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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鉤作者簡介:吳鉤,男,西歷一九七五年生,廣東汕尾人。著有《宋:現(xiàn)代的拂曉時辰》《知宋:寫給女兒的大宋歷史》《宋仁宗:共治時代》《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宋神宗與王安石:變法時代》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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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我們都愛宋朝”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閏六月十三日癸亥
耶穌2017年8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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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朋友都叫我“宋粉”,因為看到我經(jīng)常寫文章或發(fā)微博“吹捧”宋朝。我只好澄清:我是宋粉,宋慧喬的粉。的確,宋慧喬是最吸引我的韓國女明星。沒有之一。
其實我想說的是,與其說我是“宋粉”,不如說我是“文明粉”。我不是粉宋朝這個王朝,而是粉宋王朝表現(xiàn)出來的文明成就。如果漢朝、唐朝或者明朝、清朝也有同樣的文明成就,我也可以成為一名漢粉、唐粉,或者明粉、清粉。
什么叫“文明成就”?我覺得“文明成就”不是指疆土特別遼闊,不是沙場殺敵如麻,不是耀兵異域揚我國威,不是萬邦來朝。我心目中的“文明成就”,是指政治開明一些;社會寬松一些;經(jīng)濟繁榮一些;生活富庶一些。套用徐老怪電影《智取威虎山》里座山雕的話來說:一個字,就是老百姓過得更富足、更自由、更有尊嚴、更有幸福感。
若論“武功”上的表現(xiàn),兩宋可能遠不如漢唐,甚至不及明清。一直以來,“人們往往一提到漢朝、唐朝,就褒就捧:盛世治世;一講到宋代,就貶就抑:積貧積弱。”——這是宋史學家張邦煒先生的感嘆。我心有戚戚焉。
但是,如果用我前面提到的那些“文明”指標去衡量中國歷史上各朝各代,你也許就會發(fā)現(xiàn),一直被貶低的宋王朝,無疑是“文明成就”最高的一個時代。也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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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聽我一一道來。
歷史上不少王朝立國之初,都搞過“恐怖統(tǒng)治”,借以威懾臣民。朱元璋建立明朝,清兵入關,都大興“文字獄”,惟獨趙宋立國,宋太祖即在宗廟立下誓約,告誡子孫不得誅殺上書言事之人。在這個誓約的約束下,宋王朝的文臣庶民嘴上議論國政,哪怕出言不遜,一般來說是不用擔心被砍頭的。
所以,年輕氣盛的蘇轍在科舉考試上的策論中,才敢批評宗仁宗好色,“宮中貴妃已至千數(shù),歌舞飲酒,歡樂失節(jié)”。而宋仁宗閱卷后,不知是不是很生氣,但他不能將蘇轍抓起來治罪,還得承認蘇轍說得好,授予他官職。
兩宋三百余年,除了一二例外,確實極少有士大夫因為上書言事、發(fā)表議論而被朝廷羞辱、殺戮。要知道,明清時期,受“文字獄”牽連而被皇帝砍腦袋的人,可是數(shù)以萬計的。
我再舉個例子:宋仁宗時,四川有個老公知,給成都太守獻詩一首:“把斷劍門燒棧道,西川別是一乾坤?!币馑际钦f,咱們把劍門棧閣炸了,將成都變成一個獨立王國。這是赤裸裸鼓動四川割據(jù)獨立嘛。成都太守一聽,這還了得?立即將那老公知抓起來。案子報到朝廷。
宋仁宗說,這是老秀才故作驚人語,說大話吸引眼球罷了。不必為難他,將他放了,找個小地方給他個小官當當。這事兒要是發(fā)生在朱元璋時代,或者發(fā)生在所謂的“康雍乾盛世”,那個老秀才必定是誅九族了。你不能不承認,宋朝的政治氛圍確實比其他王朝更開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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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社會制度,也比其他時代更寬松、開放。一個生活在宋代的人,在法律上沒有貴賤之分,允許自由遷徙,出遠門不需要帶通行證、介紹信。你要是生活在漢代、唐代、元代、明代,想出趟遠門都得向戶口所在地開具一張介紹信,否則,過關時會被抓起來。
宋朝人結(jié)社也很自由,演雜劇的可以結(jié)成“緋綠社”,蹴球的有“齊云社”,唱曲的有“遏云社”,喜歡相撲的有“角抵社”,喜歡射弩的可結(jié)成“錦標社”,喜歡紋身花繡的有“錦體社”,喜歡使棒弄棍的“英略社”,說書的有“雄辯社”,表演皮影戲的有“繪革社”,剃頭的師傅也可以組成“凈發(fā)社”,變戲法的有“云機社”,熱愛慈善的有“放生會”,寫詩的可以組織“詩社”,好賭的可以加入“窮富賭錢社”,連妓女們也可以成立一個“翠錦社”……
各種結(jié)社應有盡有,只要你能拉到幾位同好,就可以成立一個“社”。
話說1831年,法國人托克維爾到美國訪問,呆了大半年,他發(fā)現(xiàn),“在美國,不僅有人人都可以組織的工商團體,而且還有其他成千上萬的團體。既有宗教團體,又有道德團體;既有十分認真的團體,又有非常無聊的團體;既有非常一般的團體,又有非常特殊的團體;既有規(guī)模龐大的團體,又有規(guī)模甚小的團體?!比绻锌司S爾有機會在十二三世紀訪問中國,他一定也會發(fā)現(xiàn)宋人的結(jié)社,也豐富得足以讓人瞠目結(jié)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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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經(jīng)濟之繁華,則恐怕連網(wǎng)上的“宋黑”都不敢公然否認。世界第一張紙幣產(chǎn)生在宋朝;十一世紀至十三世紀的宋錢,是風靡東南亞的硬通貨;在宋朝的大城市,出現(xiàn)了類似于有價證券交易中心的“交引鋪”;宋朝的城市人口比例超過20%,南宋時達到22.4%,而1957年,中國的城市化率也不過是15.4%;宋朝的非農(nóng)業(yè)稅比例接近85%,農(nóng)業(yè)稅變得微不足道,這是中國歷史絕無僅有的事情。
現(xiàn)在人們都在熱議的“一帶一路”,其中“海上絲綢之路”最繁華的時間段就是宋元時期,當時整個大宋國的海岸線,北至膠州灣,中經(jīng)杭州灣和福州、漳州、泉州金三角,南至廣州灣,再到瓊州海峽,都對外開放,與西洋南洋諸國發(fā)展商貿(mào)。許多人夸耀的“鄭和下西洋”,其實只是朱明王朝耀兵異域之舉罷了,跟民間商貿(mào)沒什么關系。
而憑著遙遙領先世界的造船技術(shù)、指南針技術(shù)與豐富的航海經(jīng)驗,宋朝的海商將商船開至南洋群島,穿過馬六甲海峽,駛?cè)朊霞永瓰常缓笕胗《妊?,?jīng)印度洋進入阿拉伯海與波斯灣,再沿著阿拉伯半島海岸進入紅海,或越過蘇伊士地峽入地中海。原來由阿拉伯商人控制航線的印度洋,在十一至十三世紀時,已成了大宋商船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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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濟上的繁華,當然讓宋朝老百姓的日子過得相對富足一些。宋朝的富庶,宋人自己也感受到了,宋真宗時的宰相王旦說,“京城資產(chǎn),百萬(貫)者至多,十萬而上,比比皆是。”往汴京的大街上隨便扔一塊石頭,便能砸著一個腰纏十萬貫的土豪。
我們不妨將宋人的生活水平跟其他朝代比較一下。漢代史書必大書一筆的富翁,如果放到宋朝,不過是一個不足為道的中產(chǎn)而已;而宋代一戶中產(chǎn)的財產(chǎn),則是漢代中產(chǎn)家產(chǎn)的10倍乃至30倍。
唐朝詩人愛炫富,有個叫韋楚老的唐朝詩人,寫了一首炫富的詩:“十幅紅綃圍夜玉?!钡纬纳蚶ǔ靶λ麤]見過世面:“十幅紅綃為帳,方不及四五尺,不知如何伸腳?此所謂不曾近富兒家。”沈括的結(jié)論是,“唐人作富貴詩,多記其奉養(yǎng)器服之盛,乃貧眼所驚耳”。
后來的明朝人,則對宋人的富足生活有點“羨慕嫉妒恨”。一個叫做郎瑛的明朝公知感慨說:“今讀(宋朝人的)《夢華錄》、《夢粱錄》、《武林舊事》,則宋之富盛,過今遠矣。今天下一統(tǒng),賦稅尤繁,又無歲幣之事,何一邑之間,千金之家,不過一二?”
宋朝人也比較會享受生活。今天一名城市小資心儀的有品位生活是怎樣的?大概就是這樣子:養(yǎng)一條寵物狗,經(jīng)??匆粓鲭娪?,到星巴克喝咖啡,下班買束鮮花回家,隔段時間就出去旅游一趟。宋朝小市民的生活也差不多如此。他們養(yǎng)寵物,家里插鮮花,喜歡游山玩水逛公園,上茶坊品茶,到瓦舍勾欄看表演,追求美食,家中常備飲料,夏天有冷飲,每日沐?。阋?,那時候的歐洲人幾乎是不洗澡的),使用牙刷與牙粉清潔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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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中國表現(xiàn)出來的這些文明成就,讓我特別有親切感,所以不厭其煩在寫文章、發(fā)微博介紹大宋文明,還寫了一本《重新發(fā)現(xiàn)宋朝》的小書。偶爾有學校與微信群邀請我去做講座,我也是趁機將宋朝歷史拿出來“吹噓”。說得多了,便博來了“宋粉”的稱號。
自打被成為“宋粉”之后,我跟其他朝代粉也有了一些爭吵。但是,正如我“粉宋朝”是出于“粉文明”的緣故,我與其他朝代粉爭吵,也是為了反對我認為“不文明”的歷史現(xiàn)象。比如一些自由主義者禮贊大唐,說大唐自由開放之類,我便忍不住提醒他:如果你穿越回到唐朝,小心托生在賤民之家。唐朝有貴賤制度,賤民如同牲口,是主家的私有財產(chǎn),可以牽到市場買賣。而這個賤民制度,到了宋代就逐漸瓦解了。
還有一些“明粉”,經(jīng)常跑來責問我:大宋、大明都是漢人王朝,你為什么總是黑我大明?“明粉”中有許多“皇漢”,而“皇漢”的邏輯是我永遠都不懂的。我“黑”明朝跟它是不是漢人王朝毫無關系,只是很看不慣朱元璋建立的那套顯得很野蠻的制度而已,比如他將農(nóng)民的活動范圍限制在一里之間,任何人離鄉(xiāng)百里,都要先向官方申請介紹信。
我的本家吳曉波先生曾說:“有雜志給我發(fā)問卷:‘如果你能穿越,最喜歡回到哪個朝代?’我想了一下說,‘宋朝吧。’”如果要穿越,宋朝確實是首選。不過,我這個“宋粉”其實并不想穿越回到宋代,我還是很享受今天的現(xiàn)代文明的。但我會繼續(xù)不遺余力地鼓吹“大宋文明”,因為我認為,一千年前宋朝人建立的文明成就,是祖宗留下的一筆珍貴遺產(chǎn),不應該被今人遺忘。
責任編輯: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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