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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周魯】蔣慶著《公羊?qū)W引論》訂誤

        欄目:書評讀感
        發(fā)布時間:2020-06-27 00:45:19
        標(biāo)簽:
        周魯

        作者簡介:周魯,男,江蘇南京人。長期致力于經(jīng)、史、子、集四部之學(xué)與傳統(tǒng)目錄學(xué)研究,現(xiàn)任東郊國書房首席國學(xué)顧問。

        蔣慶著《公羊?qū)W引論》訂誤

        作者:周魯

        來源:作者授權(quán)儒家網(wǎng)發(fā)表

        時間:西元2015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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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慶先生所著《公羊?qū)W引論——儒家的政治智慧與歷史信仰》一書,西歷一九九二年由遼寧教育出版社出版。蔣書之論學(xué),暇瑜互見,考史則多疏誤,今略舉數(shù)例以駁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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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一,蔣慶《公羊?qū)W引論》之第一章第一節(ji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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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羊家將其制度性的焦慮上升為積極的創(chuàng)制意識,將建立新的政治制度看作自己的實踐目標(biāo),所謂井田制、親迎制、選舉制、三等爵制、建寅時制、嫡子繼承制等都是公羊家本著孔子的改制思想所創(chuàng)之制。公羊家不僅在理論上創(chuàng)立了這些制度,還積極地在行動上去實現(xiàn)這些制度,只是由于歷史的限制與客觀的機(jī)緣,有些制度實現(xiàn)了,有些制度有限地或部分地實現(xiàn)了,有些制度則沒有實現(xiàn),但這并不影響我們對公羊?qū)W性質(zhì)的理解——公羊?qū)W是一種旨在改制立法的政治儒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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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西周井田之制,世多有信之者,亦有疑之者,若謂其必?zé)o,僅后世公羊家之想象,此一家之言也,不足以為定論。選舉之制,亦恐非公羊家所創(chuàng)。周人重世官,然未必?zé)o平民之選舉,《王制》、《管子》、《周官》皆載其制。東周之世,世官之制漸衰,而有平民之登庸,此群演之大勢,不可謂全為公羊家之功。就嫡長子之繼承而言,近人多以為西周即有此制,不可謂必由公羊家所創(chuàng)。由是觀之,今人推重《公羊》,可也,然于兩周之古史,則不可不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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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二,《公羊?qū)W引論》之第一章第一節(jié)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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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儒的道統(tǒng)觀實際上是一種變相的儒學(xué)虛無主義與政治取消主義,宋以后中國的政治制度一直衰弊不振,宋儒否定公羊而自小儒學(xué)不能不是一個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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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羊?qū)W引論》之第一章第二節(jié)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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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性儒學(xué)不關(guān)心制度性的批判,終日以正心誠意為務(wù),理想在造就賢君圣主,結(jié)果在制度上沒有積極的建樹,曾思之學(xué)與宋學(xué)對漢宋的制度甚少貢獻(xiàn)就是明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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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蔣君既言井田、選舉創(chuàng)自公羊,然宋儒之中,言井田者夥矣,而主世卿者,實鮮見焉。蔣君既言“孟子為公羊先師之一”,然宋儒極尊孟子?!豆颉烦案锩保稳逵诖肆x未嘗全否。故蔣君言“宋儒否定公羊”,并無實據(jù)。蔣君又言宋儒之“儒學(xué)虛無主義”與“政治取消主義”,然濂洛關(guān)閩,皆繼世之大儒也,程朱之學(xué),亦未嘗不論政,永嘉諸人,更重經(jīng)世之學(xué)。仲淹設(shè)義莊以處族人,朱子立社倉以備饑饉,福田、義學(xué)、居養(yǎng)、安濟(jì)、惠民、慈幼、漏澤之制,皆興于天水一朝。今人若過度貶低宋儒,正所謂“虛無主義”與“取消主義”也。宋儒繼往開來之功,后人實不當(dāng)?shù)凸?。此如昆山顧氏《華陰縣朱子祠堂上梁文》所云:“兩漢而下,雖多保殘守缺之人;六經(jīng)所傳,未有繼往開來之哲。惟絕學(xué)首明于伊洛,而微言大闡于考亭,不徒羽翼圣功,亦乃發(fā)揮王道,啟百世之先覺,集諸儒之大成”(顧炎武《亭林文集》)。又如義寧陳氏《送蔣秉南序》所云:“歐陽永叔少學(xué)韓昌黎之文,晚撰五代史記,作義兒馮道諸傳,貶斥勢利,尊崇氣節(jié),遂一匡五代之澆漓,返之淳正。故天水一朝之文化,竟為我民族遺留之瑰寶。孰謂空文于治道學(xué)術(shù)無裨益耶?”(陳寅恪《寒柳堂集》)置“四海困窮”于不顧,而“平日袖手談心性”者,乃宋學(xué)末流之弊,若以此而概論宋儒,則未為知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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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三,《公羊?qū)W引論》之第一章第二節(jié)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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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仲逐君,公羊賢之,而《谷梁》范序則以為“以廢君為行權(quán),是神器可得而缺也。不知輕重之義”;又如凡君非理殺臣,公羊以為子可復(fù)仇,故賢子青伐楚,左氏則以為:“君討臣,誰敢仇之,君命天也”(《左傳·定公四年》),故《后漢書·賈逵傳》云左氏深得君父。所謂深得君父,即是謂君父神圣不可侵犯之意。通觀整個古文學(xué),未嘗一見有批評天子之語,更不見有批評君主制度之語(古文既不譏世卿,又不主選舉),古文學(xué)將君主制度神圣化而不許批判,即是將儒學(xué)政治化,即意識形態(tài)化。自東漢以后,古文學(xué)立于學(xué)官,政治化儒學(xué)一統(tǒng)天下,君權(quán)日尊,君主制度日固,無人再敢對君主制度進(jìn)行批判,其罪魁禍?zhǔn)啄斯盼膶W(xu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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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范甯《春秋穀梁傳序》論《公羊》云:“以廢君為行權(quán),是神器可得而闚也?!睏钍縿住妒琛吩疲骸瓣N,本又作窺?!笔Y君之書,誤以“闚”為“缺”,或為手民誤植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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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三《傳》之中,昔人以《穀梁》為今文,至近人崔適,始考之為古文,然仍有以其為今文者(皮錫瑞《經(jīng)學(xué)歷史》之周予同注云:“《春秋》有今古文之分,《公羊》、《穀梁》為今文,《左傳》為古文,但近并有疑《穀梁》為古文者。”)。南陽范氏雖注《穀梁》,然非專主一家,于三《傳》皆加詆訶,其《傳序》說《左氏》曰:“以兵諫為愛君,是人主可得脅也?!庇终f《穀梁》曰:“以拒父為尊祖,是為子可得而叛也?!迸c其說《公羊》之言略同,皆以為“傷教害義”。又概論三《傳》云:“《左氏》艷而富,其失也巫;《穀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辯而裁,其失也俗”。慈溪黃氏云:“杜預(yù)注《左氏》,獨主《左氏》;何休注《公羊》,獨主《公羊》;惟范甯不私于《穀梁》,而公言三家之失”(黃震《黃氏日抄》)。故范氏《傳序》之言,非力主古學(xué)而斥今學(xué)者也。今人若以“以廢君為行權(quán),是神器可得而闚也”一語為據(jù)而攻古學(xué),實因誤讀范氏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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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君言“祭仲逐君,公羊賢之”,而“衛(wèi)人出其君”,《左氏》亦載,并記晉大夫師曠之言曰:“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匱神乏祀,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弗去何為?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有君而為之貳,使師保之,勿使過度。是故天子有公,諸侯有卿,卿置側(cè)室,大夫有貳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隸、牧、圉皆有親昵,以相輔佐也。善則賞之,過則匡之,患則救之,失則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補(bǔ)察其政。史為書,瞽為詩,工誦箴諫,大夫規(guī)誨,士傳言,庶人謗,商旅于市,百工獻(xiàn)藝?!旅洗?,于是乎有之,諫失常也。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從其淫,而棄天地之性?必不然矣”(《左傳·襄公十四年》)。其中“天生民而立之君,……”與“豈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之語,與主《公羊》之董子所云略同。石林葉氏云:“《左氏》傳事不傳經(jīng),是以詳于史,而事未必實;《公》、《穀》傳義不傳事,是以詳于經(jīng),而義未必當(dāng)”(葉夢得《春秋傳序》)。《公羊》長于義理,《左氏》詳于記事,故“君命天也”與“弗去何為”二語,同載于書,蔣君不知《春秋》三《傳》之別,故丑詆《左》、《穀》,未為持平之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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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君言《左氏》一書“深得君父”,實因襲漢世賈逵,然逵之言,有媚君之嫌也,以謀《左氏》立于學(xué)官,無錫錢氏指其“曲學(xué)阿世”(錢基博《古籍舉要》),若以此為確據(jù),則范甯以為《左氏》“脅君”、《穀梁》“叛父”,又當(dāng)何論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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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君言古學(xué)“不譏世卿”,然治《左氏》者,未必不譏世卿。如儀征劉氏,其家四世,傳《左氏》之學(xué),而申叔論政,屢譏世卿。余杭章氏之治《左氏》,與申叔略同,其《春秋三傳之起源及其得失》云:“譏世卿本出《公羊》,然張敞治《左氏》,亦言《春秋》譏世卿。蓋《左傳》記樂祁之言曰:‘政在季氏三世矣,魯君喪政四公矣。’又記孔子之言曰:‘惟名與器,不可假人。’是皆譏世卿之言。所譏者,魯之季氏,齊之陳氏,晉之趙氏。丘明與圣人同恥,故陳恒伐齊、三恒之出君,趙氏之分晉,具載其事”(《章太炎國學(xué)演講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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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君言古學(xué)“不主選舉”,然《周官》未嘗不言選舉?!吨芏Y·地官》云:“三年則大比,考其德行、道藝,而興賢者、能者。鄉(xiāng)老及鄉(xiāng)大夫帥其吏與其眾寡,以禮禮賓之?!编嵭蹲ⅰ吩疲骸百t者,有德行者。能者,有道藝者。眾寡,謂鄉(xiāng)人之善者無多少也。鄭司農(nóng)云:‘興賢者,謂若今舉孝廉。興能者,謂若今舉茂才。賓,敬也。敬所舉賢者、能者?!^變舉言興者,謂合眾而尊寵之,以鄉(xiāng)飲酒之禮,禮而賓之?!薄吨芏Y·地官》又云:“使民興賢,出使長之。使民興能,入使治之?!编嵭蹲ⅰ吩疲骸把允悄怂^使民自舉賢者,因出之而使之長民,教以德行道藝于外也。使民自舉能者,因入之而使之治民之貢賦田役之事于內(nèi)也。言為政以順民為本也?!稌吩唬骸炻斆髯晕颐衤斆?,天明威自我民明威?!独献印吩唬骸ト藷o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如是則古今未有遺民而可為治。”此地方選舉與鄉(xiāng)土自治之謂也。又云:“大詢于眾庶,則各帥其鄉(xiāng)之眾寡而致于朝?!编嵭蹲ⅰ吩疲骸按笤冋?,詢國危、詢國遷、詢立君。鄭司農(nóng)云:‘大詢于眾庶,《洪范》所謂謀及庶民。’”此詢政于民之謂也。另自漢世之察舉、隋唐之科舉以來,重世卿如李德裕者,儒者之中并不多見,昔日王謝堂前之燕,早入尋常百姓之家,故蔣君以此而丑詆古學(xué),必為無的放矢之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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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君言古學(xué)未有批評君主之語,然《左傳·宣公四年》云:“凡弒君稱君,君無道也;稱臣,臣之罪也?!倍蓬A(yù)《釋例》云:“天生民而樹之君,使司牧之,群物所以系命也?!艨焊咦运?,群下絕望,情義圮隔,是謂路人,非君臣也。人心茍離,則位號雖有,無以自固。故傳例曰:‘凡弒君稱君,君無道;稱臣,臣之罪?!Q君者,唯書君名,而稱國人以弒,言眾之所共絕也?!痹獎P既有此言,焦里堂以為“悖圣經(jīng)以欺世”,皮鹿門又言其“倡為邪說”。治古學(xué)者既言君之惡,又有言“湯武革命”者,如《周官》之賈公彥《疏》云:“民之歸者,則授之以天位,謂若湯武是也?!?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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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君言自東漢以后“無人再敢對君主制度進(jìn)行批判”,今之略讀國史者,即可知此語過于籠統(tǒng),不必詳舉文獻(xiàn)而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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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君言東漢古學(xué)立于學(xué)官,遂為君主專制之“罪魁禍?zhǔn)住?,然東京之世,實今學(xué)立于學(xué)官,章帝時白虎觀之議,亦今學(xué)居于顯位。又西京之治今學(xué)者,有諂媚時君如公孫弘之流;東京之治古學(xué)者,有面折廷爭如桓譚、尹敏之流。后世今學(xué)、古學(xué)之爭漸平,而骨鯁之臣、直言之士,皆不絕于史冊,此又當(dāng)何論?故是否諂媚時君,當(dāng)因人而異也,不應(yīng)就古學(xué)、今學(xué)而區(qū)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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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治《春秋》之三《傳》,多有不以一家為是而余二家皆非者。鄭玄、范甯,已然如此。晉世賀循、荀崧上書,以為三《傳》俱出圣人,宜各置博士一人以傳其學(xué)。昆山顧氏嘗言:“在漢之時,三家之學(xué)各自為師,而范甯注《穀梁》,獨不株守一家之說,至唐啖、趙出,而會通三《傳》,獨究遺經(jīng)”(顧炎武《亭林文集》)。又言:“《公》,《穀》二《傳》,相傳受之子夏,其宏綱大指,得圣人之深意者,凡數(shù)十條。然而齊魯之間,人自為師,窮鄉(xiāng)多異,曲學(xué)多辯,其穿鑿以誤后人者,亦不少矣?!庇盅裕骸啊蹲笫稀凡槐乇M信”(顧炎武《日知錄》)。義烏朱氏嘗言:“儒者治經(jīng),但當(dāng)問義理之孰優(yōu),何暇問今古文之殊別?”(朱一新《答康有為第三書》)。余杭章氏雖主古學(xué),亦云:“《公羊》頗有刻薄之語,可取者亦尚不少,如內(nèi)諸夏、外夷狄之義,三《傳》所同,而《公羊》獨著明文。又譏世卿之意,《左》、《穀》皆有之,而《公羊》于尹氏卒、崔氏出奔,特言世卿非禮。故讀《公羊傳》者,宜舍短取長,知其為萬世制法,非為漢一代制法也”(章太炎《經(jīng)學(xué)略說》)。今人之治《春秋》,若固持門戶之見,似大可不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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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和龔氏錄金壇段氏之言云:“漢氏之東,若鄭若許,五經(jīng)大師,不專治博士說,亦不專治古文說,《詩》稱毛而兼稱三家,《春秋》稱《左》而兼稱《公羊》、《穀梁》,余經(jīng)可例推”(龔自珍《定庵佚稿》)。當(dāng)炎漢之世,已有今古雜糅之學(xué),魏晉以降,更鮮有判然之二途。至有清一代,漸有專主今學(xué)之經(jīng)師。今人若極言今學(xué)、古學(xué)之對立,豈知人論世之語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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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四,《公羊?qū)W引論》之第一章第二節(jié)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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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羊?qū)W以為王者天下歸往之義,得民心者得天下,故董子曰:“天之生民非為王也,而天立王以為民也。故其德足以安樂民者天予之,其惡足以賊害民者天奪之”。(《春秋繁露·第二十五》)由此可見,公羊?qū)W認(rèn)為天子一爵,是把天子看作是人類世俗政治制度中爵祿職位的理性安排,而非人類政治制度之外的至高存在,人類政治制度之外的至高存在是天而不是人(天子);公羊?qū)W以為民重于君,是把民看作君權(quán)合法存在的依據(jù)與目的,而把君權(quán)看作是安樂民眾的方式與手段。這樣,公羊?qū)W就在君主制度之上和之外設(shè)立了一個評判君主制度的基點或標(biāo)準(zhǔn),君主制度就不再具有絕對的超越性和權(quán)威性,而是可以被批判和反對的對象。由于公羊?qū)W設(shè)立了高于君主制度的天和民來反對將君主制度絕對化(天意往往通過民心表現(xiàn)出來),公羊?qū)W不是政治化的儒學(xué)是非常明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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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羊?qū)W引論》之第一章第二節(jié)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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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東漢古文學(xué)占統(tǒng)治地位后,公羊?qū)W的批判精神逐漸消失,最后連公羊?qū)W也不復(fù)存在。究其原因,不外主觀和客觀兩個方面:主觀原因是儒學(xué)放棄批判精神,自甘淪為純粹為君主專制服務(wù)的意識形態(tài),異化為政治化的儒學(xué),漢代的儒學(xué)從以公羊?qū)W為代表的今文學(xué)發(fā)展到鄭玄的雜合今古再發(fā)展到古文的一統(tǒng)天下就是明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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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卲公歿于東漢靈帝光和五年,康成歿于東漢獻(xiàn)帝建安五年,子雍歿于曹魏高貴鄉(xiāng)公甘露元年,漢祚終于獻(xiàn)帝建安二十五年。卲公之學(xué)主《公羊》,康成、子雍之學(xué)雜糅古今。南??凳涎浴敖駥W(xué)與漢為終始”,又言古學(xué)“綿載二百,帝者雖袒,學(xué)官不宣”(康有為《新學(xué)偽經(jīng)考》),此考史之所見。故東京之世,實今學(xué)立于學(xué)官,未有古學(xué)之一統(tǒng)天下耳。至何、鄭之爭熄,今、古之爭則漸平,而鄭、王之爭起焉,其時乃在漢魏之際。由是觀之,今人欲論漢世之今學(xué)、古學(xué),于范蔚宗等人之書,必不可不讀。此如錢穆《兩漢經(jīng)學(xué)今古文平議》之《自序》所云:“夫治經(jīng)學(xué)者,豈有不讀《儒林傳》,而終至于昧失本真而不知,此即是門戶之見之為害也?!?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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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五,《公羊?qū)W引論》之第一章第二節(jié)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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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儒學(xué)發(fā)展史來看,歷史循環(huán)論的思想最早由古文學(xué)提出,而古文學(xué)的干將劉歆所偽造的“終始五德說”則是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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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注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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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始五德說”為劉歆所偽造的古文學(xué),為近人崔適先指出,崔適在《史記探源》一書中言:“劉歆欲明祈之代漢,迫于皇天威命,非人力所能辭讓,乃造為‘終始五德’之說,托始于鄒衍……”關(guān)于劉歆偽造“終始五德說”之跡,崔書論之甚詳,此不具引??傊敖K始五德說”非古亦有之,而為劉歆偽造,已為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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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康、崔、顧三氏,皆以為劉歆偽造經(jīng)史,罪莫大焉,此一派之言耳。僅就“五德終始說”而言,無錫錢氏即有十條反駁之意見,其一曰:“五帝傳說雖出戰(zhàn)國晚期,然鄒衍以前,古史上的傳說早有遠(yuǎn)在黃帝以前的,不能說黃帝以前的古史傳說盡出衍后?!逼涠唬骸班u衍五德始終與《呂覽》、《月令》等所說五行相次用事并不同,不能并為一談?!逼淙唬骸包S帝以下的古帝傳統(tǒng),先秦古文頗有乖異,不能即據(jù)《史記》一家否認(rèn)其他的傳說?!逼渌脑唬骸扒叵骞舭椎?,漢高祖稱赤帝子,乃據(jù)五方色帝的傳說,與始終五德說無涉?!逼湮逶唬骸扒厣兴?,漢尚土德,始是根據(jù)五德終始以相勝為受的說法?!逼淞唬骸岸偈妗洞呵锓甭丁防锊⒉晌逍邢鄤傧嗌鷥烧f,而五帝分配五德,早取相生說,已與五德終始說不同?!逼淦咴唬骸疤醺臍v后,學(xué)者多趨向改用五行相生說的一邊,乃承董仲舒而來,并非劉向創(chuàng)始?!逼浒嗽唬骸拔逍邢嗌f自《呂覽》、《淮南》五方色帝而來,本有少昊,并非劉歆在后橫添?!逼渚旁唬骸耙詽h為堯后,為火德,及主五行相生三說互推,知少昊加入古史系統(tǒng)決不俟劉歆始,劉歆只把當(dāng)時已有的傳說和意見加以寫定。(或可說加以利用。)”其十曰:“劉歆、王莽一切說法皆有沿襲,并非無端偽造?!庇衷唬骸敖裎膶W(xué)家遇到要證成劉歆作偽而難說明處,則謂此乃劉歆之巧,或遇過分矛盾不像作偽處,便說是劉歆之疏拙,恐不能據(jù)此以為定讞?!庇衷唬骸敖裎膶W(xué)家先存一個劉歆偽造的主觀見解,一見劉歆主張漢應(yīng)火德,便疑心到漢初尚赤是劉歆的偽造,再推論到秦人初祠白帝也是劉歆偽造了;又見劉歆說五帝有少昊,便疑心到凡說到少昊的書盡是劉歆偽造,便從此推及《左傳》,《國語》,《呂覽》,《淮南》,《史記》全靠不住了?!庇衷唬骸昂我越裎膶W(xué)家定要說劉向云云盡是劉歆假托,而把劉向以前的一切證據(jù)一概抹殺,要歸納成劉歆一人的罪狀呢?遵守今文家法的人如此說,考辨古史真相的為何也要隨著如此說呢”(錢穆《評〈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此蘇州顧氏之友人所見,而顧氏之弟子楊向奎、劉起釪,亦以劉歆偽造之說為非。蔣君若以為吳興崔氏之言為定論,必當(dāng)有充分之證據(jù),另于無錫錢氏所著之《劉向歆父子年譜》等書,絕不可置若罔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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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綜上所述,蔣君論公羊今文之學(xué),有扶微繼絕、護(hù)翼儒學(xué)之心愿,此固極可稱譽(yù),然其論學(xué)之弊、考史之疏,則多有不得不與之辨析者。至于蔣君言儒家思想與現(xiàn)代政治之關(guān)系,雖多書生意氣,然于先賢之道,實有弘揚(yáng)之功,讀者當(dāng)不必因其考史之疏,而以為其論全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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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歷二〇一五年七月至八月作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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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zé)任編輯:近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