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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東海作者簡介:余東海,本名余樟法,男,屬龍,西元一九六四年生,原籍浙江麗水,現(xiàn)居廣西南寧。自號東海老人,曾用筆名蕭瑤,網(wǎng)名“東海一梟”等。著有《大良知學》《儒家文化實踐史(先秦部分)》《儒家大智慧》《論語點睛》《春秋精神》《四書要義》《大人啟蒙讀本》《儒家法眼》等。 |
一
王夫之的《讀通鑒論》,大多數(shù)議論很正確精到,但也有不夠中正之處,比如對陽明心學及佛道兩家的批評就有些過火,對夷狄的態(tài)度更是過于偏激。其《卷四》:
“樓蘭王陽事漢而陰為匈奴間,傅介子奉詔以責而服罪。夷狄不知有恥,何惜于一服,未幾而匈奴之使在其國矣。信其服而推誠以待之,必受其詐;疑其不服而興大師以討之,既勞師絕域以疲中國,且挾匈奴以相抗,兵挫于堅城之下,殆猶夫宋公之自衄于泓也。傅介子誘其主而斬之,以奪其魄,而寒匈奴之膽,詎不偉哉!故曰:夷狄者,殲之不為不仁,奪之不為不義,誘之不為不信。何也?信義者,人與人相于之道,非以施之非人者也?!?
簡單介紹一下“傅介子誘斬樓蘭王”事件。樓蘭國是西域三十六國之一,背靠匈奴,地處漢朝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傅介子,西漢人,讀張騫通西域事,嘆曰:“大丈夫當立功絕域,何能坐事散儒?”
元封二年(前109),趙破奴率軍進攻車師、樓蘭,副將王恢率精兵七百俘虜樓蘭王。樓蘭王歸順漢朝,又怕匈奴報復,遂分別送王子到漢匈為人質。征和元年,樓蘭王病死,匈奴搶先送歸樓蘭王子繼承王位。樓蘭又倒向匈奴。元鳳四年(前77),傅介子奉命向樓蘭問責。樓蘭王“謝服”。但傅介子認為,必須把樓蘭王殺了才能震住西域,經(jīng)霍光同意,帶著金幣去成功誘捕樓蘭王,將他殺死。
對此,王夫之持稱贊態(tài)度,司馬光則針鋒相對。認為以欺詐的手段對付蠻夷,是只圖一時之利而不見長遠之弊。司馬光所說:
“王者之于戎狄,叛則討之,服則舍之。今樓蘭王既服其罪,又從而誅之,后有叛者,不可得而懷矣。必以為有罪而討之,則宜陳師鞠旅,明致其罰。今乃遣使者誘以金幣而殺之,后有奉使諸國者,復可信乎!且以大漢之強而為盜賊之謀于蠻夷,不亦可羞哉!論者或美介子以為奇功,過矣!”(《資治通鑒》。
二
我贊同司馬光的意見?!巴跽吲R御四夷,當叛則威之,服則懷之,使信義之明皎如日月?!保ㄋ抉R光)傅介子代表國家施欺詐于遠人,失大信于夷狄,不義,也不智。“信義者,人與人相與之道,非以施之非人者也?!边@一觀點是違反儒家義理的。
信義屬于儒家五常道,是基本原則和普適價值,對任何人都必須講----夷狄無論怎么野蠻“非人”不講仁義,本質上仍屬人類。我們不能以儒家的倫理道德來要求他們,但對他們同樣要講信義,如歐陽修所說:“中國待夷狄,宜以信義為本”。
清末郭嵩燾指出,古代帝王對待“夷狄”都是從不輕開戰(zhàn)局,而首重信與義,以懷柔示之。他說:“古人控御夷狄之大略,必由信義?!?nbsp;(《陶鳳樓藏名賢手禮》)
“嘗論中國之控御夷狄,太上以德,其次以略,其次以威,其次以恩,而信與義貫乎四者之中而不能外。”(《郭嵩燾詩文集》)
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孔子強調,任何時候都要忠信篤敬。到了蠻貊之邦、遇到夷狄之人同樣要講信義(只有夷狄才背信棄義),這是道德的必然要求和儒家的一貫主張,有大量經(jīng)典為證。例如:
《易經(jīng)》:信及豚魚。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子曰:仁者愛人!子曰: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
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禮記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孟子: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
以上德呀,仁呀,道呀,都涵蓋信義、離不開信義。
三
王夫之由于親身經(jīng)過了明末天崩地裂的殘酷現(xiàn)實,充滿故國之痛,“夷狄者,殲之不為不仁,奪之不為不義,誘之不為不信?!边@一有激而發(fā)的觀點有失正常,我們應該予以理解,但不能“無條件”接受。
王夫之之言必須有前提和條件,不能施于和平年代和非軍事行動,也不能在夷狄已經(jīng)服罪的情況下殲之奪之誘之,更不能胡亂引申,把一般異族異國的人民視為夷狄。華夷之辨,辨的不是血統(tǒng)和種族,而是文明與野蠻、仁義與邪惡、信義與反信義。
注意:以誠相待不是任人欺詐而不防范,有信有義還須有智慧有武備,“詢訪智略,察驗武勇,以選將帥。申明階級,翦戮桀黠,以立軍法。料簡驍銳,罷去羸老,以練士卒。完整犀利,變更苦窳,以精器械?!保ㄋ抉R光)做到信威并用?!胺t懷之以德,叛則震之以威”,夷狄有罪則明致其罰。至于在戰(zhàn)爭狀態(tài)(義戰(zhàn))下和軍事行動中殲敵誘敵,那是權道,不屬于背棄信義。
另外,有一句名言叫“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很為某些民族主義者津津樂道,其實此言也是很不儒家的。如果是武力來犯之敵,當然要奮起戰(zhàn)斗格殺勿論,對于一般的冒犯,過度報復尚且不許,豈能動不動就大開殺戒?古今中外的邪惡政權也未必這么霸道瘋狂吧。子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這才是中華之正道、王道啊。
四
司馬光在《通鑒》中還對“唐太宗悔薛延陀之婚”一事發(fā)表了評論。
唐太宗原本決定與薛延陀和親,后來借故取消婚約。對此褚遂良等朝臣都表示反對,認為既然答應了薛延陀的求婚,又接受了他的聘禮,就不應該失信于人,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邊患。
唐太宗解釋說,這是知古而不知今。漢初匈奴強而中國弱,和親是權宜之計,現(xiàn)在中國強戎狄弱,薛延陀卑辭求婚是要借中國之勢以自立,中國絕其婚,就表示不再支持它,它將很快被同羅、回紇等部族瓜分。從功利層面看,唐太宗的分析得很有道理,司馬光卻大不以為然,認為唐太宗對待戎狄恃強棄信是大錯。他評道:
“孔子稱去食、去兵,不可去信。唐太宗審知薛延陀不可妻,則初勿許其婚可也。既許之矣,乃復恃強棄信而絕之,雖滅薛延陀,猶可羞也。王者發(fā)言出令,可不慎哉。(《資治通鑒》)”
這與前面對“傅介子誘斬樓蘭王”的批判異曲同工,都是強調對待夷狄也要講信義。2011-5-4東海儒者余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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