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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惟邦本”的政治學(xué)解釋

作者：吳鉤

來源：作者授權(quán)儒家網(wǎng)發(fā)表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三月初二日庚申

           耶穌2016年4月8日

“民惟邦本”典出《尚書》之《五子之歌》：“皇祖有訓(xùn)，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边@是夏禹（皇祖）向王室貴族立下的祖訓(xùn)，相當于夏朝的憲章性文件，包涵著極豐富的傳統(tǒng)治理智慧。

首先，“民惟邦本”確立了儒家價值天平上的根本排序：“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彼未笕逯祆浣忉屨f，“蓋國以民為本，社稷亦為民而立，而君之尊又系于二者之存亡，故其輕重如此。”換言之，從“民惟邦本”可以合乎邏輯地推導(dǎo)出“人民最大”的價值排序。

其次，“民惟邦本”宣告了儒家政治的公共屬性：“天下為公?！苯缹W(xué)人劉師培曾將《五子之歌》引為“中國民約”之一：“上古之時，一國之政悉操于民，故‘民為邦本’之言載于《禹》訓(xùn)?！比摹疤煜聻楣崩硐?，也在宋代士大夫身上復(fù)活，一位南宋士大夫便嚴辭告誡宋高宗：“天下者，中國之天下，祖宗之天下，群臣、萬姓、三軍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高宗對此也不能存異議。

再次，“民惟邦本”確立了儒家的立國原則：“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毕让裰砸Y(jié)成“國家”的共同體，并非為了奉立一個君主，而是希望以國家的力量保護人民。這層意思，北宋理學(xué)家程頤已經(jīng)說得非常清楚：“人之生，不能保其安寧，方且來求附比。民不能自保，故戴君以求寧；君不能獨立，故保民以為安。”人民因不能“自?！?，于是讓渡部分權(quán)利出來，擁立君主，君主則須履行“保民”之責任。此為君與民的契約。

最后，立足于“民惟邦本”的立國邏輯，儒家又相信，“政得其民”。君主的治理權(quán)需要獲得人民的授權(quán)與認可。用程頤的話來說，“夫王者，天下之義主也。民以為王，則謂之天王天子，民不以為王，則獨夫而已矣?！贝嗽捗髅靼装椎卣f，君民以義合，君的合法性來自人民的同意，若人民不同意，則君不過是獨夫民賊。

從這樣的義理，庶幾可以推導(dǎo)出“民主”的正當性與必要性了。只是在一千年前，宋人尚未發(fā)現(xiàn)“投票”的機制而已。不過，程頤的兄長程顥設(shè)想過成立一個以“民主議政”為職能的機構(gòu)：“乞朝廷設(shè)延英院以待四方之賢……凡公論推薦及巖穴之賢，必招致優(yōu)禮……凡有政治，則委之詳定；凡有典禮，則委之討論。經(jīng)劃得以奏陳，而治亂得以講究也?！边@個“延英院”，有點接近于近代議院吧？

到了晚清時候，在西方思潮的鼓蕩下，一些儒家確實從“民惟邦本”的古老治理傳統(tǒng)發(fā)明了“民主政治”的新義，如譚嗣同說：“生民之初，本無所謂君臣，則皆民也。民不能相治，亦不暇治，于是共舉一民為君。夫曰共舉之，則非君擇民，而民擇君也。……夫曰共舉之，則且必可共廢之?！苯裉煸S多人以為，儒家傳統(tǒng)中只有“民本”思想，沒有“民主”意識，其實“民本”乃“民主”之母，是“民主”的合法性所在；“民主”不過是實現(xiàn)“民本”的技術(shù)手段罷了。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