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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劉強】蘇軾的孔子觀、道統(tǒng)論及教育思想遺產(chǎn)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2-01-02 09:29:17
        標簽:蘇軾
        劉強

        作者簡介:劉強,字守中,別號有竹居主人,筆名留白,西歷一九七〇年生,河南正陽人,復(fù)旦大學(xué)文學(xué)博士。現(xiàn)任同濟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教授,詩學(xué)研究中心主任,詩學(xué)集刊《原詩》主編、古代文學(xué)與語言學(xué)研究所所長。出版《世說新語會評》《有刺的書囊》《竹林七賢》《魏晉風(fēng)流》《驚艷臺灣》《世說學(xué)引論》《清世說新語校注》《論語新識》《古詩寫意》《世說三昧》《穿越古典》《曾胡治兵語錄導(dǎo)讀》《世說新語研究史論》《世說新語資料匯編》(全三卷)《四書通講》《世說新語新評》《世說新語通識》等二十余種著作。主編《原詩》四輯、《中華少兒詩教親子讀本》十一卷、《世說新語鑒賞辭典》及論文集多種。

        蘇軾的孔子觀、道統(tǒng)論及教育思想遺產(chǎn)

        作者:劉

        來源:《孔子研究》2021年第6

         

        【內(nèi)容提要】蘇軾的思想世界豐富多彩,儒、釋、道三教雜糅交織作為一個總體判斷無可厚非,但如對其詩文下一番深思密察的功夫,則不難發(fā)現(xiàn),如林語堂對蘇軾所做的“佛教徒”或“是一純?nèi)坏兰摇敝惖闹刚J,顯然與事實相去甚遠。實際上,在蘇軾心目中,不僅孔子是其終生致敬效法的“圣人”和“吾師”,孔子和儒家所標舉的仁義禮樂更是其秉承弘揚的“道統(tǒng)”,而佛教和老莊則是其常加抨擊的對象。盡管蘇軾、蘇轍兄弟試圖調(diào)和三教之關(guān)系,但其思想的立足點顯然還在儒家。與此相應(yīng),蘇軾的“政教觀”“文教觀”和“情教觀”,也是植根于孔子的德治和人格教育思想基礎(chǔ)之上的。蘇軾雖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教育家,但他留下的教育思想遺產(chǎn),對于當下的教育生態(tài)頗具典范意義和參考價值。

         

        【關(guān)鍵詞】蘇軾;孔子觀;道統(tǒng)論;教育思想

         


        蘇軾(1037-1101)的思想融攝儒、釋、道,至為豐富與博大,此已是學(xué)界之共識。然長期以來,盡管論者無不看到其作為士大夫必然抱持的儒家思想,但相較而言,似乎更為關(guān)注其隨坎坷遭際而日漸突出的佛、道二家之旨趣。比如,擁有很多讀者的林語堂著《蘇東坡傳》就多次提到,蘇軾是一位“佛教徒”,又說他“為父兄,為丈夫,以儒學(xué)為準繩,而骨子里則是一純?nèi)坏兰?,但憤世嫉俗,是非過于分明”[2]。其實,“憤世嫉俗,是非過于分明”,與其說是道家姿態(tài),不如說正是儒家本色。而“佛教徒”之說,非不成立,唯當在承認其首先是一“儒教徒”之前提下,始更切實而得體。

         

        要言之,蘇軾之所以為蘇軾,正如中國文化之所以為中國文化一樣,明顯呈露出“一體兩翼”——儒學(xué)為體,釋、道為翼——的思想格局與文化精神。無兩翼,則蘇軾的錦繡詩文不可能獲得輕盈飄舉之態(tài);無主體,則鯤鵬亦不能扶搖而上,展翅圖南,并完成一次關(guān)乎人生價值理想與文化終極追求的偉大而又浪漫的“逍遙游”。若把蘇軾比作一架飛機,釋、道兩家提供了美麗的外形和飛翔的平衡,確保了其人格及美學(xué)上的多元和穩(wěn)定;儒家思想則不僅提供了機身(包括機頭、機艙、機尾),還供給了飛行必不可少的引擎、動能和燃料。在其春風(fēng)得意、仕途坦蕩時是如此,在其貶謫異地、命運屯蹇,看似釋、道思想占據(jù)上風(fēng)之時,尤其如此!

         

        這一點,有其晚年謫居海南,卻依然笑看風(fēng)月,吟詩作賦,修訂其在黃州所作的《易傳》和《論語說》,并終于完成《東坡書傳》這“經(jīng)學(xué)三書”,便可窺見其大概。又其寫于離世前兩月的《自題金山畫像》詩云:“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3]以貶謫固窮之地為功業(yè)圓滿之處,豈偶然哉?[4]正如蘇軾詩云:“平生學(xué)道真實意,豈與窮達俱存亡。”[5]此一千古獨絕的生命覺悟和文化姿態(tài),絕非佛、道二家所可造就,而只能歸結(jié)于其自幼浸淫、長大確立、終身踐行的儒者氣節(jié)與淑世情懷。以下請就蘇軾的孔子觀、道統(tǒng)論及其教育思想遺產(chǎn)三點申論之。

         

        一、“圣人”與“吾師”——蘇軾的孔子觀

         

        欲深入了解蘇軾思想之底色,只需將其對儒、釋、道三教之不同論說排比分析即可,其中,尤以蘇軾如何看待孔子為最切要者,亦最能窺見此中消息。蓋孔子之后的歷史人物,無論為政、為學(xué),抑或為人、為文,無不與孔子發(fā)生必然亦必要之聯(lián)系,故每一人之“孔子觀”之于其個人思想的最初與最后之完成,實有舉足輕重之地位與無與倫比之價值??鬃又蟮乃枷肴宋?,或則是戰(zhàn)國時“逃墨必歸于楊,逃楊必歸于儒”(《孟子·盡心下》)的思想爭鋒,或則是魏晉時“老莊與圣教同異”(《世說新語·文學(xué)》)的現(xiàn)實抉擇,或則是中唐韓愈所謂“言道德仁義者,不入于楊,則歸于墨;不入于老,則歸于佛”(《原道》),抑或是“北宋五子”及朱熹的“辟佛老”,更不論王陽明的“出入于二氏”,“三變而至道”[6],凡此種種,無不面臨一個“逃儒”還是“歸儒”、“去孔”抑或“尊孔”的“大哉問”!

         

        正是在此一思想史的視域下,現(xiàn)代學(xué)者柳詒徵才會說:“孔子者,中國文化之中心也。無孔子,則無中國文化。自孔子以前數(shù)千年之之文化,賴孔子而傳;自孔子以后數(shù)千年之文化,賴孔子而開?!保ā吨袊幕贰罚v史學(xué)家夏曾佑才會說:“孔子一身直為中國政教之源;中國歷史孔子一人之歷史而已?!保ā吨袊糯贰罚┞毷侵?,當我們把目光投向蘇軾的“思想世界”時,就不得不將蘇軾的“孔子觀”作為評判其“三教權(quán)重”的重要依據(jù)。

         

        泛覽蘇軾詩文,不難發(fā)現(xiàn),在蘇軾心目中,孔子道大德全,氣象萬千,其地位是“無以尚之”的,既是“仰高鉆堅”的“圣人”,又是可以致敬效法的“吾師”。在《上富丞相書》一文中,蘇軾寫道:

         

        昔者夫子廉潔而不為異眾之行,勇敢而不為過物之操,孝而不徇其親,忠而不犯其君。凡此者,是夫子之全也。原憲廉而至于貧,公良孺勇而至于斗,曾子孝而徇其親,子路忠而犯其君。凡此者,是數(shù)子之偏也。夫子居其全,而收天下之偏,是以若此巍巍也。[7]

         

        此文以“偏”與“全”為說,凸顯弟子與孔子之不同。因為“全”,故能致其“道”。然孔子之“全”,非僅見于氣象,亦且顯于“行事”。在《論孔子》一文中,蘇軾明確指出:

         

        孔子以羈旅之臣,得政期月,而能舉治世之禮,以律亡國之臣,墮名都,出藏甲,而三桓不疑其害己,此必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者矣??鬃又ィ娪谛惺?,至此為無疑也。[8]

         

        蘇軾認為,相比齊國的宰相晏嬰,孔子秉公執(zhí)法,遇事能斷,正因其有一種“以直養(yǎng)而無害、塞乎天地之間者”的“浩然之氣”!后來蘇軾入仕為官,能直言極諫,獨立不回,“立朝大節(jié)極可觀”[9],原因正在于此。在《宰我不叛》一文中,蘇軾為了給孔子之徒宰我洗刷冤屈,證明“吾先師之門”絕無“叛臣”,竟不惜對司馬遷口誅筆伐,斥其為“固陋承疑”,“使宰我負冤千載,而吾師與蒙其詬”![10]從“吾先師”到“吾師”,辭氣何其慷慨而深情!此蓋承陶淵明“先師有遺訓(xùn),憂道不憂貧”[11]之余緒也。

         

        蘇軾一生,對老、莊、楊、墨,甚至孟、荀、揚、韓,皆不無譏刺排詆,唯獨對孔子,幾無一字之褒貶。尤其在貶居黃州、惠州、儋州時,孔子之于東坡,幾乎可謂如影隨形,不離不棄[12]。如《與陳季常十六首》云:“到惠州半年,風(fēng)土食物不惡,吏民相待甚厚。孔子云:‘雖蠻貊之邦行矣?!M欺我哉!”蘇軾一生多次貶謫,厄運不斷,但幾乎每一次遭遇挫折,孔子的形象都會在其心中浮現(xiàn),成為其強大的精神支柱。貶居惠州之時,蘇軾的書齋名都與孔子的教誨有關(guān):“我室思無邪,我堂德有鄰?!盵13]甚至夜里做夢,也會想到孔子:“棄書事君四十年,仕不顧留書繞纏。自視汝與丘孰賢?《易》韋三絕丘猶然,如我當以犀革編?!盵14]蘇軾在海南儋耳謫居三載,物質(zhì)生活極為貧乏,但其精神生活卻能發(fā)揚蹈厲,也是因為有孔子:

         

        “東家著孔丘,西家著顏淵”。[15]

         

        “仲尼實不死,于圣亦何負”。[16]

         

        “萬事思量都是錯,不如還叩仲尼居”。[17]

         

        “莫作天涯萬里意,溪邊自有舞雩風(fēng)”。[18]

         

        舞雩,蓋取《論語·先進》篇“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之義。蘇軾在海南的最后一首詩《六月二十日渡?!吩疲骸皡M斗轉(zhuǎn)欲三更,苦雨終日也解晴。云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沼圄斲懦髓跻?,粗識軒轅奏樂聲。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19]這里,“魯叟乘桴”正用孔子“道不行,乘桴浮于?!保ā墩撜Z·公冶長》)之典,寄托自己無往而不適道,無處不可安放道心的豁達胸襟。又如《和陶游斜川》詩云:“過子詩似翁,我唱而輒酬。未知陶彭澤,頗有此樂否。問點爾何如,不與圣同憂。問翁何所樂,不為由與求?!盵20]這分明是以夫子自詡了??梢哉f,蘇軾內(nèi)心深處,一直給儒家推崇的“圣人”留著不可褫奪的主腦地位,“圣人之道”也一直是其黽勉求之的價值歸趨所在。無佛、老,不妨礙蘇軾所以為蘇軾,無孔子,則蘇軾的精神世界恐怕將要坍塌太半!

         

        蘇軾在貶謫“三州”(黃州、惠州、儋州)陸續(xù)撰成的“經(jīng)學(xué)三書”(即《易傳》《論語說》《書傳》),之所以必欲“了得”而后快,既與其對經(jīng)典的無上崇敬不無關(guān)系,亦可理解為對“先師”孔子的遙遙致敬。蘇軾說:

         

        到黃州,無所用心,輒復(fù)覃思于《易》《論語》,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學(xué),作易《傳》九卷。又自以意作《論語說》五卷。窮苦多難,壽命不可期??执藭坏?fù)淪沒不傳,意欲寫數(shù)本留人間?!兑讉鳌肺亩?,未有力裝寫,獨致《論語說》五卷。公退閑暇,一為讀之,就使無足取,亦足見其窮不忘道,老而能學(xué)也。[21]

         

        正因“窮苦多難”,才要究心于經(jīng)典,意欲傳之名山,成一家之言。寫于元符三年(1100)七月四日的《書合浦舟行》說:“余自海康適合浦,連日大雨,橋梁大壞,水無津涯?!炙薮蠛V?,天水相接,星河滿天。起坐四顧嘆息,吾何數(shù)此險也!已濟徐聞,復(fù)厄于此乎?稚子過在旁鼾睡,呼不應(yīng)。所撰《書》《易》《論語》皆以自隨,而世未有別本。撫之而嘆曰:‘天未欲使從是也,吾輩必濟!’已而果然。”[22]可知在生死俄頃之際,蘇軾最為牽掛的還是“經(jīng)學(xué)三書”能否傳世。若非其心中時刻住有一孔子,絕不至于如此也。

         

        二、“佛老之似”與“周孔之真”——蘇軾的道統(tǒng)觀

         

        如上所述,蘇軾雖出入于儒、釋、道三教,其思想復(fù)雜豐富之程度古今罕見,但終其一生都不失為一個“志在行其所學(xué)”[23]的偉大儒者,其平生最大的人格偶像,不是出世離塵的佛、老,而是心系天下蒼生、志在傳經(jīng)弘道的圣人孔子,故其所志、所行之道,亦可謂“圣人之道”。

         

        眾所周知,最早推明儒家“道統(tǒng)”的是韓愈,在《原道》一文中,他說:“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揚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盵24]因為要樹立以孔子為代表的“圣人之道”,就不得不對佛、老二氏有所排抵,此一思潮,由韓愈發(fā)端,蔓延至于宋元明清。蘇軾的恩師歐陽修承韓愈之說云:

         

        儒者學(xué)乎圣人,圣人之道直以簡,然至其曲而暢之,以通天下之理,以究陰陽天地人鬼事物之變化,君臣父子吉兇生死,凡人之大倫,則六經(jīng)不能盡其說,而七十子與孟軻、荀、揚之徒,各極其辯而莫能殫焉。[25]

         

        這是對儒家“圣人之道”在形上思辨之學(xué)上具有無限詮釋可能性的一種發(fā)皇之論。蘇軾多篇文章論儒道,如《學(xué)士院試孔子從先進論》《學(xué)士院試春秋定天下之邪正論》《禮義信足以成德論》等文,皆以仁義禮樂為圭臬,在在可見其承傳有自、根深立定的儒者風(fēng)范。

         

        相較而言,佛、老之間,蘇軾對老莊的批判尤其峻烈。如《韓非論》云:“昔周之衰,有老聃、莊周、列御寇之徒,更為虛無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說,紛紜顛倒,而卒歸于無有……自老聃之死百余年,有商鞅、韓非著書,言治天下無若刑名之賢,及秦用之,終于勝、廣之亂,教化不足,而法有余,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后世之學(xué)者,知申、韓之罪,而不知老聃、莊周之使然?!盵26]此文本為批判法家,卻將“韓非之罪”追溯至老、莊,認為“事固有不相謀而相感者,莊、老之后,其禍為申、韓。由三代之衰至于今,凡所以亂圣人之道者,其弊固已多矣,而未知其所終,奈何其不為之所也?!保ㄍ希┐艘环撌鰟荽罅Τ?,足以破解“老子與韓非同傳”[27]之千古謎團??芍谔K軾心目中,不僅楊、墨,甚至老、莊、申、韓,皆為“異端”。此與“北宋五子”之相關(guān)論說,實無二致。又其《六一居士集敘》云:

         

        自漢以來,道術(shù)不出于孔氏,而亂天下者多矣。晉以老、莊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余年而后得韓愈,學(xué)者以愈配孟子,蓋庶幾焉。愈之后二百有余年,而后得歐陽子,其學(xué)推韓愈、孟子以達于孔氏,著禮樂仁義之實,以合于大道,其言簡而明,信而通,引物連類,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故天下翕然師尊之?!瓪W陽子沒十有余年,士始為新學(xué),以佛老之似,亂周孔之真,識者憂之。賴天子明圣,詔修取士法。風(fēng)厲學(xué)者,專治孔氏,黜異端,然后風(fēng)俗一變。……[28]

         

        此文將歐陽修與韓愈并論,也是基于儒家的“道統(tǒng)”觀。尤其“以佛老之似,亂周孔之真”一語,更是沉著痛快,一語破的。又如《御試制科策一道(并策問)》一文,蘇軾對皇帝制策中“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術(shù),而海內(nèi)虛耗”的觀點提出不同看法,認為:“孝文之所以為得者,是儒術(shù)略用也。其所以得而未盡者,是儒術(shù)略而未純也。而其所以為失者,則是用老也?!穹蛴袊咄街涿豢计鋵?,見孝文之富殖,而以為老子之功,見孝武之虛耗,而以為儒者之罪,則過矣。此唐明皇之所以溺于宴安,徹去禁防,而為天寶之亂也?!盵29]不用說,這還是崇儒斥老的論調(diào)。

         

        對道家是如此,對佛家呢?通常認為,蘇軾貶居黃州之后,便出入佛、老,有其與多位僧人交往、且自號“東坡居士”可證。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嗎?且看蘇軾自己怎么說:

         

        “佛書舊亦嘗看,但闇塞不能通其妙,獨時取其粗淺假說以自洗濯,若農(nóng)夫之去草,旋去旋生,雖若無益,然終愈于不去也。……學(xué)佛老者,本期于靜而達,靜似懶,達似放,學(xué)者或未至其所期,而先得其所似,不為無害。”[30]

         

        “吾非學(xué)佛者,不知其所自入,獨聞之孔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夫有思皆邪也,善惡同而無思,則土木也,云何能使有思而無邪,無思而非土木乎!”[31]

         

        蘇軾明說自己于佛學(xué)“闇塞不能通其妙”,“不知其所自入”,應(yīng)該不是自謙。也許他未嘗不想?yún)⒍U悟道,然孔子的聲音始終縈繞耳邊,使其終不至于“離經(jīng)叛道”。至于與佛僧交往,也不難理解,蘇軾曾以韓愈為例,稱“韓退之喜大顛,如喜澄觀、文暢之意,了非信佛法也”,[32]此亦可視為蘇軾本人的“夫子自道”。不唯如此,蘇軾還曾批評僧人:“至其荒唐之說,攝衣升坐,問答自若,謂之長老。吾嘗究其語矣,大抵務(wù)為不可知,設(shè)械以應(yīng)敵,匿形以備敗,窘則墮滉漾中,不可捕捉,如是而已矣。吾游四方,見輒反覆折困之,度其所從遁,而逆閉其涂。往往面頸發(fā)赤,然業(yè)已為是道,勢不得以惡聲相反,則笑曰:‘是外道魔人也。’吾之于僧,慢侮不信如此?!盵33]這里,“外道魔人”正是僧人對蘇軾的評價,而“吾之于僧,慢侮不信如此”,則是其坦率自陳,適可見其絕非佛道之徒也。

         

        蘇軾對佛教的態(tài)度在其臨終時的表現(xiàn)中盡顯無遺。據(jù)惠洪《跋李豸吊東坡文》載:“東坡沒時,錢濟明侍其傍,白曰:‘端明平生學(xué)佛,此日如何?’坡曰:‘此語亦不受?!旎!庇謸?jù)傅藻《東坡紀年錄》,東坡臨終之際,與僧人維琳應(yīng)對,有“平生笑羅什,神咒真浪出”之偈。維琳不明其意,東坡則索筆答云:“昔鳩摩羅什病亟,出西域神咒,三番令弟子誦以免難,不及事而終?!睎|坡彌留之際,維琳“叩耳大聲云:“端明亦勿忘(西方)!”東坡曰:“西方不無,但個里著(力)不得!”[34]明是不愿就范之意。所以,盡管蘇軾被載入禪宗之“燈錄”,歸在臨濟宗黃龍派東林常總(1025-1091)的弟子之列[35],但直至蘇軾臨終前,護國景元(1094-1146)禪師卻說他是禪學(xué)“門外漢”(釋曉瑩《羅湖野錄》卷四),這不是沒有緣由的。正如陶淵明曾籃輿訪慧遠大師,卻不入白蓮社一樣,蘇軾終究還是一個儒家的信徒。其晚年寫于海南的《和陶神釋》詩云:“莫從老君言,亦莫用佛語。仙山與佛國,終恐無是處?!倌嵬砟擞X,天下何思慮?!盵36]此最能見出其最終的思想歸趣。

         

        盡管蘇軾所論之“道”,頗有“自然之道”的成分,但其對仁義禮樂的堅守,又使其道回歸于周、孔。“蘇軾的‘道’概念,其主要的意義不在形而上方面,而在它作為一切事物及規(guī)律的總名方面。……在蘇軾的時代,儒家學(xué)者早已不滿足于韓愈那種訴諸列圣相承之權(quán)威性的‘道統(tǒng)’論,而要求把‘道’建立在實際事理之真的基礎(chǔ)上,他們相信世間的所有事物都是有個道理可以追究的,而且也應(yīng)當依此道理來處置事物,如果一切都處置得當,那也就是依‘道’行事了。”[37]這一點在蘇轍的文章中說得更為明白:

         

        老佛之道與吾道同,而欲絕之,老佛之教與吾教異,而欲行之,皆失之矣。[38]

         

        這里的“吾道”與“吾教”,顯然是指以仁義禮樂為圭臬的“儒道”與“儒教”。由此可知,盡管蘇軾兄弟試圖調(diào)和三教之關(guān)系,但其立足點顯然是儒家而非佛、老。王水照、朱剛二先生所著之《蘇軾評傳》認為,“蘇軾在文化史上的意義之大在于,他不曾遁入佛老的出世之路,而尋求到了另一種入世的價值。儒家思想是入世的,卻以廟堂價值為旨歸,佛老思想在理論上是肥遁于廟堂之外的,卻又走向出世。蘇軾受佛老思想滋養(yǎng)而得以超越廟堂,但不由此從其出世,卻仍保持了對人生、對世間美好事物的執(zhí)著于追求,他為自己的精神尋找到了真正足以棲居的大地。”此論敏銳地捕捉到蘇軾之于中國古代思想文化的獨特價值,對于我們深入理解蘇軾的思想結(jié)構(gòu)頗具啟發(fā)意義。但作者接著又說:“‘大地’的意義就是:一種入世的,卻不指向廟堂的價值所寄?!K軾找到的確實是一種自足的圓滿的生存價值,而其依托之地,恰恰與三教都不相同,它不在世外,也不在廟堂,而在包括廟堂與廟堂之外的廣闊世界的世內(nèi)……”[39]這就把蘇軾的思想世界孤懸于三教之外了。竊謂“大地”并非是儒家思想的“異質(zhì)化”存在,而“廟堂價值”也僅是儒家“外王之學(xué)”之“旨歸”——如果我們擺脫對儒家的“現(xiàn)代性成見”,仔細尋繹蘇軾生平思想演進之軌跡,則不難發(fā)現(xiàn),其思想的最終落腳點,正是儒家的“內(nèi)圣之學(xué)”,而非“另一種入世的價值”。盡管儒釋道三教并稱,然究其實,在古代士人的歷史世界和思想世界中,儒學(xué)或儒教所涵蓋的價值空間還是要比佛、道二家為大。余英時先生說:“儒學(xué)不只是一種單純的哲學(xué)或宗教,而是一套全面安排人間秩序的思想系統(tǒng),從一個人自生至死的整個歷程,到家、國、天下的構(gòu)成,都在儒學(xué)的范圍之內(nèi)?!盵40]不妨說,儒家思想正是一種在“大地”上安頓生命的思想體系。離開了“廟堂”,還有“田園”和“山林”可以“棲遲”,還有“江湖”和“海島”可以“乘桴”!

         

        正是在這一點上,蘇軾和遠離“廟堂”,“結(jié)廬在人境”“守拙歸園田”的陶淵明找到了精神上的聯(lián)系,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共鳴。而值得注意的是,這兩位歷史上最偉大的詩人,都是以孔子為“先師”,且都是從“佛老之似”中全身而退,最終去擁抱“周孔之真”的??床坏竭@一點,就難以抵達蘇軾“思想世界”的真正“腹地”和“原鄉(xiāng)”。

         

        三、從“政教”到“情教”——蘇軾的教育思想遺產(chǎn)

         

        從其一生履歷而言,蘇軾首先是一政治家,其次才是一文學(xué)家,再次,則勉強可以算是一教育家——之所以說勉強,蓋因其志不在此。然而,蘇軾之思想和人格,卻又是極具教育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的,故我們特以“教育思想遺產(chǎn)”名之。如前所述,因為蘇軾有著基于儒家的“道統(tǒng)”觀,故其雖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教育家,卻始終能夠秉承著儒家“兼濟天下”的政治理想和“化民成俗”的教化精神。所以,當我們梳理蘇軾的教育思想和言論時,會發(fā)現(xiàn)佛、老的影子再不復(fù)見,屹立在我們面前的,純?nèi)皇且粋€“道理貫心肝,忠義填骨髓”[41]的儒者形象了。關(guān)于蘇軾的“教育思想”,學(xué)界已有不少論述[42],這里僅就“政教”、“文教”、“情教”三端簡論之。

         

        (一)“敦教化”與“興學(xué)?!钡恼逃^。

         

        蘇軾在教育上的言論往往是建立在“治道”基礎(chǔ)上的,故其常從大處立論,不離“圣人之道”,其中尤為重視“敦教化”。他說:

         

        安萬民者,其別有六。一曰敦教化。夫圣人之于天下,所恃以為牢固不拔者,在乎天下之民可與為善,而不可與為惡也。昔者三代之民,見危而授命,見利而不忘義。此非必有爵賞勸乎其前,而刑罰驅(qū)乎其后也。其心安于為善,而忸怩于不義,是故有所不為。[43]

         

        這里,“安萬民”與“敦教化”,相輔相成,正是蘇軾“政教觀”的核心觀點。至于如何敦教化,自然離不開儒家的仁義禮樂孝悌忠信之道??鬃釉谡撌鲋螄罆r,曾提出“庶富教”三部曲(《論語·子路》),孟子也說:“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孟子·盡心上》)孔、孟的這種以教代政的思想,正是蘇軾政教觀的理論源頭。

         

        其次,則是“興學(xué)?!迸c“課百官”,這又涉及取士也即用人的問題了。蘇軾說:“三代之衰,學(xué)校廢缺,圣人之道不明,而其所以猶賢于后世者,士未知有科舉之利。……世之儒者,忘己以徇人,務(wù)射策決科之學(xué),其言雖不叛于圣人,而皆泛濫于辭章,不適于用?!盵44]這里,“圣人之道”依舊是判斷學(xué)校及科舉取士的最大標準。在《南安軍學(xué)記》中,蘇軾說:“古之為國者四:井田也,肉刑也,封建也,學(xué)校也。今亡矣,獨學(xué)校僅存耳。古之為學(xué)者四,其大者取士論政,而其小者則弦誦也。今亡矣,直誦而已?!庇终f:“古之取士論政者,必于學(xué)。有學(xué)而不取士、不論政,猶無學(xué)也?!盵45]可見,其對學(xué)校和教育的要求有二,一是取士,一是論政,二者缺一不可。作為一位以直言極諫著稱的士大夫,蘇軾的言論觀頗有與現(xiàn)代民主相通之處。

         

        具體到學(xué)校教育之主旨,蘇軾主張崇“實學(xué)”而黜“浮誕”,實則就是斥佛、老之“浮誕”,歸經(jīng)術(shù)之“實學(xué)”[46]。說到“設(shè)科立名”,蘇軾不無隱憂地指出:“夫欲行德行,在于君人者修身以格物,審好惡以表俗,孟子所謂‘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之所向,天下趨焉。若與設(shè)科立名以取之,則是教天下相率為偽也。”[47]這分明是主張君主要“為政以德”,率先垂范,此又本自孔、孟之“德治”思想,可無疑也。

         

        (二)“文與道俱”與“技道兩進”的“文教”觀。

         

        這里所謂“文教”,乃取其狹義,僅指蘇軾的文學(xué)價值論和教化觀。作為一代文豪,蘇軾對于文學(xué)的理解絕非泛濫辭章式的,而是遵循孔子之教,強調(diào)“辭達”。因為“辭達”,則“文不可勝用”,“有意于濟世之實用”[48],分明是強調(diào)文學(xué)的經(jīng)世致用。這依舊是儒家的文學(xué)觀。惟其如此,蘇軾才主張“文與道俱”,也即“文以載道”:“我所謂文,必與道俱?!盵49]“詩文皆奇麗,所寄不齊,而皆歸合于大道?!盵50]也就是說,蘇軾絕不是“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的一派,而是“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白居易《與元九韋》)的一派。又,蘇軾推崇韓愈,也是因為其文合道:“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異端并起,歷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獨韓文公起布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豈非參天地,關(guān)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51]

         

        當然,作為一位藝術(shù)家,蘇軾絕不排斥“技藝”,只不過,他依舊遵循孔子“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論語·述而》)的教誨,一方面主張“有道有藝,有道而不藝,則物雖形于心,不形于手”[52],另一方面又強調(diào)“技道兩進”:“少游近日草書,便有東晉風(fēng)味,作詩增奇麗,乃知此人不可使閑,遂兼百技矣。技進而道不進則不可,少游乃技道兩進也?!盵53]無論“技而進乎道”[54],抑或“技道兩進”,無不強調(diào)“道”對于“文”的決定作用。

         

        論文如此,論詩亦然?;莺椤独潺S夜話》卷五記蘇軾評柳宗元《漁翁》詩[55]云:“東坡云:‘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熟味此詩有奇趣,然其尾兩句,雖不必亦可?!庇?,清人吳喬《圍爐詩話》卷一:“子瞻云:‘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此語最善。無奇趣何以為詩?反常而不合道,是謂亂談;不反常而合道,則文章也?!碧K軾的“反常合道”,讓人想起漢儒的“守經(jīng)達權(quán)”,“達權(quán)”和“反常”,類乎俄國形式主義之“陌生化”理論,蓋指要有形式和語言上的新變,“守經(jīng)”與“合道”則強調(diào)萬變不離其宗,“反?!倍弧胺吹馈保琅f是以儒家中庸美學(xué)為旨歸的??梢?,蘇軾的“文教”觀依舊是建構(gòu)于儒家“道統(tǒng)論”基礎(chǔ)上的。這一文教觀上承杜甫、韓愈、白居易和歐陽修,下啟“蘇門四學(xué)士”(黃庭堅、秦觀、晁補之、張耒)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不僅最具生命力,同時也是最具藝術(shù)性的。

         

        (三)“崇真尚實”與“惡其不情”的“情教”觀。

         

        除了“政教”與“文教”,蘇軾對“人情”的標舉和身體力行更值得今人汲取,我們姑且謂之“情教”。情者,實也,真也。故蘇軾之“情教”又與其“循名責(zé)實”“崇真尚實”的思想若合符節(jié)。前引《策別安萬民一》中,蘇軾對“好文而益媮,飾詐而相高”的“世之儒者”提出了尖銳的批評,說他們“皆好古而無術(shù),知有教化而不知名實之所存者也”,“實者所以信其名,而名者所以求其實也。有名而無實,則其名不行。有實而無名,則其實不長。凡今儒者之所論,皆其名也?!盵56]又說:“儒者之患,患在于名實之不正?!盵57]在《韓愈論》中,蘇軾說:“圣人之道,有趨其名而好之者,有安其實而樂之者?!n愈之于圣人之道,蓋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樂其實。”[58]他認為,“夫圣人之道,自本而觀之,則皆出于人情”。[59]“夫六經(jīng)之道,惟其近于人情,是以久傳而不廢。”[60]還說:“宜先其實而后其名,擇其近于情者而先之?!盵61]

         

        這就把“名實”問題引申到“性情”之辨了。蘇軾反對當時儒者“以為喜怒哀樂皆出于情,而非性之所有”的觀點,認為“有喜有怒,而后有仁義,有哀樂,而后有禮樂。以為仁義禮樂皆出于情而非性,則是相率而叛圣人之教也”。也就是說,性情本是一體,“離性以為情”,猶如“離實以求名”[62]。蘇軾還說:“孔子不取微生高,孟子不取於陵仲子,惡其不情也。陶淵明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欲隱則隱,不易去之為高,饑則扣門而乞食,飽則雞黍以延客,古今賢之,貴其真也。”[63]這種“崇真尚實”的主張,與其父蘇洵《辨奸論》所謂“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可謂一脈相承,其來有自。不用說,這是蘇氏父子針對王安石新法的“不近人情”而表達的“不同政見”。

         

        不過,蘇軾的重視“人情”,并非毫無節(jié)制,而是斟酌乎“禮”的。他認為,“磐折百拜”之禮看起來有些強“人情”之所難,但如果“反其本而思之”,無非是讓人不至于“將裸袒而不顧”,“天下之匹夫匹婦,莫不病之也,茍為病之,則是其勢將必至于磬折而百拜。由此言也,則是磬折而百拜者,生于不欲裸袒之間而已也”[64]。蘇軾還說:“禮之近于人情者,非其至也。周公、孔子所以區(qū)區(qū)于升降揖讓之間,丁寧反覆而不敢失墜者,世俗之所謂迂闊,而不知夫圣人之權(quán)固在于此也。”[65]毋寧說,蘇軾最為看重的只是“人情”之“真”,而非“人情”之“偽”;只是“人情”之“禮”,而非“人情”之“野”。此又可見蘇軾之“情教”,依舊是以儒家“禮教”為旨歸的。

         

        以上三點,看似歧異紛出,實則皆可以落實在蘇軾之“人格”上?!罢獭薄拔慕獭焙汀扒榻獭?,無不歸本于“人教”,也即“成人之教”,猶今所謂“人格教育”。竊以為,這是蘇軾對于當今時代而言,最為重要的“教育思想遺產(chǎn)”。而所謂人格教育,其實正是儒家的成人、立人、達人、愛人之君子養(yǎng)成教育??鬃拥摹芭d于詩,立于禮,成于樂”(《論語·泰伯》),即“在《詩》的熏陶中興起人格,在禮的踐行中挺立人格,在樂的涵養(yǎng)中成就人格”[66]。“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不怨天,不尤人,下學(xué)而上達”等教言,其實就是全方位的人格教育。蘇軾出身蜀中儒學(xué)世家,自然是人格教育的受益者,這使其最終雖不以“經(jīng)師”立名,卻能以“人師”立命,其如高山流水、光風(fēng)霽月般的偉大人格,成為后世文人士子乃至匹夫匹婦歆羨和膜拜的偶像。

         

        蘇軾的一生就是一部人格教育的“偉大史詩”。其幼年受教、青年成才的經(jīng)歷可以為今天的“家庭教育”和“勵志教育”提供鮮活的個案[67];其多次貶謫、愈挫愈奮、樂觀豁達、百折不撓的精神更是“挫折教育”的生動教材;其一生重情,無論父子情、兄弟情、夫妻情、師生情、朋友情、同僚情,無不一往情深,更是“情感教育”或曰“情商教育”的最佳楷模;而蘇軾一生熱愛生活,無論在哪里都能發(fā)現(xiàn)美,衣食住行、筆墨紙硯、山水田園、鳥獸蟲魚等,無不讓他深情相與,如對故舊——這又是“生活教育”和“審美教育”的豐富寶藏!就此而言,蘇軾雖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教育家”,但卻是最具“教育家”人格氣質(zhì)的,堪稱一部最具典范意義和參考價值的永遠的“活教材”!

         

        蘇軾曾說:“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盵68]此言雖是論晁錯,但移諸對蘇軾本人的評價,亦可謂恰如其分。唯其有此一種“超世之才”和“堅忍不拔之志”,蘇軾才在“文格”與“人格”上,實現(xiàn)了最終的、也是最具文化價值和生命意義的“完滿”和“圓成”。

         

        2020年10月19日完稿于守中齋

         


        [1] 作者簡介:劉強(1970—),文學(xué)博士,同濟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本文系“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wù)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項目代碼:03002150011)階段性成果。
         
        [2] 林語堂:《蘇東坡傳》,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8年,第3頁。
         
        [3] 《蘇軾詩集》卷四十八48,([清])王文誥輯注,孔凡禮點校本,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641頁。
         
        [4] 詳參劉強:《蘇軾的“平生功業(yè)”與“憂困書寫”——兼論蘇軾揚州“和陶”之緣起及其晚年心境》,《孔學(xué)堂》2021年第3期,第71-79頁。
         
        [5] (宋)蘇軾:《吾謫海南,子由雷州,被命即行,了不相知,至梧乃聞其尚在藤也,旦夕當追及,作此詩示之》,《蘇軾詩集》卷四十一41,前揭書,第2245頁。
         
        [6] ([明])錢德洪:《刻文集序說》,《王陽明全集》卷四十一4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574頁。
         
        [7] 《蘇軾文集》卷四十八48,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376頁。
         
        [8] 《蘇軾文集》卷五5,前揭書,第150頁。
         
        [9] 《宋史·劉安世傳》。
         
        [10] (宋)蘇軾:《宰我不叛》,《蘇軾文集》卷六十五65《史評》,前揭書,第2001-2002頁。
         
        [11] (東晉)陶潛:《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詩之二。
         
        [12] 參見劉強:《蘇軾的“平生功業(yè)”與“憂困書寫”——兼論蘇軾揚州“和陶”之緣起及其晚年心境》,《孔學(xué)堂》2021年第3期。
         
        [13] (宋)蘇軾:《用前韻再和孫志舉》,《蘇軾詩集》卷四十五45,第1440頁。又,《答毛澤民七首五》云:“新居在大江上,風(fēng)云百變,足娛老人也。有一書齋名思無邪齋,閑知之?!蓖瑫?,第1572頁。
         
        [14] (宋)蘇軾:《夜夢》,《蘇軾詩集》卷四十一41,第2252頁。
         
        [15] (宋)蘇軾:《和陶歸園田居六首》其一,《蘇軾詩集》卷39,第21342103頁。
         
        [16] (宋)蘇軾:《和陶讀山海經(jīng)十三首》其九,《蘇軾詩集》卷三十九39,第2134頁。
         
        [17] (宋)蘇軾:《過黎君郊居》,《蘇軾詩集》卷四十七47,第2560頁。
         
        [18] (宋)蘇軾:《被酒獨行,遍至子云、威、先覺四黎之舍三首之二》,《蘇軾詩集》卷四十二42,第2322頁。
         
        [19] (宋)蘇軾:《蘇軾詩集》卷四十三43,第2366頁。
         
        [20] (宋)蘇軾:《蘇軾詩集》卷四十二42,第2319頁。
         
        [21] (宋)蘇軾:《黃州上文潞公書》,《蘇軾文集》卷四十八48,第1380頁。
         
        [22] 《蘇軾文集》卷七十一71,第2277頁。
         
        [23] 宋孝宗趙昚《蘇軾文集序》稱蘇軾:“忠言讜論,立朝大節(jié),一時廷臣無出其右。負其豪氣,志在行其所學(xué)”。見《蘇軾文集》卷七十三73,第2385頁。
         
        [24] ([唐])韓愈:《韓愈文集匯校箋注》,劉真?zhèn)?、岳珍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4頁。
         
        [25] (宋)歐陽修:《歐陽文忠公集》卷四十二42《韻總序》。
         
        [26] 《蘇軾文集》卷四4,第102頁。
         
        [27] 《南史·王敬則傳》載,王儉羞與王敬則同列,曰:“不圖老子遂與韓非同傳。”后世每將擬不于倫的兩者并列,以“老子韓非同傳”譏之,實則韓非與老子,實有內(nèi)在理路之承傳也。
         
        [28] 《蘇軾文集》卷十10,第316頁。
         
        [29] 《蘇軾文集》卷九9,第297頁。
         
        [30] (宋)蘇軾:《答畢仲舉二首》,《蘇軾文集》卷五十六56《尺牘》,第1671-1672頁。
         
        [31] (宋)蘇軾:《虔州崇慶禪院新經(jīng)藏記》,《蘇軾文集》卷十二12,前揭書,第390頁。
         
        [32] (宋)蘇軾:《記歐陽論退之文》,《蘇軾文集》卷十二12,前揭書,第2055頁。
         
        [33] (宋)蘇軾:《中和勝相院記》,《蘇軾文集》卷十二12,前揭書,第384頁。
         
        [34] 詳參王水照:《蘇軾的“終極關(guān)懷”》,見氏著:《蘇軾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42-143頁。
         
        [35] 《五燈會元》卷十七載:“內(nèi)翰蘇軾居士,字子瞻,號東坡。宿東林日,與照覺??偠U師論無情話,有省,黎明獻偈曰:‘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凈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br> 
        [36] 《蘇軾詩集》卷四十二42,第2307頁。
         
        [37] 王水照,朱剛:《蘇軾評傳》,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9年,第114頁。
         
        [38] 《蘇轍集·欒城后集》卷九9《歷代論·梁武帝》。
         
        [39] 王水照、朱剛:《蘇軾評傳》,第327-328頁。
         
        [40] 余英時:《現(xiàn)代儒學(xué)的困境》,見《現(xiàn)代儒學(xué)的回顧與展望》,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2年,第54頁。
         
        [41] (宋)蘇軾:《與李公擇十七首》之十一,《蘇軾文集》卷五十一51,第1500頁。
         
        [42] 詳參張帆:《蘇軾教育思想研究》,成都: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版。
         
        [43] (宋)蘇軾:《策別安萬民一》,《蘇軾文集》卷八8,前揭書,第253頁。
         
        [44] (宋)蘇軾::《策總敘》,《蘇軾文集》卷八8,第225頁。
         
        [45] 《蘇軾文集》卷十一11,前揭書,第373頁。
         
        [46] (宋)蘇軾:《議學(xué)校貢舉狀》,《蘇軾文集》卷二十五25,第725頁。
         
        [47] (宋)蘇軾:《議學(xué)校貢舉狀》,《蘇軾文集》卷二十五25,第724頁。
         
        [48] (宋)蘇軾《答謝民師推官書》:“辭至于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薄洞痱瘋y俞括》:“子曰:‘辭達而已矣?!锕逃惺抢?,患不知之,知之患不能達之于口與手。所謂文者,能達是而已。……今觀所示議論,自東漢以下十篇,皆欲酌古以馭今,有意于濟世之實用,而不志于耳目之觀美,此正平生所望于朋友與凡學(xué)道之君子也?!庇?,《與王庠書》:“辭至于達,止矣,不可以有加矣?!薄短K軾文集》,第1418、1793、1422頁。
         
        [49] (宋)蘇軾:《祭歐陽文忠公夫人文(潁州)》,《蘇軾文集》卷六十三63,第1956頁。
         
        [50] (宋)蘇軾:《答陳師仲主簿書》,《蘇軾文集》卷四十九49,第1248頁。
         
        [51] (宋)蘇軾:《潮州韓文公廟碑》,《蘇軾文集》卷十七17,第508頁。
         
        [52] (宋)蘇軾:《書李伯時山莊圖后》,《蘇軾文集》卷70,第2211頁。
         
        [53] (宋)蘇軾:《跋秦少游書》,《蘇軾文集》卷69,第2194頁。
         
        [54] (宋)蘇軾:《書黃道輔<品茶要錄>后》:“輪扁行年七十二老于斫輪,庖丁自技而進乎道,由此其選也?!薄短K軾文集》卷六十六66,第2067頁。
         
        [55] (唐)柳宗元《漁翁》詩云:“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乜刺祀H下中流,巖上無心云相逐。”
         
        [56] (宋)蘇軾:《策別安萬民一》,《蘇軾文集》卷八8,第254頁。
         
        [57] (宋)蘇軾:《周公論》,《蘇軾文集》卷三3,第86頁。
         
        [58] (宋)蘇軾:《韓愈論》,《蘇軾文集》卷四4,第113-114頁。
         
        [59] (宋)蘇軾:《中庸論中》,《蘇軾文集》卷二2,第61頁。
         
        [60] (宋)蘇軾:《詩論》,《蘇軾文集》卷二2,第55頁。
         
        [61] (宋)蘇軾:《策別安萬民一》,《蘇軾文集》卷八8,第255頁。
         
        [62] (宋)蘇軾:《韓愈論》,《蘇軾文集》卷四4,第114-115頁。
         
        [63] (宋)蘇軾:《書李簡夫詩集后》,《蘇軾文集》卷六十八68,第2148頁。
         
        [64] (宋)蘇軾:《中庸論中》,《蘇軾文集》卷二2,第62頁。
         
        [65] (宋)蘇軾:《秦始皇帝論》,《蘇軾文集》卷三3,第80頁。
         
        [66] 劉強:《論語新識》,長沙:岳麓書社,2016年,第225頁。
         
        [67] 蘇軾《鳧繹先生詩集敘》自述蘇洵文章之教曰:“昔吾先君適京師,與卿士大夫游,歸以語軾曰:‘自今以往,文章其日工,而道將散矣。士慕遠而忽近,貴華而賤實,物已見其兆也。’……其后二十余年,先君既沒,而其言存?!保ā短K軾文集》卷十)這一番教誨對蘇軾為人為文之影響,如影隨形,伴隨終身?!笆恐荒茏猿?,其患在于俗學(xué)?!保ā端腿诵颉?,《蘇軾文集》卷十)蘇氏之家學(xué),可謂不俗之學(xué)也。不唯得聆父教,蘇軾的母親程氏亦給其最好的家庭熏陶。又《宋史》本傳載:“母程氏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程氏讀東漢《范滂傳》,慨然太息,軾請曰:‘軾若為滂,母許之否乎?’程氏曰:‘汝能為滂,吾顧不能為滂母邪?’”此一家教故事傳誦不衰,正因其對于塑造蘇軾之志向與人格關(guān)系至大。
         
        [68] (宋)蘇軾:《晁錯論》,《蘇軾文集》卷四4,第10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