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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劉強(qiáng)】論陽明心學(xué)及其詩學(xué)與“詩教”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6-15 08:43:28
        標(biāo)簽:詩教、陽明心學(xué)
        劉強(qiáng)

        作者簡介:劉強(qiáng),字守中,別號有竹居主人,筆名留白,西歷一九七〇年生,河南正陽人,復(fù)旦大學(xué)文學(xué)博士。現(xiàn)任同濟(jì)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教授,詩學(xué)研究中心主任,詩學(xué)集刊《原詩》主編、古代文學(xué)與語言學(xué)研究所所長。出版《世說新語會評》《有刺的書囊》《竹林七賢》《魏晉風(fēng)流》《驚艷臺灣》《世說學(xué)引論》《清世說新語校注》《論語新識》《古詩寫意》《世說三昧》《穿越古典》《曾胡治兵語錄導(dǎo)讀》《世說新語研究史論》《世說新語資料匯編》(全三卷)《四書通講》《世說新語新評》《世說新語通識》等二十余種著作。主編《原詩》四輯、《中華少兒詩教親子讀本》十一卷、《世說新語鑒賞辭典》及論文集多種。

         

        論陽明心學(xué)及其詩學(xué)與“詩教”

        作者:劉強(qiáng)

        來源:作者授權(quán)儒家網(wǎng)發(fā)表,原載《孔子研究》2020年第3期

         

        【內(nèi)容摘要】近年來,“陽明學(xué)”研究大行其道,蔚成風(fēng)氣。而陽明之詩學(xué)與詩教,及其與經(jīng)學(xué)、實學(xué)之關(guān)系,則乏人問津。事實上,陽明心學(xué)之建構(gòu),絕非空諸依傍,標(biāo)新立異,而是源自對經(jīng)學(xué)的深入涵泳,以及對圣賢之道的本心覺悟。其“敦本尚實”之詩學(xué)觀,與其“良知”心學(xué)一脈相承。陽明反對“繁文”,主張“實行”,故其“詩學(xué)”主張,實可以“實學(xué)”目之。不惟如此,由陽明豪放灑落的性情所決定,其一生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歌,完美實現(xiàn)了自己“根本盛而枝葉茂”的詩學(xué)主張。而其“寓教于詩”的詩歌教化實踐,則不僅繼承了《詩經(jīng)》以來的“詩教”精神,而且打破了“以《詩經(jīng)》為教”的“詩教”傳統(tǒng),堪稱一種獨(dú)具陽明心學(xué)特色的“新詩教”。

         

        【關(guān)鍵詞】陽明心學(xué);經(jīng)學(xué);詩學(xué);詩教;

         

        陽明心學(xué)之大興于斯世,固可喜也;而陽明學(xué)之有蔽于今人,又誠可憂也。蓋陽明學(xué)者,不唯心學(xué)也,實亦經(jīng)學(xué)也。陽明者,不唯大哲人也,實亦大詩人也。陽明之心學(xué)非僅求諸“人心”而有得,實亦求諸“六經(jīng)”而有得也。是故心學(xué)者,非虛無鑿空之玄學(xué),乃根深葉茂之實學(xué)也。陽明之心學(xué),不唯落實于《傳習(xí)錄》及諸多文論中,亦可斑斑考見于其詩賦辭章中;陽明心學(xué)之微言大義,固可求諸陽明詩文之字里行間,而陽明之詩學(xué),則可見諸陽明“口傳心授”之“詩教”也。今不揣淺陋,試論陽明心學(xué)及其詩學(xué)與“詩教”之關(guān)系,為沿波討源、振葉尋根計,姑請先述陽明心學(xué)與經(jīng)學(xué)之關(guān)系如下。

         

        一、“求六經(jīng)之實于吾心”——陽明心學(xué)的經(jīng)學(xué)淵源

         

        眾所周知,陽明心學(xué)誕生之日,即受到流俗之阻擊,以其“立異好奇,漫不省究”[①]者大有人在。陽明歿后,朝廷徑以“偽學(xué)”[②]目之。而嘉靖、隆慶之世,陽明學(xué)大興,王門后學(xué),乃各立門戶,師心自用,異說紛呈,流弊日顯。以至王夫之說:“良知之說充塞天下,人以讀書窮理為戒?!耸拷允鴷挥^;無可見長,則以撮弄之具為巧,嬌吟蹇吃,恥笑俱忘?!盵③]顧炎武亦云:“以一人而易天下,其流風(fēng)至于百有馀年之久者,古有之矣。王夷甫之清談,王介甫之新說,其在于今,則王伯安之良知是也。”[④]二公所言,雖不免矯枉過正之譏,亦不為無因。

         

        然據(jù)實以論,陽明心學(xué)之建構(gòu),絕非若是之簡單,而其流弊所以造成,亦不能責(zé)善求備于陽明一人。蓋陽明所倡之“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三端,無一不是源自經(jīng)典;其居夷處困所悟“圣人之道,吾性自足”[⑤],更非頓悟狂禪,而是博文約禮、反求諸己之必然結(jié)果。以“心即理”為例,實是從《尚書·大禹謨》“危微精一”之訓(xùn)而來,又經(jīng)陽明反復(fù)論說而化約。據(jù)《傳習(xí)錄上》載:

         

        愛問:“‘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以先生‘精一’之訓(xùn)推之,此語似有弊?!毕壬唬骸叭?。心一也,未雜于人謂之道心,雜以人偽謂之人心。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初非有二心也。程子謂‘人心即人欲,道心即天理’,語若分析而意實得之。今曰‘道心為主,而人心聽命’,是二心也。天理、人欲不并立,安有天理為主,人欲又從而聽命者?”[⑥]

         

        陽明此論蓋由明道“人心即人欲,道心即天理”而來,遂將天理與人欲、道心與人心彌合無間,而“心即理”已呼之欲出矣。陽明又云:

         

        夫圣人之學(xué),心學(xué)也。學(xué)以求盡其心也。堯、舜、禹之相授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钡佬恼?,率性之謂,而未雜于人。無聲無臭,至微而顯,誠之源也。人心,則雜于人而微矣,偽之端矣。見孺子之入于井而惻隱,率性之道也;從而內(nèi)交于其父母焉,要譽(yù)于鄉(xiāng)黨焉,則人心矣。饑而食,渴而飲,率性之道也;從而極滋味之美焉,恣口腹之饕焉,則人心矣。惟一者,一于道心也。惟精者,慮道心之不一,而或二之以人心也。無道不中,一于道心而不息,是謂允執(zhí)厥中矣。[⑦]

         

        此一段以“心學(xué)”該“圣學(xué)”,又以“道心”一“人心”,發(fā)前人未發(fā)之覆,確是“精一”之論!

         

        陽明五十歲時,始揭致良知之教。他對弟子說:“我此良知二字,實千古圣圣相傳的一點(diǎn)滴骨血也?!薄澳秤诖肆贾f,從百死千難中得來,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只恐學(xué)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種光景玩弄,不實落用功,負(fù)此知耳。”[⑧]“百死千難”,正是陽明所標(biāo)舉之“事上磨練”,此其“心學(xué)”乃“實學(xué)”之明證也。不惟如此,陽明良知之學(xué)更是從體貼經(jīng)典中來,是下學(xué)上達(dá)、由博反約、以一統(tǒng)多之圣學(xué)方便門,而非標(biāo)新立異、好奇爭勝之文辭登龍術(shù)。此又其“心學(xué)”亦“經(jīng)學(xué)”之明證也。在《答顧東橋書》中,陽明曰:

         

        心即理也。學(xué)者,學(xué)此心也。求者,求此心也。孟子云:“學(xué)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狈侨艉笫缽V記博誦古人之言詞以為好古,而汲汲然惟以求功名利達(dá)之具于其外者也。博學(xué)審問,前言已盡。“溫故知新”,朱子亦以“溫故”屬之“尊德性”矣。德性豈可以外求哉?惟夫知新必由于“溫故”,而“溫故”乃所以“知新”,則亦可以驗知行之非兩節(jié)矣?!安W(xué)而詳說之”者,將可以“反說約”也。若無“反約”之云,則“博學(xué)詳說”者果何事邪?舜之“好問好察”,惟以用中而致其精一于道心耳。道心者,良知之謂也。君子之學(xué),何嘗離去事為而廢論說?但其從事于事為論說者要皆知行合一之功,正所以致其本心之良知,而非若世之徒事口耳談?wù)f以為知者,分知行為兩事,而果有節(jié)目先后之可言也。[⑨]

         

        此一段論述,將“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三理融貫為一,妙合無間,允為千古不刊之論。而此三理者,絕非空穴來風(fēng),而是淵源有自。蓋陽明學(xué)之立論基礎(chǔ),乃因應(yīng)于朱子學(xué)“即物窮理”,“就事事物物上求其所謂定理”,因而可能導(dǎo)致“析心與理為二”的“支離”之弊,故而主張“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合心與理而為一”[⑩]。而一旦“心與理為一”,則內(nèi)外、心物、知行皆可合而為一。如此,則所謂“致良知”,實即“行良知”也。正如錢穆先生所言:“陽明言格物窮理,則根本脫離不了一‘行’字。天理在實踐中,良知亦在實踐中。天地萬物與我一體亦在實踐中。不實踐,空言說,則到底無是處?!盵11]

         

        或以為,陽明心學(xué)這種主合不主分、主一不主多的“一元論”傾向,帶有某種唯心論色彩,但就其致思理路而言,卻是從“格物”到“格心”,是在肯認(rèn)客觀世界之同時,將“心”亦作為一“物”來體認(rèn)和覺察,從而將主、客二端打通一氣,可謂真正的“執(zhí)其兩端用其中”。就哲學(xué)史之演進(jìn)而言,陽明心學(xué),乃是對孔孟原始儒學(xué)及程朱理學(xué)的最大化約和精一再造,是在返璞歸真之基礎(chǔ)上的推陳出新,陽明學(xué)數(shù)百年不絕如縷,良有以也!

         

        陽明一生,志在求道,故其不僅能出入釋、老,亦且能出入經(jīng)傳。其對經(jīng)典之尊奉,不過是為“經(jīng)”中有“道”,余則不論矣。其能開出“致良知”之教,正在于其不迷信經(jīng)典,站在與圣賢對話的高度,體貼經(jīng)典,并苦苦尋覓“道之所在”與“心之所同然”。其所撰《五經(jīng)臆說》序云:

         

        得魚而忘筌,醪盡而糟粕棄之;魚醪之未得,而曰是筌與糟粕也,魚與醪終不可得矣。五經(jīng),圣人之學(xué)具焉,然自其已聞?wù)叨灾?,其于道也,亦筌與糟粕耳。竊嘗怪夫世之儒者求魚于筌,而謂糟粕之為醪也。夫謂糟粕之為醪,猶近也,糟粕之中而醪存;求魚于筌,則筌與魚遠(yuǎn)矣。龍場居南夷萬山中,書卷不可攜,日坐石穴,默記舊所讀書而錄之。意有所得,輒為之訓(xùn)釋。期有七月而五經(jīng)之旨略遍,名之曰《臆說》。蓋不必盡合于先賢,寫其胸臆之見,而因以娛情養(yǎng)性焉耳。[12]

         

        以五經(jīng)中既有“魚醪”,又有“筌與糟粕”,乍看不過引莊學(xué)及魏晉玄學(xué)以為奧援,實則不然。蓋從其“已聞”云云可知,此論前由子貢“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耳聞也”一語萌蘗[13],后與陸象山“學(xué)茍知道,六經(jīng)皆我注腳”之論若合符節(jié)。尤其“龍場居南夷萬山中,書卷不可攜”一語大可注意,就其上下文而言,“書卷”——哪怕是“圣人之學(xué)具焉”的《五經(jīng)》——不過是“筌與糟粕”,是“載道”之工具,而非“道”體之本身。正因當(dāng)時居夷處困,“書卷不可攜”,陽明才能“得魚而忘筌”,“默記舊所讀書而錄之”,“寫其胸臆之見”。竊以為,這是非常富有“儀式感”和象征性的一個畫面,陽明從此得以擺脫經(jīng)典之“書卷”和“文章”,由“理境”而躍入“道境”,完成求道之旅的一次華麗“蝶變”。盡管其中頗有佛、老二氏“不立文字”或“為道日損”之影響,但其根底卻是儒學(xué)的,確切說是擺落了程朱理學(xué)之知識論束縛,上溯而至孔孟原始儒學(xué)的“一以貫之”、“反身而誠”的精一澄明之境。

         

        陽明的經(jīng)學(xué)觀,在《稽山書院尊經(jīng)閣記》一文中闡發(fā)最為詳明。其文開宗明義曰:“經(jīng),常道也,其在于天謂之命,其賦于人謂之性,其主于身謂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绷攘葦?shù)語,遂將“經(jīng)”與“道”、“心”與“性”與“命”諸命題一線貫穿。接著又論《六經(jīng)》之“常道”與“吾心”之關(guān)系曰:

         

        是常道也,以言其陰陽消息之行焉,則謂之《易》;以言其紀(jì)綱政事之施焉,則謂之《書》;以言其歌詠性情之發(fā)焉,則謂之《詩》;以言其條理節(jié)文之著焉,則謂之《禮》;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則謂之《樂》;以言其誠偽邪正之辯焉,則謂之《春秋》。是陰陽消息之行也以至于誠偽邪正之辯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達(dá)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夫是之謂六經(jīng)。六經(jīng)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陰陽消息者也;《書》也者,志吾心之紀(jì)綱政事者也;《詩》也者,志吾心之歌詠性情者也;《禮》也者,志吾心之條理節(jié)文者也;《樂》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誠偽邪正者也。君子之于六經(jīng)也,求之吾心之陰陽消息而時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紀(jì)綱政事而時施焉,所以尊《書》也;求之吾心之歌詠性情而時發(fā)焉,所以尊《詩》也;求之吾心之條理節(jié)文而時著焉,所以尊《禮》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時生焉,所以尊《樂》也;求之吾心之誠偽邪正而時辯焉,所以尊《春秋》也。[14]

         

        此一段論述大氣磅礴,深思密察,融義理與情思于一爐,真乃不可多得的大塊文章!至此,“吾心”乃與“常道”彼此映照,相輔相成,“心學(xué)”乃與“經(jīng)學(xué)”綰合無間,莫逆于心。古來闡發(fā)經(jīng)學(xué)之大義,未有如此深切著明者也。然而并不止于此。陽明又說:

         

        故六經(jīng)者,吾心之記籍也;而六經(jīng)之實,則具于吾心,猶之產(chǎn)業(yè)庫藏之實積,種種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記籍者,特名狀數(shù)目而已。而世之學(xué)者,不知求六經(jīng)之實于吾心,而徒考索于影響之間,牽制于文義之末,硁硁然以為是六經(jīng)矣;是猶富家之子孫,不務(wù)守視享用其產(chǎn)業(yè)庫藏之實積,日遺忘散失,至于窶人丐夫,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斯吾產(chǎn)業(yè)庫藏之積也!”何以異于是?嗚呼!六經(jīng)之學(xué),其不明于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說,是謂亂經(jīng);習(xí)訓(xùn)詁,傳記誦,沒溺于淺聞小見,以涂天下之耳目,是謂侮經(jīng);侈淫辭,競詭辯,飾奸心盜行,逐世壟斷,而猶自以為通經(jīng),是謂賊經(jīng)。若是者,是并其所謂記籍者而割裂棄毀之矣,寧復(fù)知所以為尊經(jīng)也乎!……[15]

         

        陽明不唯闡明“六經(jīng)者,吾心之記籍也;而六經(jīng)之實,則具于吾心”之妙諦,且能跳出“宗經(jīng)”“征圣”之窠臼,對后世學(xué)者“亂經(jīng)”“侮經(jīng)”“賊經(jīng)”之弊予以批駁,認(rèn)為真正的“遵經(jīng)”絕非“習(xí)訓(xùn)詁,傳記誦”,一味將經(jīng)當(dāng)作“客體”之“外物”,而是“求六經(jīng)之實于吾心”,將“六經(jīng)”與“吾心”相互印證,喚起“吾心”之良知明覺。此文文思流貫,道氣盎然,允稱中國古代散文史上不可多得之佳作,非文士之文,誠圣賢之文也!

         

        標(biāo)舉“吾心”,實則即今之所謂張揚(yáng)人之“主體性”。正是在此一意義上,陽明主張“五經(jīng)亦只是史”。他說:“以事言謂之史,以道言謂之經(jīng)。事即道,道即事。《春秋》亦經(jīng),五經(jīng)亦史?!边@里須注意,將“五經(jīng)”當(dāng)作“史”,其實便是對“經(jīng)”之神圣性的“消解”。陽明又說:“史以明善惡,示訓(xùn)戒。善可為訓(xùn)者,時存其跡以示法;惡可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遍T人徐愛問:“存其跡以示法,亦是存天理之本然;削其事以杜奸,亦是遏人欲之將萌乎?”陽明曰:“圣人作經(jīng),固無非是此意,然又不必泥著文句?!盵16]換言之,理解圣人作經(jīng)之意,正須擺脫文字之束縛,“得魚忘筌”,舍筏登岸!

         

        又如門人陸澄問:“后世著述之多,恐亦有亂正學(xué)。”陽明乃曰:“人心天理渾然,圣賢筆之書,如寫真?zhèn)魃?,不過示人以形狀大略,使之因此而討求其真耳;其精神意氣,言笑動止,固有所不能傳也。后世著述,是又將圣人所畫,模仿謄寫,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其失真愈遠(yuǎn)矣?!盵17]這是從“經(jīng)典發(fā)生學(xué)”角度立論,通過對圣賢作經(jīng)的合理化還原,以闡明經(jīng)典作為“筆之書”的文字,雖能見道明道,但就“寫真?zhèn)魃瘛倍?,總有“所不能傳”之妙諦。而后世著述“失真愈遠(yuǎn)”一語,分明是說,經(jīng)典本身雖可供“求真”,實則早已不無“失真”矣!

         

        陽明還說:“只致良知,雖千經(jīng)百典,異端曲學(xué),如執(zhí)權(quán)輿,天下輕重莫逃焉,更不必支分句析,以知解接人也。”[18]“支分句析”,正是對世儒章句注疏繁瑣支離的有力批判!惟其如此,陽明才要在詩中高唱:“悟后六經(jīng)無一字,靜余孤月湛虛明!”[19]“乾坤由我在,安用他求為?千圣皆過影,良知乃吾師?!盵20]“句句糠秕字字陳,卻于何處覓知新?紫陽山下多豪俊,應(yīng)有吟風(fēng)弄月人。”[21]“萬理由來吾具足,六經(jīng)原只是階梯?!盵22]“千圣本無心外訣,六經(jīng)須拂鏡中塵?!盵23]凡此種種,正可見陽明心學(xué)既源于經(jīng)學(xué),而又能超越經(jīng)學(xué)之義也。

         

        以上,對陽明心學(xué)與經(jīng)學(xué)之關(guān)系略作分疏,下文則就陽明之心學(xué)與詩學(xué)一陳管見。

         

        二、“根本盛而枝葉茂”——陽明心學(xué)與詩學(xué)

         

        因為尊經(jīng)崇道,陽明的詩學(xué)觀自然打上了儒者的烙印。受宋儒程明道影響,陽明表現(xiàn)出重儒者輕文人、重道統(tǒng)輕文辭的傾向[24]。陽明曾對弟子王龍溪說:“使學(xué)如韓、柳,不過為文人。辭如李、杜,不過為詩人。果有志于心性之學(xué),以顏、閔為期,非第一等德業(yè)乎?”[25]足見其以道學(xué)為重,詩文為輕。門人徐愛以文中子、韓愈為問。陽明答曰:“退之,文人之雄耳。文中子,賢儒也。后人徒以文詞之故,推尊退之,其實退之去文中子遠(yuǎn)甚。”徐愛認(rèn)為,文中子“擬經(jīng)純?nèi)魹槊?,“徒擬其跡,恐于道無補(bǔ)”。陽明則以“擬經(jīng)恐未可盡非”,并以“虛文”與“實行”為論,曰:“天下之大亂,由虛文勝而實行衰也。使道明于天下,則《六經(jīng)》不必述。刪述《六經(jīng)》,孔子不得已也?!鬃邮觥读?jīng)》,懼繁文之亂天下,惟簡之而不得,使天下務(wù)去其文以求其實,非以文教之也?!苯又终f:

         

        不知文中子當(dāng)時擬經(jīng)之意如何?某切深有取于其事,以為圣人復(fù)起,不能易也。天下所以不治,只因文盛實衰,人出己見,新奇相高,以眩俗取譽(yù)。徒以亂天下之聰明,涂天下之耳目,使天下靡然爭務(wù)修飾文詞,以求知于世,而不復(fù)知有敦本尚實、反樸還淳之行:是皆著述者有以啟之?!盵26]

         

        陽明認(rèn)為,正如孔子刪述《六經(jīng)》,乃“使天下務(wù)去其文以求其實”一樣,文中子之“擬經(jīng)”,乃“敦本尚實,返樸還淳”,也是對“天下靡然務(wù)修飾文詞”“文盛實衰”的一種反駁和矯正??梢婈柮鲗τ凇傲?jīng)”也好,文中子之“擬經(jīng)”也好,皆以是否“實行”作為判斷標(biāo)準(zhǔn)。如果以“新奇相高,以眩俗取譽(yù)”,文辭再華美,怕也不入其法眼。

         

        這里的“敦本尚實”,不僅關(guān)乎“道”,亦關(guān)乎“教”。當(dāng)?shù)茏有鞇蹎枺嚎鬃印昂为?dú)于《詩》不刪鄭、衛(wèi)?先儒謂‘惡者可以懲創(chuàng)人之逸志’,然否?”陽明答曰:

         

        《詩》非孔門之舊本矣??鬃釉疲骸胺培嵚?,遠(yuǎn)佞人。”又曰:“惡鄭聲之亂雅樂也。鄭衛(wèi)之音,亡國之音也?!贝耸强组T家法??鬃铀ㄈ倨?,皆所謂雅樂,皆可奏之郊廟,奏之鄉(xiāng)黨,皆所以宣暢和平,涵泳德性,移風(fēng)易俗,安得有此?是長淫導(dǎo)奸矣。此必秦火之后,世儒附會,以足三百篇之?dāng)?shù)。蓋淫泆之詞,世俗多所喜傳,如今閭巷皆然。“惡者可以懲創(chuàng)人之逸志”,是求其說而不得,從而為之之辭。[27]

         

        且不論陽明對于《詩經(jīng)》的這一判斷是否正確——竊謂其中含有對朱子《詩經(jīng)》學(xué)“淫詩”說的反駁——至少可以看出,陽明對于《詩經(jīng)》之所以為“經(jīng)”的理解,是建立在傳統(tǒng)“詩教”基礎(chǔ)上的。盡管這與其所謂“《詩》也者,志吾心之歌詠性情者也”,似乎不無矛盾,但藉此正可窺見,陽明之所謂“吾心”,非一般小兒女之“人心”,實即與“良知”“天理”相通之“道心”。陽明又曾論“學(xué)”與“道”之關(guān)系云:

         

        “學(xué)弈則謂之學(xué),學(xué)文詞則謂之學(xué),學(xué)道則謂之學(xué),然而其歸遠(yuǎn)也。道,大路也。外是,荊棘之蹊,鮮克達(dá)矣。是故專于道,斯謂之專;精于道,斯謂之精。專于弈而不專于道,其專溺也;精于文詞而不精于道,其精僻也。夫道廣矣大矣,文詞技能于是乎出,而以文詞技能為者,去道遠(yuǎn)矣。是故非專則不能以精,非精則不能以明,非明則不能以誠。故曰‘惟精惟一’。精,精也;專,一也。精則明矣,明則誠矣。是故明精之為也,誠一之基也。一,天下之大本也;精,天下之大用也。知天地之化育,而況于文詞技能之末乎?”[28]

         

        在陽明看來,不能“見道”“明道”“合道”之詩文,不過是一種“文詞技能”,“去道遠(yuǎn)矣”,只能落入第二義,不值得推崇揄揚(yáng)。無獨(dú)有偶。其高足弟子王畿(龍溪)也說:“道一而已,學(xué)一而已。良知不由知識聞見而有,而知識聞見莫非良知之用。文辭者,道之華;才能者,道之干;虛寂者,道之原;群儒之言,道之委也;皆所謂良知之用也?!盵29]此又可見,陽明之“詩學(xué)”,實與其“心學(xué)”同氣連枝,可謂其心學(xué)之“根”上開出的“花”。

         

        事實上,陽明早年亦曾“溺于詞章之習(xí)”,甚至頗有詩名。但弘治十五年(1502)三十一歲時,乃翻然悔悟,嘆曰:“吾焉能以有限之精神為無用之虛文也!”弘治十八年(1505),陽明三十四歲?!赌曜V》載:“是年先生門人始進(jìn)。學(xué)者溺于詞章記誦,不復(fù)知有身心之學(xué),先生首倡之,使人先立必為圣賢之志。聞?wù)邼u覺興起,有愿執(zhí)贄及門者,至是專志授徒講學(xué)。”[30]因為標(biāo)舉“圣人之學(xué)”,故陽明對“記誦詞章之習(xí)”常加痛詆。以下略舉數(shù)例,以見其概:

         

        “世之學(xué)者,章繪句琢以夸俗,詭心色取,相飾以偽,謂圣人之道勞苦無功,非復(fù)人之所可為,而徒取辯于言詞之間。古之人有終身不能究者,今吾皆能言其略,自以為若是亦足矣,而圣人之學(xué)遂廢。則今之所大患者,豈非記誦詞章之習(xí)!而弊之所從來,無亦言之太詳、析之太精者之過歟!”[31]

         

        “作文字亦無妨工夫。如詩言志,只看爾意向如何,意得處自不能不發(fā)之于言,但不必在詞語上馳騁,言不可以偽為。且如不見道之人,一片粗鄙心,安能說出和平話?總?cè)欢甲龅?,后一兩句露出病痛,便覺破此文原非充養(yǎng)得來。若養(yǎng)得此心中和,則其言自別?!盵32]

         

        “蓋昔者夫子之取于詩也,非必其皆有聞于天下,彰彰然明著者而后取之?!裨娢闹畟鲃t誠富矣,使有刪述者而去取之,其合于道也能幾?……夫有一言而合于道,是于其世也,亦有一言之訓(xùn)矣,又況其不止于是也,而又奚為其不可以傳哉?”[33]

         

        然則,究竟應(yīng)該如何“敦本尚實”呢?陽明在《書玄默卷》中說:

         

        玄默志于道矣,而猶有詩文之好,何耶?弈,小技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況君子之求道,而可分情與他好乎?孔子曰:“辭達(dá)而已矣?!鄙w世之為辭章者,莫不以是藉其口,亦獨(dú)不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乎?德,猶根也;言,猶枝葉也。根之不植,而徒以枝葉為者,吾未見其能生也。予別玄默,友朋得玄默所為詩者,見其辭藻日益以進(jìn)。其在玄默,固所為根盛而枝葉茂者耶?[34]

         

        正如“道”為“經(jīng)”之本,“德”亦可謂為“言”之根,道德充實才能文采純正,猶如根深才能葉茂,此自然之理也。在《與馬子莘》中陽明又說:“根本盛而枝葉茂,理固宜然。然草木之花,千葉者無實,其花繁者,其實鮮矣?!盵35]可見,“敦本尚實”絕非道德教條,而是頗具“生態(tài)學(xué)”意義和“修辭學(xué)”價值的“取譬連類”!陽明論學(xué),常以“樹”為喻,豈偶然哉!以下試舉數(shù)例:

         

        “種樹者必培其根,種德者必養(yǎng)其心。欲樹之長,必于始生時刪其繁枝;欲德之盛,必于始學(xué)時去夫外好。如外好詩文,則精神日漸漏泄在詩文上去;凡百外好皆然?!庇衷唬骸拔掖苏搶W(xué),是無中生有的工夫,諸公須要信得及,只是立志。學(xué)者一念為善之志,如樹之種,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將去,自然日夜滋長,生氣日完,枝葉日茂。樹初生時,便抽繁枝,亦須刊落,然后根干能大。初學(xué)時亦然,故立志貴專一?!盵36]

         

        “立志用功,如種樹然。方其根芽,猶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葉,葉而后花實。初種根時,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葉想,勿作花想,勿作實想。懸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沒有枝葉花實?”[37]

         

        以上談“立志”須有“根”。再看論“格物”“致知”亦須有“本”:

         

        直問:“‘物有本末’一條,舊說似與先生不合?!毕壬唬骸捌┤缍湓诖耍粯溆幸粯渲灸?。豈有以一樹為本,一樹為末之理?明德親民,總是一物,只是一個工夫。才二之,明德便是空虛,親民便是襲取矣?!盵38]

         

        先生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卻是有根本的學(xué)問。日長進(jìn)一日,愈久愈覺精明。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尋討,卻是無根本的學(xué)問。方其壯時,雖暫能外面修飾,不見有過,老則精神衰退,終須放倒。譬如無根之樹,移栽水邊,雖暫時鮮好,終久要憔悴?!盵39]

         

        類似例子,不勝枚舉。陽明良知之學(xué),誠可謂一株根深葉茂之參天大樹也!日本大儒岡田武彥以陽明學(xué)為“培根之學(xué)”,可謂別具只眼。[40]甚至為弟子指出“好名”之病痛,陽明亦以大樹為喻:

         

        “此是汝一生大病根。譬如方丈地內(nèi),種此一大樹,雨露之滋,土脈之力,只滋養(yǎng)得這個大根。四傍縱要種些嘉谷,上面被此樹葉遮覆,下面被此樹根盤結(jié),如何生長得成?須用伐去此樹,纖根勿留,方可種植嘉種。不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是滋養(yǎng)得此根。”[41]

         

        不唯陽明語錄文論中時常見此一“樹”,即其詩集中亦俯拾皆是。姑舉幾例如下:

         

        汝自冬春來,頗學(xué)解文義。吾心豈不喜?固此枝葉事,如樹不植根,暫榮終必瘁。植根可如何?愿汝且立志。[42]

         

        浚流須有源,植木須有根。根源未浚植,枝派寧先蕃?[43]

         

        世學(xué)如剪彩,妝綴事蔓延。宛宛具枝葉,生理終無緣。所以君子學(xué),布種培根原。萌芽漸舒發(fā),暢茂皆由天。[44]

         

        學(xué)文須學(xué)古,脫俗去陳言。譬若千丈木,勿為藤蔓纏。又如崑崙派,一瀉成大川。人言古今異,此語皆虛傳。吾茍得其意,今古何異焉?子才良可進(jìn),望汝師圣賢。學(xué)文乃余事,聊云子所偏。”[45]

         

        此正以詩明學(xué),以詩弘教之旨也。元人唐良瑞云:“味其詩而溯其志,誦其詞而尋其學(xué);言有教,篇有感?!盵46]其斯之謂與?

         

        三、“坐起詠歌俱實學(xué)”——陽明之“詩史”與“詩教”

         

        盡管陽明并不以詩人為職志,也曾多次感嘆“論詩自許窺三昧,入圣無梯出小乘”;[47]“從前卻恨牽文句,展轉(zhuǎn)支離嘆陸沈”;[48]但其一生卻酷愛詩歌,勤于創(chuàng)作,每有登臨必有詩,適逢雅集必能歌,留下數(shù)量不菲的優(yōu)秀詩作。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王陽明全集》(吳光、錢明、董平、姚延福編校)共收詩600余首,2016年出版的《王陽明全集補(bǔ)編》(束景南、查明昊輯編)有輯補(bǔ)逸詩近140首,總計存世詩作殆將八百首。若加上其三十歲之前“泛濫詞章”時所作詩,陽明一生創(chuàng)作詩歌,總量當(dāng)在千首以上。且陽明詩歌,題材廣泛,兼?zhèn)浔婓w,言志緣情,純出胸臆,模山范水,意氣風(fēng)發(fā),其中不乏膾炙人口的名篇播之眾口,于今尤為讀者所喜誦。故陽明之詩歌成就,足可躋身于大詩人之列而無愧色。尤可注意者,陽明一生的詩歌創(chuàng)作及成就近乎完美地實現(xiàn)了其詩學(xué)主張。正因為其為學(xué)能尊經(jīng)崇道,“敦本尚實”,故能枝繁葉茂,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結(jié)出累累碩果。有論者認(rèn)為,陽明的良知學(xué),“具有濃郁的詩學(xué)意味。從其突出的主觀意識,鮮明的虛靈特征,濃厚的情感色彩,以及超然的人格境界,都深深影響了他本人的詩學(xué)觀念與詩歌創(chuàng)作”。[49]縱觀古今,很少有這樣的詩人,能將深刻的哲學(xué)思想與深沉的淑世情懷,如此強(qiáng)烈而持久地?fù)]灑于詩文創(chuàng)作之中,真正實現(xiàn)了“詩以明道”與“教以詩傳”。大略言之,陽明詩歌之特色及價值蓋有三端:

         

        一曰以詩證心的“詩史”價值。

         

        今存陽明詩文集,大多編訂于陽明生前。由其“敦本尚實”之詩學(xué)觀所決定,陽明對自己的詩文,并不看重其文學(xué)性,卻看重其歷史性?!赌曜V三》記載:

         

        (嘉靖)六年(1527)四月,鄒守益刻《文錄》于廣德州?!壬詷?biāo)年月,命德洪類次,且遺書曰:“所錄以年月為次,不復(fù)分別體類,蓋專以講學(xué)明道為事,不在文辭體制間也?!泵魅?,德洪掇拾所遺請刻,先生曰:“此便非孔子刪述《六經(jīng)》手段。三代之教不明,蓋因后世學(xué)者繁文勝而實意衰,故所學(xué)忘其本耳。比如孔子刪《詩》,若以其辭,豈止三百篇;惟其一以明道為志,故所取止此。例《六經(jīng)》皆然。若以愛惜文辭,便非孔子垂范后世之心矣?!盵50]

         

        是知陽明晚年編撰文集,念茲在茲的還是“講學(xué)明道”、“垂范后世”,而非“分別體類”、“愛惜文辭”。此一番苦心,真不足與詩人、文人道也。惟其如此,才使陽明的詩文集成為其一生“行跡”與“心跡”的真實記錄和珍貴檔案。錢穆先生說:“陽明詩分編標(biāo)題,最為明白。讀者能將兩家年譜與詩集并讀,則各詩中之時地與其本事,皆可一一考索?!枷雽W(xué)問之與年俱進(jìn),有一詩之微,旁見側(cè)出,可以補(bǔ)年譜、文集之不足者。如陽明《江西詩太極巖》‘始信心非明鏡臺’之句,足與天泉橋‘四句教’相闡發(fā),此則脫口而出,不易得之文集、語錄中也?!盵51]又說:“其詩錄分《歸越詩》《山東詩》《京師詩》《獄中詩》《赴謫詩》《居夷詩》《廬陵詩》《京師詩》《歸越詩》《滁州詩》《南都詩》《贛州詩》《江西詩》《居越詩》《兩廣詩》諸編,極為明析。讀者與年譜、文編參互合讀,可見陽明講學(xué)之始終。然后再讀《傳習(xí)錄》,自可得若網(wǎng)在綱之樂。”[52]幾乎是一篇“陽明讀法指南”了。

         

        要言之,陽明詩實可作“詩史”和“心史”讀,既可藉“行跡”見“心跡”,又可以“詩心”明“道心”也。此有陽明之詩集具在,讀者可以覆案,茲不贅述。

         

        二曰理情并茂之“詩哲”氣象。

         

        陽明是充滿詩性情懷的大哲人,也是道德與智慧兼?zhèn)涞拇笤娙耍士芍^之“詩哲”。中國詩歌史上,可以被稱作“詩哲”者鳳毛麟角,在晉如陶淵明,在宋則如邵雍、朱熹,在明則不過陳白沙與王陽明。靖節(jié)所作詩,平淡自然,渾然天成,名教樂地,不落言詮,所謂“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也;康節(jié)、晦庵,則以道學(xué)自任,孔顏樂處,目擊道存,理趣盎然,所謂“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也。魏晉玄學(xué)家談理,所作玄言詩“理過其辭,淡乎寡味”(鐘嶸《詩品序》);理學(xué)家亦談理,而所作“理言詩”(或“理學(xué)詩”),卻能流連光景,見道于物,所謂“鳶飛魚躍,道無不在”。陽明寫于弘治五年(1492)的鄉(xiāng)試試卷《詩云“鳶飛戾天”一節(jié)》云:

         

        《中庸》即《詩》而言,一理充于兩間,發(fā)費(fèi)隱之意也。蓋盈天地間皆物也;皆物,則皆道也。即《詩》而觀,其殆善言道者,必以物歟?今夫天地間惟理而已矣,理御乎氣,而氣載于理,固一機(jī)之不離也,奈之何人但見物于物,而不能見道于物;見道于道,而不能見無物不在于道也。嘗觀之《詩》,而得其妙矣。其曰:“鳶飛戾天,魚躍于淵?!毖院貘S魚,而意不止于鳶魚也;即乎天淵,而不見滯于天淵也。為此詩者,其知道乎?[53]

         

        陽明“無物不在于道”之說,正從宋儒中來。錢鍾書先生論宋明理學(xué)諸儒“玩物為道”之淵源,闡述甚詳[54],而言及陽明詩歌時,則說:

         

        迄乎有明,陽明心學(xué)既行,白沙、定山莫不以玩物為道。陽明作詩,如《外集》卷二《次欒子仁韻送別》:“悟到鳶飛魚躍處,工夫原不在陳編”;又“正須閉口林間坐,莫道青山不解言”;《碧霞池夜坐》:“潛魚水底傳心訣,棲鳥枝頭說道真?!薄璠55]

         

        錢氏謂陽明“以玩物為道”,真是妙到毫巔!陽明詩云:“從來尼父欲無言,須信無言已躍然。悟到鳶魚飛躍處,工夫原不在陳編。”[56]這分明便是“以詩論學(xué)”和“詩以明道”了。

         

        如前所述,以詩論學(xué)之風(fēng)氣,宋儒已開。著名的“鵝湖之會”,便留下三首膾炙人口的名篇[57]。三首詩論學(xué)言理,各擅勝場,但仔細(xì)品味,其中不乏門戶之見;學(xué)理雖濃,詩味則淡。而陽明詩歌則不然,正如其弟子錢德洪所言,“先生文字,雖一時應(yīng)酬不同,亦莫不本于性情”。[58]陽明早年有“五溺”:“初溺于任俠之習(xí),再溺于騎射之習(xí),三溺于詞章之習(xí),四溺于神仙之習(xí),五溺于佛氏之習(xí)”[59],足可見其生性豪放,而不失狂狷之氣。陽明于詩人中,尤稱許李白,嘗云:“李太白,狂士也。其謫夜郎,放情詩酒,不戚戚于窮困。蓋其性本自豪放,非若有道之士,真能無入而不自得也。然其才華意氣,足蓋一時,故既沒而人憐之?!盵60]陽明常以“狂者”自詡,不為無因。如果將陽明一派詩歌冠一名目,可謂“性情詩派”也!《陽明年譜》中所記嘉靖三年(1524)“天泉橋夜宴”一節(jié)尤為令人動容:

         

        八月,宴門人于天泉橋。中秋,月白如晝,先生命侍者設(shè)席于碧霞池上,門人在侍者百余人,酒半酣,歌聲漸動。久之,或投壺聚算,或擊鼓,或泛舟。先生見諸生興劇,退而作詩,有“鏗然舍瑟春風(fēng)里,點(diǎn)也雖狂得我情”之句[61]。明日,諸生入謝。先生曰:“昔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世之學(xué)者,沒溺于富貴聲利之場,如拘如囚,而莫之省脫。及聞孔子之教,使知一切俗緣皆非性體,乃豁然脫落?!瓱o以一見自足而終止于狂也?!盵62]

         

        足見陽明雖經(jīng)“五溺”而終未“陷于溺”,性雖多狂而終未“止于狂”。陽明寫于嘉靖三年(1524)秋的《碧霞池夜坐》詩云:

         

        一雨秋涼入夜新,池邊孤月倍精神。潛魚水底傳心訣,棲鳥枝頭說道真。莫謂天機(jī)非嗜欲,須知萬物是吾身。無端禮樂紛紛議,誰與青天掃俗塵。

         

        此詩再次言及“魚鳥”,乃“以玩物為道”之絕佳范本。蓋“以我觀物”,“萬物是吾身”,遂將“詩心”與“道心”熔鑄為一也。再看《中秋》一詩:

         

        去年中秋陰復(fù)晴,今年中秋陰復(fù)陰。百年好景不多遇,況乃白發(fā)相侵尋。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團(tuán)圓永無缺。山河大地?fù)砬遢x,賞心何必中秋節(jié)。

         

        兩詩相比,前一首尚有言理痕跡,后一首則將“吾心”與“宇宙”合而為一,“月”的意象不僅指“道心”,亦且指“吾心”。下學(xué)上達(dá),博文約禮,狂狷有度,胸襟灑落,樂天知命,樂而忘憂,此即吾所謂“詩哲”氣象!

         

        三曰“寓教于詩”的“詩教”精神。

         

        陽明高足弟子錢德洪說:“先生之學(xué)凡三變,其為教也亦三變:少之時,馳騁于辭章;已而出入于二氏;繼乃居夷處困,豁然有得于圣賢之旨:是三變而至道也。居貴陽時,首與學(xué)者為‘知行合一’之說;自滁陽后,多教學(xué)者靜坐;江右以來,始單提“致良知”三字,直指本體,令學(xué)者言下有悟:是教亦三變也?!盵63]錢德洪借用《論語》“君子有三變”的話頭,分疏陽明之“為學(xué)”與“為教”皆歷經(jīng)“三變”而至于道,可謂具眼。蓋陽明之學(xué),不唯在“學(xué)”之一端,實亦落在“教”之一途也。故陽明之學(xué),乃以心學(xué)貫通經(jīng)學(xué),又以“學(xué)”與“教”融攝“知”與“行”??梢哉f,陽明之“詩學(xué)”,實即陽明之“詩教”。

         

        陽明之“詩教”略有兩端。一是復(fù)興傳統(tǒng)“詩教”,使千古斯文不墜于地。有明一代,陽明是興辦書院、力行詩教最為傾情用力的一位大儒。尤其重視蒙童之早期教育,其中最為重要的莫過“歌詩”之教。其所撰《訓(xùn)蒙大意示教讀注》有云:

         

        古之教者,教以人倫。后世記誦詞章之習(xí)起,而先王之教亡。今教童子,惟當(dāng)以孝弟忠信禮義廉恥為專務(wù)。其栽培涵養(yǎng)之方,則宜諺之歌詩以發(fā)其志意,導(dǎo)之習(xí)禮以肅其威儀,諷之讀書以開其知覺。今人往往以歌詩、習(xí)禮為不切時務(wù),此皆末俗庸鄙之見,烏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大抵童子之情,樂嬉游而憚拘檢,如草木之始萌芽,舒暢之則條達(dá),摧撓之則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趨向鼓舞,中心喜悅,則其進(jìn)自不能已。譬之時雨春風(fēng),沾被卉木,莫不萌動發(fā)越,自然日長月化;若冰霜剝落,則生意蕭索,日就枯槁矣。故凡誘之歌詩者,非但發(fā)其志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號呼嘯于詠歌,宣其幽抑結(jié)滯于音節(jié)也?!?o:p>

         

        此蓋孔子“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之緒余,姑置不論。

         

        最可注意者,乃陽明“詩教”之第二端,即與弟子諸生以詩贈答,切磋學(xué)問,講明道理,啟發(fā)良知,弘揚(yáng)圣道,此即“以詩為教”也。前已說過,陽明終生求道,并以明道傳教為職志,故其詩歌常常應(yīng)機(jī)設(shè)教,點(diǎn)化愚癡,可謂“寓教于詩”,“詩以傳教”。如《春日花間偶集示門生》詩云:

         

        閑來聊與二三子,單夾初成行暮春。改課講題非我事,研幾悟道是何人?階前細(xì)草雨還碧,簾下小桃晴更新。坐起詠歌俱實學(xué),毫厘須遣認(rèn)教真。

         

        此詩可以說是陽明的“教學(xué)實錄”,極生動地再現(xiàn)了一個“學(xué)術(shù)共同體”求學(xué)問道及弟子從游之樂。正所謂“近者悅,遠(yuǎn)者來”。當(dāng)時海寧有一位董蘿石,“以能詩聞江湖間,年六十八,來游會稽,聞先生講學(xué),以杖肩其瓢笠來訪”。聽陽明講學(xué)數(shù)日,“辭彌謙,禮彌下”,后竟欲拜陽明為師[64]。陽明乃以師友之間待之,并多次與其唱和。中有一首曰:

         

        莫厭西樓夜坐深,幾人今夕此登臨?白頭未是形容老,赤子依然混沌心。隔水鳴榔聞過棹,映窗殘月見疏林??淳训猛砸猓皇钱?dāng)年只苦吟。[65]

         

        此又可見陽明設(shè)教,海納百川,不擇細(xì)流,廣結(jié)善緣,誨人不倦。

         

        在陽明的詩集中,最能體現(xiàn)其“詩教”特色的莫過于“良知詩”了。陽明晚年始揭“致良知”之教,故其詩文中,“良知”一詞反復(fù)出現(xiàn),猶如音樂之和聲,氤氳靡曼,潤物無聲。且看其《詠良知四首示諸生》:

         

        個個心中有仲尼,自將聞見苦遮迷。而今指與真頭面,只是良知更莫疑。

         

        問君何事日憧憧?煩惱場中錯用功。莫道圣門無口訣,良知兩字是參同。

         

        人人自有定盤針,萬化根源總在心。卻笑從前顛倒見,枝枝葉葉外頭尋。

         

        無聲無臭獨(dú)知時,此是乾坤萬有基。拋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持缽效貧兒。[66]

         

        再看《示諸生三首》中的兩首:

         

        爾身各各自天真,不用求人更問人。但致良知成德業(yè),謾從故紙費(fèi)精神。乾坤是易原非畫,心性何形得有塵?莫道先生學(xué)禪語,此言端的為君陳。

         

        人人有路透長安,坦坦平平一直看。盡道圣賢須有秘,翻嫌易簡卻求難。只從孝悌為堯舜,莫把辭章學(xué)柳韓。不信自家原具足,諸君隨事反身觀。[67]

         

        又《答人問良知二首》云:

         

        良知即是獨(dú)知時,此知之外更無知。誰人不有良知在,知得良知卻是誰?

         

        知得良知卻是誰?自家痛癢自家知。若將痛癢從人問,痛癢何須更問為?[68]

         

        以上諸詩,合轍押韻,朗朗上口,猶如口訣,簡明易誦,久之能移人情,化人心,堪稱理學(xué)詩中之“絕妙好辭”!故錢穆先生說:“陽明良知之教,要為簡易切近,真如象山所謂‘縱使不識一字,亦將堂堂地做一人’。此皆理學(xué)中豪杰之士,所持論亦千古不磨。”[69]

         

        綜上所述,陽明心學(xué)之建構(gòu),絕非空諸依傍,標(biāo)新立異,而是源自對經(jīng)學(xué)的深入涵泳,以及對圣賢之道的本心覺悟;其“敦本尚實”之詩學(xué)觀,與其“良知”心學(xué)一脈相承。雖然陽明反對“繁文”,主張“實行”,但由其豪放灑落的性情所決定,其一生還是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歌,完美實現(xiàn)了自己“根本盛而枝葉茂”的詩學(xué)主張。而其“寓教于詩”的詩歌教化實踐,則不僅繼承了《詩經(jīng)》以來的“詩教”精神,而且打破了“以《詩經(jīng)》為教”的“詩教”傳統(tǒng),堪稱一種獨(dú)具陽明心學(xué)特色的“新詩教”。

         

        注釋

         

        [①] 《傳習(xí)錄上》徐愛序云:“人見其少時豪邁不羈,又嘗泛濫詞章,出入二氏之學(xué),驟聞是說,皆目以為立異好奇,漫不省究。不知先生居夷三載,處困養(yǎng)靜,精一之功,固已超入圣域,粹然大中至正之歸矣?!薄锻蹶柮魅罚ㄏ潞喎Q《全集》)卷一,吳光、錢明、董平、姚延福編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頁。

         

        [②] 《年譜三》云:“每日來吊者百余人,有自初喪至卒葬不歸者。書院及諸寺院聚會如師存。是時朝中有異議,爵蔭贈謚諸典不行,且下詔禁偽學(xué)?!薄度肪砣?,第1464頁。

         

        [③] 王夫之:《日夕永日緒論外編》二二條,《船山全書》,第十五冊,長沙:岳麓書社,2011年,第853頁。

         

        [④] 顧炎武:《日知錄》卷十八。清黃汝成《日知錄集釋》,秦克誠點(diǎn)校,長沙:岳麓書社,1994年,第667頁。

         

        [⑤] 《年譜一》,《全集》卷三十三,第1354頁。

         

        [⑥] 《全集》卷一《語錄一》,第8頁。

         

        [⑦] 《重修山陰縣學(xué)記》,《王陽明全集》卷七,第286頁。

         

        [⑧] 《年譜二》,《全集》卷三十四,第1412頁。

         

        [⑨] 《答顧東橋書》,《全集》卷二《語錄二》,第58頁。

         

        [⑩] 《答顧東橋書》,《全集》卷二《語錄二》,第50-51頁。

         

        [11] 錢穆:《陽明學(xué)述要》,北京:九州出版社,2010年,第77頁。

         

        [12] 《王陽明全集》,卷二二,第965-966頁。

         

        [13] 參劉強(qiáng):《論語新識》,長沙:岳麓書社,2016年,第135-136頁。

         

        [14] 《稽山書院尊經(jīng)閣記》,《全集》卷七《文錄四》,第283-284頁。

         

        [15] 同上,《全集》,第284-285頁。

         

        [16] 《傳習(xí)錄上》,《全集》卷一,第11-12頁。

         

        [17] 《傳習(xí)錄上》,《全集》卷一,第13頁。

         

        [18] 《五經(jīng)臆說十三條》小序,《全集》卷二十六,第1075頁。

         

        [19] 《送蔡希顏三首其三》,《全集》卷二十,第807頁。

         

        [20] 《長生》,《全集》卷二十,第876頁。

         

        [21] 《與徽州程畢二子》,《全集》卷二十,第811頁。

         

        [22] 《林汝桓以二詩寄次韻為別》,《全集》卷二十,第866頁。

         

        [23] 《夜坐》,《全集》卷二十,第867頁。

         

        [24] 程明道曰:“古之學(xué)者一,今之學(xué)者三,異端不與焉。一曰文章之學(xué),二曰訓(xùn)詁之學(xué),三曰儒者之學(xué)。欲趨道,舍儒者之學(xué)不可。”又說:“今之學(xué)者額有三弊:一溺于文章,二牽于訓(xùn)詁,三惑于異端。茍無此三者,則將何歸?必趨于道矣?!薄抖踢z書》,王孝魚點(diǎn)校,中華書局,1981年,第187頁。

         

        [25] 黃宗羲:《明儒學(xué)案》卷十二,浙中王門學(xué)案二,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252頁。

         

        [26] 《傳習(xí)錄上》,《全集》卷一,第8-9頁。

         

        [27] 《傳習(xí)錄上》,《全集》卷一,第12頁。

         

        [28] 《送宗伯喬白巖序》,《全集》卷七《文錄四》,第255頁。

         

        [29] 王畿:《刻陽明先生年譜序》,《全集》卷三七,第1503-1504頁。

         

        [30] 《年譜一》,《全集》卷三十三,第1351、1352頁。

         

        [31] 《別湛甘泉序》,《全集》卷七《文錄四》,第257頁。

         

        [32] 《傳習(xí)錄拾遺五十一條》第40條,《全集》卷三十二《補(bǔ)錄》,第1299頁。

         

        [33] 《羅履素詩集序》,《全集》卷二十二,第921-922頁。

         

        [34] 《書玄默卷》,《王陽明全集》,第一冊,第304-305頁。

         

        [35] 《與馬子莘》,《全集》卷六,第242頁。

         

        [36] 《傳習(xí)錄上》,《全集》卷一,第37頁。

         

        [37] 《傳習(xí)錄上》,《全集》卷一,第16頁。

         

        [38] 《全集》卷三十二《補(bǔ)錄》,第1295頁。

         

        [39] 《傳習(xí)錄下》,《全集》卷三,第113頁。

         

        [40] [日]岡田武彥:《王陽明大傳:知行合一的心學(xué)智慧》之《前言》,楊田譯,錢明審校,重慶出版社,2015年,第3頁。

         

        [41] 《傳習(xí)錄上》,《全集》卷一《語錄一》,第13頁。

         

        [42] 《書扇示正憲》,《全集》卷二十,第872頁。

         

        [43] 《鄭伯興謝病還鹿門雪夜過別賦贈三首其二》,《全集》卷二十,第808頁。

         

        [44] 《門人王嘉秀實夫蕭琦子玉告歸書此見別意兼寄生辰陽諸賢》,《全集》卷二十,第809頁)

         

        [45] 《贈陳宗魯》,《全集》卷二十九,第1182頁。

         

        [46] [元]唐良瑞《濂洛風(fēng)雅序》,[宋]金履祥《濂洛風(fēng)雅》,叢書集成初編本,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

         

        [47] 《山僧》,《全集》卷二十,第841頁。

         

        [48] 《山中示諸生五首其一》,《全集》卷二十,第805頁。

         

        [49] 參見左東嶺:《良知說與王陽明的詩學(xué)觀念》,《文學(xué)遺產(chǎn)》2010 年第 4 期。

         

        [50] 《年譜三》,《全集》卷三十五,第1440頁。

         

        [51] 錢穆《理學(xué)六家詩抄·自序》,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年,第3頁。

         

        [52] 錢穆《理學(xué)六家詩抄》,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年,第130頁。

         

        [53] 《王陽明全集補(bǔ)編》,束景南,查明昊輯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81頁。

         

        [54] 錢鍾書論曰:“惟宋明理學(xué)諸儒,流連光景,玩索端倪,……孔子‘樂山樂水’之言,已見宣尼于美學(xué)移情之理,深有解會?!墩撜Z·先進(jìn)》記曾皙浴沂風(fēng)雩,孔子與之,更為后世儒者,開一方便門。邵堯夫《皇極經(jīng)世》反復(fù)論觀物之旨。如《觀物外篇》云:‘不我物,則能物物’;又云:‘易地而處,則無我也?!稘O樵問答》云:‘以我徇物,則我亦物也;以物循我,則物亦我也?!嗜~水心《習(xí)學(xué)記言序目》卷四十七評堯夫云:‘邵某以玩物為道,非是??鬃又T惟曾皙。’然儒者未嘗不可以樂此,故程明道《偶成》詩極言‘云淡風(fēng)輕’、‘望花隨柳’之趣。明道云:‘自再見周茂叔后,吟風(fēng)弄月以歸,有吾與點(diǎn)也之意’;又云:‘周茂叔窗前草不除去,問之,云:與自家意思一般。’司馬溫公《傳家集》卷二《邵興宗南草盛不剪》詩云:‘于間自取舍,豈得見天真。不若任自然,同受雨露恩?!瘡垯M浦云:‘程明道書窗前有茂草覆砌,或勸之芟,曰:‘不可,欲常見造物生意?!种门璩?,畜小魚數(shù)尾,時時觀之,或問其故,曰:“欲觀萬物自得意”。’趙季仁云:‘朱子每經(jīng)行處,聞有佳山水,雖迂途數(shù)十里,必往游焉。’諸如此類,見之語錄詩文者,不勝枚舉?!眳⒁姟墩勊囦洝?,上冊,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第302-303頁。

         

        [55] 錢鍾書:《談藝錄》,上冊,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第302-303頁。

         

        [56] 《次欒子仁韻送別四首其一》,《全集》卷二十,第820頁

         

        [57] 如陸九齡詩云:“孩提知愛長知?dú)J,古圣相傳只此心。大抵有基方筑屋,未聞無址忽成岑。留情傳注翻榛塞,著意精微轉(zhuǎn)陸沉。珍重友朋勤切琢,須知至樂在于今。”陸九淵和詩云:“墟墓興哀宗廟欽,斯人千古不磨心。涓流積至滄溟水,拳石崇成泰華岑。易簡工夫終久大,支離事業(yè)竟浮沉。欲知自下升高處,真?zhèn)蜗软毐嬷唤??!敝熳託w后三年,乃和前詩云:“德業(yè)流風(fēng)夙所欽,別離三載更關(guān)心。偶攜藜杖出寒谷,又枉籃輿度遠(yuǎn)岑。舊學(xué)商量加邃密,新知培養(yǎng)轉(zhuǎn)深沉。只愁說到無言處,不信人間有古今。”

         

        [58] 《年譜三》,《全集》卷三十五,第1440頁。

         

        [59] [明]湛若水:《陽明先生墓志銘》,《全集》卷三十八,第1538頁。

         

        [60] 《書李白騎鯨》,《全集》卷二十八,第1128頁。

         

        [61] 按,此詩全文如下:“處處中秋此月明,不知何處亦群英? 須憐絕學(xué)經(jīng)千載,莫負(fù)男兒過一生。影響尚疑朱仲晦,支離羞作鄭康成。鏗然舍瑟春風(fēng)里,點(diǎn)也雖狂得我情?!?o:p>

         

        [62] 《年譜三》,《全集》卷三十五,第1424-1425頁。

         

        [63] [明]錢德洪《刻文集序說》,《王陽明全集》卷四十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574頁。

         

        [64] 《年譜三》,《全集》卷三十五,第1424頁。亦見《從吾道人記》。

         

        [65] 《天泉樓夜坐和蘿石韻》,《全集》卷二十,第870頁。

         

        [66] 《王陽明全集》卷二十,第870頁。

         

        [67] 《王陽明全集》卷二十,第870-871頁。

         

        [68] 《王陽明全集》卷二十,第871頁。

         

        [69] 錢穆《理學(xué)六家詩抄》,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年,第13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