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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鉤作者簡介:吳鉤,男,西歷一九七五年生,廣東汕尾人。著有《宋:現(xiàn)代的拂曉時辰》《知宋:寫給女兒的大宋歷史》《宋仁宗:共治時代》《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宋神宗與王安石:變法時代》等。 |
千年前若有諾貝爾獎,澶淵之盟可獲和平獎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授權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騰訊 《大家》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八月三十日辛酉
耶穌2015年10月12日
摘要:想象假如一千年前就有諾貝爾獎,會有哪些中國人獲獎。其中,我設想:簽訂“澶淵之盟”的大宋皇帝趙恒與遼國太后蕭綽,可以當之無愧地獲得十一世紀初葉的諾貝爾和平獎。
我曾寫過一篇游戲文字,想象假如一千年前就有諾貝爾獎,會有哪些中國人獲獎。其中,我設想:簽訂“澶淵之盟”的大宋皇帝趙恒與遼國太后蕭綽,可以當之無愧地獲得十一世紀初葉的諾貝爾和平獎。我還煞有介事地虛擬了一段頒獎詞:“澶淵之盟開創(chuàng)了一種全新的國際關系:和平相處,平等交往,雙邊貿(mào)易。并以締約的形式確立雙方的權利、義務。未來西方民族國家主導建立起來的近代國際關系,其文明含量也沒有超出澶淵之盟的框架?!?/p>
當然,我知道會有許多人不同意我的觀點。一些朋友可能會習慣地認為,澶淵之盟是“城下之盟”,是一份喪權辱國、割地賠款的和約。究竟是不是這么回事,我們來看看當時簽訂盟約的時代背景以及盟約的具體條款就知道了。
澶淵之盟訂立的背景,是遼朝大軍進攻宋境,卻在瀛州遭遇宋軍頑強抵抗,導致“死者三萬人,傷者倍之”,又在澶州城下被宋軍射殺了先鋒大將蕭撻凜,失利之下,遼朝方面先有求和之心,“令王繼忠具奏求和好,且言北朝頓兵,不敢劫掠,以待王人”。換言之,宋朝是在打了勝仗的情況下,愿意停兵與遼朝談判,并作了讓步,終于達成和議,訂立澶淵之盟。這跟城下之盟的性質(zhì)是不一樣的?!俺窍轮恕闭Z出《左傳·桓公十二年》:“大敗之,為城下之盟而還?!笔侵副鴶『笃扔跓o奈而簽訂的屈辱性條約。而宋朝跟遼朝立盟,并非因為戰(zhàn)敗,迫于敵人兵鋒而忍辱求和,而是不欲兩國長年征戰(zhàn),希望達成長遠和平。
澶淵之盟也沒有屈辱性的條款。根據(jù)盟書以及后續(xù)約定,宋遼兩國達成的重要協(xié)議包括:
一、宋遼雙方約為“兄弟之國”,地位平等;
二、宋朝每年給予遼朝歲幣十萬兩銀、二十萬匹絹,“以風土之宜,助軍旅之費”;
三、雙方大致按占領現(xiàn)狀劃清領土邊界(宋政府堅決不割地),在國境線立下“石峰”(相當于今天的界碑),“沿邊州軍,各守疆界,兩地人戶,不得交侵”;
四、約定兩國互不單方面增加邊防武裝,“所有兩朝城池,并可依舊存守,淘濠完葺,一切如常,即不得創(chuàng)筑城隍,開拔河道”;
五、約定雙邊司法上的合作,“或有盜賊逋逃,彼此無令停匿”,類似于罪犯引渡協(xié)定;
六、兩國在邊境開設榷場,開展貿(mào)易。
宋朝與遼朝“建交”之后,在長達一百余年的來往中,還形成了一套制度化的“外交”機制,包括:
一、設立“國信所”,有點像現(xiàn)代國家的外交部,負責選派外交使團、接待外國使節(jié)、保管外交文書與禮物;
二、每逢重大節(jié)日或是皇帝、太后壽辰,兩國互派使臣前往祝賀。一國若遇上國喪,另一國也會派人吊慰。不管是慶賀還是祭吊,雙方通常都會互贈禮物;
三、一方若要征討第三國,也需要遣使照會對方,以期達成“諒解備忘錄”;
四、兩國若發(fā)生利益糾紛與局部沖突,都通過派遣代表談判解決,不致誘發(fā)戰(zhàn)爭。
許多人之所以認定宋朝簽訂澶淵之盟為“喪權辱國”,想來應該是因為盟書約定了宋政府每年要給予遼朝歲幣。但從歲幣的性質(zhì)來看,它既不是戰(zhàn)敗國的戰(zhàn)爭賠款,十九世紀鴉片戰(zhàn)爭以降,清政府對西方列強支付的銀子,才是屈辱的戰(zhàn)爭賠款。歲幣也不是藩屬國的納貢,宋政府對歲幣的交割形式,也盡力避免給人納貢的印象:“更不差使專往北朝,只令三司差人搬送至雄州交割。”毋寧說,歲幣其實是發(fā)達國家對經(jīng)濟落后國家的資助:“以風土之宜,助軍旅之費”,類似于今天國與國之間的經(jīng)濟援助。
從成本—收益的功利角度來看,每年十萬兩銀、二十萬匹絹的歲幣支出,也是收益遠大于成本的劃算買賣。以宋朝龐大的財稅收入,區(qū)區(qū)二三十萬兩銀的開銷并不構(gòu)成什么負擔;由于宋朝對遼朝的貿(mào)易長期處于“出超”地位,每年的歲幣基本上又流回宋人手里,據(jù)日本漢學家斯波義信的估算,宋朝通過對遼貿(mào)易,每年可獲八十萬貫的順差,數(shù)額超過送出去的歲幣。
宋朝人自己也曾做過一番成本—收益計算,結(jié)論是“雖每歲贈送,較于用兵之費,不及百分之一”;“歲遺差優(yōu),然不足以當用兵之費百一二焉”。歲幣支出只相當于戰(zhàn)爭損耗的百分之一。財物的損耗還是小事,更為重要的是,如果宋遼征戰(zhàn),勢必有無數(shù)的軍人與平民要死于戰(zhàn)火;而澶淵之盟訂立之后,至宋朝與女真秘密訂立海上之盟之前,兩國實現(xiàn)了一百余年的和平,其間盡管有糾紛、有局部沖突,有勾心斗角,但基本上都是通過談判解決問題,并沒有引發(fā)戰(zhàn)爭。單憑這一點,澶淵之盟的簽訂者就完全有資格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如果那時候就有諾貝爾獎的話。要知道,現(xiàn)代國家創(chuàng)設的國際組織、機制、協(xié)約,還未有能夠維持一百年和平的。
宋代之前的漢朝、唐朝,為締約和平,一般采用“和親”的方式(據(jù)學者的研究,西漢至少有16起和親,隋唐有45起和親,宋代以后的和親共計有37起)。宋朝則從無“和親”之舉,遼朝與西夏都曾經(jīng)向宋朝提出“和親”的要求,但宋政府都婉轉(zhuǎn)拒絕了,寧愿每年多支付點歲幣。今天許多人都能夠接受漢唐的“和親”政策——王昭君與文成公主的故事一直受到歌頌,卻無法接受宋代的歲幣。我感到有點難以理解,因為如果以現(xiàn)代文明價值觀視之,“和親”過程中,至少有一名女性被當成政治犧牲品,顯然更不應該為現(xiàn)代人所接受。
如果說,漢唐的“和親”是中世紀式的和平機制,那么宋朝開創(chuàng)的和約則是近代化的和平機制。我們看澶淵之盟的條款以及宋遼百余年間形成的“外交”制度:平等相待,和平相處,互派使臣,保持禮節(jié),通商互利,以簽訂協(xié)議的形式確立雙方權利與義務,有解決利益糾紛與沖突的談判管道——近代民族國家謀求建立的國際條約關系,不就是如此么?
從這個意義來說,諾貝爾和平獎確實應當向澶淵之盟這一和平機制的創(chuàng)立者——宋朝與遼朝領袖致敬。
責任編輯: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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