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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余治平】“存王者之后”以“通三統(tǒng)” ——公羊家建構(gòu)王權(quán)合法性的一個特殊視角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1-04-21 00:29:13
        標簽:存二王之后、春秋公羊?qū)W、王權(quán)合法性、董仲舒、通三統(tǒng)
        余治平

        作者簡介:余治平,男,西元 1965生,江蘇洪澤人,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F(xiàn)任上海交通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哲學(xué)系教授。著有《唯天為大——建基于信念本體的董仲舒哲學(xué)研究》《忠恕而仁——儒家盡己推己、將心比心的態(tài)度、觀念與實踐》《董子春秋義法辭考論》《春秋公羊夷夏論——儒家以文明教化為本位的一種天下秩序設(shè)計》《做人起步<弟子規(guī)>——脩禮立教以找回一種向善的生活方式》《周公<酒誥>訓(xùn):酒與周初政法德教祭祀的經(jīng)學(xué)詮釋》等。

        “存王者之后”以“通三統(tǒng)”

        ——公羊家建構(gòu)王權(quán)合法性的一個特殊視角

        作者:余治平

        來源:《衡水學(xué)院學(xué)報》2021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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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余治平(1965-),男,江蘇洪澤人,長聘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董仲舒國際儒學(xué)研究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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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春秋公羊傳》《禮記》較早總結(jié)出上古中國政治文明“存二王之后”的傳統(tǒng)。禮遇前朝的遺老遺少,賜與其相對獨立的生存空間,保留先王之子孫后裔、政教禮制法度、歷書體系,以體現(xiàn)時王也是受命之王,尊重先圣,分享國土,“不敢專”,不為一家一姓所私占。其效果則能夠把新興政權(quán)納入歷史譜系,展示自身道統(tǒng)與前朝的連續(xù)性和統(tǒng)一性,進而向天下人證明自身政權(quán)的合法性和正當(dāng)性。董仲舒?zhèn)魇牢墨I《三代改制質(zhì)文》篇厘清夏、商、周“三正”脈絡(luò),而以孔子著《春秋》當(dāng)新王,因而“上黜夏,下存周”,自成一統(tǒng)。班固撰寫《漢書》《白虎通》顯然接受了董仲舒的觀念影響并進一步開辟更為廣闊的意義空間,甚至還演繹出道德哲學(xué)的蘊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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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鍵詞:董仲舒;春秋公羊?qū)W;存二王之后;通三統(tǒng);王權(quán)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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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OI:10.3969/j.issn.1673-2065.2021.0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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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董仲舒?zhèn)魇牢墨I考辨與歷代注疏研究》(19ZDA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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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交通大學(xué)“董仲舒學(xué)者支持計劃”(HS-SJTU2020A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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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重大課題攻關(guān)項目(ZD20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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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古代源遠流長的政治文明中有許多值得稱賞和繼承的內(nèi)容,“通三統(tǒng)”就是其中的一個重要方面。當(dāng)然,“通三統(tǒng)”中的“統(tǒng)”,更多地只具有名詞性質(zhì),是一個描述性的語詞概念,而有別于“大一統(tǒng)”中那個具有主動性和涵攝功能的“統(tǒng)”[1]。《史記·五帝本紀》載曰:“舜子商均亦不肖,舜乃預(yù)薦禹于天。十七年而崩。三年喪畢,禹亦乃讓舜子,如舜讓堯子。諸侯歸之,然后禹踐天子位。堯子丹硃,舜子商均,皆有疆土,以奉先祀;服其服,禮樂如之;以客見天子,天子弗臣,示不敢專也。”[2]7禹繼承天子位,封堯帝之子丹硃、舜帝之子商均,使他們皆有自己的封國疆土,并可以繼續(xù)祭祀自己的祖宗,穿戴自己的衣服裝飾,踐行自己的禮樂文明。即便面見天子,也是以客人的身份而不是以子民的身份,是不必對天子稱臣的?!安桓覍!?,即不敢自專,指禹帝得天子大位,仍然保持謙遜低調(diào)的態(tài)度,坦誠與先王堯、舜一起分享皇天后土,而絲毫都沒有獨享天下的私心。天下是大家的,而不是一家一姓的?!安桓覍!辈⒎浅鲇凇白鹳t”,前者表示愿意共享天下,因而是有一定高度的;而后者則僅僅表示對先王的尊敬,完全是一種崇仰之心情?!抖Y記·郊特牲》曰:“王者存二代之后,猶尊賢也。尊賢,不過二代。”存二王之后是新王上任的一種尊賢行為,是國家的一種政治態(tài)度,一般以上溯兩代為標準,多了可能則屬于繁文縟節(jié),也會自找麻煩。至于“不過二代”的原因,孔穎達疏曰:“‘尊賢,不過二代’者,所以尊賢之事,取其法象,但代異時移,今古不一。若皆法象先代,今則不可盡行,故所尊之賢,不過取二代而已。若過之,遠難為法也?!盵3]785上溯太遠,則無法取象,對眼前現(xiàn)實則不太可能發(fā)生啟發(fā)意義。立足本朝,取法先前二代,維持道統(tǒng)之一貫,而實現(xiàn)真正的“通三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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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羊家的“通三統(tǒng)”主張,借助于“存二王之后”而得以落實和完成。其所“存”的對象與內(nèi)容,則無非包括:先王之子孫后裔,先王之政教與禮制法度,先王之歷書體系。其用意與目的,也無非是:體現(xiàn)時王對先圣的尊重,能夠禮遇前朝的遺老遺少,賜與其相對獨立的生存空間,使其禮法道統(tǒng)得以繼續(xù)保留和尊奉;能夠謙卑地向他們學(xué)習(xí),借鑒其優(yōu)秀的天下治理經(jīng)驗,為新王改制提供師法榜樣;把新興的政權(quán)納入整個歷史譜系,以展示自身道統(tǒng)與前朝的連續(xù)性和統(tǒng)一性;向天下人證明自身政權(quán)的合法性和正當(dāng)性,與前朝同樣,也都是受天命而王的朝代,沒有理由予以推翻;能夠分享江山國土,不獨食,不私占,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不是一家一姓一王的天下,天命之恩澤已經(jīng)兼及于前二代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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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經(jīng)記:隱公“三年,春,王二月”。何休《解詁》曰:“二月、三月皆有王者。二月,殷之正月也;三月,夏之正月也。王者存二王之后,使統(tǒng)其正朔,服其服色,行其禮樂,所以尊先圣,通三統(tǒng),師法之義,恭讓之禮,于是可得而觀之。”夏、商兩朝之正月,有建寅、建丑的不同?!洞呵铩犯闹屏⑿拢?dāng)存二王之正。所以,隱公之二月,則可以是殷商的正月。隱公之三月,則可以是夏代的正月。但《春秋》要當(dāng)新王,其道統(tǒng)存續(xù)則又必然只保留商、周兩朝,而放棄夏朝?!抖Y記·郊特牲》曰:“天子存二代之后,猶尊賢也。尊賢不過二代。”[4]381朝代追溯得太遠,所存之王朝太多,則既失去了禮法參考、借鑒的價值,也會徒增新朝的財政負擔(dān)。故孔穎達疏曰:“《春秋》黜杞,而言通三統(tǒng)者,黜杞為魯也。通三王之正者,為師法之義?!盵5]57時王只要賜予先朝王室子孫一片很小的國土,讓他們祭祀先祖,服其服色,行其禮樂,稱客而朝,并不求其俯首稱臣,但換來的卻是:“尊先圣”“通三統(tǒng)”“師法之義”“恭讓之禮”……。政治成本很低,歷史效果卻很好。僖公二十三年,“冬,十有一月,杞子卒”。何休《解詁》曰:“卒者,桓公存王者后,功尤美,故為表異卒錄之?!辫匠晒溃交腹^位,夏之統(tǒng)緒便得以保存,成全了周天子“通三統(tǒng)”、存王者后的政治標榜。按照《春秋》書例,諸侯卒則稱名,這里卻貶其為“子”,深究個中原因,何休以為:一是“微弱為徐、莒所脅,不能死位”,沒有為自己國家的尊嚴而戰(zhàn)死在君位之上,是一種恥辱;二是“不名、不日、不書葬者,從小國例也”,杞國原本就不是周王封建姬姓親戚的大國,賜其土地、讓其立國,只不過是一種政治擺設(shè);三是“圣人子孫有誅無絕,故貶不失爵也”[5]463-464,前朝王室之后裔,犯法則可治罪,甚至殺頭都行,但卻不可以褫奪其爵位而直接稱名,道統(tǒng)保留有需要,尚存象征意義,為時王所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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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成書年代推算,《春秋公羊傳》《禮記》兩部文獻則較早總結(jié)出上古中國政治文明“存二王之后”的一大優(yōu)良傳統(tǒng)?!洞呵铩方?jīng)魯隱公三年記曰:“春,王二月?!焙涡荨洞呵锕騻鹘庠b》曰:“二月、三月皆有王者。二月,殷之正月也;三月,夏之正月也。王者存二王之后,使統(tǒng)其正朔,服其服色,行其禮樂,所以尊先圣,通三統(tǒng),師法之義,恭讓之禮,于是可得而觀之?!盵6]35何休的“三統(tǒng)”比較特別,夏正三月,殷正二月,顯然不同于后來《漢書》語境中的道統(tǒng)譜系。“存二王之后”則可以讓新王、時王更自覺、更清楚地“統(tǒng)其正朔”“服其服色”“行其禮樂”,這些都是王政更新的基礎(chǔ)事務(wù)和標志性工作,不可不為,如“《禮運》杞之郊,宋之郊”[7]。否則,就是不尊天命,屬于懶政、不作為。而“通三統(tǒng)”所要達到的效果則是“尊先圣”,既能夠顯示出對過往圣君明主的恭讓,又能夠顯示出新王當(dāng)政有所師、有所法,而不是自封自立,自為一體,而自說自話。然而,徐彥卻疏曰:“《春秋》黜杞,而言通三統(tǒng)者,黜杞為魯也。通三王之正者,為師法之義?!盵8]26在他看來,孔子著《春秋》,并沒有尊夏,封二王之后,也沒有夏人后裔的份兒,杞國所尊奉的統(tǒng)緒被罷黜了,而另立一新王——魯君。繼周之后的道統(tǒng)賡續(xù),應(yīng)該是孔子假托的理想中的君王。他當(dāng)有全新面目,而不可能是夏王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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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禮記·郊特牲》,則有曰:“天子存二王之后,猶尊賢也。尊賢不過二代。”[4]381首先,“存二王之后”是天子之事,而非諸侯所為。天子有承接道統(tǒng)的職責(zé),而諸侯、大夫則不用,否則就是僭越不尊。這便猶如“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諸侯”,因為“公廟之設(shè)于私家,非禮也”[3]782。其次,“存二王之后”的目的并不是何休解釋的那種出于道統(tǒng)傳承的標志性工程,而是迫于非常真切的現(xiàn)實人才需要,所尊之賢,不只是過往圣君明主,更主要的是面向當(dāng)今天下的各路精英。連前朝、前前朝的君王之后都有所尊奉了,現(xiàn)在流落于民間的仁人志士也可以投奔朝廷了。再次,“存二王之后”的范圍和承受程度只有兩朝,鄭玄說:“過之,遠難法也。二或為三?!蹦甏眠h的王朝,其禮法制度已經(jīng)逐漸遺忘,不可追溯,跟當(dāng)今的時代關(guān)聯(lián)不大,其禮制法統(tǒng)也難以效仿。只有取法于最近的兩三個王朝,才是合理而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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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孔穎達的注疏則沒有鄭玄、何休那么高大上了?!啊熳哟娑?,天子繼世而立,子孫以不肖滅亡,見在子孫,又無功德,仍須存之,所以‘存二代之后’者,猶尚尊其往昔之賢所能法象”[8]488。顯然,完全出于新王的一種同情、憐憫之心。前朝先期的君王大多是值得尊敬和學(xué)習(xí)的,或披荊斬棘草創(chuàng)江山,或能夠精心守成,但到后來卻一代不如一代,無德無能,甚至還昏庸暴虐,以至國滅族亡。天命已絕,被推翻之后,則因為長期深居宮闈而喪失謀生能力,連吃飯糊口的本事都沒有了,只能靠新王發(fā)慈悲心而把他們供養(yǎng)起來。而新王這么做的目的也不是為了他們,而是為了自己,完全出于新的王朝鞏固政權(quán)、凝聚天下人心的現(xiàn)實需要。秦末戰(zhàn)爭中,劉邦雖起于草野,但建政之后卻也還能夠自覺遵循和延續(xù)“存先王之后”的上古政治文明傳統(tǒng),并創(chuàng)新性地加以發(fā)揮和運用。漢王十二年十二月,高祖曰:“秦始皇帝、楚隱王陳涉、魏安釐王、齊緡王、趙悼襄王皆絕無后,予守冢各十家,秦皇帝二十家,魏公子無忌五家?!盵2]109“守?!奔词啬?,朝廷或地方政府安排一定數(shù)量的住戶、提供相應(yīng)的糧草和物資為逝者守墓,以示尊重和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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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仲舒春秋學(xué)直接繼承了先前各家“存二王之后”的禮法要求和思想理念,厘清夏、商、周之“三正”脈絡(luò),而以孔子著《春秋》當(dāng)新王,“上黜夏,下存周”,立“素王”之業(yè),而自成一統(tǒng)。傳世文獻《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質(zhì)文》一篇之中,竟然四次提及“存二王之后”。按“三正”道統(tǒng)演繹之邏輯,而次第呈現(xiàn)為:“三正以黑統(tǒng)初,正日月朔于營室,斗建寅。天統(tǒng)氣始通化物,物見萌達,其色黑。故朝正服黑,首服藻黑。正路輿質(zhì)黑,馬黑。大節(jié)綬幘尚黑,旗黑,大寶玉黑。郊牲黑,犧牲角卵。冠于阼,昏禮逆于庭,喪禮殯于東階之上。祭牲黑牡,薦尚肝。樂器黑質(zhì)。法不刑有懷、任、新產(chǎn),是月不殺。聽朔廢刑、發(fā)德,具存二王之后也,親赤統(tǒng),故日分平明,平明朝正?!盵9]4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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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黑統(tǒng)之內(nèi)容,大致可分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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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法要求:按照夏之歷法,月朔之二十八星宿為室宿(“營室”),即飛馬座,在天之北端?!抖Y記·月令》曰:“孟春之月,日在營室?!盵4]340北斗星的斗柄(第五、第六、第七顆星)指向寅宮。于首奎稱:“‘斗建寅’即夏歷正月?!盵10]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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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物征候:當(dāng)此之時,上天運氣而化生萬物,萬物開始發(fā)萌,而呈現(xiàn)為黑色??勺C之于《春秋公羊傳》隱公元年,何休《解詁》曰:“夏以斗建寅之月為正,平旦為朔,法物見,色尚黑。”[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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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飾要求:文武群臣正式朝見天子,衣裳服色,頭頂帽子顏色,皆用黑。臣子用于系印章的綬帶,包扎頭發(fā)的頭巾,懸掛的旗幟,也用黑色?!抖Y·稽命徵》:“天命以黑,故夏有元珪?!盵10]436所以,其“大寶玉”也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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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通工具要求:天子、諸侯所乘車輿、馬匹也一律用黑。《禮記·明堂位》:“夏后氏駱馬黑鬣?!盵4]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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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器要求:演奏樂器的質(zhì)地當(dāng)為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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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祀用品要求:天子郊祭之犧牲,當(dāng)用黑牛,嫩蒜(“角卵”)。祭祀用的牛羊之類的犧牲品,則應(yīng)當(dāng)用黑色的雄性?!抖Y記·明堂位》:“夏后犧尚黑?!盵4]407祭祀的奉獻品,則以動物的心臟為好。凌曙曰:“《郊特牲》注:‘殷祭肝’,案夏祭心,尚肝誤?!?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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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儀要求:嫡長子在大堂前東面的臺階,即主人迎接賓客的位置舉行成人之冠禮。舉行婚禮則應(yīng)該在堂前庭院上迎接新娘。舉行喪禮時,靈柩則停放在東邊的臺階上[1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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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罰要求:不對受孕、懷胎、剛生孩子的婦女動用刑罰,不能在這個月執(zhí)行死刑。凌曙注曰:“王者養(yǎng)微,故懷任新產(chǎn)之月,雖有罪,法所不刑。”[1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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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禮法要求:上古天子每月初一(“月朔”)都必須在南門之外舉行“聽朔禮”,處理一個月的天下政事。廢除不合適的刑罰規(guī)定,而施行王道之仁德教化。分封前兩個王朝天子的王族后裔,讓其祭奉先祖宗廟,行使他們當(dāng)年的禮法。親近赤統(tǒng),明確新舊一天的分界,在天亮的時辰正式朝見臣下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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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之前的“二王”,堯舜時代,神話而已,年歲太過久遠,而不可追,也難以取法。因而無論對周政還是對漢家天下治理都沒有什么參考價值,備此一說而已。蘇輿稱:“二王,謂唐、虞?!盵12]193于首奎則注曰:“‘二王’指前二代而言。以夏為當(dāng)代,則‘二王’。指唐、虞二代。以《春秋》當(dāng)新王,正黑統(tǒng),則‘二王’指殷、周。董箋、蘇注文異而實同。”[10]428而董天工注曰:“按下親赤統(tǒng)。赤統(tǒng),周也。二王,當(dāng)是殷、周?!盵13]104似乎欠妥,與《禮記》諸篇之道統(tǒng)敘事內(nèi)容顯然不符,故不從。劉漢政權(quán)需要借鑒的應(yīng)當(dāng)是殷、商兩朝,故追溯其道統(tǒng),分封其王室后裔,使其保護并延續(xù)先祖禮法,才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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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白統(tǒng)”,《三代改制質(zhì)文》曰:“正白統(tǒng)者,歷正日月朔于虛,斗建丑。天統(tǒng)氣始蛻化物,物初芽,其色白。故朝正服白,首服藻白。正路輿質(zhì)白,馬白。大節(jié)綬幘尚白,旗白,大寶玉白。郊牲白,犧牲角繭。冠于堂,昏禮逆于堂,喪事殯于楹柱之間。祭牲白牡,薦尚肺。樂器白質(zhì),法不刑有身懷任,是月不殺。聽朔廢刑發(fā)德,具存二王之后也,親黑統(tǒng),故日分鳴晨,鳴晨朝正?!盵13]104-105白統(tǒng),虛宿星輪值,虛宿位于寶瓶座和小馬座。當(dāng)此之時,萬物從萌發(fā)脫變?yōu)橛籽?,呈現(xiàn)為白色。從朝服、車馬,到旗幟、綬帶,到祭祀犧牲、樂器質(zhì)地等,都使用白色,并以之為高尚。天子在雞鳴時分正式上朝處理政務(wù)。董天工注曰:“此二王,當(dāng)是虞、夏,然虞稱帝,姑闕疑。”[13]105白統(tǒng)當(dāng)指殷商,而與《禮記》之《月令》《明堂位》《王制》的記載,與《史記·殷本紀》《尚書大傳·略說》等描繪,都相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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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赤統(tǒng)者,歷正日月朔于牽牛,斗建子,天統(tǒng)氣始施化物,物始動,其色赤,故朝正服赤,首服藻赤,正路輿質(zhì)赤,馬赤,大節(jié)綬幘尚赤,旗赤,大寶玉赤,郊牲骍,犧牲角栗,冠于房,昏禮逆于戶,喪禮殯于西階之上,祭牲骍牡,薦尚心,樂器赤質(zhì),法不刑有身,重懷藏以養(yǎng)微,是月不殺,聽朔廢刑發(fā)德,具存二王之后也,親白統(tǒng),故日分夜半,夜半朝正”[9]42。赤統(tǒng),牽牛星當(dāng)值。《漢書·天文志》曰:“牽牛,日、月、五星所從起,歷數(shù)之元,三正之始?!盵14]596天道施行,化生萬物,氣韻流動,其色為赤。王政之服色、車馬、冠帶、旌旗、樂器,皆以赤為尚。天子于夜半時分正式上朝料理天下事務(wù)。證之于《白虎通·三正篇》曰:“周以十一月為正,色尚赤,以夜半為朔?!盵15]363公羊家嚴守天地陰陽之氣運行之軌跡,拘泥而使人多畏,于此可見一斑矣。董天工注曰:“此二王,當(dāng)是夏、殷?!盵13]105亦可看出董仲舒的公羊?qū)W對漢代思想、學(xué)術(shù)的巨大影響。周人建政之初,理當(dāng)分封夏、商兩朝之王室后裔,以示自己對三代文明的自覺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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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如何“存二王之后”,應(yīng)該采取哪些措施,《三代改制質(zhì)文》則進一步解釋說:“王者之法必正號,絀王謂之帝,封其后以小國,使奉祀之;下存二王之后以大國,使服其服,行其禮樂,稱客而朝;故同時稱帝者五,稱王者三,所以昭五端,通三統(tǒng)也。是故周人之王,尚推神農(nóng)為九皇,而改號軒轅,謂之黃帝,因存帝顓頊、帝嚳、帝堯之帝號,絀虞,而號舜曰帝舜,錄五帝以小國;下存禹之后于杞,存湯之后于宋,以方百里,爵號公,皆使服其服,行其禮樂,稱先王客而朝。”[13]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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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文字對于理解“存二王之后”的具體落實與操作是很有幫助的。它的背景是《春秋》經(jīng)魯莊公二十七年“杞伯來朝”之事。杞國,是周武王滅商之后,封夏禹之后東婁公于杞。杞國建都于雍丘,今河南杞縣境內(nèi)。封二王之后的規(guī)模,則有大國、小國之分,待遇不一,按照周制也有明確規(guī)定。《春秋公羊傳》隱公五年曰:“王者之后稱公,其余大國稱侯,小國稱伯子男?!盵16]5夏對于周而言,尚在“二王”之內(nèi),理當(dāng)封為大國,故可稱“杞伯”。其事可見于《春秋》莊公二十七年、文公十二年、成公四年、成公十八年之記載。無論大國還是小國,分封之后都可以在其內(nèi)“服其服”“行其禮樂”,周天子在召見他們的時候都把他們當(dāng)客人對待,而不能視為臣子。在《三代改制質(zhì)文》篇的道統(tǒng)譜系中,孔子著《春秋》是明確要當(dāng)“新王”的,自立一統(tǒng),以成就“素王”之業(yè)。故而“上黜夏,下存周”,忽略杞國,以《春秋》為“新王”,上溯兩朝則為商、周。所以杞伯來朝見魯莊公,則可以當(dāng)作客人對待。儒家強調(diào)“正名”,王者即位,更要正名號,《白虎通·號篇》曰:“帝王者,何?號也。號者,功之表也,所以表功明德、號令臣下也?!泵栒?,則道統(tǒng)順,道統(tǒng)順則王政順,只要在源頭上沒問題,便會有一通百通之治理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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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稱帝者,五;稱王者,三”,或曰“三王五帝”,蘇輿曰:“凡二王之前皆稱帝,合新王為三?!盵12]198這樣,在商、周、《春秋》三王之前的神農(nóng)、黃帝、堯、舜、禹,即是“五帝”。于首奎也說:“二代之前上推五代均稱帝?!盵10]450而這“五帝”的道統(tǒng),對于周政而言,因為年代久遠而可廢黜不續(xù)不封。新王必須讓元、春、王、正月、公即位這“五端”昭明天下,使其成為天下人普遍認同的王道法則。這一切的努力都表明了新興政權(quán)已經(jīng)納入“三統(tǒng)”譜系之中,而同時具有現(xiàn)實的合法性和歷史的正當(dāng)性,誰想反,也反不了。至于“九皇之法”,則可參考筆者《董子春秋義法辭考論》一書的乙卷“董仲舒《春秋》法統(tǒng)之辨證與闡發(fā)”[17],這里不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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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本朝開始,上溯兩代,保留其后,是新王建構(gòu)新的政治道統(tǒng)、論證自身政權(quán)合法性的需要,也是凝聚天下人心、穩(wěn)固自家江山社稷的需要。所以說,在本質(zhì)上,“通三統(tǒng)”也是為了這一統(tǒng),以我為主,通貫先王,而確立自己的政權(quán)合法性,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政治威信。劉逢祿曰:“大一統(tǒng)者,通三統(tǒng)為一統(tǒng)。周監(jiān)夏、商而建天統(tǒng),教以文,制尚文。《春秋》監(jiān)商、周而建一統(tǒng),教以忠,制尚質(zhì)也?!盵18]新王即位,為表示自己受命于天,則必改正朔、立新統(tǒng),以別于前朝之政教制度。大一統(tǒng)必須能夠通三統(tǒng),以示天命流轉(zhuǎn)到我家,但也不能唯我一家所獨尊。而何又為“三統(tǒng)”呢?歷代以“文”“質(zhì)”法統(tǒng)解釋“三統(tǒng)”者,都已走偏,故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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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二王之后”是天子治國理政的一個不可或缺的方略,其意義不僅在于論證出自身王權(quán)的正當(dāng)性與合法性,也不僅在于尊崇和敬重過往的圣王明君,還在于順承了上天之意?!洞呵锓甭丁し稹罚骸耙唤y(tǒng)乎天子,而加憂于天下之憂也。務(wù)除天下所患,而欲上通五帝,下極三王,以通百王之道,而隨天之終始?!盵9]35《春秋》本來就是一部敘述“天子之事”的偉大經(jīng)典,它也是要“法古奉天”的。萬物一統(tǒng)于天,天下一統(tǒng)于天子,此乃天道之當(dāng)然,邏輯之必然。于是,上通五帝,下及三王,是天子治國理政的分內(nèi)事。只有做到這種程度,才算是真正的“承天意以從事”[14]1097。董仲舒堅持不懈地致力于把王道納入天道,希圖從天道那里尋找到帝國政治統(tǒng)御的規(guī)律和根據(jù),并不是一種膽怯心虛,而是一種自覺建構(gòu)。他要為剛剛誕生的皇權(quán)政治、為新興的大一統(tǒng)社會秩序奠定牢固而不可撼動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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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漢初時代富有影響力的今文經(jīng)學(xué)大家,董仲舒經(jīng)由“存二王之后”而“通三統(tǒng)”思想極大地影響了漢代知識分子的歷史哲學(xué)觀念。自董仲舒與武帝對策之后,過了近一百五十年的時間,一直到東漢班固撰寫《漢書》《白虎通》,仍然對之不厭其煩地征引和論述,進一步開辟出它更為廣闊的意義空間?!稘h書》語境中,“存二王之后”側(cè)重王法道統(tǒng)的歷史敘事,并致力于助推古文經(jīng)學(xué)運動的開展。而在《白虎通》文本里,在傳承“存二王之后”基本道統(tǒng)要求的基礎(chǔ)上,還能夠輾轉(zhuǎn)、演繹出道德哲學(xué)的深刻蘊意。《三正》篇還專門單列一節(jié)“論存二王之后”,值得我們予以關(guān)注和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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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書·眭兩夏侯京翼李傳》:孟意亦不知其所在,即說曰:“先師董仲舒有言,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漢家堯后,有傳國之運。漢帝宜誰差天下,求索賢人,禪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順天命?!盵14]1365——公羊家董仲舒的影響甚廣,繼體守文之君,也得遵循天命。劉漢政權(quán)革廢秦楚之后,也有傳遞道統(tǒng)的責(zé)任,應(yīng)當(dāng)接續(xù)殷、周,主動追封其王室后裔,以示順應(yīng)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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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書·梅福傳》:“王者存二王后,所以尊其先王而通三統(tǒng)也。其犯誅絕之罪者絕,而更封他親為始封君,上承其王者之始祖?!庇?,“至成帝時,梅福復(fù)言宜封孔子后以奉湯祀。綏和元年,立二王后,推跡古文,以《左氏》《谷梁》《世本》《禮記》相明,遂下詔封孔子世為殷紹嘉公?!盵14]1260-1261——存二王之后的目的是尊先王、通三統(tǒng);成帝綏和元年付諸實施,立二王后,推明古文經(jīng)學(xué),《左氏》《谷梁》《世本》《禮記》始行于天下。因為尊二王,崇尚周禮,所以,周代的經(jīng)典也被抬出來加以學(xué)習(xí)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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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虎通·王者不臣》:“不臣二王之后者,尊先王,通天下之三統(tǒng)也?!盵19]3551——道統(tǒng)上尊奉前朝,但其圣明之先王皆已遠逝,只得追封其當(dāng)下的后裔,以便貫通古今道統(tǒng)之譜系,彰顯新王政權(quán)之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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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虎通·三正》曰:“王者所以存二王之后何也?所以尊先王、通天下之三統(tǒng)也。明天下非一家之有,謹敬謙讓之至也?!盵19]3557——重申“存二王之后”的目的是尊奉前朝之先王,意欲貫通天下古今之道統(tǒng)譜系,顯示新朝之君王:(1)不敢專有而獨攬?zhí)煜?;?)還能夠正視歷史而延續(xù)先王道統(tǒng);(3)富有極為謹慎、恭敬、謙遜、禮讓之品格和情懷,以盛德而配大位?!按娑踔蟆币蚨蔀榻裢醯滦械囊粋€基本表征,不可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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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虎通·爵》曰:“公者,加尊二王之后,侯者百里之正爵,士上有可次,下有可第,中央故無二十五里。”[19]3516——分封二王之后,待遇也有大國、小國之不同?!豆騻鳌冯[公五年曰:“王者之后稱公,其余大國稱侯,小國稱伯子男。”[16]5——前朝二王之后,當(dāng)稱“公”,為天子之客?!豆騻鳌冯[公元年傳曰:“公者,五等之爵最尊者也?!惫舻牡匚粦?yīng)當(dāng)是高于侯爵的。而陳立卻說:“公、侯之位正同,但以其為二王后,故特加以公之虛名,表異之耳。”[15]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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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虎通·人事取法五行》曰:“王者監(jiān)二王之后,何法?法木須金以正,須水以潤也?!盵19]3537——東漢時期,陰陽災(zāi)異之說大盛,公羊家“存二王之后”制度也滲透進陰陽觀念,譬喻本朝為木,而前朝則為金、水。《論語·八佾》曰:“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币蟆⑸虄沙岸Y樂日備,文物日富”[20],值得有周一代取法和繼承,融合而成中華文明之主體。陳立曰:“水生木,金生水,木借正潤于金、水,是監(jiān)二代義也。”[15]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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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虎通·考黜》曰:“二王后不貶黜者,何?尊賓客、重先王也,以其當(dāng)公也?!盵19]3530——后朝起事,攻伐、推翻前朝,原本勢不兩立,但建政之后,不僅沒有虧待他們的王室后裔,尊敬其為賓客,而不以臣下之禮待之;還要封其為公爵,賞賜其土地,以便供養(yǎng)生存并且施行自家先祖之禮法道統(tǒng)、服色制度。今王堪稱仁至義盡,寬大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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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虎通·三正》曰:“二王之后,若有圣德受命而王,當(dāng)因其改之耶?天下之所安得受命也,非其運次者?!盵19]3557即便是前朝的二王之后,也應(yīng)該多少秉承一些其先祖的盛德,才能夠獲得封國,以體現(xiàn)接受天命而享有王爵待遇。他們的宗族禮法道統(tǒng)之所以能夠獲得保留,僅僅是因為德行,而不是靠運氣。這里,首次為公羊家“存二王之后”制度設(shè)置出一道必要的德性條件,“圣德”是因,“受命”是果,并不是所有的前朝王室后裔都有資格、都有可能獲得分封加爵,應(yīng)當(dāng)有一個篩查、遴選的程序,而選擇易于控制的、有利用價值的。而《白虎通·三正》篇的這一點恰恰沒有引起歷代注疏者的注意,忽略了其突破意義,因而也遮蔽了公羊家對“二王之后”道德素質(zhì)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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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二王之后”而“通三統(tǒng)”,作為公羊家政治哲學(xué)的一個理論問題,其關(guān)注和討論竟然能夠持續(xù)了近一百五十年的歷史而熱度不退,這又意味著什么呢?如果當(dāng)時官方的儒家知識分子試圖借助于這種學(xué)說而論證出漢室政權(quán)的合法性,這在漢初時代還是必要的,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但為什么會延續(xù)到后漢呢?于是,這要么就說明,儒家知識分子仍在為漢家皇權(quán)效力,論證其長期執(zhí)政的必要性,為其打“萬年樁”做好理論準備,而這個狀態(tài)下的儒家知識分子顯然已經(jīng)變成了犬儒;要么就說明,一種相反的情況,即在劉漢政權(quán)不斷倡導(dǎo)以忠代孝、家國一體的窒息氛圍下,儒家知識分子謀求哪怕是一丁點兒的突破,而試圖告訴并警示統(tǒng)治者:王法道統(tǒng)的更替是正常的,是一種歷史必然,任何一個朝代都將走向衰亡而被替換下來,漢室當(dāng)然也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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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漢書》語境中,卷十《成帝紀》,皇帝昭曰:“蓋聞王者必存二王之后,所以通三統(tǒng)也?!盵14]126這句話非常凝練精辟,既帶有高度的概括性和總結(jié)性,也導(dǎo)引出“存二王之后”的理論目的和實踐意圖。無論是“存二王之后”,還是“通三統(tǒng)”,實際上都只是手段、路徑、渠道,而鞏固和捍衛(wèi)皇帝的江山一統(tǒng),達到自家政權(quán)的穩(wěn)定和長治久安,才是真正的目的和歸宿。《漢書·劉向傳》顏師古注引應(yīng)劭曰:“二王之后,與己,為三統(tǒng)?!币呀?jīng)喪失政治統(tǒng)御權(quán)的夏、商二代之王,與當(dāng)朝的周王,可并稱三統(tǒng)。孟康曰:“天、地、人之始也?!睆堦淘唬骸耙辉惶旖y(tǒng),為周十一月建子為正,天始施之端也。二曰地統(tǒng),謂殷以十二月建丑為正,地始化之端也。三曰人統(tǒng),謂夏以十三月建寅為正,人始成之端也。”[21]960天、地、人三統(tǒng)的指示關(guān)系為:天統(tǒng)——周,十一月,建子,施之端;地統(tǒng)——殷,十二月,建丑,化之端;人統(tǒng)——夏,十三月,建寅,成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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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學(xué)講究建正朔,要求新朝成立,新王即位,必改正朔,易服色,以有別于先前王朝的道統(tǒng),表示棄舊圖新。清全祖望《經(jīng)史問答》曰:“古人于歲首,則有建子、建丑、建寅之別,謂之三統(tǒng)?!钡⒉皇撬械男峦醵加匈Y格改正朔、易服色而建立一個新統(tǒng)。三統(tǒng)起源于一種政治事件的記時傳統(tǒng),夏、商、周三代新王建政之初所確立的不同正月,成為三統(tǒng)之端。而通三統(tǒng)則始于周代,夏、商兩朝各自往前追溯則都不夠三統(tǒng),而只有一統(tǒng)或兩統(tǒng)。發(fā)展到后來,三統(tǒng)則具有遠遠超越于時間記錄的更為豐富的價值蘊意和思想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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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中的存王者之后,指存先王之天命法統(tǒng),而并非單純?yōu)榱舜嫦仁サ淖訉O后嗣。存二王后,就好比保存下了先王之法度與道統(tǒng)?!缎⒔?jīng)緯·鉤命決》云:“天子常所不臣者三?!薄岸踔蟆奔磁诺谝?,“不臣二王后者,為觀其法度,故尊其子孫也”。實際上,時王尊先王,尊的是他們的天命道統(tǒng),至于其散落下來的子孫,標簽載體而已,并沒有什么值得可尊的。王者對于二王之后,《春秋公羊傳注疏》隱公三年何休《解詁》曰:“封地方百里,爵為公,客待之而不臣也。”[6]39新王存二王之后有三個基本條件:一是賜地方圓百里,二是賜爵以公,三是必須以客待之。武王究竟為什么要存二王之后呢?不但給予他們相應(yīng)的封地、爵位,而且還必須以賓客相待之,不得讓他們稱臣?追溯其中的原因,則大致出于下列三種現(xiàn)實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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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是一種精神安撫。滅了人家的國,對于它的那些不事稼穡、沒有專門職業(yè)技能的王公貴族,還需有點同情心、仁慈心,總得留給他們一條活路。武王克殷不久即封了歷代圣王的子孫?!抖Y記·樂記》載:“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車,而封黃帝之后于薊,封帝堯之后于祝,封帝舜之后于陳。下車而封夏后氏之后于杞,投殷之后于宋。封王子比干之墓,釋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復(fù)其位?!盵22]武王所封,遠不止二王之后,顯然已經(jīng)上溯到神話傳說時代的黃帝之后了,數(shù)量也竟然封了五王之后之多,這在周初政權(quán)所實際掌控的、非常狹小的勢力范圍內(nèi),算是占有了不小的土地面積。由此可見,武王當(dāng)時的心意是何等的真誠、謙遜而熱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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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帝之后,封薊;堯之后,封祝;舜之后,封陳;夏后之后,封杞;殷之后,封宋。武王為什么要花如此巨大的血本,以及他為什么“未及下車”便大肆行封前朝先王了呢?主要還是因為內(nèi)心膽怯,甚至還是有點自卑的。周人是小族,力量微弱,剛一取勝,陣腳不穩(wěn),因而非常害怕敵對勢力糾集、反撲回來。為了迅速安慰那些包括殷商遺民在內(nèi)的各種不穩(wěn)定因素,武王立馬封爵、封國主動向他們示好,顯然是做出一種寬容的姿態(tài),化敵為友,解決掉他們的后顧之憂,堵住他們的嘴巴。遭遇新王善待,則可以讓他們感覺到新王不同于舊王,因為新王施行仁政,贏得人心,可期可盼,于是趁早打消重整旗鼓、光復(fù)前朝的一切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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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出于時王的一種門面裝飾、拉攏人心的政治需要,“通三統(tǒng)”則可以顯明天命重授、王道相續(xù)的傳承譜系?!稘h書·劉向傳》曰:“王者必通三統(tǒng),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獨一姓也?!鳖亷煿抛⒃唬骸巴跽呦筇?、地、人之三統(tǒng),故存三代也?!盵21]960新王建政受命于天,是大道之必然,非任何人為之力所能夠決定。這是政權(quán)統(tǒng)御正當(dāng)性的先天根據(jù),不服不行。并且,天命授予是完全公平的,絕不偏袒于哪一家一姓,毋寧眷顧于每一位德行優(yōu)異者。天命面前,人人平等,誰的德行超越而絕倫,誰就有機會蒙受上天的恩澤,獲賜寶鼎與大位。經(jīng)由這樣的詮釋,時王、天子便在天道和人心兩個層面上,同時獲得了合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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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春秋》之旨意,圣人皆體“元”知本,受命才可以統(tǒng)治天下,其儀文制度雖與舊朝有所不同,但仍可以通貫百王。湯、武革命之道,通于堯、舜,亦可傳為萬世法?!洞呵镒髠髡x》襄公二十五年:“其禮轉(zhuǎn)降,示敬而已,故曰三恪。”這里的“恪”,有恭敬、謹慎之義。杜預(yù)注曰:“周得天下,封夏、殷二王后,又封舜后,謂之恪。并二王后為三國。”[8]622但凡新王想要本朝長治久安,都得把本朝納入歷朝歷代的一貫譜系中去,才能夠?qū)さ卯?dāng)下政權(quán)統(tǒng)治的正當(dāng)性與合法性。按照孔子“素王”之業(yè)的要求,“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當(dāng)下本朝的標準屬辭,《春秋》正“元”位,重天端,足以匡正王之政事。但到了隱公“三年,春”,為什么卻冒出一個“王二月”,公羊家也以為得其正,義同于“元年春,王正月”呢?何休注曰:“二月、三月皆有王者。二月,殷之正月也;三月,夏之正月也。王者存二王之后,使統(tǒng)其正朔,服其服色,行其禮樂,所以尊先圣,通三統(tǒng),師法之義,恭讓之禮,于是可得而觀之?!盵6]35這里,“通三統(tǒng)”首先得確定好“三正”:王三月,夏之正月;王二月,殷之正月;王正月,周之正月。三正,可以各自對應(yīng)三統(tǒng)中的一統(tǒng)?!啊砝硎伦円椎摹y(tǒng)’中的三個環(huán)節(jié)”。三正通,則三統(tǒng)通。存二王之后的一大好處就是,可以觀先王之法度,體會他們的受命之道、治民之義,新王改制維持其延續(xù)性,而不妄改其道。這才是董仲舒所說“天不變,道亦不變”[14]1106的真正蘊含。而但凡能觀先王之道的君主,才能夠通百王之治,其為政、其統(tǒng)御天下,才能夠長治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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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則是出于現(xiàn)政權(quán)草擬禮法必須有所借鑒之需要。更古之王,因為時代久遠,其道統(tǒng)值得取法,但可惜已經(jīng)文獻不足,雖上古久遠,圣人之名不傳,亦示恭敬。王者受命,必改制,董仲舒稱:“新王必改制,欲以順天志而明自顯?!倍^“新王必改制者”,并“非改其道”,并“非變其理”,毋寧要向全天下傳遞這樣的信號:“受命于天、易姓更王,非繼前王而王也?!盵9]10新王新受命,而非直接延續(xù)前朝舊王之政。而改制則必有所師法,新王的制度必因前代之文而損益。《論語·為政》孔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盵23]周人以小族勝大邦,武王建政之初,禮樂知識還都壟斷在殷商舊朝的知識分子手中。盡管天命已改授周王,前王已失天子之位而降為一國,但其所行之政乃先祖受命時所立之法,可以為今王提供對比參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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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二王之后,也并不是具有血緣關(guān)系的任何一個前王子孫都可以自封自立,而應(yīng)當(dāng)由時王授命而成,一般都不會是被推翻了的天子或儲君,否則便后患無窮。二王之后領(lǐng)受時王所封的爵位,享受一定的政治待遇和經(jīng)濟待遇,但卻不可能外于時王之政而獨立自主。二王之后可以不向時王稱臣,以示保全前王道統(tǒng)之純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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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者之后可以在其所封之國內(nèi),繼續(xù)遵循其先王之正朔,服先王之服色,行先王之禮樂,奉其祭祀,以此向天下人展示時王的胸懷和氣量:前朝被上天所拋棄,只因桀、紂一類的昏庸行為所致,但對其前輩先圣所創(chuàng)立的道統(tǒng),還是要給予充分尊重的,因為他們當(dāng)初也是承受了天命而為王的,其政權(quán)有歷史的合法性。《春秋經(jīng)》僖公二十三年“冬,十有一月,杞子卒”,何休《解詁》曰:“圣人子孫有誅無絕,故貶不使爵也。”這里的“有誅”,指可以誅殺之,剝奪其生命存在,削其地,微弱其國,使其受到應(yīng)有懲罰;至于“無絕”,徐彥則《疏》曰:“若其有過,但當(dāng)誅責(zé),不合絕去其爵,是以雖微弱見貶,仍但從伯至子,不失其爵矣。”[5]464這指二王之后有過,雖然應(yīng)該受到懲治處罰,但不可完全剝奪其本該享受的政治待遇,而只能“微弱見貶”,稍加處分即可,不必當(dāng)真,因為對于新王而言,二王之后的存在仍然有一定的符號意義和象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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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ji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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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漫長的中國歷史上,夏、商、周三代都是貴族階層主政,王位禪讓、祖先崇拜、宗法禮樂制度體系,尚有許多政治文明的因素可圈可點,大體上還能夠保持住一些倫理底線。即便在今天看來,“通三統(tǒng)”也不失其優(yōu)點和長處,起碼在客觀效果上還能夠體現(xiàn)出新王對于前朝還是有點仁道主義關(guān)懷的。漢代知識分子群體,從西漢的司馬遷,到董仲舒,到東漢的班固,在他們的著作里都極力推崇“存二王之后”的上古中國政治文明之先進制度,一代又一代人,樂此不疲,追究其真正意圖,卻又無非是以儒家的仁義理想改造現(xiàn)實政治與社會,在當(dāng)下的漢家制度中確立并完善周禮系統(tǒng),盡管這套系統(tǒng)顯然只是紙面上的一種王道追求和形上演繹罷了??上У氖?,漢代之后的中國歷史,風(fēng)氣則為之大變,新興政權(quán)對舊王的殘余勢力唯恐殺之不及。片甲不留,寸土不留,血腥鎮(zhèn)壓,斬草除根,不絕于史書,讓人讀來經(jīng)常毛骨悚然,心魂顫巍,簡直就要懷疑這到底還是不是文明古國人們的所作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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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天子分封夏王、商王后裔,“存二王之后”,經(jīng)由公羊家的理論推揚和意義闡發(fā),而實現(xiàn)“通三統(tǒng)”、整合三代文明的目的。這樣做的好處就是,能夠及時體現(xiàn)出時王對先圣的尊重和禮遇,謙遜地借鑒、學(xué)習(xí)乃至繼承他們優(yōu)秀的天下治理經(jīng)驗,有“師法之義”,也應(yīng)該是新王的一種“尊先圣”的良善行為。有效安置好前朝的遺老遺少,讓他們還能夠在新的政治空間里繼續(xù)保留他們的禮法道統(tǒng),擁有相對獨立的自治權(quán)利,這也符合了新興王權(quán)實現(xiàn)政治、軍事和社會穩(wěn)定的迫切現(xiàn)實需要。賜與其國土,分封其后嗣,也已表示不敢專制天下,而愿意分享江山,屬于“恭讓之禮”。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一姓一家的天下,此乃是有誠心、有誠意的體現(xiàn)。讓“二王之后”在相對獨立的封國內(nèi)部維持各自的祭祀、服色、禮樂,不對新王稱臣,而只稱客,客觀上也滿足了新王“通三統(tǒng)”的精神要求。這樣,便能夠有效地把新興的政權(quán)納入整個歷史譜系之中去,向“二王之后”展示自身道統(tǒng)與前朝道統(tǒng)的一致性和連貫性,本朝與前朝一樣都是秉受了天命而王天下的,你們要像維護前朝政權(quán)一樣維護本朝,政治統(tǒng)御的合法性和正當(dāng)性即在其中,不言而喻。這種做法其實政治成本是很低的,但卻很容易起到收拾人心、籠絡(luò)天下、建構(gòu)“大一統(tǒng)”意識形態(tài)的積極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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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zé)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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