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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烤鴨

作者：白彤東

來源：作者授權(quán)儒家網(wǎng)發(fā)表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五月十四日甲申

??????????耶穌2019年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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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多月前，辦了老爺子的喪事，之后幾天還是有各種事情要處理。一天晚上，九點多才空下來，自己去吃飯。想著今年春節(jié)發(fā)現(xiàn)的河邊肉餅店，還不錯。累了一天，吃點簡單的，并且可以蘸醋，對我這種特別愛吃醋的人，能吊起胃口。于是騎了個共享單車，十來分鐘，到了東華門附近，但是河邊肉餅店居然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作為有輕度自閉癥的人，我感覺自己的完美計劃被打亂，很心煩。作為喜歡吃有特色的東西的人，在故鄉(xiāng)的京城，實在不想隨便去個飯館。突然想起來，這旁邊就是四季民?？绝喌?，靠窗的位子直接能看到筒子河和東華門。于是心里的煩躁消去了，奔到了四季民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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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這個店還開著，并且居然還要等位。等到了，被服務(wù)員警告，烤鴨可能等的時間長。但是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在北京，在烤鴨店里面，不吃烤鴨，天理不容！所以還是點了一只烤鴨，鴨架做湯，讓他們先上湯，我就慢慢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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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吃烤鴨，不是一次兩次了。九十年代中期在新東方教GRE詞匯成了土財主，去北大對面一個烤鴨店，一個人點一只烤鴨，覺得自己很富裕，也很幸福。幾年前來北京開會，發(fā)現(xiàn)附近有便宜坊，就去那兒要了一只烤鴨，把鴨子、餅、湯吃喝得一干二凈，然后推著肚子回的酒店，寧可撐死，也不暴殄天物。這種幸福與責(zé)任感，可能只有一個真的北京人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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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快十一點，烤鴨上來。正想享受這溫馨時光，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我們家老爺子，退休以后，沒有單位告訴他干嘛了，又沒有自己的樂趣，就比較專注于上各種傳銷、電話推銷的當(dāng)，跟他說他還特別有理，堅決不改。在家里總是指使我媽干這干那。我看見了，會抑制不住跟他嚷嚷，雖然之后我經(jīng)常后悔。因此，我大概只能做到孔子講的能養(yǎng)，能夠滿足老爺子的物質(zhì)需要，但在敬上，經(jīng)常是做不到的。老爺子上歲數(shù)以后，口味越來越刁，就是面條、餃子、涮羊肉、烤鴨。前兩樣，家里阿姨可以做。所以我每次來北京看他們，就會帶著老爺子和老太太去吃家附近的南門涮肉，或者再遠(yuǎn)一點的便宜坊總店。南門涮肉東單店，其實從我們家走，就五百米多一點。但這幾年老爺子走不了那么遠(yuǎn)，打車又不方便，于是我會用輪椅推著他去。夏天熱的時候，就干脆光著膀子，走在長安街上。前幾天看見有京式比基尼的說法，說是夏天北京男人會把襯衫拉起來，露出肚子。但我看了，覺得這是惡意詆毀。我們北京爺們兒，是直接脫了上衣，哪兒會那么扭捏，像上海人似的。不過，我們家老太太還是要說我，哪有一個大教授在長安街上光膀子的。她是山東人，所以，我可以理解和原諒她的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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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另一個說法，就是我回來，反正不是烤，就是涮。這一烤一涮，確實是我愛吃的東西，尤其在長年背井離鄉(xiāng)的情況下，自己很思念。但是，回北京帶他們?nèi)コ渣c老爺子愛吃的東西，可能是我這個不太能跟老爺子有更深的情感交流的兒子，能做到的最接近超出僅僅是物質(zhì)上供養(yǎng)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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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當(dāng)那天晚上，面對著整只烤鴨，我突然意識到，以后再也沒有帶著老爺子來吃的機(jī)會了，人生第一次，看著烤鴨，覺得吃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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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周前，做一個講座，談到孔子為守孝三年的辯護(hù)。根據(jù)那時的禮法，父親去世，守孝三年，不能吃好的、穿好的。孔子說，對一個君子，這不是外在的硬性要求，而是即使他吃好的，也嘗不出味道。說到這兒，我突然想到了兩個月前一個人吃烤鴨的經(jīng)歷，順嘴給聽眾講了。但講著的時候，發(fā)現(xiàn)其實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強(qiáng)忍著講完了這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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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老爺子，我算不上孝子，對他不是很敬，不是很順。但是，以后再吃烤鴨或者涮羊肉，我都會惦記他一下，心里想著給他再卷一張餅，涮一塊鮮羊上腦。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有知，希望能覺得有一點點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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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彤東于2019年6月16日，洋人的父親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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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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