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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谷繼明】如何理解氣?——從《中國哲學概論》的氣論說起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4-05-30 15:15:38
        標簽:
        谷繼明

        作者簡介:谷繼明,男,西元一九八六年生,山東濟南人,北京大學哲學博士。現(xiàn)為同濟大學副教授,研究領域為易學、宋明理學。著有《王船山周易外傳箋疏》《周易正義讀》,注釋有《王船山周易外傳箋疏》,點校有《易學啟蒙通釋周易本義啟蒙翼傳》等。

        如何理解氣?——從《中國哲學概論》的氣論說起

        作者:谷繼明(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來源:《國學學刊》2024年第1期



        摘要:張學智《中國哲學概論》不僅僅是一部泛論中國哲學的著作,也在不少具體領域有獨到之見。在形而上學部分,《中國哲學概論》分三部分來敘述:物質(zhì)構(gòu)成論、宇宙演化論與天道義蘊論。特別是物質(zhì)構(gòu)成論方面,張學智教授結(jié)合氣論的哲學史,對氣學作了甚富新義的闡發(fā)。與西方形質(zhì)論的傳統(tǒng)不同,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氣不可歸入質(zhì)料,它是使存在者得以生成的根本原因。氣能貫通本體與工夫,貫通心與物,是未來中國哲學發(fā)展的重要領域。

         

         

        在中國哲學傳統(tǒng)中,既核心而又含義豐富、容易引起誤解的,莫過于“氣”的概念。于宋明理學而言,氣是與理相對的概念。但相較于氣的悠久歷史,理成為最核心的哲學概念至早也要在魏晉之后。道的概念也很悠久,但它本身就有“根本之道”或“流行總體”的含義,而不如氣那樣容易引發(fā)淆亂。

         

        事實上,圍繞氣的理解產(chǎn)生的種種歧義,就是不同形而上學體系交鋒的結(jié)果。同時氣的豐富性和難以把捉,正是中國哲學特別是中國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特點?,F(xiàn)代中國哲學體系對氣的理解,又反映了中西哲學相互格量之間的緊張和新的思想生成的可能。張學智教授《中國哲學概論》對氣的描述,恰恰體現(xiàn)了這種特色,并提供了理解氣的新的可能。


        一、中國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三個方面

         

        氣的問題是中國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核心問題。然當我們使用“形而上學”這個漢語詞匯時,不免陷入麻煩:首先,它關乎所謂的“Metaphsics”;其次,它關乎中國古代“形而上者謂之道”的思想資源;最后,它其實是還是中西哲學格量的產(chǎn)物,在當代中國哲學語境中又有了自己的新義涵。

         

        就西方語境中“Metaphsics”的形而上學而言,其意義也履經(jīng)變遷,并無固定標準。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為這門學問做了奠基,其含義如學者所總結(jié)的,分為如下三個主題。其一是“作為存在之存在的科學”,試圖研究萬物的普遍本質(zhì),這是在事物具有某種性質(zhì)抑或“是”這個詞本身的含義方面來研究。其二是關心“最高等類的存在”,他把此作為對神的恰切描述。其三致力于“第一原理”問題,其真理性涵蓋一切存在著的事物,并且是一切證明和原理的基礎。【1】

         

        這僅僅是亞里士多德確定的主題。在漫長的哲學史中,不同流派的哲學家對此皆有自己獨特的看法,如海德格爾即認為亞里士多德以來的形而上學傳統(tǒng)只是在探討存在者,卻遺忘了存在本身。對此,張志偉教授總結(jié)道:“如果我們從廣義上理解形而上學概念,那么可以說形而上學應該包括巴門尼德的存在論、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和近代本體論,也應該包括現(xiàn)代哲學對語言問題的思考?!?【2】

         

        盡管西方傳統(tǒng)的“Metaphysics”主題多變,但還是有一個主線,即緣于對“to be”的分析,換句話說,西方哲學對“第一原理”或“存在之為存在”的探尋,是圍繞著印歐語系的語言結(jié)構(gòu)展開。一種文明的語言結(jié)構(gòu)反映并軌約了其思維方式。王太慶先生以“This is a book”“There is a book”以及“That book is in my bag”為例,說明:“他們的to be之類的詞里頭同時包含著我們的‘是’、‘有’、‘在’三個意思,他們認為這三個意思是一個意思……我們說中國話的人從古到今都沒有這樣的想法,因此也沒有這樣的說法,更沒有這樣的哲學理論。” 【3】

         

        本文無意探討印歐語系以及“to be”與形而上學問題的關系,只是想借此問題說明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特異之處,以及此視角與氣學問題的關系。系動詞的特點在于,它不管是聯(lián)系實體與屬性,抑或指示某個存在者自身,都是獨立于任何具體屬性的。但漢語承擔類似語法功能的“為”“有”“在”等等,莫不是由某種具體的動詞引申而來。譬如《莊子·逍遙游》“北冥有魚,其名為鯤”,“有”本來是表示“手持肉”的會意字,引申為對某物的占有、擁有、持有。更何況“君子之德風”“管仲之器小哉”這樣根本不需要類似系動詞的句子。這一切例證都說明,在中國古代,根本不存在“作為存在的存在”這樣的問題。

         

        但這并非否認中國古代沒有形而上學問題。我們從另一角度來思考,中西除了差異還有共同點,即對于世界萬物根本原因的追尋。只是古希臘傳統(tǒng)因為“to be”的問題,將第一因歸于具有普遍和不變者,同時它和具體存在者的關系是一種邏輯分析的關系。對中國古代而言,“使存在”并不成為一個問題,而“生”才成為一個問題。不管《詩經(jīng)》時代的“天生烝民”,抑或諸子時代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或“太一生水”,皆以生為根本問題。先秦哲人們在分析“生”的原因,而非“存在”的原因。

         

        以往我們把形而上學分為宇宙論、本體論、神學等幾個領域,若以此對應中國傳統(tǒng),顯然是方枘圓鑿。張岱年先生立足中國傳統(tǒng),將對應于metaphsics的部分稱作宇宙論,又以為:“宇宙論可分為兩部分:一,本根論或道體論,即關于宇宙之最究竟者的理論。二,大化論,即關于宇宙歷程之主要內(nèi)容之探究。” 【4】《中國哲學概論》將中國哲學的形而上學分為三個方面:“(1)物質(zhì)構(gòu)成論———探討萬物的物質(zhì)統(tǒng)一性及其性質(zhì),(2)宇宙演化論———探討萬物的流行及其形成歷史,(3)天道義蘊論———探討作為萬物的總體的天的各種含義及其存在狀態(tài)?!?【5】

         

        張學智教授直接以物質(zhì)構(gòu)成論、宇宙演化論、天道義蘊論來概括中國古代形而上學或“本原”問題,既另辟蹊徑,又頗得其要。氣的問題恰恰貫穿在這三個方面,尤其是第一個部分“物質(zhì)構(gòu)成”一節(jié),分成“先秦時期的氣論”“漢代及其后對陰陽五行的發(fā)展”“宋明時期對氣的多方面闡發(fā)”三部分,基本可視為從哲學史的角度對氣論傳統(tǒng)作出的分析。


        二、物質(zhì)與氣

         

        “物質(zhì)構(gòu)成論”這種提法,是《中國哲學概論》一書最容易引起歧義的地方。一是將氣理解為物質(zhì),是否比附于唯物主義?二者物質(zhì)構(gòu)成論是指萬物的物質(zhì)結(jié)構(gòu)嗎?它是不是中國固有的傳統(tǒng)?這難道不是物理學的內(nèi)容嗎?

         

        先解釋后面這個問題。嚴格說來,該章節(jié)處理的不是事物的靜態(tài)結(jié)構(gòu),而仍是追求“根本原因”。該節(jié)引《莊子·知北游》“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可以觀于天矣?!?【6】張岱年即據(jù)此建立“本根論”的主題。

         

        接下來的問題在于:氣是否可以成為“本原”?分析存在的原因時,中國近現(xiàn)代哲學家往往回溯到亞里士多德的四因說。在四因說的影響下,氣往往處于被動的位置。亞里士多德建立形式、質(zhì)料、動力、目的四種根據(jù),動力、目的可以合于形式,則其最重要的兩方面為形式與質(zhì)料,而形式又可對應于柏拉圖的“相”(idea)。柏拉圖在《治國篇》中以造床為例,指出神所造的床(即床的理念)才是最根本且唯一的,亞里士多德在《物理學》中則認為:“自然就應當是在自身中具有運動本原的事物的形狀和形式……形式比質(zhì)料更是自然?!?【7】陳斯一分析道:“根據(jù)新的規(guī)定,形式才是首要存在,而質(zhì)料也因為形式的緣故,在次要的意義上被稱作某種存在。形式和質(zhì)料,就是αυ′σι′α的第二種意涵:它不再意指不述謂他者的最終載體———具體的個別存在者,而是這樣一種載體和存在者是其所是的原因(αι″τιον)和本原(α′ρχ?′)?!?【8】牟宗三即挪用四因說,以格量中國傳統(tǒng)。在他看來,與亞里士多德不同,中國哲學注重動力因與目的因,元亨即動力,利貞即目的,實有見地。然而他又說:“這個形式的根源從乾元來。那么,材料從哪里來?也就是說氣從哪里來?氣寄托在坤元?!?【9】以形式因?qū)?,以質(zhì)料因?qū)ぴ瑒t欠妥。問題在于:第一,氣不能完全等于質(zhì)料;第二,坤元并非質(zhì)料。

         

        近現(xiàn)代的宋明理學研究,出現(xiàn)過將理—氣范疇與形式—質(zhì)料范疇相比附的傾向。不少學者皆曾指出此種對比的不妥,即便牟宗三,也指出“朱夫子說的‘理’并不等于亞里士多德的那個form”?!?10】然朱子畢竟說過:“天地之間,有理有氣。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氣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是以人物之生,必稟此理然后有性,必稟此氣然后有形。” 【11】理、氣對舉,且理尊于氣,難免使人與亞里士多德傳統(tǒng)下的形式尊于質(zhì)料相對應。且在這種理、氣對舉中,氣難免是一種純粹被動、被賦予的地位。不過朱子這種說法在晚明即被質(zhì)疑,如王夫之明確反對“貴性賤氣” 【12】的說法。同時如陳來教授指出的,朱子晚年“對于元或仁的說法,越來越不就性、理而言,而更多就具有生成形態(tài)的氣而言”。【13】況且在宋代之前,鮮有理、氣對舉,并以理為最根本者。

         

        質(zhì)料與形式相對,而氣最初并不與理相對。就人造物而言,木材之于床、銅之于塑像即是質(zhì)料;就自然物而言,質(zhì)料則是“作為載體的自然”,或生命體的自然質(zhì)料。 【14】亞里士多德構(gòu)建的形質(zhì)論傳統(tǒng),使質(zhì)料成為與形式相對又承載形式的純粹被動性存在。氣則完全不同:它是一種主動性的存在。

         

        氣有多種含義,在宇宙而言,氣之聚散構(gòu)成了萬物;就人而言,氣又與血氣相關聯(lián),氣之聚散造成了人的生死。學界現(xiàn)在習見的一種說法是先有普遍性的氣作為本原,而其表現(xiàn)在人身上則是與血氣相關的生命之氣。然就思想史的發(fā)展而言,恐怕并非如此。就字源而言,于省吾以“”為氣之初文,但在甲骨卜辭的語例中并無云氣、氣流等意思,而是“訓乞求、迄至、訖終”?!?5】這意味著,甲骨文中的字未必表示云氣之象。在殷商時代,表示類似意思更多的是具體的云和風。

         

        大規(guī)模出現(xiàn)如今意義的氣的用法是在春秋時期。但我們考察此概念出現(xiàn)的語境,則會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它大部分是在與人體相關聯(lián)的語境中被提及。譬如《論語》“血氣未定”《老子》“專氣致柔”《孟子》“浩然之氣”,所有這些,都與人體相關。特別是《論語》“血氣”概念值得注意:血、氣并非同義反復,而是相對立、配合而后在人體共同發(fā)揮作用的兩個方面?!饵S帝內(nèi)經(jīng)》雖然成書時間有爭論,但其思想淵源頗為古老。我們從《論語》的血氣概念亦可推知,西周、春秋時代應當有了對身體的基本認識,亦即維持我們生命的一部分是封閉于身體內(nèi)部的血液,一部分是時時刻刻與外界交換的“氣”。也就是說,“氣”的原初意義和意象都是“呼吸之氣”。如河上公注《老子》“是謂玄牝”謂:“天食人以五氣,從鼻入藏于心。五氣清微,為精神聰明,音聲五性。其鬼曰魂,魂者雄也,主出入人鼻,與天通,故鼻為玄也。地食人以五味,從口入藏于胃。五味濁辱,為形骸骨肉,血脈六情?!薄?6】血是維持人營養(yǎng)的物質(zhì),而氣是賦予人生命力的物質(zhì),兩者在人體的運行路徑有區(qū)別,功用亦有區(qū)別。如果說河上公為漢代思想,那么《管子·樞言》的“有氣則生,無氣則死”顯然也表達了類似的思想。氣與生命的關聯(lián),在更古老的復禮中亦可體現(xiàn)。《儀禮·既夕禮》記載人臨死前的一個判斷儀式是“屬纊,以俟絕氣”,生死的交界點在于是否有“氣”,而是否有“氣”的判斷則在鼻(即呼吸)??芍獨鉃楹粑畾獾挠^念至少西周就已存在。

         

        由此可見,從思想史發(fā)生的角度,氣最初就是指通過呼吸運行所充盈于人體的具有生命力的基質(zhì)。它一開始就具有“使生成”“使其存在”之義,如果從四因說來看,它既提供一部分質(zhì)料 【17】,又賦予根本的存在之“動力”。但這也僅僅是從思想史發(fā)生的角度來說,呼吸之氣在先而已。實際上,當人們以氣為呼吸之氣、為人之生命來源的時候,當會考慮到此人體之氣的自然來源。邏輯地而言,與賦予生物生命的“呼吸之氣”相關聯(lián)必然產(chǎn)生或可推出的,即是富有生命力的自然之氣。

         

        《莊子·知北游》謂:“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18】在這里,氣不是一種被動的質(zhì)料,它主動地(但非有目的或故意地)凝聚起來,則成為生命體,其中最高級的生命體是人?!皻庵邸辈划斃斫鉃槿怏w形質(zhì)的聚集,而是生命之氣的凝聚。對某個個體而言,其生命之氣散失,則死亡。但這只是這個個體的死亡,而非生命之氣的消失。

         

        人的呼吸之氣與宇宙空間的氣發(fā)生交換。在春秋的時代,氣應該就由此具有了一種統(tǒng)一性和普遍性的地位:氣是一切存在者的基質(zhì)。人們能感受到風,又能感受到陰陽;人在天地間呼吸時,是氣在“虛空”之間流動。氣在建構(gòu)其統(tǒng)一性時,便產(chǎn)生了與形質(zhì)的關系問題。狹義的氣與形質(zhì)是對立的,正如人體中的氣與血對立一樣。氣是“使生成”的根源,因此具有優(yōu)先的地位,而形質(zhì)一方面是被動接受氣者、承載氣者,又在其根源上仍可視作氣的凝結(jié)。

         

        這樣我們可以重新理解張學智教授“中國哲學中構(gòu)成萬物的最小物質(zhì)微粒是氣”這樣一種表述的含義。這并非是在西方哲學語境中使用“質(zhì)料”或“物質(zhì)”。張岱年先生也意識到了這種困難,他說:“中國哲學所謂氣與西方所謂物質(zhì)是相當?shù)?,而也有差別……中國所謂氣的概念沒有西方傳統(tǒng)哲學所謂物質(zhì)的機械性,卻又表現(xiàn)為一種含混性,應該正確理解?!?【19】“構(gòu)成萬物的最小物質(zhì)微粒”不是在講諸如原子之類的東西,而是表達氣如下幾個特征,即普遍性、可聚可散的動力性?!吨袊軐W概論》的另一個論斷說的更明確:“中國哲學是從‘氣的現(xiàn)象學’而非‘原子的質(zhì)性學’切入存在問題的?!?【20】


        三、氣化流行與工夫

         

        《中國哲學概論》只是提及“氣的現(xiàn)象學”,引而未發(fā)。方向紅教授在此前的一篇文章中也論及“氣的現(xiàn)象學”的研究方向, 【21】這篇文章是在朱熹哲學與萊布尼茨單子論的比較中提出的,且主要立足于現(xiàn)象學的基本方法。然而與朱子相比,先秦的氣論以及明清之際的氣學更能體現(xiàn)氣學的特色。就我對《中國哲學概論》的閱讀體會而言,張老師的“氣的現(xiàn)象學”其實是要表達“氣化流行”和“觀物取象”的意思。今就此問題,以中國哲學的立場略作引申。

         

        以“原子的質(zhì)性學”顯然無法準確地理解氣,這至少會遇到兩類困難。首先就氣的自然分類而言是多變的,顯然無法用形式加以固定,這與古希臘的元素論有根本不同。譬如《左傳》昭公元年載醫(yī)和之言曰:“天有六氣,降生五味,發(fā)為五色,征為五聲。淫生六疾。六氣曰陰、陽、風、雨、晦、明也,分為四時,序為五節(jié),過則為災?!?【22】此處的六氣,與《莊子·逍遙游》“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的六氣一致。在亞里士多德或柏拉圖那里,分類有著嚴格的規(guī)則,反映事物的本質(zhì)。而此處六氣的陰、陽、風、雨、晦、明的分法,根本無法找到一個說得通的分類標準。譬如陰、陽可以理解為氣的兩種狀態(tài),風是氣的運動,而雨就元素而言是水,為何又放在這里呢?這里體現(xiàn)了中國哲學理解世界的一個根本的觀法,即取象的傳統(tǒng)。基于當時的生活經(jīng)驗世界,氣首先是屬天的,就農(nóng)業(yè)世界的生活經(jīng)驗而言,風、雨是“天象”“氣象”最基本的東西,往往連言?!吨芤住は缔o傳》稱“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現(xiàn)代成語還常常說“風調(diào)雨順”。我們又可以聯(lián)系《洪范》的“庶征”來看,自然之氣對人類的因應有五:雨、旸、燠、寒、風。《左傳》六氣的陰、陽不是原初的陰陽二氣,而是寒、暑的天氣,對應《洪范》的燠、寒。這樣,所謂六氣就是熱冷、風雨、陰晴這三對。六氣不是元素分類,而是氣象狀態(tài)。這里的古人去理解自然,不是將某物分析到不可再分,而是直觀、總體地去感受可以引動我們身體自身的氣類狀態(tài),只要有區(qū)別和節(jié)度,即可取為一象,歸為一類。

         

        其次,氣論綰合自然與人為,貫通本體與工夫,亦無法以“微?!眮斫庹f。氣具有豐富的工夫論維度。孟子的“浩然之氣”即是代表。彭國翔曾指出:“在孟子之前和當時,‘氣’更為常見的所指是‘精氣’、‘血氣’……主要是指使人具有自然生命力的物質(zhì)能量。而孟子以仁義禮來界定‘氣’,就使得他的‘德氣’說與通常意義上流行的‘精氣’、‘血氣’觀念區(qū)別開來?!?【23】區(qū)分德氣與血氣頗為有見,但我們?nèi)孕枳⒁獾氖?,德氣與精氣并不如理氣之別那樣存在根本性的差異。氣最初的含義即是“使生命稱其為存在”“使生成”的根源,它充盈于人的內(nèi)身之中時,賦予人存在的生命力,亦即賦予人德性。如果我們對比孟子的“浩然之氣”,與莊子的“聽之以氣”,會別有趣味。孟子的“浩然之氣”是“集義所生”,如以朱子學衡之,仁義是理,理何以生氣實為一個十分困難的問題。但回到先秦的語境,仁義本就與氣關聯(lián),則集義而生氣,不存在從理到氣的跨越。義就是人體中的其直發(fā)而不矯揉造作的狀態(tài),這種氣集聚,即所謂“集義”。與孟子相對,莊子的“聽之以氣”亦突出了“集”,即“唯道集虛”。孟子的“集”是主體(順應本性的)主動地作為,而莊子的集,是突出道的來臨,或者說自然合道的一種狀態(tài)。耳是感官經(jīng)驗,最容易受障蔽;心是理性思維,貌似能看清“真相”,其實也不可避免有“我”,有“成心”,有“是非”。所以在理性之上的更高工夫?qū)哟?,則是放棄掉“我”與“成心”,聽之以氣。此處的心有兩重含義,即本體的心,以及作為工夫的“聽之以心”。同樣地,氣亦有兩重含義,即本體的氣,以及作為工夫的“聽之以氣”。如此,“氣也者,虛而待物”才能說得通。正因氣有“虛”的本體,才會產(chǎn)生“虛而待物”的作用。

         

        對于氣的這種貫通本體與工夫,貫通心物的特性,張學智教授分析道:“心是萬物一體的覺知處,它是氣的靈知作用,所以能作萬物的‘發(fā)竅處’;‘氣’是萬物相通的物質(zhì)根據(jù),氣的性質(zhì)體現(xiàn)于心中。中國哲學家凡強調(diào)氣的生生本性的,大都指向人的道德本性、道德修養(yǎng)?!?【24】


        四、余論

         

        如上所述,氣并非被動的質(zhì)料,而是“使存在者生成”的根本原因。它包含了動力、形式和質(zhì)料在內(nèi),是故張學智教授稱氣論是“內(nèi)因論的”。 【25】不過這里有一個與古希臘類似的困難:亞里士多德那里形式與神之間存在張力,而先秦兩漢傳統(tǒng)中,氣與天(天帝)亦存在一定張力。我們不能忽視,在氣論傳統(tǒng)外,“天”的系統(tǒng)亦同樣發(fā)達。粗略而言,殷人信仰“帝”,周人信仰“天”,而漢人又發(fā)展出一整套類似神學的天的哲學。董仲舒說:“天者萬物之祖,萬物非天不生。”如果天是萬物的主宰乃至根本義,那么氣之生物又是什么意思呢?如果天“使得”氣凝聚而生物,那么氣的內(nèi)因性到底體現(xiàn)在哪里呢?在漢代,天與氣的張力體現(xiàn)在具有準位格意義的主宰之天與普遍性本原的氣的張力;至宋明,這個張力又以理氣張力的方式而存在—天者理也。由是可見,張學智教授在形而上學部分專門立“天道義蘊論”頗有見地。在漢末,這個張力是由鄭玄來彌縫的:六天亦可視為氣,又是氣的主宰。褚葉兒揭示道:“在鄭玄的思想中,天的意涵是多層一體的,清虛無形之昊天上帝即是其體,而此體因為其清虛無形所以需要將其德功具體表現(xiàn)在五天帝之上,五天帝之功又表現(xiàn)在更具體的陰陽五行之上。” 【26】鄭玄的思路其實虛化了天的位格意義,而以氣統(tǒng)攝天,以氣的不同等次來安排天的不同功用。其結(jié)果則導致在氣的統(tǒng)一性方面遇到了理論的困難。玄學、理學由此展開,延續(xù)到當今,它仍是一個重要的課題。如丁耘教授謂:“現(xiàn)代中國哲學也完全可以激活氣論傳統(tǒng),以回應當代西方哲學。這不但是在重寫中國哲學史,更是對中國哲學本身的續(xù)寫,是當代中國哲學為理解當代中國和世界提供的重要準備之一。” 【27】



        注釋
         
        1Bruce Aune,Metaphysics,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85, p3.
         
        2 張志偉:《形而上學的歷史演變》,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19頁。
         
        3 王太慶:《我們怎樣認識西方人的“是”?》,宋繼杰主編:《BEING與西方哲學傳統(tǒng)》,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54頁。
         
        4 張岱年:《中國哲學大綱》,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第4頁。
         
        5 張學智:《中國哲學概論》,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22年,第236頁。
         
        6 陳鼓應注譯:《莊子今注今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651頁。
         
        7 亞里士多德撰;苗力田譯:《物理學》,《亞里士多德全集》第2冊,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33頁。
         
        8 陳斯一:《亞里士多德對早期自然哲學家的批判與質(zhì)料概念的生成》,《哲學動態(tài)》2017年第9期。
         
        9 牟宗三:《四因說演講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6頁。
         
        10 牟宗三:《四因說演講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43頁。
         
        11 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八,《朱子全書》第23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755頁。
         
        12 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船山全書》第6冊,長沙:岳麓書社,2011年,第1057頁。
         
        13 陳來:《仁學本體論》,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第347頁。
         
        14 陳斯一:《亞里士多德對早期自然哲學家的批判與質(zhì)料概念的生成》,《哲學動態(tài)》2017年第9期。
         
        15 于省吾:《雙劍誃殷契駢枝》,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125頁。
         
        16 王卡點校:《老子道德經(jīng)河上公章句》,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21頁。
         
        17 之所以稱“一部分質(zhì)料”,是因為人體中氣與血相對,血肉筋骨最初并非氣的內(nèi)容。
         
        18 陳鼓應注譯:《莊子今注今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646頁。
         
        19 張岱年:《中國古典哲學概念范疇要論》,《張岱年全集》第四卷,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467頁。
         
        20 張學智:《中國哲學概論》,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22年,第263頁。
         
        21 參見方向紅:《單子論的邏輯中斷與朱熹理氣論的現(xiàn)象學重建——兼論一門氣的現(xiàn)象學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哲學研究》2018 年第3期。
         
        22 楊伯峻編:《春秋左傳注》,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1059~1060頁。
         
        23 彭國翔:《“盡心”與“養(yǎng)氣”:孟子身心修煉的功夫論》,《學術月刊》2018年第4期。
         
        24 張學智:《中國哲學概論》,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22年,第262頁。
         
        25 張學智:《中國哲學概論》,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22年,第262頁。
         
        26 褚葉兒:《鄭玄的六天說與陰陽五行》,《中國哲學史》2020年第4期。
         
        27 丁耘:《心物問題與氣論》,《中國社會科學》202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