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9精品视频天天在看,日韩一区二区三区灯红酒绿,国产xxxxx在线观看,在线911精品亚洲

    <rp id="00a9v"></rp>
      <track id="00a9v"><dl id="00a9v"><delect id="00a9v"></delect></dl></track>
      1. 【曾亦】何種弒君?孰當討賊?——以《春秋公羊傳》關于“君子辭”的討論為中心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4-18 00:19:22
        標簽:公羊傳、君臣、弒君、春秋
        曾亦

        作者簡介:曾亦,男,西元一九六九年生,湖南新化人,復旦大學哲學博士。曾任職于復旦大學社會學系,現(xiàn)任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哲學系教授,經學研究所所長,兼任復旦大學儒學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思想史研究中心研究員、上海儒學研究會副會長。著有《本體與工夫—湖湘學派研究》《共和與君主—康有為晚期政治思想研究》《春秋公羊學史》《儒家倫理與中國社會》,主編《何謂普世?誰之價值?》等。

        何種弒君?孰當討賊?

        ——以《春秋公羊傳》關于“君子辭”的討論為中心*

        作者:曾亦*

        來源:作者授權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孔學堂》2019年第4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三月廿五日庚寅

        ??????????耶穌2020年4月17日

        ?

        【摘要】自古以來,儒家視君臣為大義所在,故以弒君為大惡。面對弒君之罪,《公羊傳》區(qū)分了三個不同層次的責任主體,即天子、方伯或諸侯、臣民。然而在周末禮崩樂壞的政治背景下,臣民通常負有最主要的討賊義務,不過,《公羊傳》又基于對現(xiàn)實情形的具體考量,提出“君子辭”之說,從而寬恕了臣民不能討賊之過。文章又結合宋以后儒家對此問題的不同態(tài)度,揭示了儒家關于此問題所固有的張力。

        ?

        【關鍵詞】君臣、弒君、春秋、公羊傳

        ?

        儒家素以君臣父子為大義,堪稱中國古代的普世價值。正因如此,古人對于弒君弒父的行為,自《春秋》以降便視為“大惡”,至遲到隋唐以后的法律,更是列為“十惡”之條,視為不赦的重罪。然而,對于普通人弒父,通常不過是一種純粹個體的行為,鮮能逃脫法律的懲戒,至于那些弒君的行為,其緣由往往要復雜得多,背后通常有強大的政治力量起著支配作用,尤其是某些“有力者”還藉此機會篡奪了君位,這使得對弒君之賊的懲罰更加困難。因此,古人在處理弒君罪時,就不能僅僅停留在道德評判的層面,而且要更多考慮現(xiàn)實的種種制約因素。

        ?

        自漢以后,《春秋》通常被主流學者視為“刑書”,換言之,代表了孔子面對春秋時種種惡行的一種司法意見,而不只是某種道德評判。在公羊學家看來,由于孔子沒有真正掌握政治權力,故其對政治人物之惡行的審判無法付諸實踐,故只能作為“素王”,將其“王心”加諸政治人物及其行事之中,從而彰顯孔子心目中那套治理家、國與天下的“王法”。就此而言,孔子在《春秋》中表達出來的司法裁斷,就僅僅具有虛擬的性質,至少在孔子生活的時代,是無法將這種裁斷真正貫徹到現(xiàn)實政治中。正因如此,至少到漢代以后,隨著漢武尊儒及朝廷對儒家經義的有效運用,《春秋》中的這些裁斷才部分獲得了現(xiàn)實性,這就是儒家所說“《春秋》決獄”,甚至運用經義來指導一切現(xiàn)實行為。

        ?

        其中,《公羊傳》作為漢人對《春秋》的支配性解釋,其中有“君子辭”一說,涉及到古人面對弒君罪的某種特殊考量。所謂“辭”,其內涵不僅限于古人討論歷史人物和事件的道德評判,而且,更應該看作某種司法裁斷,即所謂“判辭”。準確地說,假設當時有明天子在上,面對諸侯國中發(fā)生了弒君罪行時,應該如何裁斷呢?除了通常的貶絕之辭外,而“君子辭”就代表了一種非常特殊的司法意見。[1]

        ?

        、討賊,誰之責任?

        ?

        在《春秋》那里,通常將弒君者稱為“賊”,而負有討賊責任的主體,首先應該是天子和方伯?!栋谆⑼ā飞踔琳J為,“諸侯之義,非天子之命,不得動眾起兵誅不義者,所以強干弱枝,尊天子,卑諸侯也”[2],換言之,唯天子或奉天子命者可出兵討賊。其中道理,正猶《論語?季氏篇》所謂“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也。

        ?

        然而,《論語?憲問篇》中記載了這樣一件事:

        ?

        陳成子弒簡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陳恒弒其君,請討之?!惫唬骸案娣蛉?!”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鬃釉唬骸耙晕釓拇蠓蛑?,不敢不告也。”

        ?

        陳恒弒君一事,發(fā)生在齊國,似乎與魯國無關,然而在孔子看來,鄰國發(fā)生弒君之事,魯國雖非方伯,似乎也有討賊之責,遑論己國之臣子乎![3]后來宋儒基本上持這種看法,譬如,胡安國以為,“《春秋》之法,弒君之賊,人得而討之”[4];朱子亦然,“臣弒其君,人倫之大變,天理所不容,人人得而誅之,況鄰國乎?”[5]皆主張魯國有出兵討賊的道德義務。

        ?

        然而就實際的政治情形來看,齊強魯弱,魯出兵討賊是有相當難度的。據(jù)《左傳》記載,當時魯哀公就提及此層顧慮,然而孔子認為,“陳恒弒其君,民之不與者半。以魯之眾,加齊之半,可克也?!笨梢姡鬃又鲝埑霰戀\,并非如宋儒所說,純粹出于某種道德情感,而是有政治現(xiàn)實層面的理性考量。而且,此事亦有先例可循,即春秋前期,當齊桓公卒后,諸子爭位,在同樣是小國的宋國出兵幫助下,齊孝公得以成功繼位。

        ?

        然而,《左傳》所記載孔子的理性謀慮,宋儒在道德的角度加以否定了其真實性,如程子如此說道:

        ?

        此非孔子之言。誠若此言,是以力不以義也。若孔子之志,必將正名其罪,上告天子,下告方伯,而率與國以討之。至于所以勝齊者,孔子之余事也,豈計魯人之眾寡哉?[6]

        ?

        可見,在宋儒的這番道德高論那里,孔子純粹是道德意義上的圣人,而不是處理實際事務的“圣王”,因此,王者治世所必要的理性算計,在宋儒看來,完全是不必要的。即便如此,朱子在論及此事時,除在道德上主張“人人得而誅之”外,還提到孔子可能有一層現(xiàn)實用意,即表面上聲言討陳恒,其實是因為魯三家素有無君之心,孔子蓋借此事而沮其謀而深警之也??梢哉f,宋儒是將孔子視為道德意義上的圣人,漢儒則是視為法律意義上的王者。而對于王者來說,不只滿足于在污濁惡世中彰顯某種理想性價值,而且關心如何將這種價值有效落實到現(xiàn)實層面,甚至不惜作出某些必要的讓步和犧牲。

        ?

        不過,宋儒的道德高調并非全無經學方面的根據(jù)。據(jù)隱四年《公羊傳》何休注云:

        ?

        討者除也,明國中人人得討之,所以廣忠孝之路。

        ?

        類似的說法,亦見于《禮記?檀弓》:“臣弒君,凡在官者,殺無赦?!薄栋谆⑼?誅伐》:“王者諸侯之子,篡弒其君而立,臣下得誅之者,廣討賊之義也?!笨梢?,對于一國而言,如果發(fā)生了弒君之事,那么,不僅作為“在官者”的臣,乃至“國中人人得討之”,這就將討賊的責任賦予了國內所有臣民。近代以來,隨著民族國家的形成,遂將“國家興亡”的責任賦予給所有國民,即所謂“匹夫有責”,但在古代,則只是將為君王復仇視作所有臣民的責任。

        ?

        不過,臣民討賊而為君王復仇,屬于《公羊傳》講的“內討”,而從周禮的角度來看,畢竟有“專殺大夫”之嫌。而在儒家看來,只有天子與方伯才有討賊之權。對此,《公羊傳》有明確說法。據(jù)宣十二年《公羊傳》云:

        ?

        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天下諸侯有為無道者,臣弒君,子弒父,力能討之,則討之可也。

        ?

        可見,此處明確了具有討賊責任的主體,首先應該是天子與方伯。然而,周末禮崩樂壞,天子威權下移,于是《春秋》又以齊桓、晉文為“二伯”,則將討賊的責任賦予齊桓與晉文。

        ?

        但是,假如既無天子,又無方伯,誰應該討賊呢?《春秋》遂將此種責任更下移至其他有力者,即所謂“力能討之,則討之可也”。此處提到的“有力者”,則是楚莊王。但在《公羊傳》那里,楚莊王并非方伯,故其討殺陳國大夫,不僅有“專討”之嫌,而且在性質上尚屬于“外討”,即區(qū)別于“國中人人得討之”的“內討”,在某種意義上,似乎更缺乏正當性。對此,《春秋》運用了“實與而文不與”的書法,即不僅在“實”上肯定楚莊王討賊的必要性,即唯有力者才能完成討賊,而且,又在“文”上批評楚莊王討殺陳國的弒君大夫夏徵舒,既有“外討”的性質,又有專殺大夫之嫌,容易在實際操作層面產生君權下移的流弊。

        ?

        可見,孔子在《春秋》中表達出來的態(tài)度,不僅要維護道德層面的正義裁斷,而且還要站在王法的角度,顧及種種可能消極的后果,譬如,上則維護君王的權威,下則防止“陪臣專國命”,而這卻非宋儒所理解的孔子所應該謀劃的。顯然,宋儒的道德評判帶有基督教“末日審判”的意味,故其所理解的《春秋》,不過通過對史事的記載,而彰顯某種普世價值而已,即宋儒標榜的“明道”。相較而言,漢儒理解的孔子及《春秋》則不同,首要在于“行道”,故《春秋》治世“自近者始”,即先在小處、近處實現(xiàn)王法,如此循序漸進,而終使遠近大小若一,臻于太平??梢哉f,對漢儒來說,所謂“行道”的過程,不過是通過王法的具體貫徹,逐步對現(xiàn)實的點滴改良來實現(xiàn),而非在人間最黑暗時刻迎接末日審判的光輝。

        ?

        對此,胡安國有非常精當?shù)母爬ǎ?o:p>

        ?

        討賊者非臣子也,何以書葬?天下之惡一也,本國臣子或不能討,而上有天王,下有方伯,又其次有四鄰、有同盟、有方域之諸侯、有四夷之君長與凡民,皆得而討之,所以明人倫、存天理也。[7]

        ?

        胡安國區(qū)分了三個層面的討賊主體:首先是本國臣子,其次則是天子、方伯,更次則是鄰國及同盟、同州的諸侯,甚至于夷狄,皆得討賊??梢哉f,按照胡氏的說法,一方有賊,天下人皆得誅之。顯然,胡氏這種說法,體現(xiàn)了宋儒的基本態(tài)度,即討賊的目的不是為了對現(xiàn)實政治的點滴改良,而是為了彰顯最終的正義,即所謂“明人倫,存天理”也。

        ?

        君子辭:《春秋》書葬例背后的理性裁斷

        ?

        按照周禮,如果發(fā)生了弒君這種事件,首先應該由天子、方伯討賊,其次由本國臣子討賊,再次則借助他國的力量。在當時的情形下,天子威權下移,方伯亦少見,故《春秋》除某些特殊情形下,一般不責天子、方伯,而將討賊的責任首先賦予本國的的臣子。如果本國臣子不能討賊,《春秋》則通過弒君不書葬的書法,來表達對臣民的不滿,即所謂“《春秋》君弒賊不討,不書葬,以為無臣子也”(隱十一年《公羊傳》),質言之,臣子不能為弒君討賊,即表明未能盡臣子的責任,故不能視為先君的臣子。

        ?

        因此,面對弒君這種大惡,《春秋》通常以責備臣子為主。[8]不過在某些特殊情形下,臣子無法順利完成討賊,于是《公羊傳》有所謂“君子辭”之說,其意圖在于寬恕臣民不能為國君復仇的失責。

        ?

        “君子辭”一說,僅見于《春秋公羊傳》,凡有三處。至于《穀梁》、《左氏》二傳,皆未有此說,更不見于先秦其他典籍。下面我們對此三事逐一加以討論。

        ?

        桓十八年,冬,十有二月,已丑,葬我君桓公?!豆騻鳌吩疲?o:p>

        ?

        賊未討,何以書葬?仇在外也。仇在外,則何以書葬?君子辭也。

        ?

        按照《公羊》的說法,國君去世,無論卒、葬皆當記載,此為《春秋》書法的常例?,F(xiàn)在魯桓公為齊襄公所殺,則魯國臣子自當有討賊的義務。此后魯國若能成功討殺齊襄公,《春秋》則可記載桓公之葬,即作“某年某月,葬我君桓公”之辭,否則不書葬。然而,此處卻碰到一種例外情形,即桓公雖為齊國所殺,魯國臣子亦不能討賊,而《春秋》卻依然書葬,即記載有“葬我君桓公”一條??梢?,《春秋》在此沒有遵循正常的書法,對此,《公羊傳》把這種書法稱作“君子辭”。那么,《春秋》為什么要使用這種書法呢?何休《解詁》如此解釋道:

        ?

        時齊強魯弱,不可立得報,故君子量力,且假使書葬。于可復仇而不復,乃責之,諱與齊狩是也。

        ?

        按照何休的說法,當時因為齊強魯弱,魯不可能馬上實現(xiàn)復仇。而按照周禮的要求,國君當“五月而葬”,因此,自四月桓公卒于齊,至十二月葬,已歷八月,屬于《春秋》所說的“過時而日”,體現(xiàn)了臣子痛桓公不得以時葬之意。因此,在事實上不可能因為未復仇而無限推遲下葬的時間,且在情理上也不能說明臣子無討賊之心,只是因為力所不及而已。因此,《春秋》基于這兩方面考慮,對魯國未能事實上復仇而量力不責,且在書法上“假使書葬”,以寬貸魯國臣子的復仇責任。這就是《公羊傳》所說的“君子辭”。蓋就王法而言,魯國臣子不能討賊,當絕其為臣子;但落實到實踐層面,孔子作為超然于王法之上的“素王”,對齊強魯母的政治現(xiàn)實加以充分考量,乃寬恕魯國臣子的復仇責任,即魯國雖不能復仇,實力有不逮,而非無討賊之心也。[9]而對于宋以后諸儒看來,為了實現(xiàn)某種理想價值,現(xiàn)實中的人們應該“自不量力”,奮不顧身進行討賊。

        ?

        其后,莊公念母,而《春秋》不與;天子之女下嫁于齊,而魯主婚,《春秋》則譏之;至于魯莊與齊襄狩于郜,“從禽為樂,與仇共之,乃忘親之大者”[10],《春秋》乃為之諱。凡此數(shù)事,足見此時魯國君臣皆無心于討賊,故《春秋》皆或譏或貶,皆不作“君子辭”。其緣由在于,莊公不能出兵討賊,固力有未逮,至于念母、主婚、與仇狩諸事,皆魯力所能辦之事,而魯既不能斷絕與齊國的關系,反而為之主婚、又與齊侯相狩獵為樂,種種與齊國親善的舉動,足見莊公內心已無復仇討賊之念,故《春秋》在書法上遂作譏貶之辭。

        ?

        又,宣十二年,春,葬陳靈公?!豆騻鳌吩疲?o:p>

        ?

        討此賊者,非臣子也,何以書葬?君子辭也。楚已討之矣,臣子雖欲討之,而無所討也。

        ?

        此處同樣以弒君書葬為“君子辭”,不過,其中緣由與桓十八年事不盡相同。魯桓公書葬,是因為齊強魯弱,臣子雖有心而力所不及,故《春秋》量力而恕臣子不能討賊之罪。此處陳靈公書葬,則因弒君之夏徵舒已為楚莊王所討殺,而陳國臣子雖有討賊之心,而無所討也。兩事相較,魯、陳兩國臣子皆未能參與討賊,其中,魯不能討賊是力有未逮,而陳不能討賊是楚已先討之,故《春秋》“善善從長”,假使魯、陳兩國臣子皆有討賊之心,故推原其本心而恕臣子不能討賊之罪,可見,此處的“君子辭”,其用法亦近于《春秋》對桓十八年一事的裁斷。[11]

        ?

        此外,何休《解詁》尚有進一步的解釋:

        ?

        無所復討也。不從殺泄冶不書葬者,泄冶有罪,故從討賊書葬,則君子辭與泄冶罪兩見矣。

        ?

        案何氏意,陳靈公被弒,固有其罪,然《春秋》記載此事作“陳殺其大夫泄冶”,則此處的書法乃“稱國以殺”,其意以為靈公有專殺大夫之嫌,于例不當書葬。何休《左氏膏肓》則認為泄冶無罪,與《解詁》不同。大概在何休看來,《春秋》若不書葬,嫌因靈公有專殺泄冶之罪故也,而泄冶之罪反不得彰顯,故書葬以明泄治之罪。[12]可見,在何休看來,此處靈公書葬,不僅是作為“君子辭”而恕陳國臣子之罪,并成全其討賊之心,而且,也是為了解釋“陳殺其大夫泄治”一條中的書法。

        ?

        又,襄三十年,冬,十月,葬蔡景公?!豆騻鳌吩疲?o:p>

        ?

        賊未討,何以書葬?君子辭也。

        ?

        案,襄三十夏,四月,蔡世子般弒其君固。顯然,此處弒君的性質不同于前二事,兼有子弒其父的性質,較大夫弒君為尤重。對此,何休《解詁》說道:“君子為中國諱,使若加弒。月者,弒父比髡原恥尤重,故足諱辭?!彼^“加弒”,正以子弒父之罪,更重于臣弒君,故以《春秋》書“蔡世子般弒其君固”中之“弒”字,乃加弒之文,非實有其事,其目的則在為中國諱,與“許世子止弒其君買”一條的書法性質一樣。何休又舉“鄭伯髡原如會,未見諸侯。丙戌,卒于操”一條,以為鄭伯為臣子所弒,《春秋》既不書弒,又書“葬鄭僖公”,其目的亦屬于為中國諱大惡。至于蔡景公為其世子所弒,罪更甚于大夫弒鄭伯髡原,而對于作為禮義之邦的中國來說,“恥尤重”,故加弒文,又備書時月,目的皆欲為中國深諱也。

        ?

        不僅如此,世子般既弒景公,而蔡國臣子不僅未能討賊,且奉之為君,是為靈公,足見蔡之臣子實無討賊之心。直至昭十一年,楚靈王以討賊之名而誘殺蔡侯般,更執(zhí)蔡世子有以歸,遂滅蔡。至此《公羊傳》乃揭明蔡侯般之罪,曰:

        ?

        不君靈公,不成其子也。不君靈公,則曷為不成其子?誅君之子不立。

        ?

        則蔡國臣子不能討賊,《春秋》所以諱其事至深,不獨為中國諱子弒父之大惡,且諱其臣子無討賊之心也??梢?,前二事“君子辭”猶能恕臣子之罪而成其善,此處則若直書其事,則蔡國臣子之罪,猶日之經天,無所掩覆,故既書葬,又加弒文,且成全中國為禮義之邦,故為中國諱也。

        ?

        《春秋》為王法,既不能及身明正靈公之典刑,至楚滅蔡,乃著靈公之罪,且謂“誅君之子不立”,蓋以靈公“坐弒父誅,不得為君”,即視為“誅君”也。父既為“誅君”,則其子亦不成為君。故靈公世子有即位,于例當稱“蔡子”,而經稱“世子有”者,蓋以為誅君之子,而不成其為君也。然靈公之罪既深,則臣子之罪至重,則《春秋》此處所作“君子辭”,似未盡為恕辭也。[13]

        ?

        綜上所舉《春秋》三事,桓十八年書葬魯桓公,《公羊》以為量力而不責,而《穀梁》以為不責逾國而討;宣十二年書葬陳靈公,《公羊》以為討無可所討;襄三十年書葬蔡景公,罪重而恥深,《公羊》以為為中國諱?!豆颉芬詾槿邥峤詾椤熬愚o”,雖具體情況有不同,但對于三國臣子不能討賊的罪責,皆恕而不深究焉。

        ?

        、君父之仇不同戴天:宋以下諸儒的不同見解

        ?

        《公羊傳》關于“君子辭”的看法,雖不見于《穀梁傳》,但基本的傾向卻相同?;甘斗Y梁傳》云:

        ?

        君弒,賊不討,不書葬,此其言葬,何也?不責逾國而討于是也。

        ?

        對此,范甯《集解》認為,“禮,君父之仇,不與共戴天。而曰‘不責逾國而討于是’者,時齊強大,非己所討,君子即而恕之,以申臣子之恩”。可見,《穀梁》與《公羊》的見解基本一致,皆主張寬恕臣子不能討賊之罪,并認為書葬乃“申臣子之恩”。[14]

        ?

        宋人對于此三事的解釋,基本上遵循孔子在《論語》中的態(tài)度,而反對《公羊傳》之“君子辭”以及《穀梁》“不責逾國而討”之說。[15]

        ?

        關于桓十六年書葬,《公》、《穀》皆以為齊強魯弱,故不責魯不能討賊之罪。然自宋以后,歷代諸儒基本上不同意此說。如劉敞曰:

        ?

        非也。君弒臣不討賊非臣,子不復仇非子。復仇者,以死敗為榮,故曰“父母之仇不與共戴天”。齊襄公復九世之仇,《公羊》賢之,奈何為仇在外則勿復乎?必曰量力而動,不責逾國而討者,又何以稱復仇者以死敗為榮乎?伍子胥借吳之力以復楚,《公羊》是之,即以量力不責者如子胥乃可耳,焉有據(jù)千乘之勢而知仇不報乎?[16]

        ?

        案,齊襄公復九世之仇,《公羊》許之,且謂復仇“以死敗為榮”,故劉敞以為《公羊》“量力”、《穀染》“不責逾國而討”之說為非;劉氏又引伍子胥借吳力以復仇之事,可謂不量力之甚,而《公羊》是之。蓋劉氏以為,《公羊》對于齊襄公、伍子胥二事的態(tài)度,迥異于“君子辭”之說,可謂自相違逆也。

        ?

        其后,葉夢得亦并駁《公》、《穀》,曰:

        ?

        君子辭者,謂桓見弒于齊,仇在外,《春秋》不責魯,以力所不能及,故書葬。若然,則前所謂君父弒而臣子不復仇為非臣子者,止施之內而已,豈所謂“父母之仇不與共戴天”者乎!《傳》言齊襄公以九世之仇而復紀,伍子胥借吳之力以復楚,又何以皆賢而與之?《春秋》者因事以立法,不為一人設也。此但論仇復不復爾,若以齊強魯弱因以恕之,遂廢天下之復外仇者,亦何足以為法?此其失,與《穀梁》同。[17]

        ?

        葉氏此說與劉敞同,皆據(jù)齊襄公與伍子胥事以論外仇亦當復也。葉氏又曰:

        ?

        公羊曰:“賊未討,何以書葬?仇在外也。仇在外,則何以書葬?君子辭也?!狈Y梁曰:“君弒賊不討不書葬,不責踰國而討于是也?!蔽嶂^二氏之迷,亦甚矣。弒者,責臣子之名也。夫以夫人為預弒,則夫人之罪重于齊侯,桓公可名以“弒”,葬不葬在夫人之討不討,而不在齊;以夫人為不預弒,則齊侯之罪重于夫人,桓公可名以“仇”,葬不葬在齊之討,而不在夫人。今名之以“弒”,而以齊侯仇在外,不責踰國而討,不亦謬乎!正以齊首惡,不以為弒父之仇不共戴天,亦安得以在外踰國而不責其討?推其說,蓋二氏皆不見事本末,不知魯已嘗告于齊殺彭生而臆言之爾。……故吾謂《春秋》書桓葬,蓋以魯嘗請于齊殺彭生,為賊已討,則左氏之言得實。桓既以討彭生得葬,則夫人為不預弒明矣?;腹揽韶熞猿?,不可責以弒。若以文姜為實弒,而子無討母之義,以彭生當之,則是縱失文姜之惡。而假彭生以當之,非《春秋》斷獄之道也。[18]

        ?

        葉氏又別創(chuàng)新說,以為《春秋》有別仇、弒之例,且據(jù)《左傳》所紀事實,以為弒桓公者乃彭生,而文姜不預,故其后魯訴齊而殺彭生,則賊已討,此《春秋》所以書葬桓公也。蓋葉氏以為,《公》、《穀》之說乃相矛盾,其誤在“不見事本末”也。

        ?

        然葉氏所駁,猶不違《公》、《穀》所主“君弒賊不討,不書葬”之例,至元程端學,則徑疑此例,以為“《春秋》無此義”。其曰:

        ?

        案,君弒賊不討不書葬,本《公》、《穀》自為之例,《春秋》無此義也。且父之仇不與共戴天,仇在外而遂不討,非義也。[19]

        ?

        可見,宋人皆主張“父仇不共戴天”,即便仇在外,亦當討之。明王介之則極申此義,乃論曰:

        ?

        君父之仇不共戴天,無內外一也,則仇之未復而不書葬,無內外一也。所以不書葬者,何也?報仇者不以葬為期,而葬者死者之終事,則亦臣子事其君親之終事也。至于葬而死者安矣,生者亦可姑盡其道而止其哀矣。故祭而謂之虞,虞之為言安也;虞而卒哭,卒之為言止也。君父死于人之鋒刃而仇不復,死者未安,生者之哀怨未能已也,故原其情而不書葬。《公羊》曰“君子辭”者,君子之道不以忘親待臣子,傷死者之未安,悼生者之哀怨不能止。雖已封已樹已虞已祔,猶未葬也,惟日望之矣。而魯同者,君子之所弗矜其情,弗望其復,故不以未葬之詞加之,誅其心也。君父手刃于人,與之連兵,與之同好,主其婚,娶其女,射侯趨蹌,與施施于觀社之下,則是以車中為正寢,以彭生拉脅為卜人左、射人右之令終。死則死矣,葬則葬矣,無仇讎在其意中,而奚為其不書葬哉!賊之在外與在內也,奚以別?在內者非簒立之君,則擅權之執(zhí)政,國人且受其脅持,而庶子孤臣擯逐流亡志不得,遂猶可矜也。在外者闌入而戕賊其君父,嗣子猶有其國家,臣民猶可鼓勵,甘心伏服而不與爭死生之命,罪愈大矣。而曰“不責踰國而討”,則懷、愍青衣之憾可以懷安于建業(yè),徽、欽北狩之辱可以北向而稱臣,此《公》、《穀》之說所以異于圣人,而胡氏因之,尤非南宋臣子之所忍言也。[20]

        ?

        介之乃王夫之長兄,俱承父業(yè)而治《春秋》,且深恨明社之亡,皆隱居不仕,觀其所論《公》、《穀》之非,其中深懷家國之痛。故其論極激切,而不能無偏頗也。

        ?

        案,《公》、《穀》以書葬為君子辭,蓋恕魯國君臣不能討賊也,而介之以為,《春秋》書葬,乃誅魯莊公(名同)之心。此說顯與《春秋》“善善從長”之意不同,亦可見宋明儒借“天理”之名以苛責古人也。又,胡安國于此似從《公》、《穀》,以為《春秋》之法唯責“內討”,故介之謂南宋承徽、欽北狩之辱,此說“尤非南宋臣子之所忍言也”。

        ?

        清人亦論《公》、《穀》之非。康熙嘗御定《春秋解義》,有云:

        ?

        賊未討而書葬,仇在外也。凡在官者殺無赦,謂本國之臣子耳。仇在敵國,勢或不能即討,而親之喪不可久暴露,故于葬無責焉,非謂討可緩也。若莊公之忘親昵仇,則又非欲報而不能者所可比。書葬,而其罪愈不容逭矣。[21]

        ?

        《解義》上承宋明諸儒舊論,以為仇在外亦當討也,至于書葬者,則非《公》、《穀》所謂恕辭,實責魯臣子不可不討賊,似當窮究齊襄之罪也。

        ?

        可見,宋儒普遍反對《公羊》在魯桓書葬問題上的立場,與之相反,關于陳靈公書葬一事,似乎更多學者贊同《公羊》的說法。譬如,宋孫覺如此說道:

        ?

        《春秋》之義,弒君賊討則書葬,以為為人臣子而君父見弒焉,則罪已大矣,弒君之賊能即討之,則臣子之責亦足少恕,而君父之仇亦有時而已也。賊不討,則雖葬而不書,以為臣子之義,君父見弒于人,又縱而不討,葬雖葬,猶不葬也。陳靈見弒于夏徵舒,陳之臣子不能討賊,而楚人殺之,至是二十余月而始書其葬。不以罪陳之臣子者,以為臣子之責主于討賊,賊已討,則陳之臣子亦已免矣。蓋《春秋》之義,有不可責而不責之者,魯威見弒于齊侯,齊強國,魯之臣子力不能討,則不待討賊而書葬。陳之臣子雖不討賊,而楚已討之,故書葬,所以盡人情之難言,不責其必不能也。《公羊》謂之“君子辭”,蓋得之矣。[22]

        ?

        孫氏直接贊同《公羊》“君子辭”之說,以為“不責其必不能也”,甚至對于魯桓書葬一事,似乎亦主張“不可責而不責之者”??梢姡瑢O氏不同于宋儒,并未苛責魯、陳兩國臣子不能討賊之罪。

        ?

        至于胡安國,不僅在魯桓一事上贊同《公羊》“仇在外”與《穀梁》“不責逾國而討”之說,而且,在陳靈一事上同樣采納《公羊》之說,曰:

        ?

        徵舒雖楚討之,臣子亦可以釋怨矣,故得書葬,君子詞也。[23]

        ?

        宋李明復引謝湜之說,曰:“楚子以義討賊,與本國臣子討賊無異,故書葬?!?a name="_ftnref24">[24]蓋申胡氏義也。其后,汪克寬《春秋纂疏》、胡廣《春秋大全》俱用胡氏此說。至清《春秋解義》亦用此義,曰:“弒逆之賊,人皆得討,蓋綱常所在,非有彼此之殊也。徵舒雖為楚殺,陳之臣子亦可以釋憾矣,故靈公得書葬。”[25]大概對于國家間的仇恨來說,雖有《公羊》“復九世仇”之說,那也是出于仇恨郁結的緣故,至于是否必須由己國來完成復仇,則似乎未必,蓋仇人一旦被誅殺,則足以釋怨、釋憾矣。誠若是說,則兩宋出兵滅遼、滅金,不能坐視仇敵之滅亡,可謂闇于此理,反自蹈大禍矣。

        ?

        然亦有駁《公羊》者,如元程端學曰:

        ?

        《公羊》以此書葬為君子之詞,過矣。且夏徵舒非得一國之權,陳人殺之如反掌耳,所以不討者,見陳無臣子,亦以見靈公之惡極罪大,陳人不君之也。三年而不討,陳人無心于討矣。《公羊》乃謂臣子雖欲討之而無所討,豈不謬哉!宜康侯、高氏之徒展轉生義,而經旨益晦也。[26]

        ?

        案,宣十年五月夏徵舒弒靈公,十一年十月楚人殺夏徵舒,十二年春葬陳靈公,前后凡三年。程氏據(jù)此以為,陳人三年不能討賊,一則見靈公之“惡極罪大”,一則見陳人“無心于討”,則《公羊》所謂“君子辭”,豈不謬哉!然程氏此說,可謂失實,蓋自靈公被弒至楚人討賊,不過一年耳。

        ?

        可見,《公羊》關于魯桓、陳靈書葬,皆以為恕辭,并無分別。然而,宋以后諸儒論此二事,于魯桓事則駁《公》、《穀》,于陳靈事則多從《公羊》,兩種態(tài)度根本不同。其緣由在于,宋以后諸儒皆以弒君罪重,無內外之異,人人皆得討之,故魯臣子因不能難于外討而宋儒責之,而陳臣子因得外討之幸而宋儒恕之。

        ?

        至于蔡景公一事,諸儒所論亦不同。劉敞曰:

        ?

        景公淫而不父,以為未有若景公之為者也,是其若禽獸然,是何足以父子君臣之道責也。[27]

        ?

        劉氏本《左氏》所記事實,以為景公之弒,乃淫于子婦,可謂咎有自取。此說顯與《公》、《穀》不同,然亦恕國人不討賊之罪也。

        ?

        胡安國則曰:

        ?

        《春秋》大法,君弒而賊不討,則不書葬,況世子之于君父乎?蔡景公何以獨書葬?遍刺天下之諸侯也。……今蔡世子般弒其君,藏在諸侯之策,而往會其葬,是恩義情禮之篤于世子般,不以為賊而討之也。人之所以異于禽獸,中國之所以貴于夷狄。以其有父子之親、君臣之義爾。世子弒君,是夷狄禽獸之不若也,而不知討,豈不廢人倫、滅天理乎?……蔡世子般弒其君,天下之大主為,人理所不容也,則會其葬而不討。宋國有災,小事也,則合十二國之大夫更宋之所喪而歸其財,則可謂知務乎?……夫蔡之亂,其猶人有腹心之疾,而宋之災譬諸桐梓與雞犬也。謀宋災而不恤蔡之亂,奚啻于養(yǎng)桐梓求雞犬,不顧其身有腹心危疾而不知療者哉?[28]

        ?

        胡氏雖本于《公》、《穀》“君弒而不討賊,不書葬”之例,然于此所論則大不同?!豆颉芬詾椤盀橹袊M”,《穀梁》以為“不忍使公失民於子”,而胡氏以為,書葬之義有二:其一,書葬,則諸侯往會景公之葬,而有禮于弒君之靈公,蓋責諸侯無討賊之心也。其二,又書澶淵之會,蓋責諸侯不恤宋亂也。且《公羊》于弒君唯責本國臣子,不責外國諸侯,而胡氏則遍責天下諸侯。顯然,胡氏這種說法,與宋儒以降“人人討賊”的觀念是一致的。

        ?

        其后,康熙時御訂《春秋解義》,盡用胡氏說,曰:

        ?

        《春秋》大法,君弒而賊不討,則不書葬。蔡景公之葬,何以書?遍刺天下之諸侯也。在禮,知生者吊,知死者傷。世子弒君,覆載所不容也,不能致討,而使人往會其葬,以禮于生者,人理滅矣。[29]

        ?

        清徐庭垣亦曰:

        ?

        蔡景公被弒,賊未討而書葬,《公羊》謂“君子辭”也。夫殺父既直書其事矣,何葬而又為君子辭耶?《穀梁》謂“不日卒而月葬,不葬者也。卒而葬之,不忍使父失民于子”。若然,則景公實不葬,《春秋》偽書葬,以與其得民耶?二說皆迂。按,外諸侯之書葬,由魯往會之。子般弒父自立,乃天下之大逆無道。景公之葬,子般葬之,而魯往會焉,是結好于生者,非修禮于死者,不特不能討賊,而反與賊為好,于義悖矣,故特書葬以譏焉。[30]

        ?

        胡氏謂書葬,乃“恩義情禮之篤于世子般”,徐氏亦用此說,乃因駁《公》、《穀》二說之迂。

        ?

        對于《公羊》在此三事上作“君子辭”的立場,總體來說,宋以下諸儒皆持批評態(tài)度,其根本緣由在于,宋儒以君臣父子之紀綱為至重,故于弒君弒父之惡行,主張人人皆得討之,而無國內國外之別。

        ?

        、余論

        ?

        除《公羊傳》外,董仲舒以治《春秋》而為“儒者宗”,其在《春秋繁露?俞序篇》中亦兩言“君子辭”曰:

        ?

        或奢侈使人憤怨,或暴虐賊害人,終皆禍及身。故子池言魯莊筑臺、丹楹刻桷,晉厲之刑刻意者,皆不得以壽終。上奢侈,刑又急,皆不內恕,求備于人,故次以《春秋》緣人情,赦小過,而《傳》明之曰:“君子辭也?!笨鬃用鞯檬?,見成敗,疾時世之不仁,失王道之體,故緣人情,赦小過,《傳》又明之曰:“君子辭也?!?a name="_ftnref31">[31]

        ?

        董氏于此引《公羊傳》所言“君子辭”以論《春秋》時事。觀文中所舉諸事,如魯莊筑臺、丹楹刻桷及晉厲之刑刻意等,尚屬小過,然國君既有此過,又“不內恕,求備于人”,終取覆亡之禍。因此,《春秋》“緣人情,赦小過”,而欲時君能“躬自厚而薄責于人”,是為“君子辭”。

        ?

        顯然,《公羊傳》中“君子辭”的用法與此不同,蓋其所舉皆弒君之事,乃大惡也,然《春秋》猶作“君子辭”者,可謂恕道之極,于書法則屬變例也。換言之,《春秋》因“緣人情,赦小過”而作“君子辭”,乃正常書法;至于弒君之事,《春秋》多作誅絕之辭,亦屬正常書法。唯于所舉上三事,《春秋》大概出于某種特殊緣由,或量力不責,或討無所討,或為中國諱,乃書葬而恕臣子不能討賊之罪,是為“君子辭”,可謂《春秋》書法之變例也。

        ?

        然至宋儒以“存天理,滅人欲”為修身大要,則于念慮中纖細之惡,皆欲盡除之而后已,可見此中絕無絲毫可假借之恕辭也。宋儒好為高論,正在于此。然誠若其說,將責不勝責矣。春秋時,臣弒其君,子弒其父,滔滔者天下皆是,故《春秋》治世,乃自近者始,故于外大惡乃書,而內唯小惡則書,體現(xiàn)了《論語》所言“躬自厚而薄責于人”之意,即恕道也。至宋儒所尊《大學》,而于“絜矩”之道以為平天下之法,正《春秋》之意焉。是以宋儒苛責之論,實不達《公羊》“君子辭”之意焉。

        ?

        注釋:
        ?
        [1]所謂“君子”,此處指作《春秋》的孔子,故“君子辭”乃孔子就某事發(fā)表的司法意見,類似于回教中的“法特瓦”。對此,陳立以為,“凡《傳》文稱君子,皆是也”。(陳立:《公羊義疏》卷16,北京:中華書局,2017,第615頁)因此,不獨“君子辭”中的“君子”,乃至《公羊傳》中提到的“君子”,俱指孔子。
        ?
        [2]陳立:《白虎通疏證》卷5,北京:中華書局,1994,第213頁。
        ?
        [3]在《春秋》看來,不獨魯國不得擅自興兵,即便如齊桓、晉文、楚莊之討賊,亦屬方伯自專之事,故采取“實與而文不與”的書法而兩分對待的態(tài)度,即在“實”上肯定其有功,而在“文”上罪其專擅也。
        ?
        [4]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卷7,北京:中華書局,2016,第156頁。
        ?
        [5]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卷7,北京:中華書局,2016,第155頁。
        ?
        [6]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卷7,北京:中華書局,2016,第156頁。
        ?
        [7]胡安國:《春秋胡氏傳》,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第280頁。
        ?
        [8]《春秋》雖在“實”上贊許楚莊王討陳亂,卻無任何責備諸侯不能討賊之“文”。稍有例外者,則在桓二年宋督弒君一事,《春秋》書“公會齊侯、陳侯、鄭伯于稷,以成宋亂”,不過,這種書法的目的是為了譏刺諸侯之“成宋亂”,而非責諸侯不能討賊也。
        ?
        [9]《穀梁傳》亦用《公羊》義,明以書葬為恕辭。對此,孔廣森曰:“親弒君者,彭生也。時魯人請于齊而誅彭生,臣子之心亦少紓矣,故以恕辭葬之。”(孔廣森:《春秋經傳公羊通義》卷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第331頁)
        ?
        [10]孔廣森:《春秋公羊通義》卷3,第344頁。
        ?
        [11]孔廣森亦謂此為恕辭,曰:“恕陳臣子力不能討,假手于楚而討之也?!保讖V森:《春秋公羊經傳通義》卷6,第537頁)
        ?
        [12]關于泄冶之罪,三傳說法各異?!斗Y梁傳》認為,“稱國以殺其大夫,殺無罪也”。《左氏傳》則假孔子之語曰:“《詩》云:‘民之多辟,無自立辟?!錄敝^乎!”其意以為國家無道,當危行言孫,泄冶諫君,不過自取禍而已,失事君之道也?!豆騻鳌穭t認為稱國以殺大夫,意在批評君王之專殺,至于臣子有罪與否,與此無關。其后何休《解詁》與其《左氏膏肓》的說法自相悖,即《膏肓》認為泄冶無罪,而《解詁》則據(jù)經書葬,以為泄冶有罪,至于其罪若何,亦無說辭。劉逢祿《公羊解詁箋》則以《膏肓》之說為是,又深討《解詁》之意,云:“不書葬,則君子辭不著。不月者,討賊者非臣子,本不得書葬,又殺泄冶當去葬,故不足也。”(劉逢祿:《春秋公羊釋例后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第317頁)
        ?
        [13]然孔廣森以為,此處“君子辭”亦為恕辭,曰:“恕蔡人不敢討君之適嗣,又臣民之心莫不欲諱其國惡,使若般弒為疑者,故緣情量力,不過責也。許世子之罪隱,《春秋》責之以深;蔡般之罪顯,《春秋》治之以恕。蓋以教天下后世之聽獄者,莫非中庸之道也?!保讖V森:《春秋公羊經傳通義》卷8,第623頁)然陳立以為,孔氏說與何氏異,蓋以此處書葬不為恕辭也。(參見陳立:《公羊義疏》卷60,第2319頁)
        ?
        [14]所謂“申臣子之恩”,廖平以為,“已葬乃得申其私恩”。(廖平:《穀梁古義疏》卷2,北京:中華書局,2012,第116頁)蓋以為書葬其君,所以見臣子之恩,故若不葬,則無恩也。此亦《春秋》“善善從長”之義。
        ?
        [15]《公羊》以“君子辭”為恕辭,宋儒大多反對這種看法,不過亦不乏認同者,如蘇軾稱“《春秋》之義,立法貴嚴,而責人貴寬”,而胡安國則認為“《春秋》立法謹嚴,而宅心忠恕”等是也。(參見鐘文烝:《春秋穀梁經傳補注》,北京:中華書局,2009,第二版,第130頁)
        ?
        [16]劉敞:《春秋權衡》卷10,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
        [17]葉夢得:《春秋公羊傳讞》卷2,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
        [18]葉夢得:《春秋考》卷8,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
        [19]程端學:《春秋辨疑》卷4,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
        [20]王介之:《春秋四傳質》卷上,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
        [21]康熙:《日講春秋解義》卷29,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
        [22]孫覺:《春秋經解》卷8,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
        [23]胡安國:《春秋胡氏傳》,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第280頁。
        ?
        [24]李明復:《春秋集義》卷33,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
        [25]康熙:《日講春秋講義》卷8,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
        [26]程端學:《三傳辨疑》卷12,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
        [27]劉敞:《春秋傳》卷11,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劉氏說蓋據(jù)《左氏》“蔡景侯為大子般娶于楚,通焉。大子弒景侯”,此景公所以見弒,而國人莫討也。
        ?
        [28]胡安國:《春秋胡氏傳》卷23,第384、385頁。
        ?
        [29]康熙:《日講春秋解義》卷46,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
        [30]徐庭垣:《春秋管窺》卷9,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
        [31]蘇輿:《春秋繁露義證》卷6,北京:中華書局,1992,第163頁。

        ?

        責任編輯:近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