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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海文作者簡介:楊海文,男,西元一九六八年生,湖南長沙人,中山大學哲學博士?,F(xiàn)任中山大學哲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山大學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中國現(xiàn)代化研究所研究員,尼山世界儒學中心孟子研究院特聘專家,主要從事中國哲學史研究。著有《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孟子的世界》《文以載道——孟子文化精神研究》《盈科后進——中國孟學史叢論》等。 |
原標題:孟子與藥的倫理政治關(guān)懷
作者:楊海文(中山大學哲學系教授、中國孟子研究院泰山學者特聘專家)
來源:中華讀書報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七月廿二日乙卯
耶穌2020年9月9日
面對文字平實、哲理親切的《孟子的藥方》,我想著重從倫理政治關(guān)懷的角度,談?wù)劽献优c藥這一隱喻給予人們的思想啟迪。
泡在《孟子》中的時間長了,有些細節(jié)就會自動浮現(xiàn)。譬如,《孟子》5·1的開頭說“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結(jié)尾說道:“《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孟子》全書只用過一次“藥”字,它就出現(xiàn)在這里。孟子引《書》,出自《尚書·商書·說命上》:“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今本《尚書》也僅有一個“藥”字,而且居然就被孟子引用了。這是無獨有偶,還是別有深意?
我猜測孟子基于《尚書》發(fā)展而來的這一藥喻,曾經(jīng)讓梁啟超(1873—1929)靈機一動,做出了“《論語》如飯,《孟子》如藥”的精彩論斷。先看《要籍解題及其讀法·〈讀《孟子》法〉》的論述:
為修養(yǎng)受用起見,《論語》如飯,最宜滋養(yǎng);《孟子》如藥,最宜祓除及興奮。讀《孟子》,第一,宜觀其砥礪廉隅,崇尚名節(jié),進退辭受取與之間峻立防閑,如此然后可以自守而不至墮落。第二,宜觀其氣象博大,獨往獨來,光明俊偉,絕無藏閃。能常常誦習體會,人格自然擴大。第三,宜觀其意志堅強,百折不回。服膺書中語,對于環(huán)境之壓迫,可以增加抵抗力。第四,宜觀其修養(yǎng)下手工夫簡易直捷,無后儒所言支離、玄渺之二病。要之《孟子》為修養(yǎng)最適當之書,于今日青年尤為相宜。學者宜摘取其中精要語熟誦,或抄出常常閱覽,使其精神深入我之“下意識”中,則一生做人基礎(chǔ)可以穩(wěn)固,而且日日向上,至老不衰矣。
梁啟超認為“《孟子》如藥”,可謂一語道破孟子與藥這一隱喻的天機,振聾發(fā)聵,立意高遠。這一說法當然也是淵源有自的,因為朱熹(1130—1200)早就說過:
治病不治病,卻在藥方;服食見效不見效,卻在人。(《朱子語類》卷59《孟子九·告子上·仁人心也章》)
今讀書緊要,是要看圣人教人做工夫處是如何。如用藥治病,須看這病是如何發(fā),合用何方治之;方中使何藥材,何者幾兩,何者幾分,如何炮,如何炙,如何制,如何切,如何煎,如何吃,只如此而已。(《朱子語類》卷10《學四·讀書法上》)
我讀以上兩段話,覺得朱熹道出了傳統(tǒng)儒家有關(guān)藥喻的共識:疾病在各人身上,藥方在圣賢手中,痊愈在自家心頭。所以,清代張潮(1649—?)的《書本草》曾說:《四書》《五經(jīng)》“俱性平,味甘,無毒。服之,清心益智,寡嗜欲。久服,令人睟面盎背,心廣體胖”。其中,“睟面盎背”出自《孟子》13·21說的“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見于面,盎于背,施于四體,四體不言而喻”,“心廣體胖”出自《大學》說的“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張潮用它們刻畫儒家經(jīng)典給人們帶來的精神面相,既是神來之筆,更是水到渠成。
《孟子的藥方》包括五章:第一章題為《回望孟子的時代》,第二章題為《尋找孟子的童年》,第三章題為《感悟孟子的善良》,第四章題為《品味孟子的藥方——不忍人之心》,第五章題為《品味孟子的藥方——不忍人之政》。從朱熹到梁啟超的藥喻,側(cè)重讀書與修身。這固然是我們今天讀《孟子》的重要緣由,但所謂“《孟子》如藥”其實是修身養(yǎng)性與治國理政的有機統(tǒng)一,充滿了以內(nèi)圣統(tǒng)攝外王的倫理政治關(guān)懷?!睹献拥乃幏健肪褪沁@樣鋪開的,這讓我想起唐文治(1865—1954)的《孟子大義》針對《孟子》5·1說過的一番話:
“人之性善,國之本亦善。性善之說,人之藥也;善國之說,國之藥也。戰(zhàn)國之時,國疾甚矣。孟子將以療滕國之疾,無如病者不能用,而厥疾至于不可為。然則后之人欲治其國,當先治其疾;而欲治其疾,當先自治其性?!?/span>
大半部孟學史不看好滕文公,大孟學家唐文治也不例外,但這是另一個值得探究的課題。我讀《孟子的藥方》,深感它想在滕文公與孟子之間多說一些心里話。原因之一在于:滕文公是滕州人,孟子是鄒城人,而該書作者生在滕文公故里,工作、生活在孟子故里。這一原因既是狹義的里籍鄉(xiāng)情,更是廣義的文化鄉(xiāng)情。至于作者想說的心里話,也是我想說的心里話。蓋因我的兩本小書,一是《〈孟子〉七篇解讀·滕文公篇》認為“滕文公是孟子的知己”,二是《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孟子的世界》說過“讓沒有做過驚天動地大事業(yè)的滕文公在我的筆下復活,就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我們說同樣的心里話,顯然是與《孟子》5·1那個充盈著倫理政治關(guān)懷的藥喻密不可分的。
2016年,我加盟了陳來、王志民教授領(lǐng)銜的孟子研究院特聘專家團隊。幾年來,我與殷延祿先生有了頻繁的工作交往,私人交誼日益篤實。他擅長書法,并與《孟子》講授融為一體,特色鮮明,生動活潑,深受各地(如鄒城、濟寧、濟南以及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杭州)聽眾喜愛。2018年,他在孟子研究院·孟子書院的“孟子大講堂”系統(tǒng)地講了一遍《孟子》。《孟子的藥方》即是依據(jù)這輪授課的講稿整理而成。他在整理過程中常與我交流,讓我受到極多啟發(fā)。書成,他囑我寫一篇序文。我欣然受命,圍繞“《孟子》如藥”與“孟子的藥方”寫了這番感想,借以就教。
責任編輯:近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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