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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耀作者簡介:周景耀,男,西元1981年生,安徽潁上人,清華大學文學博士?,F(xiàn)任職于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致力于詩學、儒學與跨文化研究。 |
原題:陳寅恪與宋詩因緣考(下)
作者:周景耀
來源:本文發(fā)表于《中國學術(shù)》(劉東主編)2016年第36輯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六月初三日甲申
耶穌2017年6月26日
陳寅恪與晚清宋詩派的聯(lián)系是一個饒有趣味的話題,在目前的陳寅恪研究中對此話題的關(guān)注尚不充分,本節(jié)擬對此進行討論,意圖經(jīng)由對陳寅恪與晚清宋詩派關(guān)系的梳理,從人事角度進一步認識其與宋詩的聯(lián)系,并在此基礎(chǔ)上探究其與宋詩派在詩學觀念上的承繼與分殊。
晚清以來的宗宋詩派可分為兩期,前期的道咸宋詩派和后期作為同光體的宋詩派,我們主要關(guān)注后期宋詩派與陳寅恪的關(guān)系,這一時期的代表人物有陳三立、鄭孝胥、陳衍等人,其父陳三立是其中的靈魂人物。眾所周知,陳寅恪生在書香世家,祖父陳寶箴主政湖南期間,一時開近代思想文化風氣之先,晚清民國間發(fā)生的諸多變革與歷史事件都與其家關(guān)系密切,他曾自言曰:“清代季年,士大夫?qū)嵱星辶鳚崃髦?。寅恪本人或以世交之誼,或以姻婭之親,于此清濁兩黨,皆有關(guān)系,故能通知兩黨之情狀并其所以分合錯綜之原委?!盵i]陳氏一門,可謂當時思想文化的中心之一,所往來者皆一時“名士學人高材碩彥”,“故義寧陳氏一門,實握世運之樞軸,含時代之消息,而為中國文化與學術(shù)德教所托命者也”,陳寅恪以“元佑黨家”之子,對此自然是幼承庭訓、濡染已久的,故其所學,實“成于家學,淵孕有自”,[ii]后來“家世風習”成為他治學一大方向,正是從他切身體驗得來,他在《唐代政治史述論稿》中寫道:“夫士族之特點既在其門風之優(yōu)美,不同于凡庶,而優(yōu)美之門風實基于學業(yè)之因襲。故士族家世相傳之學業(yè)乃于當時之政治社會有極重要之影響?!盵iii]這無疑是夫子自道。緣于此,陳寅恪與當時的思想潮流與文化趣味有著十分深刻的精神聯(lián)系與情感認同,在詩學觀念上亦不言自明,晚清的時代精神已經(jīng)內(nèi)置于他的精神世界,于是有他那段常為人提及的話:“寅恪平生為不古不今之學,思想囿于咸豐同治之世,議論近乎湘鄉(xiāng)南皮之間”。[iv]他亦曾對自己的弟子說:“其實我對晚清歷史還是熟習的;不過我自己不能做這方面的研究。認真做,就要動感情。那樣看問題就不客觀了,所以我不能做?!盵v]他在精神深處對父、祖輩的思想文化趣味有著自覺的認同與持守,并有意識承繼父、祖輩們文化選擇與思想遺產(chǎn),并踐行于自己的學術(shù)研究,他在《王靜安先生遺書序》中寫道:“自昔大師巨子,其關(guān)系于民族盛衰學術(shù)興廢者,不僅在能承續(xù)先哲將墜之業(yè),為其托命之人,而尤在能開拓學術(shù)之區(qū)宇,補前修所未逮。故其著作可以轉(zhuǎn)移一時之風氣,而示來者以軌則也?!盵vi]當然,他所言的并不只是王國維,他所承續(xù)的“先哲將墜之業(yè)”也并不只是王國維的未竟之業(yè),“回思寒夜話昌明,相對南冠泣數(shù)行”者也就并不僅是家國興旺的慨嘆,胡適說他有遺少味道,[vii]實在看的膚淺,他沒有意識到這背后匿藏著的文化敗毀的悲慟情懷。正是基于對滋養(yǎng)根柢的由世家熏染出來的文化趣味的堅持,他才會在諸多方面與老輩在文化觀念構(gòu)成潛在的一致性,詩學觀念上似亦如此。下面我們就以陳寅恪《宋詩精華錄》的批注為例具體檢視其在詩學觀念上對宋詩派的“承續(xù)”。
陳衍(1856—1937)編選、點評的宋詩合集《宋詩精華錄》1937年出版,1938年再版,據(jù)張求會介紹,陳寅恪手批的是1938年版本,批語共計19條,與晚清宋詩派有聯(lián)系者凡五條,為方便對這幾條批語有一個整體的觀感,依據(jù)張求會整理的順序與格式,[viii]全文錄如下:
第一條 原文(見卷首,頁一):
陳衍:敘
孟軻氏有言曰:“由湯至于武丁,賢圣之君六七作?!庇衷唬骸拔涠〕T侯,有天下,猶運之掌也。”《詩?車攻》小序云:宣王能“內(nèi)修政事,外攘夷狄,復(fù)文武之境土;修車馬,備器械,復(fù)會諸侯于東都”。此言殷、周二代之中興也。其事雖大,可以喻小。詩文之中興,何莫不然?清袁簡齋,文人之善謔而甚辯者也。有數(shù)人論詩,分茅設(shè)蕝,爭唐、宋之正閏,質(zhì)于簡齋。簡齋笑曰:“吾惜李唐之功德,不逮姬周,國祚僅三百年耳。不然,趙宋時代,猶是唐也?!庇伤挂哉劊浦T大家,譬如殷之伊尹、仲虺、伊陟、巫咸,周之周公、太公、召公、散宜生、南宮適;宋諸大家,譬如殷之甘盤、傅說,周之方叔、召虎、仲山甫、尹吉甫矣。然吾之選宋詩,抑有說焉?!队輹吩唬骸霸娧灾?,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眰惱硪病C献铀^“始條理”、“終條理”也。《虞書》又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惫省抖Y》曰:“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貴人聲也?!薄对姟吩唬骸柏还臏Y淵,噦噦管聲,既和且平,依我磬聲?!鄙w聲音之道,由細而大,戛擊鳴球,所以作止樂??傃灾?,合止柷敔,所以合樂止樂。終言之也,土木與石,皆聲音之細者。若琴瑟、下管、鼗鼓、笙鏞,則絲竹金革,悠揚鏗鏘鞺鞳,皆聲音之由細而漸大也?!蛾P(guān)雎》之詩曰:“琴瑟友之”、“鐘鼓樂之”,《鹿鳴》之詩曰:“鼓瑟吹笙”、“吹笙鼓簧”,又曰:“鼓瑟鼓琴”,無用柷敔者,而合樂則不廢柷敔,故長篇詩歌,悠揚鏗鏘鞺鞳者固多,而不無沈郁頓挫處,則土木之音也。然如近賢之祧唐宗宋,祈向徐仲車、薛浪語諸家,在八音率多土木,甚且有土木而無絲竹金革,焉得命為“律和聲、八音克諧”哉!故本鄙見以錄宋詩,竊謂宋詩精華乃在此而不在彼也。丁丑初夏,石遺老人書。
寅恪先生批語:
此數(shù)語有所指。其實近人學宋詩者,亦非如石遺所言,大抵近體較佳,七律尤勝,烏睹所謂“僅有土木而無絲竹者”耶?石遺晚歲頗好與流□爭名,遂作此無的放矢之語,殊乖事實也。
第五條 原文(見卷一,頁一三):
梅堯臣:悼亡三首
結(jié)發(fā)為夫婦,于今十七年。相看猶不足,何況是長捐?我鬢已多白,此身寧久全?終當與同穴,未死淚漣漣。
【陳衍原評】與放翁之“此身行作稽山土”皆從《毛詩》來。
每出身如夢,逢人強意多。歸來仍寂寞,欲語向誰何?窗冷孤螢入,宵長一雁過。世間無最苦,精爽此消磨。
【陳衍原評】末韻即“荀奉倩神傷”之意。
從來有修短,豈敢問蒼天?見盡人間婦,無如美且賢。譬令愚者壽,何不假其年?忍此連城寶,沉埋向九泉。
【陳衍原評】情之所鐘,不免質(zhì)言。雖過,當無傷也。
案:潘安仁詩,以《悼亡三首》為最。然除“望廬”二句、“流芳”二句、“長簟”二句外,無沈痛語。蓋熏心富貴,朝命刻不去懷,人品不可與都官同日語也。
寅恪先生批語:
元微之(元?。┮唷稗剐母毁F”之人,其《遣愁懷三首》卻極沈痛。又,“高情自古《閒居賦》,誰信安仁拜路塵”,不知石遺老人將何以釋元裕之之疑?
石遺老人之最賞此數(shù)詩,殆有所感。昔沈乙廠謂“石遺《蕭閒堂詩》,可作倫理教科書讀” 亦極盡賛美之詞矣。
第七條 原文(見卷二,頁六):
王安石:六言絕句二首
柳葉鳴蜩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相見江南。
二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東西。今日重來白首,欲尋舊跡都迷。
【陳衍原評】絕代銷魂,荊公詩當以此二首壓卷。東坡見之曰:“此老,野狐精也?!彼旌椭S志湓疲骸俺缣屹忪艜?,積李兮縞夜。”寫桃李得未曾有。余嘗言“荊公詩有《世說》所稱謝征西之妖冶”,沈子培極以為然。荊公功名士,胸中未能免俗,然饒有山林氣。相業(yè)不得意,或亦氣機相感邪!
寅恪先生批語:
三十年前,寅曾見鄭海藏誦此詩,嘆賞不已。石遺此評,亦當日所謂“同光體”詩人之公論也。荊公斷不可謂之“俗人”,若以其曾作宰相,遂謂爲“未能免俗”,作此論者真可謂俗矣!
第十條 原文(見卷二,頁二三):
黃庭堅:醇道得蛤蜊,復(fù)索舜泉。舜泉已酌盡,官醞不堪,不敢送
青州從事難再得,墻底數(shù)樽猶未眠。商略督郵風味惡,不堪持到蛤蜊前。
【陳衍原評】古者送人物,必以一物居前。弦高以牛十二犒師,先以乘韋是也。末句謂酒惡不堪送,否則“前”字趁韻矣。世有以趁韻藉口于山谷者,真令人齒冷也。
寅恪先生批語:
《石遺先生談藝錄》謂:“鄭海藏詩,一篇中只有一二佳句,餘皆趁韻?!币伞笆烙幸猿庙嵔蹇陟渡焦取敝Z即指海藏言也。
第十五條 原文(見卷三,頁一三):
周必大:臘旦大雪,運使何同叔送羊羔酒,拙詩為謝
未雪冰廚己擊鮮,雪中從事到君前。淺斟未辦銷金帳,快泄聊憑藥玉船。醉夢免教園踏菜,富兒休詫饌羅膻。爛頭自合侯關(guān)內(nèi),何必移封向酒泉?
【陳衍原評】益公詩喜次韻,喜用典,蓋達官之好吟詠者。
寅恪先生批語:
此語殆因張廣雅或樊樊山而發(fā)。其實達官作詩不必“喜用典”,尤不必“喜次韻”也。
下面就上述幾條批語進行分析,先看“敘”。陳衍在“敘”中主要談了兩方面的問題,其一,關(guān)于中國詩史上唐宋詩之爭的問題,陳衍在“敘”中并沒有如以往論者那般分茅設(shè)蕝,爭唐宋之正閏,其意見較為通達,認為二者各存特色,如程千帆在《讀<宋詩精華錄>》中所言:“老人之意,于唐宋分疆,未加抑揚,實持平之論”。[ix]其二,由對何謂宋詩精華的認識,來反思近代的詩風問題,陳衍編選宋詩的主要意圖即在于此,下面擬就此問題略加申述。陳衍自陳他以“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為選詩宗旨,入選之詩多為聲律和諧的五、七言的近體詩,因在他看來“長篇詩歌,悠揚鏗鏘鞺鞳者固多,而不無沈郁頓挫處,則土木之音也”,土木之音是指“聲音之細者”,因宋詩長篇喜以議論入詩,“夫議論則不免于委曲,委曲則不免于冗長。長則非律絕所任,此所以逮宋而古詩愈多也。其極至句讀不葺,而文采之妙無征;節(jié)奏不均,而聲調(diào)之美遂閟”,[x]故陳衍認為宋詩精華,乃在律絕而不在長篇也。非獨如此,注重聲律、音節(jié)的和諧一直是其品評詩歌的主要標準,他認為“詩不能不言音節(jié)”,[xi]在《詩學概要·總論》中亦強調(diào)詩文之工不工,表現(xiàn)之一在于是否“可誦可讀”。[xii]陳以音律論詩,實別有用意,即其所言:“然如近賢之祧唐宗宋,祈向徐仲車、薛浪語諸家,在八音率多土木,甚且有土木而無絲竹金革,焉得命為‘律和聲、八音克諧’哉!”亦即“今人工詩者不少,而七古音節(jié)不合者頗多”。這一詩學現(xiàn)象在他看來“至顯而至要”,但“對友朋所作,有時不便明言”, [xiii]只能宛轉(zhuǎn)勸誡,其以所選宋詩之精華為模范,一矯近賢“八音率多土木”之弊的用意便不言而喻。[xiv]此論基于其對清道光以來詩風的判斷與反思。陳衍認為:“前清詩學,道光以來一大轉(zhuǎn)捩。略分兩派:一派為清蒼幽峭?!艘慌山找脏嵑2貫榭龎??!湟慌缮鷿瓓W衍?!丈蛞意?、陳散原實其流派。而散原奇字,乙庵益以僻典,又少異焉,其全詩亦不盡然?!盵xv]此兩派一以鄭孝胥為代表,一以沈曾植、陳三立為代表,他們所代表的詩風為晚清詩壇之主流,影響所及,彼時詩人殆無出此兩派者,當然存在逸出此兩派的詩人,此就犖犖大者而言,故不深究。那么,陳衍傾向于哪一派詩風呢?或者他不甚欣賞哪一派詩風呢?知其所不喜者,便知“近賢”“音節(jié)不合”之弊屬于哪一派詩風。陳衍在《石遺室詩話》中有一則與“敘”論近賢之蔽相同的詩話,其曰:
余舊論伯嚴詩避俗避熟,力求生澀,而佳語仍在文從字順處。世人只知以生澀為學山谷,不知山谷仍槎椏,并不生澀也。伯嚴生澀處與薛士龍季宣乃絕相似,無人知者。嘗持浪語詩示人,以證此說,無不謂然。[xvi]
由此可知陳衍“敘”中所指近賢“八音率多土木”之音的弊端實出于陳三立一派,尤以陳三立為主。既然他視生澀為弊,也便不在欣賞和廣為宣揚之列,由此亦可知其傾向于以鄭孝胥為代表的“清蒼幽峭”一派,殆無疑議。在其所撰《石遺室詩話》中,這種傾向有極為明顯的體現(xiàn),即入詩話的詩多為“清蒼幽峭”一派,鄭孝胥及其詩尤多被提及;相反“生澀奧衍”一派極少入選,提及沈增植、陳三立及其詩之處者很少,以至引起二人不滿,責其“近來詩話不甚譽其詩”。[xvii]陳衍通過他人之詩道出“不譽其詩”的理由,[xviii]原因不難想見,就在于其過求“避俗避熟”的效果,所謂“《散原精舍詩》,專事生澀,蓋欲免俗免熟,其用心苦矣”,[xix]這種做法,若求之太過則不可避免的導(dǎo)致聲律“生澀”的不可讀,此即所謂“土木之音”者也。他曾批評指散原詩音調(diào)不高:“所謂高調(diào)者,音調(diào)響亮之謂也。如杜之‘風急天高’是矣?!渡⒃嵩姟罚瑒t正與此相反”。[xx]錢仲聯(lián)在《夢苕庵詩話》中亦云:“時賢散原,從山谷入,而不為山谷門戶所限,固是健者。然恨其音調(diào)多啞,時人大抵犯此病?!盵xxi]陳衍在與錢鐘書對談的《石語》中直言,“陳散原詩,予所不喜”,因陳詩不容易使人“讀得、懂得”,故他認為陳詩“數(shù)十年后恐鮮過問者”,并指出在這是其過求“避俗避熟”的結(jié)果,所謂“言草木不曰柳暗花明,而曰花高柳大;言鳥不言紫燕黃鶯,而曰烏鴉鴟梟;言獸切忌虎豹熊羆,并馬牛亦說不得,只好請教犬豕耳?!盵xxii]可以說對以陳三立為代表的“生澀”詩風的批評與糾偏,代表了當時詩壇,乃至思想文化界的某種共識,甚至成為新文學革命舊文學的靶點之一。陳寅恪在批語中指出的“石遺晚歲頗好與流□爭名,遂作此無的放矢之語,殊乖事實也”,如果我們聯(lián)系到陳衍對當時詩壇整體狀況的分析,及其詩學趣味的指向,或許陳衍所言并非“無的放矢之語”,故其與同輩人爭名或在其次,對此姑且不論。由陳寅恪的這條批語,可見他并未能全然洞悉陳衍編選《精華錄》的用心與詩學宗旨,只將注意力集中于陳衍有與同輩人爭勝方面,沒有看到陳衍糾偏詩風的努力。上文已指出,陳衍選宋詩的標準之一是“律和聲、八音克諧”,即不選“土木之音”的詩,而以“絲竹金革”之詩為主,他即以這樣的宋詩選本矯“近賢”之弊,對此陳寅恪并不是很清楚。
陳衍在《精華錄》里選了蘇轍的《與兄子瞻會宿二首》:
逍遙堂后千章木,長送中宵風雨聲。誤喜對床尋舊約,不知飄泊在彭城。
秋來官閣涼如水,別后山公醉似泥。困臥紙窗呼不起,風吹松竹雨凄凄。
只選蘇轍的兩首絕句,這引起陳寅恪的不滿,他批注道:
同叔佳詩頗多,何以僅錄此二絕?殆即就《東坡詩注》隨鈔二首耶?若果如此,殊可謂草率矣![xxiii]
又如第十四條批語,陳衍認為孔平仲詩“學盧仝體,而去其鉤棘字句”,陳寅恪則認為孔平仲的那首詩“似非學其詩體”,因詩中“思想與玉川(筆者注:盧仝,號玉川)不類”。[xxiv]與此相類的有第十二、第十八、十九等條的批語,在第十二條批語中,陳衍認為黃庭堅《書磨崖碑》一詩“音節(jié)甚佳,而議論未是”,陳寅恪卻認為“此詩議論甚是”,且揣測陳衍亦因“議論不合”而不選李清照的《浯溪碑詩》,他認為這是陳衍的一個“誤解”,[xxv]批語的第十九條亦復(fù)如是。[xxvi]在第十八條批語中,陳衍認為劉克莊的詩“律句多太對”,陳寅恪則認為“律句太對并不足為病,惟視兩聯(lián)之思想及意境如何耳”。[xxvii]二人評詩的側(cè)重點顯然有所不同。我們知道,陳衍在“敘”中已明言,宋詩之精華在近體律絕,故書中所選以以近體詩為主,而所選之詩,無論古體、近體大體以聲律和諧、清脆者為主,這樣的例子在《精華錄》中比比皆是,陳衍在對一些詩的評語中也體現(xiàn)了這一選詩選擇。如(1)評王安石《元豐行示德逢》云:“音節(jié)極高亢”;(2)評王安石《書任村馬輔》云:“并無深意,音節(jié)獨絕”;(3)評蘇軾《和鮮于子駿鄆州新堂月夜二首》云:“短篇五古,非坡公所長,清脆而已”; (4)評黃庭堅《予既作竹枝詞夜宿歌羅驛夢李白相見于山間曰于往謫夜郎于此聞杜鵑作竹枝詞三疊世傳之不予細憶集中無有請三誦乃得之》云:“音節(jié)極佳。先生所謂可以弦歌者,此其選矣”;(5)評黃庭堅《書磨崖碑后》云:“此首音節(jié)甚佳,而議論未是”;(6)評葉紹翁《等謝屐亭贈謝行之》云:“晚宋詩人,工古體者不多,此篇其最響亮者”。[xxviii]由以上評語,可印證陳衍是遵循“敘”中所言注重音節(jié)的選詩宗旨進行選詩的。從(2)、(5)評語不難想見,陳衍在選詩時更看重“音節(jié)”,至于寅恪所言詩之“思想及意境”則居其次。由(3)、(6)兩則評語可見,即便陳氏選古體詩,亦以音節(jié)為取舍標準。是故,陳氏只選蘇轍兩首詩,道理或正在于此,且所選蘇轍二詩大體屬于符合音節(jié)和諧這一標準,不能以“草率”視之。換言之,陳寅恪的這個疑惑,是否意味著他在詩歌的藝術(shù)層面對陳衍所推崇的詩學旨趣不認同?假使如此,我們不禁要問,陳寅恪反過來對“生澀奧衍”的詩風是認同的嗎?他認為近人近體詩有不乏“絲竹”之音者所指為誰?
我們再折回去看上面的幾條批語,三條里面有兩條涉及同一個人,可見他對此人是極為關(guān)注的,這個人是鄭海藏,即鄭孝胥(1870—1937)。這兩條關(guān)于鄭孝胥的批語,一條涉及人事,陳寅恪自陳三十年前見過鄭孝胥;另一條涉及對鄭孝胥詩的認識,認為陳衍所言“世有趁韻籍口于山谷者”是指鄭孝胥。雖然依據(jù)現(xiàn)有的材料,上述兩條批語中涉及的內(nèi)容很難被確證下來,但有一點是顯然存在的事實:即陳寅恪對鄭孝胥其人其詩是有所了解的,也就是說,對由鄭孝胥代表的晚清詩風陳寅恪并不陌生,甚至頗為熟悉。那么,陳對此詩風的態(tài)度是怎樣的?吳宓提供了一條關(guān)鍵性的材料,他在讀《海藏樓詩》所作的讀書筆記中指出:
昔在美國1919年陳寅恪自言:在中國近世詩人中,最佩愛蘇堪之詩,以其意思明顯,句句可譯成英文或其他外文也。后來宓多讀各家之詩,以其真摯明顯(即清切)為標準,乃深是寅恪此言。[xxix]
鄭孝胥在為一九一0年出版的《散原精舍詩》所作序言中言及“清切”的詩學宗旨:
往有鉅公與余談詩,務(wù)以清切為主,于當世詩流,每有張茂先我所不解之喻,其說甚正。然余竊疑詩之為道,殆有未能以清切限之者。世事萬變紛擾于外,心緒百態(tài),沸騰于內(nèi),宮商不調(diào)而不能已于聲,吐屬不巧而不能已于辭。若是者,吾固知其有乖于清也。思之來也無端,則斷如復(fù)斷、亂如復(fù)亂者,惡能使之盡合?興之發(fā)也匪定則倏忽無見、惝怳無聞?wù)?,惡能責以有說若是者?吾固之其不期于切也。并世而有此作,吾安得謂之非真詩也哉?[xxx]
為詩之道,雖有不以清切限之者,但就鄭氏本人而言,其所宗者顯然是“清切”的為詩之道,并認為散原詩與此道有違。這則短序雖意在為散原“開脫”,事實上更應(yīng)看作是對陳三立詩較為委婉的批評,胡適即認為鄭孝胥在這篇序中“雖然表面上是替江西詩派辯護,其實是指江西詩派的短處。他自己的詩并不實行這個‘不清不切’的主張”。[xxxi]鄭孝胥在和樊增祥(1864—1931)的詩中再次論及此事,針對散原詩之“宮商不調(diào)”、“吐屬不巧”的短處,婉勸樊氏勿染此習,詩云:“嘗序伯嚴(引者注:陳三立,字伯嚴)詩,持論闢清切。自嫌誤后生,流浪或失實。君詩妙易解,經(jīng)史氣四溢。詩中見其人,風趣乃雋絕。淺語莫非深,天壤在豪末。何須填難字,苦作酸生活?會心可忘言,即此意已達?!盵xxxii]恐以“清切”論詩,會貽誤“后生”的話,終是謙辭,其意更在對“何須填難字,苦作酸生活”的不滿。后來陳、鄭二人對談,鄭直言道:“余語伯嚴,以吾儕身世讀古人詩,恨其不愜,惟少陵差沈著。然如元裕之‘血肉正應(yīng)皇極數(shù),衣冠不及廣明年’,亦頗透切。故今日作詩不透切者盡可不作,若用事敷衍,殊不足觀矣。”[xxxiii]這未嘗不是對序中所言“其不期于切”的直接批評。鄭孝胥所言之“清切”,實本于張之洞,即序中之“鉅公”。[xxxiv]那么,“清切”如何理解呢?張之洞對此有界定,論及作“時文”和“作試律詩”,張認為應(yīng)遵循四條原則。
關(guān)于作“時文”:
宜清(書理透徹,明白曉暢)、真(有意義,不剿襲)、雅(有書卷,無鄙語;有先正氣息,無油腔濫調(diào))、正(不俶詭,不纖佻,無偏鋒,無奇格)。[xxxv]
關(guān)于作試律詩:
宜工(不率)、切(不泛)、莊(不佻)、雅(不腐)。[xxxvi]
“清”意為“書理透徹,明白曉暢”;“切”意為“不泛”、真切穩(wěn)妥;合為一處,“清切”意為透徹明白、真切穩(wěn)妥。此亦為上文吳宓所言之“真摯明顯”,陳寅恪認為鄭孝胥詩符合這個標準,故深為“佩愛”,由此可證,他對生澀詩風并不認同,而偏向于“清切”一路,這與其喜歡元、白詩似宜應(yīng)作如是觀,那么,他認為的近人之詩不乏“絲竹”者,至少不應(yīng)將鄭孝胥的詩排除在外。以此論之,他與陳衍對晚清宋詩派的批評與認可事實上具有一致性,他們所認同乃至“佩愛”的大抵是導(dǎo)源于張之洞、至鄭孝胥而風氣大昌的“清切”的詩學趣味。雖然陳寅恪不喜詩之生澀難讀,但并不意味著他對陳三立的詩學理念全不認同,他“佩愛”海藏詩不假,但在其靈魂深處,他真正認可與追隨的會不會可能是陳三立提倡的詩學觀念?通過陳寅恪的日常生活與詩學實踐能否印證這個判斷?下面不妨就此略作闡發(fā)。
陳衍指出陳三立論詩最“惡俗惡熟,嘗評某也紗帽氣,某也館閣氣”,[xxxvii]亦云“伯嚴詩,避熟避俗,力求生澀”,其詩學宗趣與黃庭堅之“無一字無來處”、“點鐵成金”、“奪胎換骨”等詩學主張不無承繼關(guān)系,此不贅論。而以這種詩學觀念為標的,難免在詩歌中造成艱澀難懂的藝術(shù)效果。這種藝術(shù)效果的形成,除了其自覺的藝術(shù)追求外,應(yīng)還有其他原因,若考慮到其身份、立場與情感等因素,或許有助于深化我們對他如此選擇的認識。或如鄭孝胥在為其詩所作序中所說的那樣,在“世事萬變紛擾于外”的時刻,置身文化與政治變局中心的詩人,其心緒自是百轉(zhuǎn)千回,沸騰于內(nèi)而形于言,或會出現(xiàn)“宮商不調(diào)而不能已于聲,吐屬不巧而不能已于辭”的現(xiàn)象。在興亡遺恨、文化飄零的歷史狀況下,作為特殊身份的政治與文化雙重遺民的陳三立其情緒之起伏是可想而知的,正如陳寅恪在《王觀堂挽詞并序》中所言:“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時,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現(xiàn)出文化之程量愈宏,則受其之苦痛亦愈甚”。[xxxviii]此苦痛郁結(jié)難舒,無由出之,即便訴諸于詩,實難以常語出之,也就難作響亮高調(diào)、情感暢達之詩,惟以苦澀隱晦之語表達方合其意,“其用心苦矣”,[xxxix]非不能為“清切”之語也。因此,若求之其處境,不以詩藝論,則其作為文化遺民在詩所體現(xiàn)出的苦澀是十分明顯和濃重的,故其詩給人以不清不切的藝術(shù)感受自有其合情合理之處,就此而論,鄭氏之序可謂是知人論世之言。鄭孝胥在1922年版的《散原精舍詩集》的序中進一步申論此序之意,鄭氏認為,散原詩“體《春秋》之微旨”,不可以尋常眼光視之,并樂見世人“議散原之詩非詩而類于《春秋》”,[xl]意謂散原詩具有以詩存史的價值,其對散原詩的見識較之陳衍顯然深入一層,進而言之,這何嘗不是其自期之論,亦未嘗不是對整個遺民詩人群體而發(fā)。這些在陳寅恪那里有著十分鮮明的承續(xù),無論是父輩信守的文化觀念,還是他們在歷史鼎革之際的情感與立場的指向,都能在陳寅恪那里找到回應(yīng)。
陳寅恪對其父倡導(dǎo)的“避俗避熟”之論心領(lǐng)神會(這里需要說明的是“避俗避熟”的做法不一定會導(dǎo)致“生澀奧衍”的閱讀效果,“生澀奧衍”只是“避俗避熟”致使的藝術(shù)效果之一,所以陳寅恪對“避俗避熟”的認同與其喜歡“清切”之詩并無必然的矛盾,因前者是一種詩學理念,后者是一種藝術(shù)效果,遵循前者,是可以通向后者的)。陳寅恪曾與人論雅俗問題,他認為“太熟套的東西最容易變俗,簡單說就是‘熟就是俗’”。[xli]可見其不尋常態(tài),不同流俗,與散原之論若合符節(jié)。抑更有可論者是其具體的詩學實踐,觀其詩,可謂是字字藏謎,句句用典,今典與古典并陳,非常自覺地踐行了“避俗避熟”的詩學主張,讀者若不熟悉詩中的“今典”與“古典”,很難進入其詩歌的意義世界,晦澀難懂較之其父有過之而無不及,晚年詩尤甚。正如余英時所言:“陳先生晚年詩文埋藏了一套獨特的暗碼系統(tǒng)”,“隱語”和“暗碼”隨處可見,既有古典,又含“今情”,“極盡深曲復(fù)雜之能事”。[xlii]這似乎體現(xiàn)出陳寅恪詩學上的矛盾性,他一方面流露出對“清切”詩風的欣賞,另一方面他的詩歌卻極為鮮明的體現(xiàn)出晦澀難懂的特點,并不以創(chuàng)作“清切”之詩為主要的藝術(shù)目的。他選擇這樣做是原因的,晚清以來歷史語境的轉(zhuǎn)換致使其家門遭受重大挫折,以及其后的歷史敘述對其所持之思想文化觀念與獨立精神自由意志所造成的壓抑,置身是非難辨的時代,使其不能秉筆直書,只有“避俗避熟”,曲筆諷詠,以至晦澀難懂,也是情理中事。他顯然有意在以詩存史,故其詩“處處散發(fā)著詩史的光輝”,[xliii]亦可謂是《春秋》之作,這一點正與散原詩一脈相承。抑更有可論者,這些詩作背后流露出的是家國興亡之慨與對傳統(tǒng)文化價值的認同的持守,非僅是一己之遭遇的記錄而已,此與散原詩中情緒殆無二致。這體現(xiàn)出的不僅是詩學理念上對父輩的認同與承續(xù),更將已經(jīng)融于血肉的文化傳統(tǒng)堅持下來。不期然,再次成為新的政治秩序與政治文化下的“文化遺民”,因此,在他詩歌中體現(xiàn)出的“避熟避俗”的詩學宗趣,對他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選擇。
以上從兩個方面略述陳寅恪與宋詩之因緣關(guān)系,此兩端由遠及近的影響著陳寅恪的詩學趣味與文化選擇。事實上,由宋至清,遠近相通,無論詩學觀念還是文化觀念,后者與前者在邏輯上具有潛在的一致性和承繼性。是故,陳寅恪與宋詩的第一層面的實際接觸,與其和晚清宋詩派的第二層面人事聯(lián)系,宋詩的鋪墊與導(dǎo)引是不能忽視的因緣之一,而由此形成陳寅恪對晚清宋詩派的文化取向與詩學趣味的認同,成為其終生的依恃,融入血脈,共生共死。正因有如此此深切的體驗,他才會對宋代文化的作出高于其他朝代的評價,1919年留美時即言:“宋、元之學問、文藝均大盛?!边@一說法后來進一步發(fā)展,1943年在給鄧廣銘《宋史職官志考證》一書所作序中認為:“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盵xliv]若以為,陳寅恪因此就一意“守舊”,堅執(zhí)傳統(tǒng)的文化與詩學觀念毫無變化,似也不符實情,置身中外文化碰撞的歷史語境下,且深諳域外思想文化觀念的陳寅恪,當其再回頭瞻望其相與頗深的中國文化傳統(tǒng),所思所為,自應(yīng)有所不同,固然他對父輩們的詩學觀念與文化選擇有承繼之處,但是不是也有他自己的思考與發(fā)展?也就是說,其詩學觀念與文化宗趣是不是發(fā)生了變化?這種變化是如何體現(xiàn)出來的呢?這些問題擬另撰文論述。
注釋:
[i]陳寅?。骸逗糜泬粑炊ǜ濉罚逗眉?,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187頁。
[ii]吳宓:《吳宓詩話》,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版,第291頁。
[iii]陳寅?。骸端逄浦贫葴Y源略論稿·唐代政治史述論稿》,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260頁。
[iv]陳寅?。骸督鹈黟^叢稿二編》,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285頁。
[v]張杰、楊燕麗選編:《追憶陳寅恪》,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年版,第258頁。
[vi]《金明館叢稿二編》,第247頁。
[vii] 周一良:《畢竟是書生》,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162頁。
[viii]張求會:《陳寅恪手書<宋詩精華錄>批語輯注》,見《陳寅恪叢考》。
[ix]程千帆:《古詩考索·唐代進士行卷與文學》,武漢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57頁。
[x]程千帆:《古詩考索·唐代進士行卷與文學》,第359頁。
[xi]陳衍:《石遺室詩話》,《民國詩話叢編》(一),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679頁。
[xii]錢仲聯(lián)編校:《陳衍詩論合集》(下冊),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028頁。
[xiii]陳衍:《石遺室詩話》,第583頁。
[xiv]程千帆:《古詩考索·唐代進士行卷與文學》,第359頁。朱自清:《什么是宋詩的精華》,《朱自清全集》(第三卷),江蘇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18頁。
[xv]陳衍:《石遺室詩話》,第47—48頁。
[xvi]同上,第204頁。
[xvii]同上,第353頁。
[xviii]聊舉幾例,以示說明。如論及劉仲英,陳衍認為其“近破詩窮,所作多似散原,讀之不歡”(《詩話》,第461頁)。又如他認為俊生詩“過求生澀”,只選“不生澀者”錄入(《詩話》,第405頁)。細察可知,陳衍在詩話里錄入的沈、陳二人的詩亦多為不生澀者,且沈詩多于陳詩(可參見《詩話》,第18—21、204、282、354—355等頁)。
[xix]陳衍詩論合集》(上),第1020頁。
[xx]陳衍詩論合集》(上),第1019頁。此言本自鄭孝胥,陳衍在《海藏樓詩序》中曾言鄭孝胥以“高調(diào)”論詩:“君又言律詩要能作高調(diào),不可常作可也。老杜‘風急天高’一首,全首高調(diào)。”(鄭孝胥:《海藏樓詩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3頁)此亦不妨視為陳在詩學觀念上受鄭影響之一例。
[xxi]錢仲聯(lián):《夢苕庵詩話》,《民國詩話叢編》(六),第251頁。
[xxii]《陳石遺集》(下),第2182頁。
[xxiii]《陳寅恪叢考》,第215—216頁。
[xxiv]同上,第221頁。
[xxv]同上,第218頁。
[xxvi]同上,第226—227頁。
[xxvii]同上,第224頁。
[xxviii]見陳衍編:《宋詩精華錄》,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40頁、42頁、54頁、83頁、87頁、168頁。
[xxix] 吳宓:《吳宓詩話》,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版,第301—302頁。
[xxx]陳三立:《散原精舍詩文集》(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216頁。
[xxxi]胡適:《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胡適文存》(二),黃山書社,1996年版,第208頁。
[xxxii]《石遺室詩話》,第135—136頁。
[xxxiii]《鄭孝胥日記》(第三冊),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1403—1404頁。
[xxxiv]“廣雅相國見詩體稍近僻澀者,則歸諸江西詩派,實不十分當意者也。蘇堪序伯嚴詩,言‘往有鉅公,與余談詩,務(wù)以清切為主,于當世詩流,每有張茂先我所不解之喻’。鉅公,廣雅也。其于伯嚴、子培及門人袁爽秋昶,皆在所不解之列。”(《石遺室詩話》,第156頁)
[xxxv]《輶軒語》,苑書義等主編:《張之洞全集》(第十二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9799頁。
[xxxvi]同上,第9803頁。
[xxxvii]《石遺室詩話》,第27頁。
[xxxviii]陳寅恪:《詩集》,第12頁。
[xxxix]《陳衍詩論合集》(上),第1020頁。
[xl]鄭孝胥:《散原詩集序》,《散原精舍詩文集》(下),第1217頁。
[xli]楊步偉、趙元任:《憶寅恪》,見張杰、楊燕麗選編:《追憶陳寅恪》,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年版,第22頁。
[xlii]余英時:《陳寅恪晚年詩文釋證》,第164—165頁。
[xliii]黃裳:《寒柳堂詩》,《來燕榭文存》,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9年版,第263頁。
[xliv]陳寅?。骸督鹈黟^叢稿二編》,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277頁。
責任編輯: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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