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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東海作者簡介:余東海,本名余樟法,男,屬龍,西元一九六四年生,原籍浙江麗水,現(xiàn)居廣西南寧。自號東海老人,曾用筆名蕭瑤,網(wǎng)名“東海一梟”等。著有《大良知學(xué)》《儒家文化實踐史(先秦部分)》《儒家大智慧》《論語點睛》《春秋精神》《四書要義》《大人啟蒙讀本》《儒家法眼》等。 |
不是孟子真迂遠,而是諸侯近視眼
——仁者無敵續(xù)論
作者:余東海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八月十七日壬寅
耶穌2016年9月17日
“迂遠而闊于事情”語出《史記》,是梁惠王對孟子的評價,也是當(dāng)時和今世不少人的共識,甚至有些儒生也不無認(rèn)同。迂是迂腐,遠是疏遠,空談大道理。闊于事情,意謂不切實際,疏離現(xiàn)實,對處理具體問題沒有什么價值。
其實,不是孟子真迂遠,而是梁惠王們無道缺德者太小聰明,近視眼,不明中道真諦和仁義真相,喪失了真正強國強民的機會?!妒酚浢献榆髑淞袀鳌方榻B孟子如下:
“孟軻,騶人也。受業(yè)子思之門人。道既通,游事齊宣王,宣王不能用。適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則見以為迂遠而闊于事情。當(dāng)是之時,秦用商君,富國彊兵;楚魏用吳起,戰(zhàn)勝弱敵;齊威王宣王用孫子田忌之徒,而諸侯東面朝齊。天下方務(wù)于合從連衡,以攻伐為賢,而孟軻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p>
春秋時已經(jīng)禮壞樂崩,戰(zhàn)國之后更是詐力并重。而商鞅變法烈性壯陽藥式的立竿見影,起了一個特別壞的作用,各國在詐力競賽的邪道上越滑越遠,進入惡性循環(huán)。從此不是禮崩樂壞,而是學(xué)絕道喪。戰(zhàn)國七雄之爭徹底違反道義原則,變成了比壞比爛比下流。就像市井小人,受到盜匪欺凌,不是發(fā)心成長為仁智勇俱全的君子,而是一個個發(fā)誓:我要比你更壞,更詐力。
但是,六國終究壞不過秦國,遂相繼滅亡??梢哉f,這是戰(zhàn)國六雄為它們自以為的聰明所支付的代價。既然都是壞種,不如選擇一個最有希望統(tǒng)一天下、結(jié)束戰(zhàn)亂者,這很容易成為普通民眾和諸子百家的共識。當(dāng)然,秦國已經(jīng)產(chǎn)生路徑依賴,未能改弦易轍,故也迅速滅亡,且亡得最慘。
其實,當(dāng)時若有哪個大國能夠?qū)嵺`孔孟之道,勝負(fù)尚難逆料?;蛘哒f,這是其它六國有效抵抗秦國侵犯、阻止秦國統(tǒng)一的唯一希望。注意,必須是真正的孔孟之道,仁義之道,真仁真義,大仁大義。假仁假義在春秋尚有霸道之望,在戰(zhàn)國則完全行不通了。
當(dāng)然,戰(zhàn)國之時,禮制法度,崩壞已久,若要實踐王道,也必須變法,重建禮法制度。例如,重農(nóng)桑、獎軍功、實行土地私有、削弱貴族特權(quán)、實行統(tǒng)一度量和建立縣制等等,都是必須的,適當(dāng)嚴(yán)峻刑法也應(yīng)該,亂世重典。商鞅變法,其刑法并非錯在嚴(yán)峻,而是錯在惡酷,輕罪重罰,某些刑法內(nèi)容悖德違禮,違反人道。
更重要的是,商鞅變法的指導(dǎo)思想不良,君本主義加軍國主義。當(dāng)時如果有圣賢君子得志,立足于中道立場,汲取商鞅變法的某些可取之處開展儒家變法,在堅持一定道義底線的前提下展開國與國之間的競爭,包括經(jīng)濟、科技、軍力競爭,那么,則秦國的命運、天下的命運都將大不一樣。
孟子一再強調(diào)仁者無敵,豈欺人哉。孟子說:“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公孫丑上》)又說:“地方百里而可以王?!薄读夯萃跎稀分灰獙嵭型醯?,不在于國家大小,即使方圓百里,也可以王天下。圣賢君子若能當(dāng)國作主,有“施仁政于民”的機會,就可無敵于天下。
在《孟子·公孫丑上》第一章中,孟子認(rèn)為,憑齊國的條件稱王天下,易如反掌。其弟子公孫丑不服了,這樣的話,憑文王的德行,近百歲尚且沒能得到天下人心;武王、周公繼承他的事業(yè),這才仁及天下。現(xiàn)在您說起王天下似乎很容易,文王也不值得效法了嗎?
孟子回答說,怎可與文王相比。從商湯到武丁,賢圣的君主出了六七個,天下歸順殷朝已久,久了就難改變。商紂距武丁時代不長,故家遺俗流風(fēng)善政還有留存下來,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等賢臣一起輔佐,所以過了很長的時間才失天下。那時文王靠方圓百里之地而興起,是很困難的。而現(xiàn)在形勢大不一樣。孟子接著說:
“齊人有言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镃基,不如待時。今時則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過千者也,而齊有其地矣;雞鳴狗吠相聞,而達乎四境,而齊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時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時者也。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郵而傳命。當(dāng)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悅之猶解倒懸也。故事半古之倍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時為然?!保ā睹献印す珜O丑》)
當(dāng)時齊宣王如果能夠聽從孟子之言,實行仁政王道,后來的歷史或許就要改寫了。
《孟子·公孫丑上》第五章孟子說:
“尊賢使能,俊杰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則天下之商皆悅,而愿藏于其市矣;關(guān),譏而不征,則天下之旅皆悅,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稅,則天下之農(nóng)皆悅,而愿耕于其野矣;廛,無夫里之布,則天下之民皆悅,而愿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則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來未有能濟者也。如此,則無敵于天下。無敵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廛(chán):市中儲藏、堆放貨物的場所。助:指助耕公田。殷周時實行井田制。一里見方的土地劃作井字形,成九塊,每塊百畝,其中一塊作為公田,其余八塊分給八家,八家同養(yǎng)公田。夫里之布:即夫布、里布。夫布,一夫的勞役稅;里布,一戶的地稅。布,古代的一種貨幣。
這段話大意是:尊重賢人,任用能人,杰出的人在位,那么天下的士人都會高興,而愿意到那個朝廷為官;市場,提供存放貨物的場地而不征租賃稅,依照規(guī)定價格收購滯銷貨物,不使貨物積壓貨場,那么天下的商人都會高興,愿把貨物存放在那個市場上;關(guān)卡,只檢查不征稅,那么天下的旅客都會高興,愿意經(jīng)過那條道路;對于種田的人,只要他們助耕公田,不征收私田賦稅,那么天下的農(nóng)夫都會高興,愿在其田野耕種;人們居住的地方,沒有勞役稅和額外地稅,那么天下人民都會高興,愿來做那里的百姓。真能做到這五個方面,那么鄰國的百姓敬仰他就會像敬仰父母一樣。(鄰國要想率領(lǐng)百姓來攻打,就像率領(lǐng)子弟去攻打他們的父母,自有人類以來沒有能成功的。像這樣就能無敵于天下。無敵于天下的人,是奉了上天使命的人。那樣還不能稱王的,從來沒有過。
在《公孫丑下》,孟子又說:“王如用予,則豈徒齊民安,天下之民舉安。”又說:“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由周而來,七百有余歲矣。以其數(shù),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dāng)今之世,舍我其誰也?我何為不豫哉?”可惜齊宣王終究不能用,孟子遂黯然離開齊國。
孟子認(rèn)為,國家的興衰成亡,無非自求自取?!睹献?離婁上》第八章孟子說:
“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淪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后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p>
“國必自伐而后人伐之”,這個必字下得非常堅決、堅定,意味著一定如此,必然如此,絕對如此,沒有例外,不容置疑。可見這個定律非常鐵。在《公孫丑》第四章中,孟子亦引用了《尚書太甲》“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話,指出國家之禍福實屬自求。他說:
“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如惡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國家閑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今國家閑暇,及是時,般樂怠敖,是自求禍也。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p>
可以說,六國的衰敗滅亡,就是六國自己求來的,是它們自己種下的各種惡因惡種所致。個人有個人的因果,國家有國家的因果?!渡袝笥碇儭罚骸盎莸霞?,從逆兇,惟影響?!表樦斓蓝芯褪羌?,違背天道而行就有兇災(zāi)。兩者的關(guān)系如影隨形,似響應(yīng)聲??讉鳎骸暗?,道也。順道吉,從逆兇。吉兇之報,若影之隨形,響之應(yīng)聲,言不虛也?!?/p>
《大禹謨》中大禹“迪吉逆兇”之言,在道家《尸子》中說為舜帝的話,并加了個必字:“舜云:從道必吉,反道必兇,如影如響?!笨梢娙宓纼杉以谶@方面頗為一致?!兑捉?jīng)坤文言》說:“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备募覟閲?,這個定律仍然成立,仍然符合儒家理義。
《孟子·離婁上》第九章,孟子說:
“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 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故為淵驅(qū)魚者,獺也;為叢驅(qū)爵者,鹯也;為湯武驅(qū)民者,桀紂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則諸侯皆為之驅(qū)矣。雖欲無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猶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茍為不畜,終身不得。茍不志于仁,終身憂辱,以陷于死亡。”
孟子假設(shè),如果現(xiàn)在有一位仁慈的君主,那天下的諸侯就會支持他。就算他不想王天下都不行。孟子指出,現(xiàn)在想要王天下的人,就好像得了七年的病卻想用三年前存的藥來治療。平時不去點滴積累,一輩子都得不到。平時不行仁政,一輩子都要擔(dān)憂失去支持,早晚會敗亡。
在《孟子·離婁上》第十三章,孟子說:
“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yǎng)老者?!偌q,居?xùn)|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yǎng)老者?!险?,天下之大老也,而歸之,是天下之父歸之也。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往?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內(nèi),必為政于天下矣?!?/p>
必為政于天下就是王天下,一統(tǒng)天下。仁者無敵,實行仁政可王天下,這是孟子堅信不疑、不斷強調(diào)的一個中心觀點,這也是與五經(jīng)一以貫之的儒家外王學(xué)重要思想,春秋經(jīng)就有“王道無敵論”。關(guān)此,東?!度收邿o敵論》一文另有詳論,可以參看。
東海曾經(jīng)指出,沒有相當(dāng)?shù)娜鍖W(xué)、經(jīng)學(xué)修養(yǎng),缺乏知人之明和擇法之眼,要評判圣賢君子,是極易看朱成碧甚至指鹿為馬的。說孟子“迂遠而闊于事情”,是古今梁惠王們的誤判。須知孟子最重義德,豈能“迂遠而闊于事情”哉。
義德有三性:一是正義性,政治正義,個人有羞惡之心,有正義感,浩然之氣,集義所生,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二是時代性,合乎時宜,與時偕宜;三是適宜性,適宜適度,合情合理?!吨杏埂氛f“義者,宜也。”《說文》:“義之本訓(xùn)謂禮容各得其宜?!表n愈《原道》說“行而宜之之謂義”。
責(zé)任編輯: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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