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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劉強】誤讀《論語》多少年?——《<論語>的大智慧:首屆兩岸學(xué)者論語會講文集》代序

        欄目:新書快遞
        發(fā)布時間:2018-05-14 18:22:16
        標簽:
        劉強

        作者簡介:劉強,字守中,別號有竹居主人,筆名留白,西歷一九七〇年生,河南正陽人,復(fù)旦大學(xué)文學(xué)博士?,F(xiàn)任同濟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教授,詩學(xué)研究中心主任,詩學(xué)集刊《原詩》主編、古代文學(xué)與語言學(xué)研究所所長。出版《世說新語會評》《有刺的書囊》《竹林七賢》《魏晉風(fēng)流》《驚艷臺灣》《世說學(xué)引論》《清世說新語校注》《論語新識》《古詩寫意》《世說三昧》《穿越古典》《曾胡治兵語錄導(dǎo)讀》《世說新語研究史論》《世說新語資料匯編》(全三卷)《四書通講》《世說新語新評》《世說新語通識》等二十余種著作。主編《原詩》四輯、《中華少兒詩教親子讀本》十一卷、《世說新語鑒賞辭典》及論文集多種。


        誤讀《論語》多少年?——《<論語>的大智慧:首屆兩岸學(xué)者論語會講文集》代序

        作者:劉強

        來源:作者授權(quán)儒家網(wǎng)發(fā)表,原載《名作欣賞》2018年第5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三月廿九日丙午

                   耶穌2018年5月14日

         

          


         《論語的大智慧:首屆兩岸學(xué)者論語會講文集》,劉強主編,岳麓書社2018年版。

         

        《論語》成書迄今已兩千多年,一直是中國讀書人的必讀書。至于今天很多號稱讀書人的人壓根兒沒讀過《論語》,或許是拜當(dāng)代占據(jù)主流的白話文教育所賜,我想說的是,這如果不是一種十分重大的缺憾,至少也絕不該引以為驕傲。

         

        關(guān)于《論語》究竟應(yīng)該怎么讀,既是一方法論問題,也是一價值觀問題,歷來討論較多,誤讀曲解也不少,故實在頗有辨明廓清之必要。某雖不才,且請試論之。

         

        竊以為,要想讀好《論語》、讀懂《論語》、讀通《論語》,當(dāng)須有以下四點之認知和確信,庶幾可以盈科后進,漸入佳境。

         

        首先,當(dāng)明《論語》實為吾國第一部私家撰述,開啟了六經(jīng)之后“述作并舉”的一個嶄新時代。換言之,《論語》不僅不是通常所說的教條,反而是對一切教條的疏離與反叛。

         

        為何這么說?蓋因在此之前,六經(jīng)皆屬王官之學(xué),而就經(jīng)典之制作而言,一向都以為那是圣人的專利,所謂“圣人作,賢人述”,即使大圣如孔子,也只能謙虛地說自己是“述而不作”(《論語·述而》)。也就是說,在孔子之前,私家及民間尚未出現(xiàn)可以獨立述作的制度安排和文化土壤。這一學(xué)術(shù)文化為王室和貴族所壟斷的歷史,直到春秋末年孔子在魯國興辦私學(xué),廣收門徒,開展“有教無類”的平民教育起,才終于發(fā)生了徹底的改變。孔子的教育成就極高,以至于“近者悅,遠者來”,尤其是其十四年周游列國,更使孔門開枝散葉,弟子遍布天下?!妒酚洝た鬃邮兰摇氛f:“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可見其規(guī)模和影響之大??鬃託{后,“弟子及魯人往從冢而家者百有余室,因命曰孔里”。為了給一位偉大的老師奔喪守孝,弟子們從四面八方趕來,廬墓而居,以至于竟然形成了一個今天所謂的“人口聚居地”,這不能不說是中外教育史上的奇跡!更值得注意的是,在守喪期間,幾乎天天都會自發(fā)性地舉辦大大小小關(guān)于學(xué)術(shù)和教育的“高峰論壇”,弟子們追思孔子一生言行事跡,感慨系之,乃宣之于口,筆之于書,前仆后繼,歷時近半個世紀,幾經(jīng)整理,數(shù)易其稿,終于編撰成《論語》一書。所以,《論語》之編撰,絕非官方授命,而是弟子自覺,群情自愿,蓋夫子生前的德教嘉言,實有令門下所有弟子仰高鉆堅、瞻前忽后、欲罷不能者在焉。此一事件,差不多是孔子興辦的私學(xué)從醞釀、發(fā)展到成熟、收獲的標志,弟子們集思廣益、“相與論纂”、著書立說、再造經(jīng)典的壯舉,差不多可以視為是新興的私學(xué)相對于官學(xué)的一次反動,開啟了后世私家著述之先河,其意義之大,澤被之遠,細思亦極令人動容!

         

        《論語》的作者有多種說法。如成書于漢代的《論語讖》說:“子夏六十四人共撰仲尼微言?!闭J為是孔門文學(xué)科高弟子夏領(lǐng)銜編撰而成。西漢大學(xué)者劉向則以為:“《魯論語》二十篇,皆孔子弟子記諸善言也?!保ê侮獭墩撜Z集解序》)東漢班固采納此說,稱:“《論語》者,孔子應(yīng)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于夫子之語也。當(dāng)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纂,故謂之《論語》?!保ā稘h書·藝文志》)漢末趙岐《孟子題辭》說:“七十子之儔,會集夫子所言以為《論語》?!迸c其同時代的大儒鄭玄《論語序》則以為“仲弓、子游、子夏等撰”。這些說法大都認為《論語》非出一人,乃集體編撰的成果。降及唐代,柳宗元《論語辨》又提出新說:

         

        孔子弟子,曾參最少,少孔子四十六歲。曾子老而死。是書記曾子之死,則去孔子也遠矣。曾子之死,孔子弟子略無存者矣。吾意曾子弟子之為之也。何哉?且是書載弟子必以字,獨曾子、有子不然。由是言之,弟子之號之也。然則有子何以稱子?曰:孔子之歿也,諸弟子以有子為似夫子,立而師之。其后不能對諸子之問,乃叱避而退,則固嘗有師之號矣。今所記獨曾子最后死,余是以知之。蓋樂正子春、子思之徒與為之爾。或曰:孔子弟子嘗雜記其言,然而卒成其書者,曾氏之徒也。

         

        柳宗元認為《論語》最終定稿者,乃曾子的門徒,而曾子的高徒中,就有孔子的孫子子思。這一說法洞幽燭微,令人豁然開朗。不過,無論哪一種說法,無不指向一點,即《論語》非圣王制作,而是孔子學(xué)派的私家撰述。至于為什么說是第一部,則有眾多學(xué)者的考辨在前(詳參錢穆《先秦諸子系年》《莊老通辨》二書),此不贅述。

         

        明白這一點,再去讀《論語》,感覺就會不一樣。拋開所有的成見不談,《論語》真是一部最原汁原味、最生動鮮活、最接地氣的經(jīng)典,如果要研究孔子及其思想,實在沒有比《論語》更可信、更真實的材料了?!墩撜Z》告訴我們的,只是深切著明的道理,廣大精微的智慧,源于生命本初的人類情感,以及扎根大地、浸潤靈魂的存在體驗和人生拷問。作為人類歷史上最偉大、最高明的人生導(dǎo)師,孔子不僅道大德全,兼具仁智,而且宅心仁厚,風(fēng)趣幽默(可參拙文《論語與幽默》,見拙著《穿越古典》,上海書店出版社2018年3月版)。關(guān)鍵是,孔子一生都有理想,有目標,有方向,因而從不懈怠,從不氣餒,即使顛沛流離,依然與道逍遙,不改其樂。最終,他擺脫了凡夫俗子的種種坎陷和弊端,達到了“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無可無不可”“無適也無莫也”“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圣人境界!孔子為一個民族樹立了一個精神的高標和人格的典范,要說“民族魂”,揆諸歷史,唯孔子可當(dāng)之而無愧!

         

        讀過《論語》,你會覺得,坊間竟然把處處充滿道德說教和身體規(guī)訓(xùn)的《弟子規(guī)》作為國學(xué)啟蒙讀物,是一件多么荒誕的事!舍本逐末、緣木求魚的結(jié)果,只能是欲速則不達,甚至“賊夫人之子”了!

         

        其次,當(dāng)明《論語》絕非雜亂無章之大雜燴,而實為一綱舉目張、首尾一貫、次第清晰、張弛有度的精心結(jié)撰之書,甚至是一“牽一發(fā)動全身”的“學(xué)術(shù)生命體”!只不過,真要明白這一層,必須下一番沉潛玩索的苦功不可。

         

        古代學(xué)者多于《論語》下過苦功,所以常常有此體會。如宋儒陳亮(同甫)曾說:

         

        《論語》一書,無非下學(xué)之事也。學(xué)者求其上達之說而不得,則取其言之若微妙者玩索之,意生見長,又從而為之辭曰:此精也,彼特其粗耳。此所以終身讀之,卒墮于榛莽之中,而猶自謂其有得也。夫道之在天下,無本末,無內(nèi)外。圣人之言,烏有舉其一而遺其一者乎!舉其一而遺其一,是圣人猶與道為二也。然則《論語》之書,若之何而讀之?曰:用明于內(nèi),汲汲于下學(xué),而求其心之所同然者,功深力到,則他日之上達,無非今日之下學(xué)也。于是而讀《論語》之書,必知通體而好之矣。(《經(jīng)書發(fā)題·論語》)

         

        這里的“必知通體而好之”,正與前文所言“學(xué)術(shù)生命體”不謀而合。換言之,《論語》猶如一片郁蔥廣袤的森林,若不能遍走通貫,甚至不能站在更高處俯瞰,則難免“見木不見林”,甚至“墮于榛莽之中”而無從自脫,當(dāng)然也就無法體會曲徑通幽、柳暗花明的妙處了。

         

        錢穆先生乃近世大儒,對《論語》終生研讀,愛不釋手。其所撰《論語新解》說:“讀《論語》,貴能逐章分讀,又貴能通體合讀,反復(fù)沉潛,交互相發(fā),而后各章之義旨,始可透悉無遺?!边@里,“逐章分讀”與“通體合讀”,也一語道破了《論語》篇章結(jié)構(gòu)之內(nèi)在張力!

         

        無獨有偶。南懷瑾先生也說:“在我認為《論語》是不可分開的,《論語》二十篇,每篇都是一篇文章。……整個二十篇《論語》連起來,是一整篇文章。”(《論語別裁》)南先生非學(xué)界中人,其書難免有不少學(xué)術(shù)上的錯誤,但這個對于《論語》篇章結(jié)構(gòu)的大判斷倒是很有眼光的。

         

        數(shù)年前,我在大學(xué)開講《論語導(dǎo)讀》,曾在網(wǎng)上看到一篇《論語次第》,將全書二十篇做了很好的“穿針引線”,其文曰:

         

        學(xué)也者,所以學(xué)為圣人也,故《學(xué)而》居首。學(xué)優(yōu)則仕,故《為政》次之。政之衰僭,樂者為之也,故《八佾》次之。禮樂雖衰于上,而風(fēng)俗尚清于下,故《里仁》次之。鄉(xiāng)里之仁風(fēng)成于家庭之雍睦,故《公冶長》次之。家既齊則國可治,故《雍也》次之。國卒不得而治,乃有志著述,故《述而》次之。著述之事,首在表章至德,故《泰伯》次之。讓純乎義,后人之爭純乎利,故《子罕》次之。弭爭者須以身作則,故《鄉(xiāng)黨》次之。居鄉(xiāng)須守先型,故《先進》次之。承先之責(zé),惟大賢乃勝任,故《顏淵》次之。仁者必有勇,故《子路》次之。知恥近乎勇,故《憲問》次之。邦之無道,由于人君,故《衛(wèi)靈公》次之。諸侯失道,政在大夫,故《季氏》次之。大夫失道,政在陪臣,故《陽貨》次之。陪臣柄政,賢人遠隱,故《微子》次之。賢人雖隱,仍講學(xué)以延道脈,故《子張》次之。由堯舜至孔子,皆一脈相承,故以《堯曰》終焉。

         

        不用說,作者一定是位對《論語》精研有年,并能“知通體而好之”者——惜乎此文未詳撰人,甚至連是古人還是今人亦不得而知,至今仍引以為憾!

         

        以上是就全書篇目而言,實則落實到每一篇之章節(jié),亦皆有次第,只是若非對《論語》有全面把握和體悟者,很難發(fā)現(xiàn)貫穿于各章之間的“隱秘線索”!比如《學(xué)而》篇前四章:

         

        1.子曰:“學(xué)而時習(xí)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2.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wù)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3.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p>

         

        4.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xí)乎?”

         

        我們且不說每一章的內(nèi)容,只看各章依次出場的“發(fā)言人”便可見出《論語》編撰的匠心。要知道,《論語》中除孔子稱“子”外,絕大多數(shù)弟子都是稱名或稱字,唯獨有若、曾參二人,只要一出現(xiàn),必以“子”稱之。為什么?因為二人在孔子去世后,或為同門所師事,或能開館授徒,開宗立派,傳孔子道統(tǒng)于后世。所以,宋儒程頤說:“《論語》之書,成于有子、曾子之門人,故其書獨二子以子稱?!逼涞茏訔顣r也說:“《論語》首記孔子之言,而以二子之言次之,蓋其尊之亞于夫子?!保ā墩撜Z解》)這說明,《論語》各章節(jié)之間之所以是這樣而不是那樣,在此處而不在彼處,真是大有文章在焉。換言之,《論語》各章之次第安排,遵循的不是時間或空間上的外在順序,而是義理或者說是孔門道脈主次先后的內(nèi)在順序——這是一種充滿生命信息、文化密碼和學(xué)術(shù)詮釋能量的編撰學(xué)!

         

        我們還可問一個問題:第一章“子曰”,第二章“有子曰”,為什么第三章不是“曾子曰”,而把曾子的出場放在了第四章?且看南宋大儒陸九淵怎么說:

         

        《學(xué)而篇》“子曰”次章便載“有若”一章,又“子曰”而下載“曾子”一章,皆不名,而以“子”稱之;蓋子夏輩平昔所尊者此二人耳。(《象山語錄》)

         

        其實,陸氏所言只說對了一半:有若、曾子為子夏輩所尊固然不假,但子夏與曾子年輩相仿,未必以師尊視之,故“曾子曰”放在第四章,肯定不是子夏所為,而只能是曾子門徒所“植入”。從曾門的視角來看,“曾子曰”只能置于“子曰”之下才合適,因為如果置于“有子曰”之下,似乎隱含著曾子之學(xué)不如有子的“潛臺詞”,這恐怕是“曾氏之徒”不愿看到的。而且,曾子小孔子四十六歲,《論語·泰伯》保留了曾子臨死前對弟子所說的話,而這時孔門弟子大多已不在人世,那么這些章節(jié)一定是曾子的弟子記錄的。由此可見,柳宗元的推測很有道理,《學(xué)而》篇之所以把“曾子曰”放在第四章,一定是曾子的弟子(如子思之徒)在最終定稿時所為。這一小小的編撰細節(jié),實則體現(xiàn)了孔門后學(xué)在確立有子和曾子在道統(tǒng)傳承中的地位時,有著相當(dāng)緊張的博弈和角力。這樣一分析,《論語》不是一個“生命體”又是什么呢?讀不出《論語》各章的內(nèi)在聯(lián)系,讀不出文字背后的生命律動,又怎么能說自己讀通《論語》了呢?

         

        今天,仍有學(xué)者認為《論語》是沒有系統(tǒng)的,零碎的,并把這一點當(dāng)作《論語》的缺憾,恕我直言,這實在是“強不知以為知”的皮相之見!

         

        不過,隨著《論語》詮釋學(xué)的不斷發(fā)展,已有不少學(xué)者認識到《論語》編撰學(xué)和結(jié)構(gòu)學(xué)的價值,并開始了更為有效的鉆研。比如,著名學(xué)者楊義先生的《論語還原》(中華書局2015年版)一書便有還原《論語》“生命現(xiàn)場”之志,且有不少值得重視的創(chuàng)獲。拙著《論語新識》(岳麓書社2016年版)也試圖勾勒并彰顯《論語》篇章編撰的次第結(jié)構(gòu)與內(nèi)在肌理,更新既往對《論語》經(jīng)文的語義理解。而在“兩岸首屆《論語》會講”的現(xiàn)場,兩岸學(xué)者也都不約而同地涉及這一議題,鮑鵬山、姚中秋、吳冠宏諸先生的論文都有相關(guān)論述。

         

        第三,還當(dāng)明白《論語》非知識性文獻,實乃吾國道統(tǒng)及價值體系建構(gòu)之真實律動,充滿“極高明而道中庸”的圣賢智慧,既有隱而不顯的本體論觀照,又有“下學(xué)上達”“一以貫之”的修養(yǎng)功夫論。可以說,《論語》從頭到尾充滿了生活閱歷、情感經(jīng)驗和價值判斷,絕不像有的人所說,是一堆可供學(xué)者研究的僵死的文獻記載和歷史材料!簡言之,《論語》是一部生命之書、悅樂之書、自信之書、君子之書和實踐之書。

         

        為什么這么說?因為《論語》不像有的書,充滿了知識卻沒有營養(yǎng)。《論語》不僅是中國人的文化“圣經(jīng)”,也是中華民族的精神“母乳”,雖然全書不過一萬六千字,但其對于人的人格塑造及精神陶鑄之功,卻怎么估計都不嫌過分!北宋大儒程頤喜讀《論語》,曾將閱讀《論語》的效果分為四類:“讀《論語》,有讀了全然無事者;有讀了后其中得一兩句喜者;有讀了后知好之者;有讀了后直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边€批評第一類人說:“今人不會讀書。如讀《論語》,未讀時是此等人,讀了后又只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讀?!币簿褪钦f,讀《論語》要在能“化”,如果你讀了跟沒讀一個樣兒,那實在是有點兒暴殄天物!

         

        那么,究竟應(yīng)該怎么讀《論語》呢?程頤道出了一個“方便法門”:

         

        學(xué)者須將《論語》中諸弟子問處便作自己問,圣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自然有得。雖孔、孟復(fù)生,不過以此教人。若能于《語》《孟》中深求玩味,將來涵養(yǎng)成甚生氣質(zhì)!

         

        這其實已涉及讀書的涵養(yǎng)心性、變化氣質(zhì)之功。據(jù)《近思錄》記載,有人問程顥:“人語言緊急,莫是氣不定否?”答曰:“此亦當(dāng)習(xí)。習(xí)到自然緩時,便是氣質(zhì)變也。學(xué)至氣質(zhì)變,方是有功?!币簿褪峭ǔKf的“腹有詩書氣自華”了。

         

        南宋大儒朱熹承接二程之學(xué),尤重四書,所撰《四書章句集注》發(fā)明圣賢微言大義,別開生面,元明清八百年,科舉考試皆以朱注《四書》為圭臬,開啟了中國古代經(jīng)學(xué)及教育的“四書時代”。在《朱子語類》中,朱子反復(fù)說到讀《論語》《孟子》的心得,大抵皆由博學(xué)、慎思、審問、明辨,而落實到篤行,若能靜夜讀之思之,十分受益。比如朱熹說:

         

        《論語》不說心,只說實事。……《孟子》言存心、養(yǎng)性,便說得虛。至孔子教人“居處恭,執(zhí)事敬,與人忠”等語,則就實行處做功夫。如此,則存心、養(yǎng)性自在。

         

        這是說,讀《論語》,不僅能變化氣質(zhì),而且最終當(dāng)落實于倫常日用之中,做到“知行合一”。這是中國古典學(xué)問與西方知識論不一樣的地方。朱子還說:

         

        《孟子》要熟讀,《論語》卻費思索?!础睹献印罚c《論語》不同:《論語》要冷看,《孟子》要熟讀。《論語》逐文逐意各是一義,故用子細靜觀?!睹献印烦纱蠖?,首尾通貫,熟讀文義自見,不可逐一句一字上理會也?!蠓部唇?jīng)書,看《論語》,如無《孟子》;看上章,如無下章;看“學(xué)而時習(xí)之”未得,不須看“有朋自遠方來”。且專精此一句,得之而后已。

         

        朱熹說《論語》要“冷看”,也即“子細靜觀”,其實正是今天所說的“文本細讀”。不僅如此,讀《論語》還要懂得“角色轉(zhuǎn)換”,也就是發(fā)揮“將心比心”的“移情”作用。朱子又說:

         

        孔孟往矣,口不能言。須以此心比孔孟之心,將孔孟心作自己心。要須自家說時,孔孟點頭道是,方得。不可謂孔孟不會說話,一向任己見說將去。

         

        人有言:理會得《論語》,便是孔子;理會得《七篇》(指《孟子》),便是孟子。子細看,亦是如此。蓋《論語》中言語,真能窮究極其纖悉,無不透徹,如從孔子肚里穿過,孔子肝肺盡知了,豈不是孔子!《七篇》中言語,真能窮究透徹?zé)o一不盡,如從孟子肚里穿過,孟子肝肺盡知了,豈不是孟子!

         

        朱熹還說:

         

        孔門問答,曾子聞得底話,顏子未必與聞;顏子聞得底話,子貢未必與聞。今卻合在《論語》一書,后世學(xué)者豈不幸事!但患自家不去用心。

         

        由此可見,讀書真須“用心”,不“用心”,則經(jīng)典自是身外之物,與自家沒有任何關(guān)系!而一旦“用心”,則不僅可以“尚友古人”,與圣賢同呼吸共命運,甚至還能如經(jīng)典所言——從“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直到“參贊天地之化育”!

         

        以上所言,對于從小即接受反傳統(tǒng)教育或西化教育的現(xiàn)代青年來說,或許顯得保守狹隘,甚至迂腐不堪,但你若換個角度看問題,你之所以有此觀感,或許正因為讀書只“用眼”而未“用心”,亦未可知。

         

        古今有大成就者,無不是讀書用心、行事用力的有心人。國學(xué)大師錢穆先生晚年總結(jié)讀《論語》的體會時說:

         

        我自七歲起,無一日不讀書。我今年九十三歲了,十年前眼睛看不見了,但仍每日求有所聞。我腦子里心向往之的,可說只在孔子一人,我也只是在想從《論語》學(xué)孔子為人千萬中之一二而已。別人反對我,冷落我,我也不在意。我只不情愿做一孔子《論語》中所謂的小人。(《九十三歲答某雜志問》)

         

        錢穆還說:“《論語》應(yīng)該是一部中國人人人必讀的書,不僅中國,將來此書,應(yīng)成為一部世界人類的人人必讀書?!虼?,我認為,今天的中國讀書人,應(yīng)負兩大責(zé)任:一是自己讀《論語》,一是勸人讀《論語》。”

         

        為何要勸人讀《論語》?竊以為,不過是愿天下讀書人都能“用心”讀書罷了。

         

        第四,也是對現(xiàn)代讀者至為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讀古代經(jīng)典,切勿先入為主,以今律古,而失去讀書人本該具有的“虛心切己”的態(tài)度和“轉(zhuǎn)益多師”的美德。

         

        也就是說,讀《論語》這樣的經(jīng)典,光“用心”還不夠,還要“虛心”。要知道,近百年以來的主流思潮就是反傳統(tǒng),以至于形成了一個“反傳統(tǒng)的傳統(tǒng)”。西學(xué)東漸的結(jié)果,是使中國讀書人失掉了自己的傳統(tǒng),“為人之學(xué)”取代了“為己之學(xué)”,粗識文墨者便自以為是,心懷大而無當(dāng)?shù)谋ж摚赜奶鞊Q地而后快!殊不知,目空一切的人常常是閉目塞聽、坐井觀天的井底之蛙。

         

        在這方面,我們要向古今有大成就的賢者學(xué)習(xí)。比如張載就說:“變化氣質(zhì)與虛心相表里?!币驗橹挥小坝眯摹薄疤撔摹弊x書,才能“走心”“入心”,最后才能達到“養(yǎng)心養(yǎng)氣”之功效。在《朱子語類·論讀書》一卷,朱熹也反復(fù)闡明“虛心”之旨:

         

        讀書須是虛心切己。虛心,方能得圣賢意;切己,則圣賢之言不為虛說。

         

        看文字須是虛心。莫先立己意,少刻多錯了。又曰:“虛心切己。虛心則見道理明;切己,自然體認得出?!?/p>

         

        圣人言語,皆天理自然,本坦易明白在那里。只被人不虛心去看,只管外面捉摸。及看不得,便將自己身上一般意思說出,把做圣人意思。

         

        凡看書,須虛心看,不要先立說??匆欢斡邢侣淞?,然后又看一段。須如人受詞訟,聽其說盡,然后方可決斷。

         

        看前人文字,未得其意,便容易立說,殊害事。蓋既不得正理,又枉費心力。不若虛心靜看,即涵養(yǎng)、究索之功,一舉而兩得之也。(卷十一《讀書法下》)

         

        在朱子看來,“虛心”絕不僅是一種態(tài)度,更是一種切己無妄的修身“工夫”!今天多少人讀書,讀書只為“挑刺”和“批判”,只為是己而非人,黨同而伐異,卻不知人一旦墮入此魔障,便很難獲得真正澄明的理性和切己有效的自我成長。

         

        換言之,讀書本身乃是一種“向內(nèi)求”而非“向外求”的修身“工夫”。不立此誠敬無妄之心,不下此格物致知之工夫,則難有更深、更高之進益。錢穆先生總結(jié)朱子讀書工夫說:“不知朱子讀書,同時即是心地工夫。朱子教人要能具備虛心,專心,平心,恒心,無欲立己心,無求速效心,無好高心,無外務(wù)心,無存驚世駭俗心,無務(wù)杜撰穿鑿心,能把自己放低,退后,息卻狂妄急躁,警惕昏惰閑雜。能如此在自己心性上用功,能具備此諸心德,乃能效法朱子之讀書。故朱子教人讀書,同時即是一種涵養(yǎng),同時亦即是一種踐履。朱子教人讀書,乃是理學(xué)家修養(yǎng)心性一種最高境界,同時亦即是普通讀書人一條最平坦的讀書大道。”(《朱子學(xué)提綱》)今人讀書,師心自用,目空一切,動輒糞土圣賢,厚誣古人,正坐不能“虛心”之病也!

         

        與錢穆同鄉(xiāng)同宗、亦為近代碩儒的錢基博先生,終生服膺圣道,精研經(jīng)學(xué),其所撰《四書解題及其讀法》頗可參考。他歸納《論語》之讀法,略有四端:第一考其人物(當(dāng)以孔子及弟子為主,參以司馬遷《史記》之《孔子世家》及《仲尼弟子列傳》);第二析其義理;第三明其教學(xué);第四核其政論。這可以叫作“分類法”。錢先生是分其大類,我們也可分其小類,自可觸類而旁通,左右而逢源。說到如何閱讀古注,錢基博先生又說:“《論語》注家不一,而未看注之前,須將白文先自理會,得其意理;然后看注以驗得失,虛心涵泳,勿囿我執(zhí),勿膠古人,擇其善者從之,其不善者改之,思有不得,則記以存疑;積久思之,必有豁然開悟之一日。如未理白文而遽看注,先入為主,縛于古人成見,或不得自脫矣?!边@又是不泥古、不盲從的當(dāng)頭棒喝,也是非常有效的《論語》讀法。

         

        以上就《論語》讀法談了個人的四點淺見,野叟獻芹,未敢自是,僅供讀者參考,歡迎方家批評是正。

         

        2018年3月19日寫于浦東守中齋

         

        附注:本文系劉強主編《論語的大智慧——兩岸學(xué)者首屆論語會講文集》(岳麓書社2018年版)的序言之精編版,刊于《名作欣賞》2018年第5期,副標題為《論語讀法淺說》。

         

        責(zé)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