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9精品视频天天在看,日韩一区二区三区灯红酒绿,国产xxxxx在线观看,在线911精品亚洲

    <rp id="00a9v"></rp>
      <track id="00a9v"><dl id="00a9v"><delect id="00a9v"></delect></dl></track>
      1. 【谷繼明】釋“《易》以感為體”——兼論六朝易學(xué)詮釋中的玄佛融合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6-03 01:30:10
        標簽:三教融合、感應(yīng)、慧遠、殷仲堪
        谷繼明

        作者簡介:谷繼明,男,西元一九八六年生,山東濟南人,北京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F(xiàn)為同濟大學(xué)副教授,研究領(lǐng)域為易學(xué)、宋明理學(xué)。著有《王船山周易外傳箋疏》《周易正義讀》,注釋有《王船山周易外傳箋疏》,點校有《易學(xué)啟蒙通釋周易本義啟蒙翼傳》等。

        釋“《易》以感為體”

        ——兼論六朝易學(xué)詮釋中的玄佛融合

        作者:谷繼明(同濟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哲學(xué)系副教授)

        來源:《哲學(xué)動態(tài)》,2020年04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閏四月十一日丙子

        ??????????耶穌2020年6月2日

        ?

        摘要

        ?

        《世說新語·文學(xué)》中殷仲堪與慧遠關(guān)于“《易》以感為體”的對話,可以稱為一個典型的思想史事件。我們從中不僅可以看出玄學(xué)與佛學(xué)的交涉,而且通過分析殷仲堪和慧遠各自對《易》與“感應(yīng)”的理解,并追溯“感應(yīng)”的詮釋史,可以看到中國思想中這個十分關(guān)鍵的概念是如何豐富起來的。慧遠釋“感應(yīng)”有三層含義:作為因果報應(yīng)的感,作為神識應(yīng)物的感,以及圣佛度化眾人的感。這三種感應(yīng)都可以在易學(xué)中找到相應(yīng)的資源,而他的闡發(fā)也豐富了易學(xué)的內(nèi)涵,進而啟發(fā)了理學(xué)家的思考。

        ?

        關(guān)鍵詞:殷仲堪;慧遠;感應(yīng);三教融合;易學(xué);

        ?

        陳少明將“思想史事件”區(qū)分為兩個類型:一是構(gòu)成思想史影響的事件,二是有思想價值的事件。就中國哲學(xué)研究而言,后者具有更豐富的價值。有思想價值的事件之表現(xiàn)形式,既非報道式語言,也不同于論理式語言,卻具有豐富的思想內(nèi)涵和雋永的理趣,激發(fā)后來者的思想活力。1《世說新語·文學(xué)》所載殷仲堪與慧遠之問答,便是有思想價值的事件。殷仲堪是玄學(xué)名士和天師道信徒,慧遠是大德高僧,兩人的相遇,便超出了一般的知識交往,而閃現(xiàn)出兩種文明和智慧的碰撞。原文謂:“殷荊州曾問遠公:‘《易》以何為體?’答曰:‘《易》以感為體?!笤唬骸~山西崩,靈鐘東應(yīng),便是《易》耶?’遠公笑而不答。”(《世說新語·文學(xué)》)這段文字似乎很簡單,但蘊含著豐富的信息。欲深入理解此段文字,首先需要知道殷仲堪見到慧遠為何提出這個問題。

        ?

        一、殷仲堪的易學(xué)主張及所謂“銅山西崩,靈鐘東應(yīng)”

        ?

        對此事件的記載又見于《高僧傳》:“殷仲堪之荊州,過山展敬。與遠共臨北澗,論《易》體,移景不倦。見而嘆曰:‘識信深明,實難為庶。’”2按殷仲堪為荊州刺史是在太元十七年(398),故陳統(tǒng)《慧遠大師年譜》系其事于是年下。3

        ?

        作為南朝知識界、思想界的名士,殷仲堪具有兩重身份:一是清談名家,二是天師道的信奉者。他對玄學(xué)的喜愛,與其家學(xué)有關(guān)系。其祖父為殷融,從父為殷浩。殷浩尤負盛名,對“三玄”及王弼注、郭象注有深入的把握,同時又是玄學(xué)學(xué)者中較早對佛經(jīng)進行閱讀、研究的人。《世說新語》引《殷浩別傳》謂:“浩善《老》《易》,能清言?!?《世說新語·文學(xué)》)然殷浩并未留下與《易》有關(guān)的文字,其他有關(guān)玄學(xué)的文章也未保存至今。不過殷浩與孫盛同時,并就易學(xué)問題展開過辯難,我們可以借孫盛來窺測殷浩的易學(xué)思想?!妒勒f新語》的劉孝標注引孫盛《易象妙于見形論》謂:

        ?

        圣人知觀器不足以達變,故表圓應(yīng)于蓍龜。圓應(yīng)不可為典要,故寄妙跡于六爻。六爻周流,唯化所適。故雖一畫而吉兇并彰,微一則失之矣;擬器托象,而慶咎交著,系器則失之矣。故設(shè)八卦者,蓋緣化之影跡也;天下者,寄見之一形也。圓影備未備之象,一形兼未形之形。故盡二儀之道,不與乾坤齊妙;風雨之變,不與巽坎同體矣。(《世說新語·文學(xué)》)

        ?

        嚴可均將此文稱作《易象論》,系在殷浩下,4實乃誤輯。朱伯崑也認同嚴說,理由是此文不贊成取象說,與孫盛觀點有差別。5不過仔細分析此文,并不與王弼、殷浩的觀點相同。具體可見王曉毅的辯駁。6孫盛在這里區(qū)分了幾個層次:變化(實相)-六爻(爻象)-具體的器物。風雨作為自然現(xiàn)象,是可見的有形之物,此之謂“見形”;而由陰爻陽爻所組成的巽坎卦象,謂之“易象”?!耙紫蟆笔庆`動無方的,可以表征許多同類型的具體可見之物。這其實是告訴讀者一種解讀卦爻象的方法,即不拘泥于具體可見之形,這個思路似乎與王弼類似。然《魏志·鐘會傳》裴注曾引孫盛批評王弼的說法:

        ?

        《易》之為書,窮神知化,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于此?世之注解,殆皆妄也。況弼以附會之辨,而欲籠統(tǒng)玄旨者乎?故其敘浮義則麗辭溢目,造陰陽則妙賾無聞。至于六爻變化、群象所效、日時歲月、五氣相推,弼皆擯落,多所不關(guān),雖有可觀者焉,恐將泥夫大道。7

        ?

        對比兩處文字,我們可以大致得知孫盛以“易象”為核心,既不滿漢《易》拘泥有形之物的見解,也反對王弼追求更深層的“意”而忽略“象”的看法。殷浩在當時的集會上反對孫盛,顯然不可能是回到虞翻等拘泥有形之物的立場;他反對孫盛,應(yīng)是為王弼重視深層的“意”而辯護。此觀點可以得到一個佐證:殷浩常與其叔父殷融談?wù)摚笕诘闹饔小断蟛槐M意》《大賢須易論》?!跋蟛槐M意”顯然繼承自王弼的講法。殷融是殷仲堪的祖父,又是殷浩的叔父;而賡續(xù)王弼注《易》的韓康伯為殷浩的外甥,在當時與殷仲堪齊名。時人評論:“理義所得,優(yōu)劣乃復(fù)未辨;然門庭蕭寂,居然有名士風流,殷不及韓?!?《世說新語·品藻》)“王弼—殷融—殷浩—韓康伯/殷仲堪”這樣一個易學(xué)和玄學(xué)思想的譜系,基本是可以成立的。8

        ?

        殷浩還研習佛學(xué),湯用彤、潘桂明等都曾勾稽《世說新語》《高僧傳》等史料加以敘述。9殷浩接觸的僧人,有康僧淵、支道林、慧遠等。他曾與支遁并稱,是士大夫佛教徒的代表。10但殷仲堪似乎對于佛學(xué)并不像殷浩那么癡迷。有些學(xué)者雖然根據(jù)《世說新語》等記載,指出殷仲堪的升遷及與朝廷的交往曾以僧尼為媒介,進而認為殷仲堪與佛教有很深的關(guān)聯(lián)。11但這畢竟僅僅是政治上的交往,未必能反映其思想的皈依。所以我們對于殷仲堪,還是當首先重視他的玄學(xué)和天師道的思想特色。田余慶指出,“東晉以來,江左社會中道教和佛教同步發(fā)展。接受道教、佛教信仰的人,遍及社會各階層”,道教與政治的關(guān)聯(lián)尤其密切。12《三洞珠囊》載殷仲堪:“少奉天師道,受治及正一,精心事法,不吝財賄。家有疾病,躬為章符,往往有應(yīng)鄉(xiāng)人及左右或請,為之時行周救,弘益不少也?!?3《晉書》本傳又記他:“少奉天師道,又精心事神,不吝財賄,而怠行仁義,嗇于周急。及玄來攻,猶勤請禱?!?4這兩段文字里面有兩個關(guān)鍵詞:章(上章)符(符水)、請禱——完全是天師道的作風。陳寅恪據(jù)殷浩“妙解經(jīng)脈”,推測仲堪的信奉天師道,不僅因他為天師道世家王臨之的女婿,也有殷氏的家傳,15或可成立。余嘉錫博引唐寫本陶弘景《本草集注序錄》“自晉世已來……江左葛稚川、蔡謨、殷淵源諸名人等,并亦研精藥術(shù)”云云,“乃知殷中軍果妙解經(jīng)脈”。16劉屹更進一步指出,殷仲堪信奉的天師道,未必就是三張五斗米道所演變的天師道:“王氏、郗氏和殷氏所奉的道教信仰,不僅融合了東西部道教傳統(tǒng),還容納了一些江南地方信仰,是多種信仰的混合體。”17

        ?

        我們對殷仲堪的學(xué)問背景既然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那么我們便需進一步思考,當他問慧遠“《易》以何為體”的時候,想問什么呢?須知殷仲堪是著名的清談家,擅長辯難。據(jù)說殷浩精通《四本論》,“忽言及四本,便苦湯池鐵城,無可攻之勢”(《世說新語·文學(xué)》);殷仲堪亦致力于此,故《世說新語》謂其“精覈玄論,人謂莫不研究。殷乃嘆曰:‘使我解四本,談不翅爾。’”(《世說新語·文學(xué)》)才性四本,不僅是一個人性論問題,在當時還被作為清談辯難的訓(xùn)練題目。殷仲堪感嘆如果研究透《四本論》便能在論辯上更進一層,可知他喜歡論辯。他在這里對慧遠發(fā)問,恐怕有讓慧遠說出一個答案,然后加以攻難的意圖?!般~山西崩,靈鐘東應(yīng),便是《易》耶”的反駁即這個策略的表現(xiàn)。然而慧遠的回答,超出了殷仲堪的預(yù)料:“《易》以感為體?!币笾倏安毁澩?,舉了一個“感”的例子加以反駁。這里要解決慧遠之所以“笑而不答”的關(guān)鍵,在于慧遠和殷仲堪對“感”的理解有別。那么所謂“銅山西崩,靈鐘東應(yīng)”的“感”究竟為何呢?劉孝標注謂:

        ?

        《東方朔傳》曰:“孝武皇帝時,未央宮前殿鐘無故自鳴?!鼏枛|方朔,朔曰:‘臣聞銅者山之子,山者銅之母,以陰陽氣類言之,子母相感,山恐有崩弛者,故鐘先鳴?!兑住吩唬壶Q鶴在陰,其子和之。精之至也。其應(yīng)在后五日內(nèi)。’居三日,南郡太守上書言山崩,延袤二十余里?!?《世說新語·文學(xué)》)

        ?

        銅鐘的質(zhì)料是銅,故銅山與銅鐘是同一氣類,所以“銅山西崩,靈鐘東應(yīng)”屬于同一氣類的相感?!吨芤渍x》對于氣之相感曾做過詳細的劃分:同類之感、異類之感。從存在者的等級而言,又分為三類:無識與無識、無識與有識、有識與有識。18其中尤其引到了“銅山崩而洛鐘應(yīng)”,并歸為異類之感。根據(jù)劉孝標的注文,銅山與銅鐘之間發(fā)聲感應(yīng),屬同類之感。但無論如何,這種感應(yīng)論以氣為基礎(chǔ),即感應(yīng)的機理是通過氣與氣之間的作用來實現(xiàn)的。

        ?

        氣類相感的學(xué)說,在漢代頗為興盛,其奠基人之一便是董仲舒?!洞呵锓甭丁ね愊鄤印吩唬骸皻馔瑒t會,聲比則應(yīng),其驗皦然也。試調(diào)琴瑟而錯之,鼓其宮,則他宮應(yīng)之,鼓其商,而他商應(yīng)之,五音比而自鳴,非有神,其數(shù)然也。”19董仲舒昌言感應(yīng)之說,主要是為了將人的德行與自然、社會的福禍順逆聯(lián)系起來:“美事召美類,惡事召惡類。天有陰陽,人亦有陰陽,天地之陰氣起,而人之陰氣應(yīng)之而起,人之陰氣起,天地之陰氣亦宜應(yīng)之而起,其道一也?!?9此說在漢代具有典型性。陳侃理將災(zāi)異類型區(qū)分為“感應(yīng)論”和“天譴論”,以董仲舒屬“天譴論”。20然而這種區(qū)分只是現(xiàn)代人所建構(gòu)的分析模型,漢代的情況常常是混用、不加區(qū)分的。不止董仲舒,其他學(xué)者如翼奉也說道:“人氣內(nèi)逆,則感動天地?!?1又《鹽鐵論》載:“天菑之證,禎祥之應(yīng),猶施與之望報,各以其類及。故好行善者,天助以福,符瑞是也?!兑住吩唬骸蕴煊又獰o不利?!眯袗赫?,天報以禍,妖菑是也?!?2可見,《鹽鐵論》明確地將施報、感應(yīng)、《周易》這幾個關(guān)鍵詞聯(lián)系起來。這種思想延續(xù)到東漢末仍很興盛。鄭玄解釋《大學(xué)》“致知在格物”時說:“其知于善深則來善物,其知于惡深則來惡物,言事緣人所好來也”;孔穎達疏明確指出,鄭注依據(jù)了感應(yīng)之理:“善事隨人行善而來應(yīng)之,惡事隨人行惡亦來應(yīng)之”。23

        ?

        善惡與福禍的關(guān)系,正是《易》的核心問題。卜筮的目的,是為了預(yù)測吉兇悔吝。在這個過程中,先哲們開始超越卜筮的技術(shù)層面,思考吉兇悔吝的根源,并將之與福禍相關(guān)聯(lián)?!断缔o》說:“吉兇者,失得之象也?!笔У眉词У琅c得道?!兑讉鳌穼Α吨芤住坟载侈o的詮釋充滿了德性化的理解?!断缔o》說:“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yīng)之……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fā),榮辱之主也?!薄跋獭必缘摹跺鑲鳌犯侵赋隽恕笆ト烁腥诵亩煜潞推?,觀其所感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的道理。

        ?

        《易》中的感應(yīng)說,最通俗的表達是“坤”卦《文言》:“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边@里的主體是“家”,亦即一個系列的傳承。一個人不僅在自我個體的時間上有連續(xù)性,而且在代際間也具有時間的連續(xù)性。責任的主體,雖然經(jīng)歷世代的更替,卻保持為一。所謂“父子一體”,就意味著不同世代的一體。一個人早年作的善或惡,過幾年得到回應(yīng),如得到福報或懲罰,這樣的事情比較好理解。而既然“父子一體”、世代一體,則在古代的倫理世界中,初代作善惡,下一代得到福報或懲罰,亦是自然的事。如果責任主體上升到國家層面,則有公羊家的“九世復(fù)仇”說。這種報應(yīng)說后來發(fā)展為道教的“承負”觀念。《太平經(jīng)》載:“力行善反得惡者,是承負先人之過,流災(zāi)前后積來害此人也。其行惡反得善者,是先人深有積蓄大功,來流及此人也。能行大功德萬萬倍之,先人雖有余殃,不能及此人也?!?4承負觀念仍可視為感應(yīng)的一種形式,故后來宣傳此觀念的著作《太上感應(yīng)篇》以“感應(yīng)”命名。

        ?

        早期道教的經(jīng)典,如《太平經(jīng)》《老子想爾注》,無一不脫胎于漢代思想。兩部經(jīng)典中,也都充滿了善惡報應(yīng)和氣類相感的思想。湯一介曾指出《太平經(jīng)》以氣為基礎(chǔ)的感應(yīng)說對漢代的繼承。25饒宗頤更是拈舉《老子想爾注》的“如治太平,符瑞皆感人功所積致之者”,及《太平經(jīng)》“自古到今,善者致善,惡者致惡。此自然之術(shù),無可怪也”,認為“此固西漢以來之符應(yīng)說”。26

        ?

        易學(xué)的氣類感應(yīng)說,與方術(shù)之間存在相互影響的關(guān)系。如郭璞論述風水與人的福禍時,也借助氣類相感:“蓋生者氣之聚,凝結(jié)者成骨,死而獨留。故葬者,反氣納骨,以陰所生之法也?!薄敖?jīng)曰:氣感而應(yīng),鬼福及人?!?7風水的關(guān)鍵是聚氣,氣遇風則散,界水則止。不同的氣類,對人的福禍有很大的影響。有趣的是,郭璞也用到了銅山、靈鐘的意象:“是以銅山西崩,靈鐘東應(yīng)。木華于春,粟芽于室,氣行乎地中?!?7郭璞是兩晉之交的人,影響很大,而且他在道教中的地位很高?!对企牌吆灐匪d郭璞事跡,以其為兵解,后為水仙伯,這更是以天師道的教義神化郭璞。殷仲堪信奉天師道,對郭璞的傳聞有熟悉的可能。

        ?

        正是基于此,當慧遠說出“《易》以感為體”時,殷仲堪馬上聯(lián)想到漢代的感應(yīng)說。作為王弼學(xué)系統(tǒng)中的名士,他的反問是一種詰難。在魏晉的清談或論辯中,常常以妙者為優(yōu)、粗者為劣。殷仲堪意謂:“《易》之道玄妙,如何是你說的這種粗物呢?”慧遠的“笑而不答”,意味深長,我們只有進一步揭開慧遠之“感”的豐富意涵,方能讀出慧遠的笑意。

        ?

        二、慧遠“感”之三義

        ?

        南朝的佛教學(xué)者雖承認漢代感應(yīng)學(xué)的“感”,但認為這只是粗跡。如宗炳《明佛論》謂:

        ?

        夫《洪范》庶征休咎之應(yīng),皆由心來。逮白虹貫日,太白入昴,寒谷生黍,崩城隕霜之類,皆發(fā)自人情,而遠形天事,固相為形影矣。夫形無無影,聲無無響,則亦情無無報矣。豈直貫日隕霜之類哉,皆莫不隨情曲應(yīng),物無遁形。(《弘明集》卷二)

        ?

        形影之感是最低級的,而漢儒所提及的人類社會之災(zāi)異,在宗炳看來,也是如此。他認為,漢儒并未揭示出這些現(xiàn)象的本質(zhì),佛教則能洞達本源:所有這些,都本于人心之造作。在這里,我們看到了佛教所理解的“感應(yīng)”的第一層含義是因果報應(yīng)。故宗炳接著說:“眾變盈世,群象滿目,皆萬世以來精感之所集矣。清心潔情,必妙生英麗之境;濁情滓行,永悖于三涂之域。”(《弘明集》卷二)

        ?

        宗炳乃慧遠弟子,可以推知,慧遠的“《易》以感為體”當有因果報應(yīng)的含義?;圻h《明報應(yīng)論》曰:

        ?

        夫因緣之所感,變化之所生,豈不由其道哉。無明為惑網(wǎng)之淵,貪愛為眾累之府。二理俱游,冥為神用。吉兇悔吝,唯此之動?!锔V畱?yīng),唯其所感。感之而然,故謂之自然。自然者,即我之影響耳。于夫玄宰,復(fù)何功哉。(《弘明集》卷五)

        ?

        “感”除了用來解釋人所種之因能感應(yīng)其果報之外,還可用來說明人類之所以墜入因果輪回中的機制。以佛教名相來說,墜落是因為“無明”及其因緣;以感應(yīng)理論來說,則是神的不可名狀的墮落。神因為情偽而產(chǎn)生識,情偽的程度不同,故識有精粗之別,所謂“偽有累神,成精粗之識”(《弘明集》卷二)。如堯就是識之精者,紂就是識之粗者。識產(chǎn)生之后,具有了獨立性,附著于神,就好比污垢附著在鏡子上。但識畢竟是屬乎精神性的東西,所以不管精粗,皆不會隨形體消滅而消滅。識的產(chǎn)生,意味著神的墮落,這個聯(lián)動的機制一旦開動,則其他感應(yīng)也隨之而來。因情識而生,且與情識同時而生的,便是形。有了形,就有了肉體上的生死;而這生死,便是更廣泛的輪回中的一部分。宗炳說:“情構(gòu)于己,而則百眾神受身。大似知情為生本矣?!褚郧樨炆瘢簧硭?,情安得不復(fù)受一身,生死無量乎?!?《弘明集》卷二)人的肉體雖然死掉消失,但因無明而成的識卻還在。以瞽瞍之惡,卻能生出舜這樣的賢人,正是因為瞽瞍之識粗、舜之識精,兩個識之間并不存在著生與被生的關(guān)系,只是舜之識恰恰附著在了瞽瞍兒子的肉體上而已。舜之識精,發(fā)心善,故有善報;桀紂之識粗,發(fā)心惡,故有惡報。小林正美將感應(yīng)分為兩種,一是因果報應(yīng)的感應(yīng),二是外界事物與人內(nèi)心的感應(yīng)。28我們經(jīng)過以上分析可見,兩者其實是看待因果感應(yīng)說的不同角度而已。

        ?

        慧遠說:“無明為惑網(wǎng)之淵,貪愛為眾累之府。二理俱游,冥為神用,吉兇悔吝,唯此之動?!?《弘明集》卷五)這是將報應(yīng)的吉兇禍福與《易》的“動”“幾”概念聯(lián)系起來。按《系辭》說:“吉兇悔吝,生乎動者也?!彼^“動”與人之行為的得失、善惡相關(guān)聯(lián)。在《周易》那里,人的行為與后果之間構(gòu)成了一種感應(yīng)的關(guān)系?;圻h則接過《周易》的主題,將吉兇悔吝建立在更內(nèi)向、精微的情識感應(yīng)之上。不獨慧遠如此,支道林的弟子郗超亦有如是觀點:“凡慮發(fā)乎心,皆念念受報。雖事未及形,而幽對冥構(gòu)。夫情念圓速,倏忽無間,機動毫端,遂充宇宙。罪福形道,靡不由之;吉兇悔吝,定于俄頃?!M唯言出乎室,千里應(yīng)之;莫見乎隱,所慎在形哉?!?《弘明集》卷二)“機動毫端”,即《系辭》的“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而后面的言說更是引用了《系辭》通過“鳴鶴在陰”以說感應(yīng)的意思。許理和曾指出,郗超的《奉法要》“能反映出當時這些人對佛教的理解或誤解……如何把這些新獲得的知識整合到中國人傳統(tǒng)的世界觀中”29。因此,《奉法要》為中國傳統(tǒng)感應(yīng)說重新奠基以佛教報應(yīng)說,這在當時具有典型性。

        ?

        慧遠、宗炳等以“報應(yīng)”解“感應(yīng)”,已經(jīng)很巧妙。但佛學(xué)之復(fù)雜,不僅于此。如果說消極意義的“感”是用來說明報應(yīng)的話;那么“感”還有一層積極的含義,即徹悟后的圣或者佛為教化世間、解救凡俗發(fā)生的感應(yīng)。前者是情識之感,后者是神慧之感。

        ?

        在宗炳看來,舜情識雖精,卻不免有情識。有情識,便還未能究竟。這就決定了儒家現(xiàn)存典籍里最高位階的圣人,仍非究竟,仍擺脫不了情識,無法脫離輪回。佛則是在情識精粹的基礎(chǔ)上再進一步脫離情識,復(fù)歸純粹的神,此之謂法身:“無欲欲情,唯神獨映,則無當于生矣。無生則無身,無身而有神,法身之謂也?!?《弘明集》卷二)這個狀態(tài),又稱作泥洹,亦即涅槃:“習漸至盡,而窮本神矣,泥洹之謂也?!?《弘明集》卷二)

        ?

        此時的法身,亦即神,雖然已超越了低級的識而得涅槃,但并非完全脫離了世間的事物和俗法。相反地,神能轉(zhuǎn)物而不為物所轉(zhuǎn),應(yīng)物而不役于物,故與物呈現(xiàn)出一種既超脫又相即的關(guān)系?;圻h說:“神也者,圓應(yīng)無生,妙盡無名,感物而動,假數(shù)而行?!?《弘明集》卷二)神與物的這種關(guān)系,是不同于“識-物”的另外一種感應(yīng)關(guān)系。神是清凈湛寂的,但能設(shè)方便。外物來時,神能當即隨時而應(yīng),如明鏡照物。這種關(guān)系,在關(guān)河一系的義學(xué)僧人那里,呈現(xiàn)為虛心與實照的關(guān)系。僧肇《般若無知論》謂:

        ?

        夫有所知,則有所不知。以圣心無知,故無所不知。不知之知,乃曰一切知。故經(jīng)云:“圣心無所知,無所不知。”信矣。是以圣人虛其心而實其照,終日知而未嘗知也。故能默耀韜光,虛心玄鑒,閉智塞聰,而獨覺冥冥者矣。30

        ?

        呂澄認為《般若無知論》的主旨是“虛心實照”:“因為心有所取著,就會有不全之處,若無所取著構(gòu)成的知即是無知、虛。諸法看起來有種種形象,但都是建立在自性空上的,所以究竟還是無相?!?1從根本來說,此處所謂的感應(yīng),是神對于物的不離棄而又不執(zhí)著的狀態(tài)。王仲堯即認為,慧遠所認為的“感”就是般若學(xué)的“不二法門”義。32

        ?

        神與物的感應(yīng),以及“虛心”與“實照”,在《周易》中有一非常恰切的對應(yīng),那便是“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的“寂-感”模式。僧肇自己也是這樣講的:“內(nèi)外相與以成其照功,此則圣所不能同,用也。內(nèi)雖照而無知,外雖實而無相,內(nèi)外寂然,相與俱無,此則圣所不能異,寂也?!?3慧遠、僧肇等講“寂-照”,《周易》講“寂-感”,兩家的名相相格,便有了相互交融的說法模式。六朝寫本《講周易疏論家義記》直接用“寂-照”來解釋《易》的“寂-感”,如謂:“至理無跡,動寂無二。故可動之理,舉天地而難閉;應(yīng)寂之道,開六合而叵見?!?4又謂:“君子之行,體道不息,自然而然,無物相與,湛寂不動,乘游變化,故言自強不息也?!?4所謂“動寂無二”亦即“寂感不二”,這種不二必然要求不可以將寂與感看作修行的兩個階段,而是即寂即感或即寂即照,所謂“周流六虛,動而沖寂,與事相冥,不與物離”34。

        ?

        基于這種關(guān)系,就產(chǎn)生了佛法的教化問題。從現(xiàn)實來看,多數(shù)人還是為情識所困而墮在輪回;但修道之人通過不斷煉情識,最終可以開悟而得法身、復(fù)歸其神,某種意義上可謂之成佛。此時的佛,并不是因已解脫而拋棄陷于情識的眾生,而是基于“寂-感”的模式去應(yīng)物,去感化眾生。可以說,“寂-感”模式的轉(zhuǎn)變,體現(xiàn)了中國義學(xué)從小乘向大乘的轉(zhuǎn)變。宗炳說:

        ?

        所謂感者,抱升之分,而理有未至,要當資圣以通,此理之實感者也。是以樂身滯有,則朗以苦空之義;兼愛弗弘,則示以投身之慈。體非俱至,而三乘設(shè);分業(yè)異修,而六度明。津梁之應(yīng),無一不足,可謂感而后應(yīng)者也。(《弘明集》卷二)

        ?

        在宗炳看來,佛成就之后并非遺棄世人而去,而是有著度化世人的責任,此即感應(yīng)。同時,這個模式也解答了另一個矛盾或疑問:

        ?

        雖復(fù)禮義熏身,高名馥世,而情深于人,志不附道。雖人之君子,而實天之小人。靈極之容,復(fù)何由感應(yīng)?……然則粗妙在我,故見否殊應(yīng)。豈可以己之不曜于光儀,而疑佛不見存哉?(《弘明集》卷二)

        ?

        有人會懷疑:如果佛有慈悲之心以度化世間,為何世間仍有災(zāi)厄和迷惑之人。運用寂感和感應(yīng)的道理,便可理解:佛以其寂然之心照物,唯順遂物之來感,而后報物以應(yīng),亦即相應(yīng)的教化。即便如伯夷,雖然是難得的君子,但因為志不向佛道,故無法相感,即無法得應(yīng),因之不能見佛。感應(yīng)的發(fā)生,因此不是佛主動地、一齊地給所有人施舍其度化,而是講究對機和緣法。

        ?

        三、“笑而不答”

        ?

        綜上,我們看到了三種類型的感。假設(shè)有兩個神,分別稱作神1與神2,神1因為偽而產(chǎn)生了情識,由此有了形體,此時它與物發(fā)生感,于是承受相應(yīng)的業(yè)力,這樣的報應(yīng)過程,是第一種感。神2未為情偽污染,或者污染之后能煉精返神而成佛,此時他與外物的關(guān)系不再是報應(yīng)輪回的關(guān)系,而是物來順應(yīng)的關(guān)系,此即“寂然不動,感而遂通”,這是第二種感。同時,神2面對同樣具有神的眾生(如神1),通過感應(yīng)的關(guān)系,加以教化和引導(dǎo),使他們也能復(fù)歸其神,這種教化,便是第三種感。在佛教看來,神1、神2不過是方便的假名和分別,究其實亦不過是一。

        ?

        以上三種紛繁復(fù)雜的變化,代表了世間與出世間、迷與悟、業(yè)力流轉(zhuǎn)等無窮無盡的內(nèi)容。其中既有吉兇悔吝,又有徹悟與天機,可以收攝為一個“易”字,宜乎慧遠要說“《易》以感為體”了。同時,“銅山西崩,靈鐘東應(yīng)”,顯然僅是第一層報應(yīng)世界中比較低端的一種感應(yīng)。

        ?

        面對殷仲堪的理解,慧遠只好“笑而不答”。這里的笑不應(yīng)解讀為對殷仲堪的嘲笑,而是有豐富的意味。張文江在解釋《列子·仲尼》時,即曾引此條以證《列子》彼處。35《列子·仲尼》記載了兩個圣人,一是顏回稱贊孔子“廢心而用形”;二是老子的弟子亢倉子自述能“體合于心,心合于氣,氣合于神,神合于無。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雖遠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內(nèi),來干我者,我必知之。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覺,心腹六臟之知,其自知而已矣”,魯侯將之告訴孔子后,孔子“笑而不答”。36錢鐘書在解釋此條時說:“按《莊子·田子方》:‘仲尼見之而不言。……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亦不可以容聲矣?!恍σ荒?,都將孔子寫成彼法中人;其不言亦似凈名之默然(《維摩詰所說經(jīng)·入不二法門品》第九),其微笑亦似迦葉之破顏(《大梵天王問佛決疑經(jīng)》,參觀智昭《人天眼目》卷五)。”37張文江則謂:“亢倉子‘體合于心’云云,此虛其體乃虛其心,乃消物我之質(zhì)礙,猶‘《易》以感為體’;‘其有介然之有’而‘我必知之’云云,此迅捷之感應(yīng),相通‘銅山西崩,靈鐘東應(yīng)’。彼言物,此言人。笑而不答,猶唯識所謂證自證分,自知其知也。”35這種釋讀將兩處文字相互融解,消解了殷仲堪與慧遠的張力,對于會通易學(xué)與佛學(xué),頗有啟發(fā)。不過筆者從思想史的角度來看待這一問題,故要采取擴大二人張力的思路。

        ?

        按張湛注謂:“亢倉言之盡矣,仲尼將何所云。今以不答為答,故寄之一笑也?!?6即孔子的“笑而不答”表達了對亢倉子的默會與同意。然而《世說新語·文學(xué)》此條的慧遠“笑而不答”,以及第30條竺法深對于孫綽的“笑而不答”,都有因雙方不在一個層面和境界而無法回答的意思?;圻h本人深得感應(yīng)之理,亦頗通度化之道。殷仲堪問慧遠,猶如賢人叩圣,小扣小鳴,大扣大鳴。鳴與不鳴,要看二人之心是否有感,這便是機緣。殷仲堪既未能感慧遠,慧遠亦不必應(yīng)以甚深之道;然既有問,不可不應(yīng),故慧遠報之以笑,以期仲堪自悟。禪言所謂佛陀拈花,眾人默然,唯有迦葉微笑以應(yīng),此笑是二心相感之笑;慧遠之笑則是權(quán)設(shè)之笑,其跡雖同,其所以跡則有別。

        ?

        同時,感應(yīng)之道,除了低層的報應(yīng),還有煉神解脫的一方面。到了究極法身之地,自然是言語道斷,不可說的。此時只如《系辭》所謂“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了?!啊兑住芬愿袨轶w”,是說出的教法;而其工夫和體認,則以默為宗。所以《易》既說“感”,又說“默”?;圻h以易理通佛理,以為若體會感應(yīng)之道的全體大用,亦唯有默而成之而已,故不答。不答,即是期望殷仲堪能自悟,不滯于情識,返歸自己本來之神。但若完全不答,未必能起到誘掖的效果,故他又權(quán)設(shè)微笑,給殷仲堪保留了向上接引的一機。

        ?

        四、儒家感應(yīng)說的豐富與深化

        ?

        筆者曾指出:“六朝時期的哲學(xué)文本,常常具有一種特殊的表達方式,這種方式在局部所呈現(xiàn)的義理,具有玄學(xué)、佛學(xué)等多方面的可能性。這種‘格義’似乎是一個消極的稱謂。然而也正是在這種模糊和共同分享之中,蘊含著豐富的意蘊和新義理生長的可能性。”38佛教學(xué)者將《易》的感應(yīng)與佛學(xué)的義理互釋,不但豐富了佛學(xué)自身,也豐富了易學(xué)。在韓康伯的《易》注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與慧遠類似的論述。他解釋“陰陽不測之謂神”時說:“至虛而善應(yīng),則以道為稱;不思而玄覽,則以神為名。蓋資道而同乎道,由神而冥于神也。”39慧遠等也常常運用“冥神”的觀念,如:“不以情累其生,則生可滅;不以生累其神,則神可冥。冥神絕境,故謂之泥洹?!?《弘明集》卷五)不過慧遠的冥神是證得涅槃,使神識脫離于生死輪回,韓康伯未必有這樣的意思。況且韓康伯比慧遠長兩歲,又早卒40,其注《易》時,慧遠尚沒有這么大的影響力,故他未必受到慧遠的影響。因此毋寧說,“冥神”的概念為玄學(xué)所發(fā)明,而后來被佛教賦予了新的意義。因為玄、佛共享了很多相同的名詞,這些名詞背后的不同內(nèi)涵,也相互滲透和融合。

        ?

        在儒家的易學(xué)詮釋中,“感應(yīng)”也不僅僅局限于氣類相感或者余慶余殃的說法,而是同樣具備豐富的內(nèi)涵。首先從低層次來說,隨著佛教因果報應(yīng)說的興盛,儒家也開始以感應(yīng)、報應(yīng)說來應(yīng)對。如陽明后學(xué)的王畿說“佛氏謂之因果,吾儒謂之報應(yīng)”41,高攀龍說“佛氏因果之說,即吾儒感應(yīng)之理”42。明末儒者甚至以此為基礎(chǔ),來引領(lǐng)或參與明末以后的勸善運動。43其次,從較高層次來說,理學(xué)家頗重視“寂-感”的問題。《二程外書》載尹焞與伊川的一段問答:“明道嘗謂人曰:‘天下事,只是感與應(yīng)耳?!壬?尹焞)初聞之,以問伊川,曰:‘此事甚大,人當自識之?!壬唬骸椫箒恚瑒又购停且喔信c應(yīng)乎?’曰:‘然?!?4二程用“感應(yīng)”來囊括天下所有事,而天地之所以不斷地生生不息,正是感應(yīng)的作用,此即存在論層面的“《易》以感為體”。這種感應(yīng)與生生的過程,在二程看來,并不是消極的,而是積極的。這個感,正是張載“一物兩體”的基礎(chǔ)。尹和靖提問的“綏之斯來,動之斯和”,正是對孔子應(yīng)世之圓融無礙的寫照。以此為感應(yīng),其實就是認為圣人與萬物有感應(yīng)的關(guān)系,這也就是明道所說的“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yīng)”44。后來楊時解釋“咸”卦九四時謂:“易所謂無思者,以謂無所事乎思云耳。故其于天下之故,感而通之而已?!?5“咸”卦正是講解感應(yīng)之卦,而楊時的解說,強調(diào)心體的“寂然不動”并非毫無內(nèi)容,而是“無事”即不造作的狀態(tài),這種不造作的“無”之背后,恰恰是生生不息、靈動不滯的“有”。這樣,儒家的圣人與萬物的感應(yīng)關(guān)系,與佛家的感應(yīng)方得以有所區(qū)分。因此楊立華認為,“感的真實且普遍的存在,則在根本上構(gòu)成了對儒家生活方式的確認”46。

        ?

        這樣,我們看到了宋代以后儒家感應(yīng)說與佛教的兩個不同:一是在存有論的層面上,儒家感應(yīng)說以天道陰陽為根本,肯認造化因感應(yīng)而具有的生生不息;二是在圣人與萬物關(guān)系的層面上,儒家將世俗的倫理生活作為一種自然而合理的感應(yīng)方式,故圣人與萬物也是一種在仁道中相感應(yīng)的方式。至此,“《易》以感為體”可以說獲得了其儒家義理上深刻而豐富的體認。這個體認,未必采自佛學(xué),但佛學(xué)無疑豐富了儒學(xué)看待此問題的視角。

        ?

        注釋
        ?
        1、陳少明:《什么是思想史事件》,《江蘇社會科學(xué)》2007年第1期,第8—13頁。
        ?
        2、慧皎:《高僧傳》,中華書局,1992,第315頁。
        ?
        3、陳統(tǒng):《慧遠大師年譜》,載《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8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第319頁。
        ?
        4、嚴可均輯:《全晉文》,商務(wù)印書館,1999,第1388頁。
        ?
        5、朱伯崑:《易學(xué)哲學(xué)史》,昆侖出版社,2009,第376頁。
        ?
        6、王曉毅:《東晉“易象妙于見形”之辯及其意義》,《周易研究》2017年第6期,第5—8頁。
        ?
        7、陳壽:《三國志》,中華書局,1964,第796頁。
        ?
        8、谷繼明:《周易正義讀》,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第68頁。
        ?
        9、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1,第105頁。
        ?
        10、王頌:《千年人謂兩風流——論〈道賢論〉所記名僧名士事》,《云南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5年第3期,第58頁。
        ?
        11、姜廣鎮(zhèn):《世說新語與佛教》,南京師范大學(xué)博士論文,2016,第93頁。
        ?
        12、田余慶:《東晉門閥政治》,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2,第293頁。
        ?
        13、王懸河編:《三洞珠囊》,載《正統(tǒng)道藏》第25冊,文物出版社,1988,第289頁。
        ?
        14、房玄齡等:《晉書》,中華書局,1974,第2199頁。
        ?
        15、陳寅?。骸督鹈黟^叢稿初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第31頁。
        ?
        16、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中華書局,1983,第711頁。
        ?
        17、劉屹:《王凝之之死與晉宋天師道的淵源》,《中國史研究》2011年第2期,第71頁。
        ?
        18、孔穎達:《周易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第18頁。
        ?
        19、蘇輿:《春秋繁露義證》,中華書局,1992,第358頁;第359頁。
        ?
        20、陳侃理:《儒學(xué)、數(shù)術(shù)與政治:災(zāi)異的政治文化史》,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5,第9頁。
        ?
        21、班固:《漢書》,中華書局,1960,第3173頁。
        ?
        22、王利器:《鹽鐵論校注》,中華書局,1992,第556頁。
        ?
        23、孔穎達:《禮記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第983頁。
        ?
        24、王明:《太平經(jīng)合?!?,中華書局,1960,第22頁。
        ?
        25、湯一介:《早期道教史》,昆侖出版社,2006,第55頁。
        ?
        26、饒宗頤:《老子想爾注校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第62頁。
        ?
        27、郭璞:《藏經(jīng)》,載《叢書集成新編》第25冊,臺灣新文豐出版社,2008,第221頁;第221頁。
        ?
        28、小林正美:《六朝佛教思想研究》,齊魯書社,2013,第21頁。
        ?
        29、許理和:《佛教征服中國》,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第154頁。
        ?
        30、張春波:《肇論校釋》,中華書局,2010,第68—70頁。
        ?
        31、呂澄:《中國佛學(xué)源流略講》,中華書局,1979,第106頁。
        ?
        32、王仲堯:《易學(xué)與佛教》,中國書店出版社,2001,第110頁。
        ?
        33、張春波:《肇論校釋》,中華書局,2010,第102頁。
        ?
        34、參見谷繼明:《周易正義讀》,第253頁;第245頁;第280頁。
        ?
        35、張文江:《〈管錐編·列子張湛注〉解讀》,《學(xué)術(shù)月刊》1999年第12期,第45—54頁。
        ?
        36、楊伯峻:《列子集釋》,中華書局,1979,第119頁;第119頁。
        ?
        37、錢鐘書:《管錐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第766頁。
        ?
        38、谷繼明:《六朝易學(xué)的二重性及其與佛學(xué)的互動——以〈講周易疏論家義記〉為中心》,《哲學(xué)動態(tài)》2016年第7期,第58頁。
        ?
        39、孔穎達:《周易正義》,第272頁。
        ?
        40、谷繼明:《周易正義讀》,第67頁。
        ?
        41、王畿:《王畿集》,鳳凰出版社,2005,第795頁。
        ?
        42、高攀龍:《高子遺書》,載《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92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第561頁。
        ?
        43、吳震:《明末清初勸善運動思想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第96頁。
        ?
        44、程顥、程頤:《二程集》,中華書局,2004,第440頁;第460頁。
        ?
        45、楊時:《龜山先生語錄》,載《四部叢刊續(xù)編》影宋本卷一,商務(wù)印書館,1934,第10頁。
        ?
        46、楊立華:《氣本與神化:張載哲學(xué)述論》,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8,第104頁。

        ?

        責任編輯:近復(f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