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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孔子穿越到今天，他會用手機嗎？

作者：曾海軍

來源：“欽明書院”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三月廿九日庚子

          耶穌2019年5月3日

在學(xué)校的文化素質(zhì)公開課上，常有工科男或理科女問道，如果孔子出生在今天，他會用手機嗎？這個問題的用意很清楚，明顯是帶著答案問的，等得到孔子不會用的回答后，接下來的質(zhì)疑就是——孔子連手機都不會用，居然還好意思稱為圣人？不難想象那種自以為找到了致命一擊的心情，于是從此以后就再不需要理會孔子了。一個人以為稍微耍點小聰明就可以把別人畢生的事業(yè)給打發(fā)掉，這跟一個人以為憑自己的頭腦就可以把幾千年的文明打發(fā)掉一樣，顯得很荒誕。

但現(xiàn)在就是這么一種風(fēng)氣，有學(xué)生問了，做老師的就得耐心回答。嚴格來說，這個問法應(yīng)該修正一下，出生在今天的人，一般兩三歲手機就玩得很順溜了。顯然不是指孔子出生在今天，而是孔子突然出現(xiàn)在今天，這個意思只好用穿越來表示。孔子是否會用手機呢？這個問題遠沒有那些準備好質(zhì)疑的同學(xué)想的那么簡單，回答會用或不會用都可以，為了便于向這種懵懂的學(xué)生解釋清楚，不妨從回答“不會用”開始說起。

還記得小學(xué)課本有一篇叫《兩小兒辯日》的小文章嗎？這個出自《列子》的小故事說明，早在兩千多年前，就有人拿孔子連三歲小孩碰到的疑問都解答不了說事，可見今天突然想起孔子不會用手機，不過就是個老掉牙的梗。兩小兒辯日的故事當然是編出來的，其中的邏輯是這樣的——這事所有的古人都不知道，孔子即便最博學(xué)，料想也不知道。聽起來是古人都不知道的事卻讓孔子來背鍋，但也可以反過來想，若連孔子都不知道，那就沒人知道了。我想這也算實情，而并非黑孔子，這個故事流傳下來，一點也不會讓歷代儒者覺得尷尬。仔細想想，今人說孔子不會用手機，與這個故事的邏輯是一致的。孔子不會用手機，或者不知道太陽是早晨離人更近還是中午離人更近，屬于那種古人都不知道而今人都知道的事。古人都不知道不打緊，但孔子是圣人，也不打緊嗎？

孔子不知道的確也不打緊——今天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孔子即便知道了，又能添一份什么呢？當然，這并非理由，但多少也能說明一點問題。真正的理由在于，孔子對太陽或手機的認知，在什么意義上會妨礙他成為圣人？圣人是中華文明獨有的傳統(tǒng)，作為中國人，應(yīng)該最能懂圣人的內(nèi)涵，但可惜的是，今天的中國人早已習(xí)慣用那個高高在上的至上神來偷換圣人的概念。所謂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什么的，那是神的形象，卻與圣人無關(guān)。孔子從來都不是無所不知的神，有不知的事物存在正常得很?？鬃又疄槭ィ⒎窃跓o所不知，而在知無不當。以手機為例，孔子固然也要像別人一樣，只有學(xué)了才會用手機，但一旦學(xué)會用手機了，就能以最恰當?shù)姆绞绞褂檬謾C。要么沒見過、不了解，要么見過、了解、學(xué)會之后，就知道最恰當?shù)貙Υ蜻\用，此即所謂知無不當。

如何理解這兩種不同的“知”呢？一個人不會用手機，可能有諸多的不便，而且不會用，學(xué)學(xué)就會了，這根本不是事。然而，一個人會用手機后，固然方便了許多，卻往往帶來各種新的問題，遭遇各種不同程度的困擾。今天這個社會，手機正在改變著每個人的生活，而手機也越來越成為種種新的社會問題的聚焦點。因玩手機而耽誤學(xué)習(xí)、工作，傷害親情、友誼，破壞家庭、健康，等等，各種問題層出不窮。極端者如開車玩手機、走路玩手機、帶娃玩手機等，由此而喪命的新聞報道比比皆是。這種問題可不是方不方便那么簡單，而是傷人生、毀生活乃至直接要命的。更可怕的是，這根本不是學(xué)學(xué)就能解決的，甚至學(xué)一輩子也未必懂得如何恰當應(yīng)對。可見，一個人是否會用手機，這根本不是問題；一個人學(xué)會用手機之后面臨各種困擾，甚至導(dǎo)致各種嚴重的后果，這才是大問題。嚴格說來，前者只是能否“知曉”的問題，后者才是能否“知道”的問題。孔子之為圣，就在于學(xué)會用手機之后，不會面臨像我們在使用手機過程中遭遇的各種問題。更重要的是，我們?nèi)绾尾拍軐W(xué)會恰當?shù)厥褂檬謾C，靠的正是作為圣人的孔子所揭明的道理。

這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孔子并不知曉手機為何物，卻知道如何恰當?shù)厥褂檬謾C，這可能嗎？我們在人世間，若只能每識一物方知與一物的交道，則正應(yīng)了莊生所謂“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對事物的認知只能是“以有涯隨無涯”，一輩子下來不過白忙乎一場。我們的處境往往被莊子所言中，每遇一物，即為一物的處置所困擾。但在孔子則不然，孔子何以能為圣人，正在于“吾道一以貫之”，自已知之事物尋求一貫之道，則于萬事萬物皆可得一恰當?shù)陌仓?。所謂“萬物皆得其宜”，手機之于孔子固為一新奇物，但終為天地之間一物耳，焉能例外？道理總是一貫的，我們雖未能如圣人那般做得好，卻并不難稍加體察。一個學(xué)習(xí)很自律的同學(xué)，也不會那么容易被手機所耽誤。一個敢在開車的時候玩手機以至喪命的人，必定也是平時任性慣了，從來不把恰當處置事物當回事。圣人道理一貫，應(yīng)對自如，一用手機即恰當，這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圣人是中國人特有的文明傳統(tǒng)，從來就不以神的名義為世人立下許多的戒律，不是教導(dǎo)世人通過隔絕耳目口鼻之欲獲得神圣感，而致力于教人全副身心實現(xiàn)作為人自身的好。想想印度片里為推廣廁所或衛(wèi)生巾所做的斗爭，同樣是自傳統(tǒng)應(yīng)對現(xiàn)代，我們倒是知道欽佩人家與傳統(tǒng)作斗爭的力量，卻不知道珍惜自身傳統(tǒng)文明的力量。

還有，前不久剛看到朋友圈里傳的文章，一個不戴頭巾的伊朗女棋手被塑造成自由的斗士。我不喜歡這種塑造，若這種斗士可以輕易地被樹立起來，這讓那些甘愿戴頭巾的伊朗女性情何以堪？難道這其中就沒有杰出者嗎？但我不是要否認這種抗爭的價值，僅僅借此說明，要懂得珍惜我們傳統(tǒng)自身的力量，而這一切皆因圣人文明具有最大的不同。圣人文明因其“立人極”所保持的開放性，使得我們今天的社會得益太多太多，但后世不肖子孫卻一點也不念這種好，甚至早已忘卻圣人自身的內(nèi)涵。

回到最初的問題上來，如果還有人問，孔子穿越到今天，他會用手機嗎？

——是的，他當然會用，而且只有孔子知道用，難道我們真的有誰好意思說自己知道用手機嗎？

責(zé)任編輯：近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