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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鉤作者簡介:吳鉤,男,西歷一九七五年生,廣東汕尾人。著有《宋:現(xiàn)代的拂曉時辰》《知宋:寫給女兒的大宋歷史》《宋仁宗:共治時代》《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宋神宗與王安石:變法時代》等。 |
宋代一起狗血的官員通奸案
作者:吳鉤
來源:南方都市報
日期:2014年07月06日
通奸,是一種非常古老的性冒險了,它產(chǎn)生愉悅、刺激,但又挑戰(zhàn)禁忌,傷風敗俗。所以,幾乎所有的文明體都曾經(jīng)立法將通奸入罪,即使在今天,仍然有不少文明國家或地區(qū)在法律上保留通奸罪,比如法國、韓國、美國的一部分州、中國臺灣。
通奸,是一種非常古老的性冒險了,它產(chǎn)生愉悅、刺激,但又挑戰(zhàn)禁忌,傷風敗俗。所以,幾乎所有的文明體都曾經(jīng)立法將通奸入罪,即使在今天,仍然有不少文明國家或地區(qū)在法律上保留通奸罪,比如法國、韓國、美國的一部分州、中國臺灣。
從先秦至民國時期,中華法系也是一直設立通奸罪。如果對中國歷史上通奸罪罰的演變趨勢做一種鳥瞰式的觀察,我們會發(fā)現(xiàn)它恰好呈現(xiàn)出一個“U”形軌跡:前期重罪化,中期輕罪化,后期又重罪化。
秦漢時期,法律對于通奸罪的處罰比較嚴厲,又允許親屬對通奸之人以私刑處死,《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夫為寄豭,殺之無罪。”所謂“寄豭”,指跑到別人家傳種的公豬。意思是說,如果丈夫像公豬一樣鉆進別人的被窩,那么被人殺死了也是活該,殺人者不用承擔法律責任。
到了唐宋時期,通奸已經(jīng)出現(xiàn)輕罪化的傾向,如《唐律》規(guī)定,“和奸者,男女各徒一年半。有夫者二年?!奔赐榈哪信p方,各判一年半的有期徒刑;如果當事女性有丈夫,則加半年刑期。與韓國現(xiàn)行法律對通奸罪的處罰(判二年以下監(jiān)禁)差不多。
但從元代起,通奸又開始變得非常危險,除了要受到國法的懲罰(男女剝光衣服杖刑)之外,法律還允許私刑,即捉奸在床,殺死無罪,如《清律》規(guī)定,“凡妻妾與人奸通而于奸所親獲奸夫奸婦,登時殺死者勿論,若只殺死奸夫者,奸婦依律斷罪,當官價賣,身價入官。”
總的來說,處于秦漢與元明清之中間的宋王朝,對通奸罪的處置是最合乎現(xiàn)代文明的。宋朝的立法繼承自《唐律》,規(guī)定“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二年”;同時又創(chuàng)造性地規(guī)定“奸從夫捕”,什么意思?即妻子與別人通奸,要不要告官,以丈夫的意見為準。這一立法表面看起來似乎是在強調(diào)夫權,實際上則是對婚姻家庭與妻子權利的保護,使女性得以避免受外人誣告。換成現(xiàn)代的說法就比較容易弄明白了:宋朝法律認為通奸罪是屬于“親不告,官不理”的民事罪,如果丈夫可以容忍自己戴綠帽子,法庭就不必多管閑事了。
也許我們可以用南宋判詞輯錄《名公書判清明集》收錄的一個判例來說明。大約宋理宗時,廣南西路臨桂縣的教書先生黃漸,因生活清貧,帶著妻子阿朱寄居于永福縣陶岑家中,給陶家當私塾先生,借以養(yǎng)家糊口。有一個叫做妙成的和尚,與陶岑常有來往,不知何故跟黃妻阿朱勾搭上了。后來便有人到縣衙門告發(fā),稱和尚妙成與阿朱通奸。糊涂判官不問三七二十一,將妙成、陶岑、黃漸三人各杖六十,阿朱免予杖責,發(fā)配充軍。這一判決,于法無據(jù),與理不合,顯然就是胡鬧。
黃漸不服,到州法院上訴。主審法官范西堂推翻了一審判決,根據(jù)“奸從夫捕”的立法意旨,尊重黃漸的意愿,讓他領回妻子,離開永??h。和尚妙成身為出家人,犯下通奸罪,罪加一等,依法“押下靈川交管”,押送到靈川縣牢營服役。一審判官張陰、劉松則罰杖一百。
范西堂是一位深明法理的司法官,他通過這一判決,申明了一條立法原則:“祖宗立法,參之情理,無不曲盡。儻拂乎情,違乎理,不可以為法于后世矣?!眹伊⒎?,必須順乎情理,否則法律便有可能成為惡法。具體到通奸的行為,在當時人們的觀念中,確實是有傷風化、為人不齒的丑行,但是,如果男女間一有曖昧之事,不管當丈夫的愿不愿意告官,便被人檢舉,被有司治以通奸罪,則難免“開告訐之門,成羅織之獄”。因此,范西堂認為,對通奸罪的立法,不能不以“奸從夫捕”加以補救,將通奸罪限定為“親不告,官不理”的民事罪,方得以避免通奸罪被濫用。
從這里可以看出,宋代立法對于民間的通奸行為,基本上是持一種比較寬容的態(tài)度的。但同時,宋政府對于官員的通奸行為,又主張?zhí)幰愿訃绤柕男塘P。官員與民婦通奸,宋人稱之為“監(jiān)臨奸”,宋朝法律申明:“諸臨臨主守于所監(jiān)守內(nèi)奸者(謂犯良人),加奸罪一等?!倍夜賳T犯奸,也不是“親不告,官不理”的民事罪,而是官民均可按發(fā)的公罪。一旦有官員被發(fā)現(xiàn)與人通奸,往往還將受到降職、撤職的處分———這不奇怪,我們的先人認為,官員應該身為百姓表率,必須接受更嚴格的禮教約束,所謂“春秋責備賢者”,所謂“禮不下庶人”,說的便是這意思。
宋神宗元豐年間,登聞檢院的法官王珫,被人告發(fā)伙同兒子與大理寺法官石士端的妻子王氏通奸(口味真夠重的),朝廷嘩然。雖然宋神宗發(fā)下批示,表示從輕發(fā)落,但臺諫官不干了,監(jiān)察御史朱服立馬彈劾王珫:“珫父子同惡,行如禽獸”,雖得皇上寬恕,卻不知羞恥,還大搖大擺上班。如此德性,如何為百姓表率?必須交付有司劾治。最后,王珫父子被交給大理寺立案審訊,審理得實,王珫被罷官,放歸田里。
這宗通奸案還出現(xiàn)了一個插曲:王珫在大理寺受審時,供出宰相王珪的公子王仲端也參與了通奸(說到這里,我實在忍不住非常好奇那位王氏到底有著怎么樣的魅力)。但主審法官王援害怕得罪了宰相王珪,不敢深究下去,便草草結案。
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結案未久,知諫院舒亶便站出來舉報說,王仲端與通奸案有涉,大理寺法官卻隱瞞不究,請重審深究。王仲端則上書辯解,稱絕無此事。宋神宗大為光火,任命御史復鞫通奸案。
這時候,宰相王珪的政治對手、大理少卿朱明之想借此機會打擊王珪的勢力,吩咐法官王援勇敢出來檢舉王仲端的罪行,別怕王珪那老家伙。朱明之又托人放出風聲,說皇帝欲深究王仲端之罪。企圖影響司法,從重治罪王仲端。這個過程比較曲折,我就不細說了,總之,案子審到最后,王仲端被處罰,朱明之等人也因為左右司法的圖謀敗露,受到停職、處罰金等處分。
發(fā)生在神宗朝的這宗很狗血的通奸案,雖然牽涉到復雜的權力斗爭,但我們從中也可以看出,宋人對于官員犯奸這事情,是覺得不可以容忍的,是認為應當受到深究的。官員若通奸事敗,不但不齒于同僚,而且授人以柄。這樣的政治風氣其實是有好處的———可以給官員制造道德壓力,使他們不能不注意個人生活的檢點。事實上,現(xiàn)代政治也并非不講究官員私德,2012年11月,美國中情局局長戴維即因為婚外情曝光而被迫宣布辭職。
如果說宋代對于通奸罪的立法態(tài)度可以給今人一些啟迪的話,我認為最值得記取的啟示便是:輕責于民,而重罰于官;注意保護小民的權利,而強調(diào)官員的倫理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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