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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海東崔海東,字少禹,男,1975年生,江蘇南京人,南京大學哲學博士?,F(xiàn)任江蘇科技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江蘇省儒學學會常務(wù)理事。在《孔子研究》等報刊發(fā)表學術(shù)論文30余篇。2015年12月東南大學出版社出版?zhèn)€人專著《唐代儒士佛教觀研究》,20余萬字。主持國家社科、江蘇省社科課題各一項。 |
孔子的治道
——以《論語》為中心的考察
作者:崔海東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江蘇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五月十五日乙酉
耶穌2019年6月17日
摘要:孔子的治道包括三個方面:一是批判春秋的禮樂崩壞、政刑見重。二是以“正名”為原則重建周制,在治國一目中欲重塑君、臣、民之道,在天下一目中則倡“尊王攘夷”,翼以恢復(fù)秩序。三是批判周制,階及理想政體,此道首先在于塑造“唐虞之治”以為鵠的,其次欲以教育與參政培養(yǎng)合格之民眾,再次于治國中倡興滅繼絕、選賢與能,最后于天下之道則反對兼并以挈矩列國成對列之局,圣者為王、為政以德以建立一超國家之公權(quán),最終實現(xiàn)天下有道之局。
關(guān)鍵詞:孔子,治道,治國,平天下
《論語》中孔子論政有變態(tài)、正常、理想三種政體,其為政步驟亦因之而有兩層發(fā)展:一是批判變態(tài)政體春秋、回歸正常政體西周;二是超越周制、邁進理想政體唐(堯)虞(舜)[1]。本文則就其中的治道,即治理的具體原則、綱領(lǐng)以及相應(yīng)的制度建設(shè)展開討論,下詳此義。
一、批判春秋
適春秋,周文疲弊。周制本政教并流,即禮樂為主,兼用政刑,然至春秋,已是禮樂崩壞,政刑見重。故孔子之治道,首在于展開對春秋之批判。
(一)批判禮樂崩壞
其一,批判禮制不復(fù)。因為封建制是“血緣——地緣”、“倫理——政治”雙合一的家國同構(gòu)之范式,所以君臣之間往往是父子或兄弟的關(guān)系。而春秋時,在統(tǒng)治階級的內(nèi)部,父子兄弟相爭比比皆是。故孔子首先即批判此亂局。一則禮樂征伐出自諸侯,如“管仲九合諸侯”[2]573。二則各國篡奪風行,如衛(wèi)國莊、出父子相爭[2]517,齊則“陳恒剎君”[2]583。三則大夫僭越,如魯三桓以“雍徹”[2]79,季氏“舞八佾”[2]77、“旅泰山”[2]85。四則權(quán)臣弄柄,如魯有三桓篡權(quán),晉有六卿專政。四則陪臣執(zhí)國。如魯之臧武仲“以防要君”[2]569,“公山弗擾以費畔”[2]681,晉則有“佛肸以中牟畔”[2]684。其次,批判日常性禮制的崩壞,如魯昭公娶同姓[2]279,孔門高弟亦有宰我改喪[2]700、子貢去羊[2]111,甚至平民之間最基本的人倫孝道也開始瓦解,如子女對父母“色難”、“不敬”[2]51。
其二,批判雅樂散逸。禮已如此,樂尤不堪。一方面是雅樂諸子花果飄零,“大師摯適齊,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漢,少師陽、擊磬襄入于?!盵2]730。另一方面邪樂淫聲彌漫,如“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2]717,“鄭聲淫,佞人殆”[2]624。故孔子去魯,開始周游列國,并教顏回為政要“放鄭聲,遠佞人”[2]624。
(二)批判政刑見重
其一,批判對內(nèi)統(tǒng)治。春秋政刑見重,如前536年鄭鑄刑書,孔子時16歲;前513年晉鑄刑鼎,孔子時39歲。故孔子批判各國對內(nèi)侵剝?nèi)帐?,如批判魯哀公“徹猶不足”[2]494,季氏“為長府”[2]451,臧文仲“居蔡,山節(jié)藻悅”[2]189-190、“竊位”[2]626,乃至批判高弟冉求為季氏聚斂,要求門人“鳴鼓而攻之”[2]455。
其二,批判對外彼此征伐,以致生靈涂炭。春秋之時,諸侯征伐頻仍,《左傳》詳載了彼時“侵六十、伐二百十有三、戰(zhàn)二十三、圍四十、入二十七”[3]3??鬃訉Υ送葱募彩祝蟆芭d滅國、繼絕世”[2]763,在得知魯將“伐顓臾”后,更是要求弟子疾力阻止[2]645。
二、重建周制
孔子治道的第二步驟,即是重建周制,恢復(fù)秩序。
(一)重建周制的實質(zhì)
孔子重建周制,實際上只是托周之名,以恢復(fù)秩序。在當時天下大亂的背景下,迅速結(jié)束此無秩序狀態(tài)是為當務(wù)之急,既然當時并沒有一個合法的力量能夠和平地接替周室,則孔子認為,莫如暫時回歸周道,以穩(wěn)進徐圖,階及理想政體。故他雖對西周政權(quán)半以武力半被天命頗有微辭[①],然據(jù)現(xiàn)實亦許之為正常。其重建周制之規(guī)劃,則以“正名”為綱領(lǐng)。
(二)“正名”的提出
“正名”是孔子六十四歲(前488)自楚返衛(wèi)前針對衛(wèi)出公與其父爭奪衛(wèi)國政權(quán)而提出來的[②]。此“正名”有兩層涵義。第一層涵義即是針對春秋統(tǒng)治階層內(nèi)部之爭奪混亂而發(fā),此“正名”并非糾正名分上的用詞不當,而是要恢復(fù)西周根據(jù)“策名委質(zhì)”而定的君臣之權(quán)利義務(wù)?!懊敝畬嵸|(zhì)是“策名委質(zhì)”,于周制中,“策名”系君授予臣以名位、封建的身份,“委質(zhì)”則是臣通過某種特殊的禮儀,表明自己對君的承諾,由此建立契約性君臣關(guān)系[4]13。其具體內(nèi)涵,即是孔子早在三十五歲(前517)時已提出來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時三桓坐大,魯昭公帥師攻之失敗,孔子避亂至齊,景公問政,孔子遂下此四語[③]。此四語,正切春秋病痛,君臣父子必須合乎契約之規(guī)定,擔當相應(yīng)之權(quán)利與義務(wù)。此原則雖初為衛(wèi)國而發(fā),然正如宋儒謝良佐所說:“正名雖為衛(wèi)君而言,然為政之道,皆當以此為先?!盵5]即“正名”之說有其超然之價值,此即“正名”的第二層涵義,廣義上的制度重建。其包括治國之道與平天下之道,下面我們來詳看其內(nèi)容。
(三)治國之道
周制下,政治主體為君、臣、民三者,前二者構(gòu)成世襲的統(tǒng)治階層,后者為被統(tǒng)治者。故我們分三層來看。
其一,君道。此處之君泛指統(tǒng)治階層,因為封建制下,凡擁有土地并據(jù)此而擁有臣者,皆為君,天下的基本單元其實就是此兩個人:透過契約聯(lián)系在一起的君與臣,除周王外,貴族每個人對上是臣,對下是君,成一封建網(wǎng)絡(luò)[4]12-71。統(tǒng)治階層自身負有重大的正民任務(wù),此在周朝本為共識。如《左傳·襄公十四年》載“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3]716。故孔子要求每一上級對下級都有示范表率作用,此即“子帥以正”[2]505。因為當時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乃是自上向下,對權(quán)力擁有者進行限制、調(diào)整的主體,只能是他們自己的倫理道德,超驗的天道并不起作用,平民之革命亦是非常之舉。《論語》與此相關(guān)者甚眾,不贅。
其二,臣道。此分兩層。一則君臣之間,首先要互相遵守契約,于君,要“君使臣以禮”[2]116;于臣,要“事君以忠”[2]116,“事君,能致其身”[2]19,“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2]641。其次嚴防僭越?!安辉谄湮?,不謀其政”[2]304,“君子思不出其位”[2]587。二則臣與臣之間,則要同心協(xié)力,和衷共濟。如在討論鄭國制定政命盟會之辭時,孔子稱道其分工合作之流程:“為命,裨諶草創(chuàng)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里子產(chǎn)潤色之?!盵2]560在討論衛(wèi)靈公無道卻未喪政權(quán)則曰:“仲叔圉治賓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2]582
其三,治民之道。一則養(yǎng)民。指為民眾提供生活生產(chǎn)資料,使其能擁有良好的生存條件?!按怀鲈C裆⑤p賦稅、惜力役、節(jié)財用之數(shù)事”[6]。如“其養(yǎng)民也惠”[2]188;“所重:民、食、喪、祭”[2]764;“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2]494;“惠而不費”[2]766。二則使民。指治理、役使四民要合理、適度、抱有敬畏之情。如“使民以時”[2]16,“使民敬忠以勸”[2]64,“使民也義”[2]188,“使民如承大祭”[2]485,“勞而不怨”[2]766等。
(四)平天下之道
孔子重新恢復(fù)天下秩序的原則是“尊王攘夷”。
其一,尊王。平王東遷后,周室日微,周天子漸失天下共主之地位。如《左傳·隱公十一年》載鄭莊公言“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孫日失其序”又言“天而既厭周德矣”[3]43,更有吳、楚相繼僭稱王號,甚至鄭人射肩、楚子問鼎。故孔子疾呼最高政治權(quán)力當屬周王,如云:“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盵2]651細繹此權(quán)有二:一是制度的創(chuàng)作權(quán),非天子,不得制禮作樂。二是對違禮者的懲罰權(quán),只有周王才能行討有罪。其目的,即是要保持周初封建原貌:一則自天子以至庶人各安其分,任何人不能將政權(quán)當作一物來篡奪;二則此政權(quán)之運行,如禮樂征伐,當皆依禮制,即程序正義,不能以武力、謀詐等非法方式來顛覆,其目的是保護“部落——邦國”的天然生存發(fā)展權(quán)利,維系此天下各自為家之秩序。故齊屢召諸侯以尊周王,孔子贊之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2]573
其二,攘夷??鬃佑谝牡遥o種族上的歧視,故孔門高舉“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2]488之幟??鬃诱J為凡人都服從于同一的道德標準,故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zhí)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盵2]538又推許四夷之政治穩(wěn)定,如云:“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也。”[2]84甚至“欲居九夷”[2]344??鬃铀磳Φ?,只是其侵略戰(zhàn)爭??v周之世,西北之戎狄屢犯華夏,西周即亡于之。故孔子反對夷狄侵犯與反對華夏之間的相互征伐性質(zhì)完全相同。他繼承了鄭子產(chǎn)“諸侯修盟,存小國也”[3]1047之精神,要求華夏各諸侯患難相共,彼此救亡,共御戎狄。如魯閔公二年(前660)“冬十二月,狄人伐衛(wèi)”,此戰(zhàn)衛(wèi)滅,魯僖公二年(前658)“齊桓公封衛(wèi)于楚丘”,重建衛(wèi)國??鬃邮①澲鞒执耸碌墓苤?,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披發(fā)左衽矣?!盵2]577-578
(五)對周制之批判
然西周政體,其“天下為家”[7]583的政權(quán)只是公權(quán)力在人間扭曲的、局部的表現(xiàn),其政府亦缺乏根本的合法性,其惟為各級貴族所壟斷所私有,形成“世卿世祿”之僵死格局,只能免于速亡,不可逃于漸崩,其墜入春秋即是明證(此義非本文主題所囿,詳見另文[1])。故孔子之意,在恢復(fù)秩序之后,更要超越之,邁進“天下為公”[7]582的理想政體唐虞?!墩撜Z》中明確表示要超越周制、直入唐虞者甚眾,囿于篇幅,姑舉兩則。如《陽貨》載:“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說,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2]681此“其”為“豈”義,本章義為:如吾得用,豈能在東方重復(fù)周之舊轍,當辟地自為而王天下也。[8]又如《泰伯》載:“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2]308此堯,乃孔子虛構(gòu)(詳下文);此“文章”,當然不是今人所謂寫“文章”之“文章”,而是指具體的制度文明,如魏何晏注曰:“其立文垂制著明”[9]。此二則一破一立,孔子真義畢顯。
三、懸設(shè)唐虞
孔子將自己所懸設(shè)的理想政體,托名于塑造出來的古圣王,并付于它豐富清晰的內(nèi)涵,以之作為超越周制的歸宿,是為唐(堯)虞(舜)之治,其總原則是“為政以德”。
(一)對唐虞之治的塑造
孔子云:“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2]91也就是說,他當時連夏、商二代的政治文明都很難驗證,然而在《論語》中又頻繁詳述三代之前的所謂唐虞之治。如云“大哉,堯之為君也?!瓱ê?,其有文章”[2]308;“舜有天下而不與”[2]307;“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2]135。并塑造出彼時的政治情形,如云:“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朴葜H,于斯為盛?!盵2]307故可知所謂唐虞根本就是孔子的塑造。其實孔子之前,根本就沒有堯舜之說,如錢玄同先生云:“堯舜二人一定是‘無是公’,‘烏有先生’。堯,高也;舜,借為‘俊’,大也(《山海經(jīng)》的《大荒東經(jīng)》作‘帝俊’):‘堯’‘舜’底意義,就和‘圣人’‘賢人’‘英雄’‘豪杰’一樣,只是理想的人格之名稱而已?!瓐蛩催@兩個人,是周人想象洪水以前的情形而造出來的,大約起初是民間傳說,后來那班學者便利用這兩個假人來托古改制?!盵10]故唐虞之治當是其對人類政治應(yīng)然之懸設(shè),而非對歷史實然之總結(jié),其托古本為刺今,立名以圖改制。
(二)政治主體之建設(shè)
其一,政治主體之分類。相比正常政體之世襲,此理想政體卻要憑德取位,自由流動。因人在現(xiàn)實中有“先覺”、“后覺”[11]654之分,而且工夫或由己悟,或因外緣,不能整齊劃一,故個體始有二性,人群終分三品[2]678。在儒家的理想社群中,政治主體主要由三類人組成,圣——士——民。三者形成一種自下而上的流動態(tài),圣是君師一體之主于政教者,士為民中之精粹者,“選賢與能”而組成政府[7]582,其中圣者為王[2]209。三者社會地位有差別,但政治權(quán)利與人格尊嚴完全平等。
其二,政治主體之培養(yǎng)。政治主體若建成,則由個體之善進至社群政治之善易如反掌。因國中皆君子,滿街咸圣人,此是人的完全自主、自覺、自由狀態(tài),則此大自在群體之生存惟行禮樂,何勞政刑。則社群之善政便至簡至一,政道必“天下為公”,以遂其“各正性命”[12]2之要求。治道必“禮讓為國”[2]149,以還原其公共服務(wù)之本義。故孔子特重政治主體之培養(yǎng),其路線如下。一是教育,孔子首倡私學,“有教無類”[2]641,故冉有仆衛(wèi)有庶富教之得[2]528,子游治武遂聞弦歌之聲[2]679。二是議政,孔子極力提倡庶人的議政參政精神,云“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2]654,言下之義,只要天下無道,則庶人就要批判、抗議之。三是從政。一個值得思考的事實是,在當時的世卿世祿制下,庶人根本絕少機會從政。孔子的弟子多是貧賤之人,孔子卻教他們六藝,而“此是士人從政干祿的本領(lǐng)”[13],足見孔子之理想,欲以士的率先突破,進而為士農(nóng)工商的整體突破。雖然現(xiàn)實中他的弟子只能作家臣、私宰,如“仲弓為季氏宰”[2]516,“子夏為莒父宰”[2]535。
(三)治國之道
其一,國家觀。孔子的國家理念可自“興滅國,繼絕世”推出,其理可以用“最小的國家就是最好的國家”來表達之。這里的小不是指外在的規(guī)模,而是說國家當是天然形成的、持續(xù)發(fā)展的、不依種族為界限、不以武力相兼并的這樣一個共同體,它僅以文化作為相互區(qū)別的唯一標志。一個文化共同體即是一個國家。周初分封的所謂邦國,絕大多數(shù)是極為古老的共同體——部落。如許倬云先生云:“成王東征,平服商奄,有魯齊鎮(zhèn)撫東國,然而東國為古代著名部族的舊居,到春秋時猶有譚紀莒邾任宿句須不少小國,大都為大皞少皞等古族的苗裔?!盵14]如薛乃“夏所封,在周之前”(《左傳·隱公十一年》)[3]41。又如最新出土青銅器所載之倗國、霸國,均不曾見于古代文獻[15]。
其二,君臣以義。在封建制下,君臣關(guān)系的原則是禮,而在理想政體中,則是道(義)??鬃诱J為君臣之屬,乃是以義而合,故云“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2]463,事君當“勿欺也,而犯之”[2]585。所以我們看到,《鄉(xiāng)黨》章,孔子有公事覲見君主與因私事會見君主時態(tài)度完全不同:“執(zhí)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戰(zhàn)色,足縮縮,如有循。享禮,有容色。私枧,愉愉如也。”[2]380-386本章寫了三個層次,一是在自己君主面前領(lǐng)圭,二是在他國君主面前獻禮,三是私見他國君主,孔子的表現(xiàn)完全不一樣。于公而言,則非常謹慎恭敬,于私,則完全放松燕然。此正是夫子之圣者氣象。故孔子后學亦能堅守之。如《郭店楚簡·語叢一》云:“君臣,朋友,其擇者也?!盵16]黃宗羲云:“夫治天下猶曳大木然,前者唱邪,后者唱許。君與臣,共曳木之人也?!盵17]可謂深得孔門之旨。
其三,官吏產(chǎn)生之道,選賢與能。首先,孔子對周制“世卿世祿”十分不滿。如子貢“問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盵2]540當時非貴族出身者很難進升公職,一般都出任家臣,故孔子要求突破此血緣限制。如魯公叔文子推薦自己的家臣升為公職,故夫子贊許他可以謚為文也[2]581。其次,孔子痛恨竊位者。如認為“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2]626。即便是自己弟子,不賢弗能,亦不用。如不許子羔為費宰[2]464,而稱贊漆雕開不仕[2]169。再次,要求選賢與能、舉直錯枉。如“樊遲問仁。子曰:‘愛人?!瘑栔W釉唬骸??!t不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狈t退,見子夏曰:“向也吾見于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于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于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盵2]511又如“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2]516,此是要求為政者必須先順應(yīng)民意而選拔“有司”[18]。
(四)平天下之道
其一,對國家此一單位的處理。在孔子的天下中,既然國家依然存在,則其道如下:一則反對兼并戰(zhàn)爭。春秋時兼并日盛,已如前述,孔子對此極為反對,大力提倡“興滅國、繼絕世”。其目的首先是為了保護各族群的生存、發(fā)展之權(quán)利。故孔子要弟子止伐顓臾,即出此義。其二,提倡挈矩之道。孔子絕非主張后世法家式的君主獨裁與中央集權(quán),相反,其本義是欲保護天然產(chǎn)生形成的各個族群,以文化共同體為最小的國家,維系此上千個小國,也就是基層社會共同體,形成對列制衡之局,而后在此其礎(chǔ)上,共同組成一個公天下。此正是后來《中庸》所云“道并行而不悖,萬物并育而不相害”客觀化之一環(huán)節(jié)。
其二,超國家政權(quán)之形成。天下在孔門視域下,即是一個超國家的政權(quán)??鬃诱J為,在“萬國咸寧”[12]2之后,人類就要進展到一個“天下大同”[7]582的階段。此天下還是有著一個公權(quán)組織的,其形成乃基于興公利、除公害。如《論語》載,孔子弟子南宮適認為“羿善射,鏖蕩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耕稼,而有天下”。孔子贊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盵2]556孔子此尚德指整個社群除公害、興公利的價值取向,羿、鏖以武力僭取政權(quán),最后均不得善終,而禹、稷以耕稼提供公共益品則組成天下之政權(quán)。后來《荀子》總結(jié)云:“湯武非取天下也,修其道,行其義,興天下之同利,除天下之同害,而天下歸之也?!盵19]245
其三,天下之元首產(chǎn)生,乃圣者為王??鬃诱J為只有天下德才最為優(yōu)秀的圣人,才能成為合法的元首。《論語》中此例甚眾,如顏問為邦,雍可南面,此是認為自己的學生顏回、仲弓均可為天子[8]。二則彼此之間行禪讓之規(guī)則??鬃右蕴朴轂樽罡呃硐耄⑺茉斐鲆环N迥異于周的嫡長子繼承制的禪讓制,即國家元首及其治理權(quán)不世襲,而在圣王與其繼任者之間和平傳遞。
其四,天下之為政綱領(lǐng),乃為政以德?!稙檎菲?,孔子云:“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盵2]37又云:“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2]41孔子認為為政的根本原則在于凡人群之生存、國家之治理,當以闡發(fā)民眾的光輝德性為主要途徑,即“新民”,以“至于至善”。德性是人群所以生存與發(fā)展之基礎(chǔ)之核心,政治當以明民之明德為最高原則,其它的禮樂、政策、法令、制度、治術(shù)等均列而環(huán)之,就如同北極星居中為核心,而群星皆層而比之、遞而外之。
以此,由人而國,由國而天下,以成一有道之局,此即孔子所嘆“朝聞道,夕死可矣”[2]146之本義。
當然,孔子上述為政理念尚留下諸多問題,如實現(xiàn)之的力量(主體)為誰,正義不可能自動實現(xiàn),唯有靠一個強有力的階層來推動。所以,在理論、制度之后,即須討論士的崛起與其實踐,此是后話,不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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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李峰.西周考古的新發(fā)現(xiàn)和新啟示——跋許倬云教授《西周史》[A].許倬云.西周史增補二版序[C].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2:362-363.
[16]劉釗.郭店楚簡校釋[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194.
[17]黃宗羲.明夷待訪錄[M].北京:中華書局,2011:17.
[18]晁福林.從上博簡仲弓篇看孔子的“為政”思想[J].齊魯學刊,2004,183(6):16-20.
[19]張覺.荀子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注釋:
[①]如謂舜之《韶》樂“盡美矣,又盡善也”,謂周武王之《武》樂“盡美矣,未盡善也”(《八佾》),因其在根本上不認可此武力征伐而擁有的政權(quán)。
[②]《論語·子路》載:子路曰:“衛(wèi)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徽齽t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無所茍而已矣?!笨鬃哟苏f當源于公元前710年晉師服所說:“夫名以制義,義以出禮,禮以體政,政以正民。是以政成而民聽,易則生亂?!保ā蹲髠鳌せ腹辍罚?o:p>
[③]《論語·顏淵》載曰:“齊景公問政于孔子??鬃訉υ唬骸汲?,父父,子子?!唬骸圃眨⌒湃缇痪?,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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