復(fù)與萬物為一體之境界,則用‘愛之事業(yè)’之方法。所謂‘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以恕求仁,以仁求誠。蓋恕與仁皆注重在取消人我之界限;人我之界限消,則我與萬物為一體矣。此解釋果合孟子之本意否不可知,要之宋儒之哲學(xué),則皆推衍此意也?!?馮友蘭,第144-145頁)這一說法,大體上符合宋明儒學(xué)從“萬物一體”的角度進行解說的路向。

         

        陳來考察了心學(xué)傳統(tǒng)中的神秘主義,認為儒學(xué)神秘體驗的開端就在孟子:“孟子說:‘萬物皆備于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f物究竟何以可能皆備于我,不但在當代的學(xué)術(shù)界常常爭論不休,即在宋明時期也是如此,程朱所以要把‘萬物’解為‘萬物之理’正是表明孟子這一命題帶給理性主義哲學(xué)家的困惑。根據(jù)本文以上所述,從神秘經(jīng)驗的角度,孟子的話不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且它作為一種源頭,很大程度上規(guī)定了后來儒學(xué)體驗的內(nèi)容和解釋。且不說陸象山、楊慈湖頗為張皇的敘述,陳白沙‘天地我立,萬化我出,而宇宙在我’,聶雙江‘此心真體,光明瑩澈,萬物皆備’,胡直‘洞見天地萬物皆吾心體’,蔣信‘洞然宇宙,渾屬一身’等等,都是敘述的同一類型的體驗?!瓷矶\’雖語焉不詳,但其為‘內(nèi)觀’大體是不錯的。孟子的‘善養(yǎng)浩然之氣’與調(diào)息有相通之處,當亦可肯定。而‘樂莫大焉’正表明一切神秘體驗通常具有的愉悅感。這樣的解釋從以上所了解的儒學(xué)神秘體驗的一般特征來看,當不是牽強附會的?!?陳來,2006年,第380-381頁)的確,“萬物皆備于我”后來成為了儒學(xué)神秘體驗的一個開端,這是歷史效果的事實,卻不代表經(jīng)典的原義。

         

        “萬物皆備于我”的另一路解釋,是從“知”入手。如趙岐說:“物,事也。我,身也。普謂人為成人已往,皆備知天下萬物,常有所行矣。誠者,實也。反自思其身所施行,能皆實而無虛,則樂莫大焉?!?見焦循,第882-883頁)此說將“備”解作“備知”。但“備知天下萬物”只是人的一種可能性,它并非一開始即是,也并非人人皆會?!俺扇艘淹钡南薅ǎ梢越鉀Q前一問題,卻沒有疏通后一問題。既然“萬物皆備于我”以知解之,相應(yīng)而言,“反身而誠”必以“行”解之。此一路向最經(jīng)典的解釋,來自朱子:

         

        此言理之本然也。大則君臣父子,小則事物細微,其當然之理,無一不具于性分之內(nèi)也。誠,實也。言反諸身,而所備之理,皆如惡惡臭、好好色之實然,則其行之不待勉強而無不利矣,其為樂孰大于是。強,勉強也。恕,推己以及人也。反身而誠則仁矣,其有未誠,則是猶有私意之隔,而理未純也。故當凡事勉強,推己及人,庶幾心公理得而仁不遠也。此章言萬物之理具于吾身,體之而實,則道在我而樂有余;行之以恕,則私不容而仁可得。(朱熹,第350頁)

         

        朱子認為,“萬物皆備于我”即“萬物之理具于吾身”,也就是“心具眾理”的意思,這是增字作解。從程朱的思想體系看,似乎唯有這樣解釋看上去才是很順當?shù)模骸八^萬物皆在我者,便只是君臣本來有義,父子本來有親,夫婦本來有別之類,皆是本來在我者。”小字云:“若如今世人說,卻是無實事。如禪家之語,只虛空打個筋斗,卻無著力處。”(黎靖德編,第1438頁)朱子所謂的“萬物之理”,按此發(fā)揮,即君臣有義、父子有親、夫婦有別之類,是事物當然之理。此理為性中本有而具于心中,故曰“萬物皆備于我”。若能見得此理“如惡惡臭、好好色”般真切實然,則不待勉強而行,便是反身而誠。若未及于此,則行之以恕以求仁。故從朱子說,“萬物皆備于我”,乃是形而上的事實;“反身而誠”與“強恕而行”,則是具體實踐中的兩個層次。這一解釋非常理性,朱子借此批評了心學(xué)體證的路數(shù)“如禪家之語”。

         

        趙岐與朱子皆是從“知”上立言。趙岐從現(xiàn)實的“已知”處說,成人以后“備知天下萬物”;朱子從本然的“具理”處說,人心本具“萬物之理”。從現(xiàn)實說,“知天下萬物”無有期限,言“備”字且不擇人,難以服人;從形上說,則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問題是,此形而上的視角是否為孟子所固有?此形而上的斷語,是否能為孟子所接受?從孟子自身的理路以及先秦思維的特征看,這是不大可能的。孟子雖斷言人人皆有善性,但其所謂善性乃指善心之發(fā),而不是事物之理。在先秦,尚未有一個“理”的觀念作為統(tǒng)攝一切的思想基礎(chǔ)。

         

        大體而言,以往對“萬物皆備于我”的理解要么落入神秘主義,成為個體內(nèi)觀的“萬物一體”之境界;要么落入理性認知主義,以之為認知之結(jié)果或認知之前提。這兩種路徑本不相通,各自形成了解說和實踐的道路。1但兩者各有深刻的思想背景,并不契于孟子的本意。

         

        二、從《中庸》的“誠之”到《孟子》的“思誠”

         

        “萬物皆備于我”與“反身而誠”前后出現(xiàn),兩者必有深刻的關(guān)聯(lián),互為唯一清晰的上下文語脈。以往的學(xué)者,皆以“萬物皆備于我”的解說立論,順帶引出“反身而誠”的解釋。實際上,“誠”的概念在思孟一系中具有相當核心的地位,故以下從重新理解孟子“誠”的概念開始。

         

        “誠”字在《論語》中兩見,皆為副詞。在《大學(xué)》《中庸》以外的《禮記》篇章中,“誠”主要是指人與鬼神交接的誠敬狀態(tài)。(參見佐藤將之)《大學(xué)》的“誠”字用在“意”字上,以誠實其好善惡惡之意,作為篤實志向的基本工夫。(參見何益鑫)到了《中庸》,“誠”則成了成德之學(xué)的核心概念,統(tǒng)攝天人之道,統(tǒng)攝工夫與境界。而在《孟子》中,“誠”字大部分是作副詞。作為重要概念出現(xiàn)的,除了“反身而誠”之外,還有以下一段:

         

        居下位而不獲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獲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獲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親弗悅,弗信于友矣;悅親有道:反身不誠,不悅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是故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離婁上》)

         

        有意思的是,類似的一段話出現(xiàn)在《中庸》:

         

        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圣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zhí)之者也。

         

        上述兩段話在“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以前,除了個別字詞的差別,幾乎是一樣的。既然兩者論述相仿,就會存在誰引用誰的問題。若主張《中庸》早出,則應(yīng)是《孟子》引了《中庸》;若主張《中庸》晚出,則應(yīng)是《中庸》引了孟子。然而,關(guān)于《中庸》的文本構(gòu)成及著作年代,學(xué)界尚有很大的爭議。由于該問題不太影響本文思路,在此不作展開討論。

         

        此后兩段文本的重要差別有二:一、《中庸》說“誠之者,人之道也”,而《孟子》說“思誠者,人之道也”,“誠之”變?yōu)椤八颊\”;二、此下《中庸》“誠”和“誠之”分說,以“擇善而固執(zhí)之”解“誠之”,《孟子》則越過此義,只從“誠”與“動”的關(guān)系說(在《中庸》,此關(guān)系在下二章才說到)。“誠之”與“思誠”的不同,意味著什么?《孟子》沒有“誠之”所對應(yīng)的解說,又意味著什么?這些問題,涉及《中庸》與《孟子》在思想上的基本差異。

         

        “在《中庸》中,誠是一個核心概念,而在《孟子》中,誠卻不具有這樣的地位,孟子主要使用的是仁(‘仁,人心也’)這一概念?!?梁濤解讀,第211頁)其實,在《孟子》,“誠”非但不是核心概念,它與核心概念的關(guān)系也是模糊不清的。但與此同時,孟子又有“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的說法,則“誠”的地位又不可謂不高。一種可能的解釋是,“誠”的思想不是孟子的發(fā)明,乃是繼承得來的;孟子關(guān)于誠的論說,是以自身的思想系統(tǒng)對既有的誠的思想給予適當?shù)氖柰?、融攝或發(fā)揮,并非真正以此作為自己思想的起點。換言之,“誠”本身之地位與其在孟子思想邏輯體系中之地位之不符,或許可以說明《孟子》是援引了《中庸》的思想。

         

        《中庸》的“誠”,首先是用于描述天道的:“誠者,天之道也。……故至誠無息。……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薄盀槲锊毁E”而“生物不測”,便是天之所以為天的本質(zhì)。這同樣可以用于描述圣人的狀態(tài),如“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唯天下至誠為能化?!ㄌ煜轮琳\,為能經(jīng)綸天下之大經(jīng),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皆是指圣人。

         

        “誠”與“圣”的關(guān)系,即所謂“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圣人也”。不用勉強而自然時中,不待思考而自然有得,從容于中庸之道。2這種境界的描述,表達了《中庸》作者對圣人之為圣人的一種理解。又,“《詩》云:‘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逗醪伙@!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比绻f,“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是圣人的表現(xiàn),那么,“純亦不已”則指向了圣人心德的本質(zhì)狀態(tài)。正是由于“純亦不已”的心德,乃有“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的表現(xiàn)。3

         

        在此,“德”是用于界定完成狀態(tài)的,其本質(zhì)是“至誠”,與“天道”相通,唯“圣人”為然。與“德”相對的是“善”,與“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相對的是“擇善而固執(zhí)之”。這種“德”與“善”的對舉關(guān)系,在竹簡《五行》的首章,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仁形于內(nèi)謂之德之行,不形于內(nèi)謂之行。義形于內(nèi)謂之德之行,不形于內(nèi)謂之行。禮形于內(nèi)謂之德之行,不形于內(nèi)謂之行。智形于內(nèi)謂之德之行,不形于內(nèi)謂之行。圣形于內(nèi)謂之德之行,不形于內(nèi)謂之德之行。德之行五和,謂之德。四行和,謂之善。善,人道也。德,天道也。

         

        一般認為《中庸》為子思所作,竹簡《五行》出土之后,學(xué)者也多認為是子思的作品。(參見陳來,2012年,第100-119頁)《五行》首章區(qū)分了“德之行”與“行”,前者源于內(nèi)在心德,后者只見于行為。五行和,謂之德。四行和,謂之善。又謂:“善,人道也。德,天道也?!钡?,本是人道,何以謂之“天道”?這不是說,德不是屬人的。它只是獨屬于圣人,即“五行皆形于內(nèi)而時行之,謂之君子”(《五行》)。若與《中庸》對比,“皆形于內(nèi)”即圣人心德之“純亦不已”,“時行之”即圣人表現(xiàn)之“從容中道”。這種境界合乎天道,故《五行》直稱之為“天道”。此天道正與人道相對,人道是從修善行開始的。

         

        在《中庸》里,與“誠者”相對的是“誠之者”。“誠之”的“誠”是動詞,相當于使之誠,使之達到誠的狀態(tài)。達到誠的狀態(tài),亦即德的實現(xiàn)。其基本的途徑是“擇善而固執(zhí)之”。具體而言,即“博學(xué)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通過學(xué)、問、思、辨以“明善”,“固執(zhí)”而“篤行之”。最終的目的,指向了“誠”。這樣一個由“明善”而“誠身”的過程,《中庸》又稱之為“自明誠”。至于“誠之”的“之”,大體指“己身”而言。故《中庸》有“誠身有道”“誠者自成也”的說法。但作者不言“誠己”“誠身”,而言“誠之”,是又有所考慮。因為“誠”不僅僅是“成己”,也包含了“成物”,即“合外內(nèi)之道”,不可以“成己”盡之,故以“誠之”言之。要之,《中庸》的“誠之”,是通過“擇善而固執(zhí)之”或“自明誠”的方式,致力于成己成人之道,以達到“至誠”的成德境界。

         

        在《孟子》中,“誠者,天之道也”(《離婁上》)表明,“誠”仍是天道和圣人的本質(zhì),這與《中庸》是一致的?!八颊\者,人之道也”(同上)則表明,人達到誠的途徑是“思誠”。何謂“思誠”?一般解作追求誠或想要達到誠。4這是“思”字最普通的用法,表達一種行為的意向。設(shè)若此,“思誠”便與《中庸》“誠之”無別。

         

        在此,需要考慮“思”在孟子思想中的獨特地位?!靶闹賱t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告子上》)心與其他器官的區(qū)別在于,心能思而后者不能思。思是心之為心的本質(zhì)官能。運用此官能,則可以得之;不用此官能,則不能得之。所得的“之”,即四端之心或良心本心。孟子又說:“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同上)仁義禮智四德,不是由外部被給予的,乃是人心之所固有的;若人不能自知,只是不思而已。所謂的“得”與“不得”不是有或沒有,而是自覺或不自覺、自知或不自知。惻隱、羞惡、是非、辭讓之心,本是人人具有的,只是常人未能區(qū)分,未能自覺其為四德之端而肯認之,故雖有而猶無。要從不自覺、不自知的狀態(tài),達到自覺、自知,肯認“四心”為我所固有,其要害在一個“思”字上。孟子的“思”,是從人的情感反應(yīng)的發(fā)生現(xiàn)象之中、亦即從人心活動的現(xiàn)實之中,洞見其善心的發(fā)見而識別之,確認其與相應(yīng)德行的本質(zhì)關(guān)聯(lián),從而指認它為人所固有的“四端之心”。簡言之,孟子的“思”,主要是對本心善性的反思性的自覺。5

         

        “思誠”是一個動賓結(jié)構(gòu)。諸家解作“想要誠”“追求誠”,是把“誠”視為一種完成形態(tài)(“誠者”或“至誠”),相應(yīng)地,“思”表明一種意向。還有一種思路是從性的方面言誠。“誠者天之道也”,趙岐注:“授人誠善之性者,天也。故曰天道?!?見焦循,第509頁)將“誠者,天之道也”解作“授人誠善之性”,是不對的;但若以“誠善之性”解“思誠”的誠,則是可能的。梁濤認為:“由于‘天之道’是誠,而人性由天所出——《中庸》‘天命之謂性’,那么,人也就具有了誠。……‘思誠者’就是反省、反求內(nèi)在的誠,《中庸》這句做‘誠之者’,意思是一樣的,都是指經(jīng)過努力而使誠顯現(xiàn)出來?!?梁濤解讀,第211頁)混同《中庸》與《孟子》的做法是不妥的,將“誠”直接對應(yīng)于“天命之謂性”也是不當?shù)?。但以“思誠”為“反省、反求內(nèi)在的誠”,則是恰當?shù)摹?o:p>

         

        既然孟子的思主要是對本心善性的反思性的自覺,那么“思誠”的“誠”就應(yīng)該對應(yīng)于本心善性,所謂“誠善之性”是也。在孟子,四端之善性是相對于作為其實現(xiàn)狀態(tài)的仁義禮智之德而言的。類似地,“誠善之性”也是相對于作為其完成形態(tài)的“誠”或“至誠”而言的。兩種說法表達了同一情實。從孟子思想的一貫理路來看,仁義禮智之德的實現(xiàn),必源于仁義禮智四端之心的體認,亦必由于四端之心的擴充。那么同樣,誠的實現(xiàn)必源于誠善之性的自覺,及誠善之性的擴充,這就是一個“思-誠”的過程。它意味著,通過發(fā)揮心的本質(zhì)功能,反身自覺內(nèi)心本具的誠善之性而存養(yǎng)之、推擴之。

         

        但這樣一來,“誠者”的“誠”指“至誠”,“思誠者”的“誠”指“誠性”。前者是“誠”的完成態(tài),后者是“誠”的“端”和“才”。6同一個“誠”字而有不同的指謂,文字上是否可行?此處可以參照孟子對“德之端”與“德”的關(guān)系的處理。孟子認為,人皆有惻隱、羞惡、辭讓(或恭敬)、是非之心,稱之為仁義禮智之“端”:“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公孫丑上》)同時,孟子又直呼其為仁義禮智:“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告子上》)兩說不同,而實無矛盾。稱之為“四端”,乃是符合其現(xiàn)實;稱之為“四德”,乃是符合其本質(zhì)。四者作為仁義禮智之德的發(fā)端,擴而充之,可以成仁義禮智之德;但它們本身還不是德的現(xiàn)實。故從現(xiàn)實而言,只可說是“四端”,不可說是“四德”。同時,惻隱之心的本質(zhì)即是仁,羞惡之心的本質(zhì)即是義,辭讓之心的本質(zhì)即是禮,是非之心的本質(zhì)即是智。這是由其初步的發(fā)端,看出其與四德同質(zhì)。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才有“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盡心上》)。仁,不止是親親;但親親是仁,且是仁最初的發(fā)端。義,不止是敬長;但敬長是義,且是義最初的發(fā)端。故曰達之于天下而已。四心作為四德之端、才,又與四德具有相同的本質(zhì),故孟子一面稱“四端”,一面又稱“四德”。類比于“誠”與“誠性”的關(guān)系,“誠性”猶“誠之端”;“誠性”稱“誠”,與“四端之心”稱“四德”是同一邏輯。

         

        若此,則《中庸》的“誠之”與《孟子》的“思誠”,內(nèi)涵迥異?!罢\之”字面只是“誠”的實現(xiàn),隱含的途徑則是“擇善而固執(zhí)之”;“思誠”字面就已明示,唯有以誠性的自覺為前提方有可能。這一差別,在兩個文本的其他地方也可以看到。如上引段落中,接著“思誠者,人之道也”,孟子提到了“誠”與“動”的關(guān)系。這一關(guān)系,大致對應(yīng)于《中庸》以下這一章:“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薄爸虑痹凇吨杏埂分惺侨说缹嵺`的方式,相當于“擇善而固執(zhí)之”。意思是說,若每能于曲曲小善擇而執(zhí)之而盡其誠,漸漸便可以有形、著、明、動、變、化之功。孟子所說“誠”與“動”的關(guān)系,似乎是順著《中庸》此章而來。但他只是舉了“至誠”與“動”的關(guān)系,沒有提到“致曲”的途徑或“擇善而固執(zhí)之”的方法。這應(yīng)當不是簡單的疏忽,而是出于兩者對道路的不同認知?!吨杏埂返摹罢\之”,始于學(xué)問思辨;《孟子》的“思誠”,始于本心善性的自覺。孟子承認至誠的境界,但不認同子思達到至誠的方法。

         

        事實上,孟子對于人道修為的階段有自己的表述。他說:“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謂神?!?《盡心下》)可欲謂之善,內(nèi)在于己謂之信,充實積中謂之美,光輝著見謂之大,化成天下謂之圣,圣而不可知、不可測謂之神。按《中庸》“唯天下至誠為能化”的說法,孟子此段正表明了他對如何達到“至誠”的理解,可與《中庸》“致曲”章對照?!翱捎^善”,指對善有一種內(nèi)在的欲求。7“有諸己之謂信”,按孟子,是體認到仁義禮智四端之心“我固有之”,亦即體認到“仁義禮智根于心”?!俺鋵嵵^美”,則即此四端之心擴而充之、以見于形色之間,相當于《中庸》的“誠則形”。“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相當于《中庸》的“形則著,著則明”?!按蠖^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謂神”,相當于《中庸》的“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是“至誠”的表現(xiàn)。

         

        兩者后面幾個階段的表述有對應(yīng)關(guān)系,差別只在于開端。《中庸》始于“致曲”,推致其小小之善,這是通過學(xué)問思辨達到的;知善之后,“擇善而固執(zhí)之”,即“曲能有誠”。如此,漸漸積累而下?!睹献印冯m然也始于“明善”,但此“明善”訴諸內(nèi)心好惡的體認,是“可欲之謂善”。因為孟子相信人對于善,有一種內(nèi)在原初的偏好,即如《詩》所說“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故“明善”也須反身而求。在此基礎(chǔ)上,體認自心本有之善性“我固有之”,乃可謂之“信”。繼此以往,漸漸擴充以至于至誠。

         

        三、“反身而誠”線索中的“萬物皆備于我”

         

        孟子的“思誠”,乃是一條向內(nèi)尋求“誠善之性”,據(jù)此擴充而達到“至誠”的道路。在孟子看來,這是人生成德的基本途徑,故曰“思誠者,人之道也”。由于它的基本特征是反身內(nèi)求,《盡心上》又稱之為“反身而誠”。

         

        反身而誠,何以“樂莫大焉”?朱子曰:“誠是實有此理。檢點自家身命果無欠闕,事君真?zhèn)€忠,事父真?zhèn)€孝,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其樂孰大于此!”(見黎靖德編,第1438頁)這個說法大體是不錯的。是否有樂,應(yīng)當從內(nèi)心去體認。君子有三樂,其二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盡心上》)對于孟子來說,要真正做到“不愧于天”,須是當下能夠肯認天所賦予的四端之才,存心、養(yǎng)性以事天。否則,“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公孫丑上》)不能居仁由義,是“自暴”“自棄”者也。(見《離婁上》)自賊、自暴、自棄皆是未盡性分,未能立命。真正的大樂,有待于天賦善性得以充分的實現(xiàn)。“誠”,故“樂莫大焉”。

         

        接著,孟子說:“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贝司渑c前一句,諸家多從高下作區(qū)分。如朱子說:“反身而誠則仁矣,其有未誠,則是猶有私意之隔,而理未純也。故當凡事勉強,推己及人,庶幾心公理得而仁不遠也?!?朱熹,第350頁)前者為已經(jīng)達到的仁,后者是未仁而通過恕道以求仁。因此,朱子認同前者為大賢以上事,后者為學(xué)者身分上事。(參見黎靖德,第1436頁)但這樣理解,僅僅是將“反身而誠”從結(jié)果處說。事實上,“反身而誠”作為孟子成德之學(xué)的基本道路,是工夫與境界連帶說的。在此視域之中,“強恕而行”的為仁之方,恰恰是“反身而誠”的一種具體形式。此處,焦循的發(fā)明值得注意:“我亦人也,我能覺于善,則人之性亦能覺于善,人之情即同乎我之情,人之欲即同乎我之欲,故曰萬物皆備于我矣。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反身而誠也,即強恕而行也。圣人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亦近取諸身而已矣?!?焦循,第883頁)焦循以人情、人欲之相同解“萬物皆備于我”,似嫌簡化。但說“強恕而行”即“反身而誠”,實是洞見。因為“強恕而行”的要旨在于,凡事皆從自家身上體貼、尋求,近取諸身,推以及人。前者即“反身”,后者近于“誠”。故孟子以“強恕而行”接“反身而誠”,不是在層次上降一等說,恰恰是以“強恕而行”講明“反身而誠”的一種具體的求仁方式。

         

        “反身而誠”是孟子成德之學(xué)的根本道路,是孟子思想精要之所在。但僅僅說“反身而誠”,尚未交代此道路的思想前提。若與《孟子》其他類似的表述相比,這一缺失是很明顯的。

         

        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公孫丑上》)

         

        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yǎng)其性,所以事天也。(《盡心上》)

         

        “有四端于我”是前提,“擴而充之”是相應(yīng)的工夫?!氨M心”“知性”,即體認四端之心為“我固有之”之性,是前提;“存心”“養(yǎng)性”,是此后的工夫。依孟子,學(xué)者必先自覺、肯認本有的四端之心,乃可以在此基礎(chǔ)之上存養(yǎng)、擴充。對比本章,則“反身而誠”只說到了存養(yǎng)、擴充的工夫,對于其思想前提未有交代。后者,很可能便是“萬物皆備于我”的旨趣。換句話說,“萬物皆備于我”很可能是“四端之心我固有之”的另一種說法。

         

        具體來看“萬物皆備于我”。此句,趙岐注:“物,事也。”又“堯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務(wù)也”(同上),趙岐注:“物,事也。堯舜不遍知百工之事?!?見焦循,第950頁)物,即事也,可指天下萬事、一切人事活動。而在天下萬事之中,對于儒家來說最為重要也是最為根本的是人倫實踐。故《中庸》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彼^“達道”,即“天下所共由之路”。又《大學(xué)》所謂“格物”的“物”,主要就是指“為人君”“為人臣”“為人父”“為人子”“與國人交”等人倫事物,或“齊家”“治國”“平天下”等社會政治實踐。(參見何益鑫)只因這些人倫社會政治實踐,乃是人生實踐的大綱目。

         

        順著對“物”字的分析,“備”字不難理解。備即具備、具足。8“萬物皆備于我”,不是指萬物皆在我心中呈現(xiàn),或萬物之理皆具于我心之中,而是指:萬物之為萬物的可能性的根基,皆具足于我。此“萬物”,指人倫事物。故“萬物之為萬物”,即人倫事物之是其所是。在儒家看來,人倫事物之為人倫事物,正在于其具體實踐符合相應(yīng)的規(guī)范性要求。若以孔子言之,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論語·顏淵》)君如君,則是君;臣如臣,則是臣;父如父,則是父;子如子,則是子。若以《大學(xué)》言之,即:“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止于慈;與國人交,止于信?!敝褂谌?,然后君是君;止于敬,然后臣是臣;止于孝,然后子是子;止于慈,然后父是父;止于信,然后是國人。若不符合相應(yīng)的要求,則君不是君,臣不是臣,子不是子,父不是父,國人不是國人,皆不成物。人倫之實踐,取決于相應(yīng)的德行。具此德行以合此規(guī)則,則成此人倫;無此德行,便不成此物。故可以說,人的相應(yīng)德行,乃是人倫事物之成為人倫事物的最終決定者。正是在此意義上,《中庸》說:“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

         

        而對于孟子來說,此相應(yīng)的德行又在人性中有其根基。孟子曰:“仁之于父子也,義之于君臣也,禮之于賓主也,智之于賢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盡心下》)父、子、君、臣、賓、主即是物,有仁乃有父子,有義乃有君臣,有禮乃有賓主。此三者加上智、圣,雖受現(xiàn)實條件的制約,而其端、才具于人性之中,故曰“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

         

        物之為物的根基,在于相應(yīng)的德行;相應(yīng)的德行,又具于人性之中。故所謂“萬物皆備于我”,無非是說:使人倫事物成為人倫事物的仁義禮智之德,“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告子上》)。但此“具備”,還只是一種有待開發(fā)的可能性。若要完全實現(xiàn)為仁義禮智之德,使事物成其為事物,還需反身向內(nèi)體認本心,加之以存養(yǎng)、擴充的工夫,故“反身而誠,樂莫大焉”(《盡心上》)。而作為一種具體的方式,是向內(nèi)尋求標準,推以及人,故“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同上)。如此,孟子此章從思想的前提到工夫的道路,再到實踐的具體方法,誠可謂一以貫之。

         

        值得補充的是,以上皆是從“物,事也”開始的。然而,“物”在彼時也可以指具體的存在物。如“物皆然,心為甚”(《梁惠王上》),“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滕文公上》),“故茍得其養(yǎng),無物不長;茍失其養(yǎng),無物不消”(《告子上》),“流水之為物也”(《盡心上》)等等,都是就存在物而言的。作為印證,《中庸》所謂“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敝械摹叭f物”,也都是指天地之間的自然生物。若孟子的“萬物”為自然萬物,則“萬物皆備于我”的意思便與前說不同,但也并非不可理解。類似地,自然萬物之所以備于我,是因為萬物之成有待于我(的參與)。故《中庸》說:人能致中和之道,則天地成其為天地,萬物化育為萬物。若說人的活動使天地成為天地,可能言之過高;但也可以從底線上來理解它的意義:人若不能致中和之道,則很可能干預(yù)、破壞天地的運化和萬物的生存。又,“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參贊天地之化育,盡物之性,最終也在于人能盡己之性??傊?,萬物之化皆有待于人的實現(xiàn),皆與人的德行有關(guān)。而對于孟子來說,后者又在人性中有其具足的根基。在此意義上,亦可以說“萬物皆備于我”。在《孟子》中雖然看不到類似的明確表述,但亦有“君子之于物也,愛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同上)。于親則親,于民則仁,于物則愛,皆實出于我。此亦未嘗不是某種意義上的“萬物皆備于我”。當然,從孟子的一貫思路和根本關(guān)切來說,“萬物皆備于我”還是從事上說更為合理。

         

        四、小結(jié)

         

        從孟子的本意看,“萬物皆備于我”是說萬物之成為萬物的根據(jù),亦即使人倫事物成為人倫事物的德行,具足于“我”的性分之內(nèi);若能反身向內(nèi)思求、體認四端之心而存養(yǎng)之、擴充之,以至于其究竟的實現(xiàn),便是“反身而誠”的道路。在此脈絡(luò)之中,“萬物皆備于我”作為孟子性善論的一種確認方式,乃是思想的前提;“反身而誠”作為孟子成德之學(xué)的一種表述方式,乃是工夫的道路。從思想的前提到工夫的道路一以貫之,其間沒有半點神秘的因素。后世不解孟子的本意,又因其表述的玄奧,附之以本心證悟的經(jīng)驗,于是,“萬物皆備于我”稍一轉(zhuǎn)手就接上了“萬物一體”的內(nèi)觀體驗,成了“儒學(xué)神秘主義”的開端。但這不是孟子思想的本來面目。

         

        相較而言,趙岐與朱子一路的解釋更為樸實。他們都希望以理性的方式理解“萬物皆備于我”,且都以“事”解“物”。尤其朱子之說,與本文的理解看上去頗為相似。如前引“所謂萬物皆在我者,便只是君臣本來有義,父子本來有親,夫婦本來有別之類,皆是本來在我者”(黎靖德編,第1438頁)。這都是從人倫上著眼的。同樣是以人倫事物解“物”,同樣強調(diào)相應(yīng)的人倫規(guī)范,差別在于背后的理解。朱子視此規(guī)范為人倫事物之理,認為此理本具于吾心,便是“萬物皆備于我”。本文則認為,此規(guī)范之實現(xiàn)有待于相應(yīng)的德行,而此德行乃根于吾心,故曰“萬物皆備于我”。其實,“理”字雖不是孟子的基本概念,但“萬物之理”的思維方式,也不可說在孟子處全無根據(jù)?!啊对姟吩唬骸焐鸁A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告子上》)所謂“有物有則”的“則”,就相當于朱子所說的“理”。“物有物則”實是孟子的一個重要主張。但問題是,孟子沒有停留于“物則”,而是直接對應(yīng)于人的德行。以至于仁、義、禮等作為物則的同時,亦作為德行而論,且后者才是孟子關(guān)切的重點。故“仁之于父子也,義之于君臣也,禮之于賓主也,智之于賢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盡心下》),孟子曰“有性焉”,表明此中的仁、義、禮等主要指德行而言。其端緒具于吾心,故曰“萬物皆備于我”。

         

        說到底,朱子以“萬物之理”備于我解釋“萬物皆備于我”,這是由朱子對孟子性善論的理解所決定的;而本文認為,“萬物皆備于我”是說萬物之成為萬物的德行根據(jù)具足于我,這是出于筆者對孟子性善論的了解。兩種不同的解讀方式,源于對孟子性善論在總體上的不同把握。這正是本文開篇所說,分析始于綜合的意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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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陳來,2012年:《竹簡〈五行〉篇講稿》,三聯(lián)書店。
         
        [4]馮友蘭,2014年:《中國哲學(xué)史》,中華書局。
         
        [5]何益鑫,2019年:《論〈大學(xué)〉古義——以“格物致知”與“誠意”的詮釋為中心》,載《中國哲學(xué)史》第4期。
         
        [6]焦循,1987年:《孟子正義》,中華書局。
         
        [7]黎靖德編,1986年:《朱子語類》,王星賢點校,中華書局。
         
        [8]梁濤解讀,2017年:《孟子》,國家圖書館出版社。
         
        [9]王邦雄、曾昭旭、楊祖漢,2010年:《孟子義理疏解》,鵝湖月刊社。
         
        [10]楊伯峻,2010年:《孟子譯注》,中華書局。
         
        [11]楊逢彬,2017年:《孟子新注新譯》,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
         
        [12]張岱年,1982年:《中國哲學(xué)史史料學(xué)》,三聯(lián)書店。
         
        [13]朱熹,1983年:《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
         
        [14]佐藤將之,2005年:《戰(zhàn)國時代“誠”概念的形成與意義:以〈孟子〉、〈莊子〉、〈呂氏春秋〉為中心》,載《清華學(xué)報》(臺灣)第2期。
         
        注釋
         
        [1]有學(xué)者認為,兩者是相通的:“上述兩種對物字的解釋雖有不同,但兩種意義是可以相通的。一切道德之理具于吾心,與一切存在物與我為一體,本是一事之兩面說。因本心所具的道德之理亦是使一切存在成為存在之存在之理,故當人呈現(xiàn)其本心,生發(fā)出道德的行為時,固然直覺到一切道德之理即在吾心,皆備于我;同時亦會感到與萬物為一體,一切存在物都在仁心之涵融下,呈現(xiàn)著無限的意義,而皆成為真實的存在。”(王邦雄、曾昭旭、楊祖漢,第94頁)實際上,兩者之匯通乃是理論上的,所謂“同時亦會感到與萬物為一體”也只能在臆想中發(fā)生。這兩種道德經(jīng)驗,指向兩個不同的方向。走朱子的道路,而希求“萬物一體”的體驗,恐怕是緣木求魚。
         
        [2]朱子說:“不思而得,生知也。不勉而中,安行也?!?朱熹,第31頁)此說是不準確的?!吨杏埂分皇且源诵稳菔ト说臓顟B(tài),卻不管如何達到這種狀態(tài)。若如朱子說,則只能是生知的圣人,不能是學(xué)而至的圣人。這與《中庸》本義不符,也與理學(xué)精神不合。
         
        [3]故從《中庸》的文本來看,“誠”的含義殊為具體,并不是朱子所說的“真實無妄”(同上)的意思?!罢\”固然可以說是“真實無妄”的,但還要看“真實無妄”具體指什么。朱子以之指涉“天理之本然”,這不符合《中庸》時代的思想結(jié)構(gòu)。若以“真實無妄”言“心德”,則庶乎近之。
         
        [4]楊伯峻解作“追求誠”(楊伯峻,第159頁);趙岐“思行其誠以奉天者”(見焦循,第509頁),及朱子“欲此理之在我者皆實而無偽”(朱熹,第282頁),則將“思”理解為“想要”。
         
        [5]此外,“思”的活動還貫穿于后續(xù)的存養(yǎng)之中,包括具體的思考、思慮,也指一種存心。后者如“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孟子·離婁下》)禹、稷的這種存心,實際上就是其仁心的表達。只是這些方面的“思”,在孟子的哲學(xué)系統(tǒng)中未見強調(diào)。
         
        [6]《告子上》:“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蛳啾遁鵁o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薄墩f文》曰:“才,艸木之初也?!庇衷唬骸岸耍锍跎}也?!泵献右浴岸恕迸c“才”指四心,意義相近。
         
        [7]此句諸家解釋不同,但可以肯定的是,它與后面幾句一樣,應(yīng)從修為階段的內(nèi)部去理解。凡是說在旁人看來可欲(如朱熹、楊伯峻等),或者僅僅說可追求的即是善(如梁濤),都不能貼合于此一立場。楊逢彬譯為:“發(fā)自肺腑的叫做‘善良’。”(楊逢彬,第406頁)庶幾近之。
         
        [8]張岱年認為,理解“萬物皆備于我”,應(yīng)參考另一句:“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孟子·滕文公上》)他認為,“這句話是說,天下萬物的優(yōu)點我一身都具備了?!?張岱年,第60頁)其實,“百工之所為備”只是說人的身上匯集了百工的勞動成果,“備”字本身并無深意。
         
        [9]問“不誠無物”。曰:“誠,實也。且如人為孝,若是不誠,恰似不曾,誠便是事底骨子?!?黎靖德編,第158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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