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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吳鉤】在你罵程朱理學之前,請先理解它

        欄目:快評熱議
        發(fā)布時間:2015-12-25 22:16:10
        標簽:
        吳鉤

        作者簡介:吳鉤,男,西歷一九七五年生,廣東汕尾人。著有《宋:現(xiàn)代的拂曉時辰》《知宋:寫給女兒的大宋歷史》《宋仁宗:共治時代》《風雅宋:看得見的大宋文明》《宋神宗與王安石:變法時代》等。



        在你罵程朱理學之前,請先理解它

        作者:吳鉤

        來源:騰訊大家(2015年12月25日)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十一月十五日乙亥

                     耶穌2015年12月25日

         

         


         

         

        程朱理學被妖魔化太久,被誤解太深。我愿意給諸位講述四個小故事,用四個小故事為程朱理學正本清源。

         

        最近《羋月傳》好像很火熱,據(jù)看過這部戲的人說,演的雖然是戰(zhàn)國的故事,不過男女主人公表達愛情跟現(xiàn)代人一樣奔放,什么“月兒就是我的命”,特肉麻。有點穿越的感覺。導演鄭曉龍解釋說:“那個時候還是戰(zhàn)國時期,男女示愛的方式是比較直接的。開始變保守都是‘程朱理學’出來之后的事,男女間越來越授受不親?!?/p>

         

        用“程朱理學”來替歷史劇的“穿越感”(穿幫感)做擋箭牌,確實是好主意。因為自近代以來,程朱理學一直就是一個大箭垛。任誰,只要覺得不爽都可以往那里射一箭,真可謂眾矢之的,千夫所指。

         

        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偉大旗手魯迅先生,率先給程朱理學畫了一個小丑的紅鼻子:“由漢至唐也并沒有鼓吹節(jié)烈,直到宋朝,那一班‘業(yè)儒’的才說出‘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的話,看見歷史上‘重適’兩個字,便大驚小怪起來?!保ㄟ@位拋棄發(fā)妻找小三的爺,快將自己裝扮成“婦女之友”了)。

         

        與魯老爺子齊名的胡適呢,盡管說過父親給他“留下了一點程朱理學的遺風”,但他年輕時也向程朱理學開過炮:“八百年來,一個理字遂漸漸成了父母壓兒子、公婆壓媳婦、男子壓女子、君主壓百姓的唯一武器;漸漸造成了一個不人道,不近人情,沒有生氣的中國。”

         

        連自許服膺于儒門的“國學大師”南懷瑾先生也認為,五四旗手動手砸“孔家店”是必然的,“因為這個店,本來是孔孟兩個老板開的股份有限公司,下面還加上一些伙計曾子、子思、荀子等等,老板賣的東西貨真價實??墒菐浊陙?,被后人加了水賣,變質(zhì)了。還有些是后人的解釋錯了,尤其是宋儒的理學家為然?!保ù髱煹慕庹f怎么這么粗俗?)

         

        “文革”時,炮轟程朱理學的火力就更加猛烈了。著名的筆桿子“梁效”發(fā)表雄文批判《水滸傳》時,也不忘記先踩幾腳程朱理學:“農(nóng)民起義的偉大斗爭,沉重地打擊了宋王朝的封建統(tǒng)治。面對這種局面,地主階級在對農(nóng)民起義進行武裝鎮(zhèn)壓的同時,加緊了思想上的反革命進攻。反動思想家程顥、程頤和朱熹等人,適應(yīng)這種需要,繼承儒家的反動路線,對孔孟之道作了一番加工,建立起了程朱理學。它在反動統(tǒng)治者的支持下,廣為流行,無孔不入。”嚇死寶寶了。

         

        而對“文革”表示反感的自由主義代表人物王小波,在對待程朱理學的態(tài)度上,倒可以跟“梁效”產(chǎn)生共鳴。他說,“從歷史上我們知道,宋明理學是一種高調(diào)。理學越興盛,人也越虛偽”;“理學盛行時,科學不研究、藝術(shù)不發(fā)展,一門心思都在端正男女關(guān)系上,肯定沒什么好結(jié)果”。卻不知在理學被打倒罵臭的十年“文革”中,是不是人就特別真誠,藝術(shù)特別發(fā)達。

         

        今天你到互聯(lián)網(wǎng)上隨便一檢索,更是立即便會發(fā)現(xiàn),程朱理學已經(jīng)成了中國社會的萬惡之源:有人控訴“程朱理學鼓吹纏足、戕害婦女”;有人指出“程朱理學壓抑了中國人的開拓精神和創(chuàng)新能力”;有人痛罵“程朱理學徹底把中國人奴化,人成了逆來順受的奴才”;有人痛心疾首于“程朱理學阻礙了中國一千年的發(fā)展”;還有人考證出“抹胸的產(chǎn)生與程朱理學的興盛不無關(guān)系,理學是中國女性乳房發(fā)育不良的罪魁禍首”……

         

        曾有網(wǎng)友戲謔地說,“早晚有一天,張宏良便秘也會說是美國的陰謀”。著名的“反美斗士”張宏良先生會不會將便秘歸咎于美國陰謀,真不好說,但我確知,一些談中醫(yī)養(yǎng)生的文章已經(jīng)指出,中國人性生活不和諧應(yīng)歸咎于程朱理學:“由于程朱理學的發(fā)展及影響,壓抑、排斥性的看法日趨嚴重,談房中術(shù)者不被采錄,或視為禁書而遭封刪?!保ㄟ@位同志,你不知道在程朱理學被奉為正朔的明清時期,色情小說與春宮圖非常流行么?)

         

        更有意思的是,張宏良本人也是明確反程朱理學的。他說:“東方文化在后來兩千多年封建社會發(fā)展過程中,逐漸被腐朽落后的封建文化所侵蝕,特別是倡導‘存天理,滅人欲’的程朱理學,嚴重毒化了中華民族的性格和心靈。”我覺得,如果張宏良可能將便秘歸結(jié)為美國陰謀,那他也應(yīng)該會將便秘怪罪于程朱理學。

         

        顯然,程朱理學被妖魔化太久,被誤解太深了。

         

        我愿意給諸位講述四個小故事,用四個小故事為程朱理學正本清源。

         

        程朱理學是旨在約束君權(quán)的政治哲學

         

        我要講的第一個和第二個故事關(guān)涉到程朱理學究竟是什么。我們可以說程朱理學是一門系統(tǒng)化的哲學及信仰體系,后世學界將程朱理學說成“客觀唯心主義”,將陸王心學說成“主觀唯心主義”(不要問我什么意思,我也不懂),便是從哲學的角度解釋理學。不過,我們其實可以從更“薄”的層面去理解程朱理學,將程朱理學還原為一門政治哲學。理學雖然強調(diào)“內(nèi)圣”,但“內(nèi)圣”只是出發(fā)點,歸宿還是“外王”,從“內(nèi)圣”開出“外王”。這應(yīng)該是我們理解程朱理學的一個邏輯起點,從這個邏輯起點出發(fā),我們對程朱理學中一些不近常理的說法才會豁然開朗。

         

        程朱理學是一門政治哲學,換言之,這門學說其實是講給君主、講給治理國家的士大夫群體聽的;宋代理學家特別講求的“理”,也是用來約束君主與士大夫的。程頤說“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也好,朱熹說“存天理,滅人欲”也好,都是針對君主與士大夫提出來的道德標準,他們是統(tǒng)治者,是社會精英,承受更為嚴格的道德約束也是應(yīng)該的。

         

        晚清的徐繼畬就這么解釋程頤為什么要提出“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宋承五季之后,世風靡靡,夫婦一倫輕褻已甚,故伊川(程頤)立此嚴峻之防,使士大夫有所矜式,非為愚夫愚婦言也?!睂嶋H上,程頤還主張,大夫以上,至諸侯、天子,同樣不應(yīng)該再娶,“大夫以上無再娶禮。凡人為夫婦時,豈有一人先死,一人再娶,一人再嫁之約?只約終身夫婦也”。這個高標準亦不適用于一般平民。大夫以下的平民是可以“不得已再娶”的。對于“愚夫愚婦”,儒家的主張向來是“體民之情,遂民之欲”;“禮不下庶人”,用不著那么講究。

         

        現(xiàn)在來說第一個故事。北宋元祐元年(1086),程頤以布衣之身份,被朝廷召征為“崇政殿說書”,充任年幼的哲宗皇帝的經(jīng)筵官。這是一個極清貴的職位,不過程頤沒有馬上應(yīng)承,而是上了三道札子,闡述他對經(jīng)筵制度的看法,并提出一個條件:如果朝廷贊成他的意見,他便擔任經(jīng)筵官;如果不贊成,那“崇政殿說書”一職還是另請高明。

         

        在第三道札子上,程頤說:“臣竊以人主居崇高之位,持威福之柄,百官畏懾,莫敢仰視,萬方承奉,所欲隨得。茍非知道畏義,所養(yǎng)如此,其成德可知。中常之君,不無驕肆。英明之主,自然滿假。此自古同患,治亂所系也?!笨偠灾?,如果君主不知道克制、敬畏,后果很嚴重。

         

        怎么辦?程頤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其中包含兩套制度:一、君德成就責經(jīng)筵;二、天下治亂系宰相。什么意思呢?首先是經(jīng)筵制度,程頤認為,皇帝比任何人更加需要教化,因此,必須建立經(jīng)筵制度,禮聘大儒講課,讓君主長期接受儒家理想的熏陶,潛移默化,養(yǎng)成克制的自覺與能力(君德)。這個過程,也叫做“格君心之非”,是理學的重要主張。

         

        其次是宰相負責制,程頤認為,應(yīng)當剝奪君主的執(zhí)政權(quán)力。君主地位尊貴,是最高的仲裁者,受眾臣、萬民景仰,但是,君主不應(yīng)該具體執(zhí)政,不必親裁細務(wù),執(zhí)政的權(quán)力委托給宰相領(lǐng)導的政府,并由政府承擔“天下治亂”的責任。這也是宋儒的共識。從程頤后來還是欣然就任“崇政殿說書”來看,朝廷應(yīng)該對他的意見沒什么異議。

         

        另一位大儒朱熹后半輩子都在強調(diào)“正心誠意”,這同樣是對君主與士大夫的要求。我來說第二個故事。南宋淳熙十五年(1188),年近六十的朱熹應(yīng)宋孝宗之召,赴杭州入對。啟程之際,友人勸告他:皇上不喜歡“正心誠意”之論,您就別提這個話題了。朱熹正色說:“吾平生所學,惟此四字,豈可隱默以欺吾君乎?”

         

        待見到了宋孝宗,朱熹劈頭就對皇帝一頓臭罵:“陛下即位二十七年,因循荏苒,無尺寸之效可以仰酬圣志?!睘槭裁磿@樣,朱熹分析說,是因為陛下您“天理有所未純,人欲有所未盡”。最后朱熹建議皇上:“愿陛下自今以往,一念之頃必謹而察之:此為天理耶,人欲耶?果天理也,則敬以充之,而不使其少有壅閼;果人欲也,則敬以克之,而不使其少有凝滯?!?/p>

         

        不管朱熹的這一套皇帝聽不聽從,但朱熹的本意確是要求君主與士大夫節(jié)制人欲、遵循天理,而不是要老百姓這樣做。學者陳來先生在岳麓書院的一次演講中澄清過這個問題:“有人講,宋儒講‘格物致知’、‘正心誠意’,講‘存天理、滅人欲’,是講給老百姓聽的,是用來控制老百姓的思想。這個不對。我們看朱熹的經(jīng)歷,他一開始就是講給皇帝聽的,是向承擔各級職務(wù)的知識分子宣講的。”

         

        而且,朱熹對天理與人欲的區(qū)分,也不是今天許多人想象的那般極端、刻板。朱熹自己解釋說:“飲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顯然,朱熹并不反對正當?shù)娜诵孕枨?,而是反對沒有節(jié)制的欲望。從公共治理的角度來說,朱熹的主張也是有道理的。人有欲望,但人生活在相互的關(guān)系中,如果欲望不加節(jié)制,特別是統(tǒng)治者的欲望如不受限制,則必將對他人構(gòu)成威脅或傷害。所以人們在交往、結(jié)群的過程中,會形成道德、倫理、禮法。道德、倫理、禮法都是為了節(jié)制人性中過度的欲望,從而達成大眾福利的最大化。優(yōu)良的公共治理秩序,有賴于人們對道德、倫理、禮法的遵守;而一個各人聽任于自己欲望的社會,也必然會變成叢林世界。

         

        程朱理學在宋代的影響極有限

         

        許多人言之鑿鑿地指出,由于受到程朱理學的束縛,中國從宋代開始走向內(nèi)向、保守、停滯。甚至有研究服飾史的學者宣稱,因為程朱理學的影響,宋代女性的著裝趨于拘謹、呆板,包裹嚴實。但實際上,如果你去看宋畫中的宋朝女性,便會發(fā)現(xiàn)她們的著裝性感得很,通常都是內(nèi)衣外穿、酥胸微露。宋代的思想流派也可謂百花齊放,理學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學派而已,而且在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朱熹的學說受到朝廷的排斥。我再講一個朱熹的故事,這故事可以說明朱熹在當時的影響力實在有限。


         

                                 南宋劉松年《茗園賭市圖》中女子酥胸微露


        朱熹有位“一語定交”的好友鄭自明(鄭鑒),官至“著作佐郎”,娶了宰相陳俊卿之女、朱熹另一位朋友陳師中之妹陳氏為妻。淳熙九年(1182),鄭自明不幸英年早逝,一年后坊間傳出陳氏意欲再嫁的消息,朱熹便給陳師中寫了一封信:

         

        “自明之亡,行且期矣,念之怛然,痛恨如新?!笥褌髡f令女弟甚賢,必能養(yǎng)老撫孤,以全柏舟之節(jié)。此事更在丞相、夫人獎勸扶植以成就之,使自明沒為忠臣,而其室家生為節(jié)婦,斯亦人倫之美事。計老兄昆仲必不憚翼成之也。昔伊川先生嘗論此事,以為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自世俗觀之,誠為迂闊,然自知經(jīng)識理之君子觀之,當有以知其不可易也。況伏丞相一代元老,名教所宗,舉錯之間,不可不審。熹既辱知之厚,于義不可不言,不敢直前,愿因老兄而密白之,不自知其為僭率也?!?/p>

         

        朱熹的意思是希望陳師中能夠勸說令妹不要改嫁,留在鄭家“養(yǎng)老撫孤”。這也是朱熹全部文章中唯一引述程頤“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的地方,朱老夫子承認“自世俗觀之,誠為迂闊”??梢姰敃r社會并無女性不改嫁的一般觀念。只不過陳家乃宰相之家,“名教所宗”,朱熹才“僭率”建議,但他實際的用心恐怕還是出于對亡友一家老幼未來生活的憂慮。

         

        朱熹可能預(yù)感到這封信并不管用,又給陳師中的父親陳俊卿寫了一封信,意思還是懇請陳宰相勸說女兒不要改嫁,并解釋他冒昧寫這封信,乃是“正以人倫風教為重,而欲全之閨門耳。伏惟相公深留意也”。盡管朱熹說得非常懇切,然并卵,陳氏還是改嫁了。據(jù)朱熹本人所作《陳俊卿行狀》,陳俊卿“次女適故著作佐郎鄭鑒,再適太常少卿羅點”。

         

        實際上,兩宋時期,從士大夫家庭到百姓人家,婦女改嫁的事件俯拾皆是,王安石的兒媳寵氏、岳飛的前妻劉氏、陸游的前妻唐琬都改適他人。宋史學者張邦煒先生曾利用南宋筆記小說《夷堅志》所記事例進行統(tǒng)計,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單單一部《夷堅志》中,所載宋代婦女改嫁的事竟達六十一例之多,其中再嫁者五十五人,三嫁者六人。這雖屬管中窺豹,但由此亦可想見其時社會風尚之一斑?!睆埌顭樝壬贸鼋Y(jié)論:“宋代婦女再嫁者不是極少,而是極多”;“宋代對于婦女改嫁絕非愈禁愈嚴,相反倒是限制愈來愈小,越放越寬”。魯迅諷刺宋人“看見歷史上‘重適’兩個字,便大驚小怪起來”,是不折不扣的污蔑,如果不是無知的話。

         

        宋代的社會風氣也不以再嫁為恥,對再嫁婦女并無歧視之意,范仲淹給范氏宗族福利基金訂立的《義莊規(guī)矩》規(guī)定:“嫁女支錢三十貫,再嫁二十貫;娶婦支錢二十貫,再娶不支?!睂υ偌夼拥馁Y助優(yōu)于男子再娶。宋朝皇室也沒有歧視有改嫁經(jīng)歷的女性,四川婦人劉娥,原本是銀匠龔美之妻,“(龔)美攜以入京,既而家貧,欲更嫁之”。那劉娥改嫁給誰了?襄王趙元侃。后元侃當上皇帝,是為宋真宗,劉氏則冊封為皇后。宋仁宗皇后曹氏也是改嫁女,原嫁與李家,但新婚之夜丈夫逃婚,“曹氏復歸,后曹氏選納為后,慈圣光獻是也”。

         

        宋朝的法律也沒有任何壓制女性改嫁權(quán)利的條文,只是禁止居喪改嫁、強迫改嫁、背夫改嫁——這些行為在任何時代都是應(yīng)該予以限制的。南宋后期,有一個叫阿區(qū)的婦女,在丈夫李孝標去世后,先后改嫁李從龍、梁肅。李孝標之弟李孝德到官府控告嫂子“背兄”,審判這個案子的法官叫胡穎,是一位理學家,他雖認為阿區(qū)“以一婦人而三易其夫,失節(jié)固已甚矣”,但也承認“其夫既死之后,或嫁或不嫁,惟阿區(qū)之自擇”,這是阿區(qū)的合法權(quán)利。最后胡頻維護了阿區(qū)改嫁的自由,并斥責誣告的李孝德:“小人不守本分,不務(wù)正業(yè),專好論訴?!?/p>

         

        即便是朱熹本人,也并不反對婦人改嫁。他說過:“夫死而嫁,固為失節(jié),然亦有不得已者,圣人不能禁也?!敝祆湓笥延懻撘粋€案子:建陽縣有一名婦女,由于夫家太貧窮而提出離婚,事情鬧到衙門,縣官判離。朱熹的朋友對這個判決很不以為然,說:“夫婦之義,豈可以貧而相棄?官司又豈可遂從其請?”朱熹說:“這般事都就一邊看不得。若是夫不才,不能育其妻,妻無以自給,又奈何?這似不可拘以大義。只怕妻之欲離其夫,別有曲折,不可不根究。”可見朱老夫子盡管性格有些嚴肅,但也不是不近人情。

         

        理學在清代被帝王扭曲了

         

        朱熹生前郁郁不得志,身后卻極盡哀榮,元、明、清三朝都將他的學說尊為正統(tǒng),于是程朱理學完成了從一門在野政治學說向國家意識形態(tài)轉(zhuǎn)變的跳躍。明王朝更是將程朱理學列為科舉考試的標準答案。不過,明代的理學家仍能接續(xù)宋儒余緒,嘗試以“理”抗衡皇權(quán)的“勢”。晚明理學家呂坤便宣告:“天地間惟理與勢為最尊。雖然,理又尊之尊者也。廟堂之上言理,則天子不得以勢相奪。即奪焉,而理則常伸于天下萬世。故勢者,帝王之權(quán);理者,圣人之權(quán)也。帝王無圣人之理,則其權(quán)有時而屈?!?/p>

         

        以“理”抗“勢”是宋明理學作為一門政治哲學一以貫之的核心主張。宋代理學家推演出一個“道理系統(tǒng)”,這個“道理系統(tǒng)”由周敦頤“倡其始”,程顥程頤“衍其流”,關(guān)西張載“翼其派”;又由朱熹“推廣之”,張栻“講明之”。他們強調(diào),“天下惟道理最大,故有以萬乘之尊而屈于匹夫之一言”。道理高于皇權(quán),哪怕是一介匹夫,只要道理在他一邊,即便是“萬乘之尊”(皇帝)也應(yīng)當屈服之。呂坤之論,與宋代的“道理最大”之說一脈相承,只是明朝時“勢”與“理”的緊張關(guān)系已經(jīng)顯露出來。

         

        入清之后,大清皇帝對程朱理學的尊崇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士大夫不尊程朱之學,竟然會被處以“毀謗程朱”之罪。我來講完最后一個故事。雍正年間,有個叫做謝濟世的監(jiān)察御史,因為彈劾皇帝的寵臣田文鏡,被發(fā)往軍前效力贖罪。兩年后,有人舉報謝濟世私注《大學》,毀謗程朱。雍正勃然大怒:“朕觀謝濟世所注之書,意不止毀謗程朱。乃用《大學》內(nèi)見賢而不能舉兩節(jié),言人君用人之道,借以抒寫其怨望誹謗之私也。”謝濟世因此差點被處死,已經(jīng)被綁上刑場,臨刑前,才得旨:“謝濟世免死。”

         

        后來乾隆繼位,似乎是一個不怎么喜歡田文鏡的帝王,謝濟世覺得機會來了,將他的《大學注》(重新整理過了,刪掉了被雍正指為“怨望誹謗”的句子)進呈給乾隆。誰知卻給乾隆擲了出來。此時乾隆殺心未起,謝濟世總算得了善終,但他去世之后,朝廷從他兒子謝夢熊家中抄出他的一本遺著《梅莊雜著》,乾隆閱后,恨恨地說:“閱《雜著》所簽各條,誠不免語含怨望。使其人尚在,自當明正其罪,以昭懲創(chuàng)?!?/p>

         

        你看,大清對程朱理學是多么的尊崇,連一句對程朱表示異議的話也不可以說。然而,非常諷刺,清初最有杰出的理學家呂留良(時人評價呂留良“守程朱之學之嚴,無若先生者”),卻被清廷剖棺戮尸,子孫與門人或被戮尸,或被斬首,或流放為奴。為什么?就因為呂留良的理學思想對皇權(quán)專制提出了挑戰(zhàn)。比如他說:“秦漢以后,許多制度,其本心卻絕是一個自私自利,惟恐失卻此家當?!酥熳又^‘自漢以來二千余年,二帝三皇之道未嘗一日行于天下’者是也。后世儒者議禮,都只去迎合人主這一點心事?!?/p>

         

        朱熹那句“二帝三皇之道未嘗一日行于天下”的牢騷,要是在清朝說說,恐怕早已被砍了腦袋。程頤要是生在大清盛世,也必為乾隆治罪,因為他說過:“天下重任,惟宰相與經(jīng)筵。天下治亂系宰相,君德成就責經(jīng)筵。”這句話讓乾隆感到特別不爽,專門寫了一篇《御制書程頤論經(jīng)筵札子后》來駁斥程夫子:“為宰相者,居然以天下之治亂為己任,而目無其君,此尤大不可也?!痹谇】磥?,臣子若自命不凡,以“天下治亂系宰相”自許,將皇帝往哪里擺?眼內(nèi)還有皇上嗎?

         

        高壓之下,清代的所謂理學家已全無宋明士大夫的風骨,如清初的李光地曾大拍康熙的馬屁:“自朱子而來,至我皇上又五百歲,應(yīng)王者之期,躬圣賢之學,天其殆將復啟堯、舜之運,而道與治之統(tǒng)復合乎?伏惟皇上乘天之命,任斯道之統(tǒng),以升于大猷?!睂⒖滴趸实叟鯙椤暗澜y(tǒng)”的接班人。而在宋人構(gòu)建的理學道統(tǒng)譜系中,從未將“三代”之后的君主列入其中,道統(tǒng)完全獨立于皇權(quán)。另一名理學家焦循則大罵呂坤之論:“此真邪說也。孔子自言事君盡理,未聞持理以要君者。呂氏此言,亂臣賊子之萌也。”

         

        意在以“理”抗衡皇權(quán)之勢、以“正心誠意”格君心之非的程朱理學本身,此時也被扭轉(zhuǎn)方向,用于束縛民間社會與一般平民。段塔麗教授曾經(jīng)對《古今圖書集成·閨媛典》記載的歷代貞婦烈女進行了統(tǒng)計,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隋唐時,朝廷褒獎的貞婦烈女有61名,兩宋有274名,元代742名,明代有35829名,清初(前82年)有12323名。這個貞婦烈女數(shù)量的增幅,跟程朱理學獲得官方尊崇的軌跡是同步的。也就是說,當程朱理學從在野的政治學說蛻變成官方意識形態(tài)之后,它的約束對象就開始發(fā)生了錯位。


         

         

        但即便如此,程朱理學也沒有五四公知與網(wǎng)絡(luò)噴子控訴的那么“罪孽深重”,要為中國近百年(或五百年,或一千年)的落后負責云云。恰恰相反,晚清時候,隨著以曾國藩為代表的理學家崛起,士大夫政治意識得以覺醒,理學出現(xiàn)了一波回歸,而這次“理學回歸”的過程,基本上又跟“同治中興”同步。換言之,理學并沒有造成清王朝的專制與衰?。ǘ乔逋醭膶V茖е铝死韺W的衰?。炊鴦?chuàng)造了晚清最后的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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