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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任蜜林】政治視野下的民性:春秋時(shí)期人性論新探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shí)間:2023-05-01 08:36:11
        標(biāo)簽:人性論
        任蜜林

        作者簡介:任蜜林,男,西元1980年生,山西曲沃人,北京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現(xiàn)任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哲學(xué)研究所副研究員。主要研究中國哲學(xué)史、兩漢魏晉哲學(xué)、儒家哲學(xué)、道家哲學(xué)。著有《漢代內(nèi)學(xué):緯書思想通論》。

        政治視野下的民性:春秋時(shí)期人性論新探

        作者:任蜜林

        來源:《中山大學(xué)學(xué)報(bào)》(社會科學(xué)版)202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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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中國的人性論思想雖由孔子奠定,但在孔子之前,人性論就已經(jīng)萌芽和發(fā)展了。討論孔子之前、尤其是春秋時(shí)期的人性論,對于認(rèn)識孔子的人性論思想有重要意義,因?yàn)榍罢呤呛笳叩臍v史背景。從現(xiàn)有材料來看,春秋時(shí)期對于人性的討論大多是在政治視野下進(jìn)行的,即從君民關(guān)系的角度予以探討。因此,春秋時(shí)期的人性論并非著眼于“性”本身,而是有著明確的政治意圖。這種政治視野下的“民性”論有其局限性,這既是孔子之前人性論的主流,也是孔子人性論思想形成的前提與基礎(ch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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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通常的說法,中國的人性論思想實(shí)際是由孔子奠定的。如張岱年說:“第一個(gè)講性的,是孔子?!薄?】徐復(fù)觀也說:“中國正統(tǒng)的人性論,實(shí)由他(孔子)奠定其基礎(chǔ)?!薄坝捎诳鬃訉θ实拈_辟,不僅奠定了爾后正統(tǒng)的人性論的方向,并且也由此而奠定了中國正統(tǒng)文化的基本性格?!薄?】這一論斷是有其道理的。但孔子的人性論思想也是有淵源的,并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春秋時(shí)期是孔子生活的時(shí)期,也是其思想形成的歷史背景。在孔子之前的春秋時(shí)期,人們對于“性”的討論已經(jīng)非常豐富了,這種豐富性主要表現(xiàn)在對于“性”的內(nèi)涵、來源、根據(jù)提出了很多新看法。學(xué)界對此已經(jīng)作了許多積極有益的探索,如徐復(fù)觀從人文化傾向的角度對春秋時(shí)期的人性論作了探討:“通過《左傳》《國語》來看春秋二百四十二年的歷史,不難發(fā)現(xiàn)在此一時(shí)代中,有個(gè)共同的理念,不僅范圍了人生,而且也范圍了宇宙;這即是禮。如前所述,禮在《詩經(jīng)》時(shí)代,已轉(zhuǎn)化為人文的征表。則春秋是禮的世紀(jì),也即是人文的世紀(jì)?!边@種傾向?qū)ψ诮桃伯a(chǎn)生了積極影響,使其變?yōu)槿宋幕淖诮?,從而“漸漸地開出后來人性論中性與命結(jié)合的道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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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徐復(fù)觀看來,春秋時(shí)期的人文化傾向?yàn)槿诵哉摰漠a(chǎn)生奠定了思想基礎(chǔ)。在此基礎(chǔ)上,徐復(fù)觀從性與天命結(jié)合的角度探討了春秋時(shí)期的人性論,認(rèn)為這一時(shí)期雖然出現(xiàn)了人性與天地之性的關(guān)聯(lián),但這種關(guān)聯(lián)是通過外在的方式而非自覺的工夫得出的,因此只算“真正人性論的邊緣”,而非“真正人性論的自覺”【2】。徐氏這一說法頗具洞見,但這種外在方式畢竟指出了人性與天地之性的關(guān)聯(lián),這也是孔子后來能夠提出“性與天道”思想的理論基礎(chǔ)。徐氏僅僅看到了“性與天道”的面向,并未注意到孔子與孔子之前的春秋時(shí)期人性論在政治向度上的區(qū)別。這一區(qū)別對于認(rèn)識春秋時(shí)期人性論的思想特征以及孔子人性論的貢獻(xiàn)都有非常重要的意義,這也是徐氏討論春秋時(shí)期人性論思想的局限所在。唐君毅則對春秋時(shí)期言性的特點(diǎn)作了概括,認(rèn)為“凡此在左傳國語中言性,皆同時(shí)言及一對此性之態(tài)度:如‘正之’、‘厚之’、‘不失之’、‘保之’等。即皆是對一政治上亦道德上之理想而言性?!薄?】唐氏雖然提出了春秋時(shí)期言性有政治上的特點(diǎn),但并未對此有進(jìn)一步的深入論述,也沒有將其與道德方面言性完全區(qū)別開來。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本文試圖立足政治視野,對春秋時(shí)期的人性論思想作一新的探討,以期有新的認(rèn)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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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左傳》中的民性與“天地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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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春秋之前相比,春秋時(shí)期的人性論思想有一個(gè)特點(diǎn),即從政治角度討論人性。因此,當(dāng)時(shí)關(guān)于人性的討論通常是置于君民關(guān)系下進(jìn)行的,其最為突出的表現(xiàn)就是民性的觀念開始流行,此在《左傳》《國語》中有著明顯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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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傳·襄公十四年》師曠答晉侯“衛(wèi)人出其君”時(sh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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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君將賞善而刑淫,養(yǎng)民如子,蓋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匱神乏祀,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弗去何為?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有君而為之貳,使師保之,勿使過度。是故天子有公,諸侯有卿,卿置側(cè)室,大夫有貳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隸、牧、圉,皆有親昵,以相輔佐也。善則賞之,過則匡之,患則救之,失則革之……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從其淫,而棄天地之性?必不然矣!【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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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話從天的角度說明了君臣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在師曠看來,君主應(yīng)該為民眾著想,賞善罰惡,養(yǎng)民如子,這樣才能得到民眾的愛戴和敬畏。如果君主恣意妄為,不為民眾著想,就會被民眾所唾棄。上天通過設(shè)立君主來管理民眾,就是為了使民眾不喪失其本性。僅有君主管理民眾是不夠的,君主周圍還要有師傅等人輔佐,對其私欲加以限制,不致過度。于是天子、諸侯、大夫以至于庶人等都有相應(yīng)的人來輔佐,褒揚(yáng)其善行,匡正其過錯(cuò),挽救其禍患,革正其過失。上天是愛護(hù)民眾的,不會為了滿足君主的私欲而讓民眾喪失自己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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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前后文來看,“勿使失性”中的“性”就是“天地之性”的“性”。但“天地之性”究竟指什么,師曠并未明言。徐復(fù)觀認(rèn)為:“失性,是就人民方面說的。因?yàn)槿嗣癯32荒軡M足應(yīng)有的欲望。由此可知此處之性,乃指生而即有的欲望而言?!薄?】唐君毅也說:“此中所謂性,蓋皆指人自然生命要求而言?!薄?】牟宗三則認(rèn)為:“此言天地以愛民為性。此是超越意義之性?!ナ故浴词谷嗣窀魉炱渖?,各適其性,此指生活欲望等言?!薄?】這三種解釋都認(rèn)為這里所講的“性”指人的生活欲望、生命要求而言。另外,牟氏的解釋有些矛盾,認(rèn)為兩處所說的“性”并不一樣,前者是從生活欲望方面講的,后者是從超越意義上說的。從“勿失其性”前所說“天生民”來看,這里的“性”顯然也是從天而來的,因此其與后面的“天地之性”指的是同一個(gè)“性”,即超越意義而非生活欲望意義上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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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上可知,人性即源于“天地之性”。也就是說,天地是人性的形而上根源,人性之所以成立,就在于有天地作為依據(jù)?!蹲髠鳌ふ压迥辍穼Υ擞兄鼮樵敿?xì)的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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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大叔見趙簡子,簡子問揖讓周旋之禮焉。對曰:“是儀也,非禮也?!焙喿釉唬骸案覇枺沃^禮?”對曰:“吉也聞諸先大夫子產(chǎn)曰:‘夫禮,天之經(jīng)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jīng),而民實(shí)則之。則天之明,因地之性,生其六氣,用其五行。氣為五味,發(fā)為五色,章為五聲。淫則昏亂,民失其性。是故為禮以奉之:為六畜、五牲、三犧,以奉五味;為九文、六采、五章,以奉五色;為九歌、八風(fēng)、七音、六律,以奉五聲。為君臣上下,以則地義;為夫婦外內(nèi),以經(jīng)二物;為父子、兄弟、姑姊、甥舅、昏媾姻亞,以象天明,為政事、庸力、行務(wù),以從四時(shí);為刑罰威獄,使民畏忌,以類其震曜殺戮;為溫慈惠和,以效天之生殖長育?!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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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大叔(游吉)對于“禮”和“儀”作了明確區(qū)分,“儀”是揖讓周旋等表現(xiàn)外在形式,而禮則是天地之經(jīng),是人類生活效法的自然準(zhǔn)則。天地之經(jīng),也就是天地之所以為天地的常道,這種常道就是禮??追f達(dá)曰:“天地之有常道,人民實(shí)法則之。法則天之明道,因循地之恒性,圣人所以制作此禮也?!倍Y并非直接就是天地之常,而是天地之常的體現(xiàn)。天地之常雖有不同的表現(xiàn),如天以光明為常,地以剛?cè)釣槌5龋秃愠7矫鎭碇v二者則是相同的。民眾的行為活動也都要以此為準(zhǔn)則,“民之所行,法象天地,象天而為之者,皆是天之常也;象地而為之者,皆是地之宜也”【7】。天地不但是人類效法的對象,而且為人類的生存提供了基礎(chǔ),如通過陰陽、風(fēng)雨、晦明“六氣”、金木水火土“五行”來為人類提供“五味”(酸、咸、辛、苦、甘)、“五色”(青、黃、赤、白、黑)、“五聲”(宮、商、角、徵、羽)。這些基礎(chǔ)對于人類雖然是有益的、必須的,但過度使用則會損害人的本性,故須節(jié)之以禮。具體來說,以六畜、五牲等奉“五味”,以九文、六采等奉“五色”,以九歌、八風(fēng)等奉“五聲”。不僅人類社會中的祭祀犧牲、宗廟彝器、音律歌樂要效法自然界的“五味”“五色”“五聲”等,而且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夫婦內(nèi)外之類的等級秩序以及刑罰獎賞的政治治理,也要以自然界的天地之常為法則??梢哉f,人類社會的一切表征都是效法天地之常的結(ji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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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之六氣、地之五行落實(shí)到人身上,就成為人的“六氣”。子大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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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有好惡、喜怒、哀樂,生于六氣,是故審則宜類,以制六志。哀有哭泣,樂有歌舞,喜有施舍,怒有戰(zhàn)斗,喜生于好,怒生于惡。是故審行信令,禍福賞罰,以制死生。生,好物也;死,惡物也。好物,樂也;惡物,哀也。哀樂不失,乃能協(xié)于天地之性,是以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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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有好惡、喜怒、哀樂”,杜預(yù)注曰:“此六者,皆稟陰陽風(fēng)雨晦明之氣?!币馑际钦f,六氣與民之好惡等“六志”等并非一一對應(yīng),而是每種都稟有六氣??追f達(dá)引賈逵曰:“好生于陽,惡生于陰,喜生于風(fēng),怒生于雨,哀生于晦,樂生于明?!边@種看法認(rèn)為六志與六氣是一一對應(yīng)的關(guān)系,每種氣生出其中的一志。孔穎達(dá)贊同杜預(yù)的看法,對賈逵之說作了批評,認(rèn)為“謂一氣生于一志,謬矣……此民之六志,亦六氣共生之,非一氣生一志?!薄?】從郭店楚簡的相關(guān)文獻(xiàn)來看,杜預(yù)、孔穎達(dá)的解釋是符合子大叔思想的?!缎宰悦觥氛f:“喜怒哀悲之氣,性也……好惡,性也?!边@里的“六性”(喜怒哀悲好惡)與“六志”的說法已經(jīng)非常接近,所不同者僅在“悲”與“樂”。《性自命出》又說:“性自命出,命自天降。道始于情,情生于性?!薄?】這也認(rèn)為人的性情是從天而來的。而且每種情之間及其與性之間并非一一對應(yīng)的關(guān)系,如《語叢二》說:“惡生于性,怒生于惡?!薄跋采谛?,樂生于喜,悲生于樂?!薄?】這里的惡與怒、喜與悲有著前后生成關(guān)系。既然是前后生成,那么其與六性也就不是一一對應(yīng)的關(guān)系了。從子大叔所說來看,好惡、喜怒、哀樂之間也不是平行關(guān)系。好惡在六志中處于基礎(chǔ)地位,喜怒分別是從好惡中產(chǎn)生出來的,哀樂也是屬于好惡的。只有六志適度,合乎準(zhǔn)則,民眾才能與其“天地之性”相協(xié)調(diào),這樣才能達(dá)到長久,而六志只有在禮的規(guī)范下才能合乎準(zhǔn)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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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孔穎達(dá)的解釋,“六志”就是六情,“此六志,《禮記》謂之六情。在己為情,情動為志,情志一也,所從言之異耳”7。現(xiàn)存《禮記》中并沒有“六情”的提法,而有“七情”的說法?!抖Y運(yùn)》曰:“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xué)而能……故圣人之所以治人七情?!薄?】孔穎達(dá)所說應(yīng)該即指此??资险J(rèn)為情是在內(nèi)心的,其發(fā)動就是志,二者其實(shí)是同一的。郭沂對于情、志有著進(jìn)一步的辨析:“‘情’是主觀意識和心理活動之一,因而‘志’與‘情’的關(guān)系,是種概念與屬概念的關(guān)系……‘情’本來就是‘志’的一部分,古人說‘情、志一也’、‘情,志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而游吉稱六情為‘六志’也是合情合理的?!薄?0】從子大叔所說來看,這里的“情”和“志”是相近的。但到了后來,“情”和“志”則有區(qū)別。大體來說,“情”指感情,一般與“性”對應(yīng)。而“志”則指心之所向,《說文解字·心部》曰:“志,意也?!薄?1】《春秋繁露》曰:“心之所之謂意。”12在郭店楚簡《性自命出》中,“情”和“志”已經(jīng)有了區(qū)別:“情”與“性”相應(yīng),“情生于性”;“志”與“心”相關(guān),“心無定志”,“凡心有志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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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上可知,禮最重要的表現(xiàn)無疑是國家政治方面。《左傳·昭公五年》女叔齊說:“禮所以守其國,行其政令,無失其民者也?!薄?4】如果從本末關(guān)系來看,禮是本,儀是末。除了國家政治方面,禮對于人的喜怒、哀樂、好惡等性情也有著規(guī)范作用。禮既然是天地之經(jīng),那么民眾的一切行為也就以此為法則。天地賦予了民眾好惡、喜怒、哀樂的性情,民眾只有使其正當(dāng)?shù)乇磉_(dá),才能與“天地之性”相一致,否則就會喪其“天地之性”??梢钥闯?,這里的“天地之經(jīng)”已經(jīng)不是自然界意義上的天地,而是已經(jīng)預(yù)設(shè)其為具有道德意義的禮的表現(xiàn)。這種“天地之性”顯然有“性善”的含義,雖然其相對人類來說是外在的,而非內(nèi)在的。后來《中庸》“天命之謂性”、《易傳》“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楚簡“性自命出,命自天降”等,都是這一思想的進(jìn)一步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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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所說的“天地之性”顯然已非純粹從人的自然屬性來講人性,而是具有一定的道德意義?!蹲髠鳌こ晒辍穭⒖倒f有助于進(jìn)一步理解這一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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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聞之: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有動作禮義威儀之則,以定命也。能者養(yǎng)以之福,不能者敗以取禍。是故君子勤禮,小人盡力?!?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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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康公雖然沒有指出“天地之中”就是禮,但從下文所說“動作禮義威儀之則”“君子勤禮”等表述來看,這里的“天地之中”實(shí)際包含禮的因素。徐復(fù)觀說:“中是禮所要達(dá)到的目的。因此,古人常以‘中’表示禮……民受天地之中以生,即民受天地之禮以生?!薄?6】雖然禮未必就是中,但至少在劉康公的表述中,“天地之中”的“中”是可以包含禮的因素的,否則后面的“動作禮義威儀之則”就無從說起。這里的“民受天地之中以生”即民眾稟受“天地之中”以作為自己本性的意思?!懊迸c“性”實(shí)則一體之兩面,前者著眼于天地,后者著眼于人。劉康公此說的時(shí)間是魯成公十三年(前578),由于其是“聞之”即聽來的,因此“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思想的形成還要早一些。“天地之性”的說法分別出自前引魯襄公十四年(前559)、魯昭公二十五年(前517),這樣看來,“天地之性”的說法應(yīng)該受到了“天地之中”思想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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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上可知,春秋時(shí)期“天地之性”的說法雖然是從人性論的根據(jù)上講的,但只是針對普通民眾而言,因此這一根據(jù)的提出并非面對普遍的人類,而是出于政治治理的需要,基本上是置于君民關(guān)系中論述的。在中國古代思想語境中,“人”和“民”有時(shí)可以相通,有時(shí)又有區(qū)別。《說文解字·民部》說:“民,眾萌也?!倍斡癫米⒃唬骸懊泉q懵懵無知皃也。”這是民即蒙昧無知的意思【17】,是古代統(tǒng)治階層對于民眾的偏見?!墩f文解字·人部》說:“人,天地之性最貴者也。”【18】與民相比,人顯然更具有普遍性,因?yàn)椴荒苷f統(tǒng)治階層也是蒙昧無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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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春秋之前的民性思想及其可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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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上可知,春秋時(shí)期對于人性的討論主要在政治視野下進(jìn)行,這是該時(shí)期人性論有別于以前的主要特征之一。那么此前有沒有類似的情況?也就是說,春秋之前有沒有民性的觀念?這一問題關(guān)系到如何認(rèn)識春秋時(shí)期人性論的特征,因此有必要加以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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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現(xiàn)有資料來看,“性”觀念在春秋之前就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學(xué)界一般把“性”字的起源追溯到甲骨文、金文中的“生”字。然而甲骨文、金文中固然出現(xiàn)了“生”字,其實(shí)并未包含“性”的含義。在《詩》《書》等早期文獻(xiàn)中,“生”“性”二字已經(jīng)并用,說明二者已有明確區(qū)分,這也意味著至少在西周初年就形成了“性”的觀念。在《詩經(jīng)》中,“性”字出現(xiàn)了3次,均在《大雅·卷阿》篇,都以“俾爾彌爾性”的面貌出現(xiàn)。從前后文語境來看,其含義應(yīng)是“德性”。在《尚書》中,“性”字則出現(xiàn)了5次(今文2次,古文3次)。在今文《尚書》中,“性”指人的自然本性,其中《西伯戡黎》中的“不虞天性”指民眾的自然本性,《召誥》中的“節(jié)性”則是商舊臣的自然本性【19】。雖然“不虞天性”有從政治治理角度解說“性”的意蘊(yùn),但并不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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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今文《尚書》外,在古文《尚書》中,“性”出現(xiàn)了3次,2次與人性有關(guān),1次與土性有關(guān),可以看出當(dāng)時(shí)的“性”觀念不僅僅局限于人性,而且包含物性。古文《尚書》的真?zhèn)螝v來受到懷疑,但由于這兩條涉及人性的材料與本文的主題密切相關(guān),因此有必要對其加以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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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古文《尚書》對人性的兩次記載來看,其一在政治視野下討論人性,其二討論個(gè)體的本性。對于前者,《商書·湯誥》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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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歸自克夏,至于亳,誕告萬方。王曰:“嗟!爾萬方有眾,明聽予一人誥。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綏厥猷惟后?!薄?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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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誥》記載了湯打敗桀,勝利回到都城亳之后,各國諸侯朝見,湯向天下昭告征討夏桀的道理。在昭告諸侯時(shí),湯提到人性問題,指出民眾的本性都是由上天降下,只有君王能夠順從這種本性制定穩(wěn)妥的禮儀法則。從前后文來看,“恒性”的主體顯然是前面的“民”,商湯在這里討論的“性”是從政治治理的角度著眼的?!爸浴保装矅⒃弧吧埔病???追f達(dá)正義曰:“天生烝民,與之五常之性,使有仁義禮智信,是天降善于下民也?!薄?0】宋儒蔡沉注曰:“天之降命,而具仁義禮智信之理,無所偏倚,所謂衷也。人之稟命,而得仁義禮智信之理,與心俱生,所謂性也?!薄?1】不難看出,孔安國、孔穎達(dá)、蔡沉等用后世通行的觀念來解釋“衷”字,顯然不是《湯誥》的本義。牟宗三對此有深入分析,結(jié)合《左傳》劉康公“民受天地之中以生”,認(rèn)為這里的“衷”應(yīng)該通“中”。其說:“天降衷,民受中,因而有其生也。即有其個(gè)體生命之存在。有其生命之存在,即有其恒性?!闭?yàn)橛袀€(gè)體生命的存在,所以這里的“恒性”并非“超越之義理當(dāng)然之性”,而是“實(shí)然之生性”【22】。結(jié)合上文來看,“衷”指的就是后面的“恒性”?!靶浴本烤怪溉说淖匀槐拘赃€是道德本性,尚難斷定。但無論如何,這里的“民”是與“王”相對的,此處的“性”也是從政治治理的角度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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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后者,《商書·太甲上》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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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未克變。伊尹曰:“茲乃不義,習(xí)與性成。予弗狎于弗順,營于桐宮,密邇先王其訓(xùn),無俾世迷。王徂桐宮居憂,克終允德?!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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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甲繼承王位以后,縱欲享樂,不聽伊尹之勸,并未改變自己的惡習(xí)。伊尹認(rèn)為太甲是不道德的,惡習(xí)久了就會造成本性的不善。為了改變這種情況,伊尹放逐太甲,讓其在湯的墓地守墓以改變他不好的本性。這里的“性”與“習(xí)”相對,說明習(xí)慣對于人的本性的影響。與上條材料相比,這條材料講的“性”僅就太甲本人而言,并不具有太大的普遍性,其含義應(yīng)該指人的自然本性,不涉及道德本性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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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古文《尚書》的這兩條材料不見于先秦典籍,可靠性值得懷疑,其對于“性”的論述并不能反映當(dāng)時(shí)的真實(shí)面貌。這樣看來,《湯誥》從政治治理角度所說的“若有恒性”并不可靠,因此不能說從殷商時(shí)期就已經(jīng)開始從政治層面(君臣關(guān)系)來討論人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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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左傳》《國語》關(guān)于民性的其他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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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上可知,真正從政治治理角度討論人性是從春秋時(shí)期開始的。除了上引《左傳》兩處關(guān)于人性的論述外,還有三處涉及人性的地方,而且都是從政治治理方面來講的?!蹲髠鳌ふ压四辍穾煏绱饡x侯問“石何故言”時(sh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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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不能言,或馮焉。不然,民聽濫也。抑臣又聞之曰:‘作事不時(shí),怨讟動于民,則有非言之物而言?!駥m室崇侈,民力彫盡,怨讟并作,莫保其性。石言,不亦宜乎!【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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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宗三說:“‘莫保其性’即莫保其生。此則只應(yīng)作‘生’字讀解?!薄?5】其實(shí)從前后文來看,這里的“莫保其性”中的“性”指民眾之性,顯然是從政治角度講的,與前引師曠所說“勿使失性”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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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傳·昭公十九年》沈尹戌答周平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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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聞?chuàng)崦裾?,?jié)用于內(nèi),而樹德于外,民樂其性,而無寇仇。今宮室無量,民人日駭,勞罷死轉(zhuǎn),忘寢與食,非撫之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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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穎達(dá)正義曰:“性,生也?!薄?6】牟宗三也說:“樂其性即樂其生也。樂其生當(dāng)然是其生活之欲望有相當(dāng)之滿足?!薄?5】其實(shí)這里的“性”還是從其本字為宜,“民樂其性”即民安于其性,與“勿失其性”意義相近。既然是“撫民”,那么這里的“民樂其性”也是從政治上講的。此外,《左傳·襄公二十六年》子產(chǎn)說:“夫小人之性,釁于勇,嗇于禍,以足其性而求名焉者,非國家之利也?!?7這里的“小人”并非道德意義上的,而是政治意義上的?!靶∪酥浴币簿褪敲癖娭?,雖然其含義與前面說的“天地之性”正相反,表示人的自然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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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左傳》外,《國語》也從政治角度討論人性,并且提出“民性”的觀念?!稌x語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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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年春,公及夫人嬴氏至自王城。秦伯納衛(wèi)三千人,實(shí)紀(jì)綱之仆。公屬百官,賦職任功。棄責(zé)薄斂,施舍分寡。救乏振滯,匡困資無。輕關(guān)易道,通商寬農(nóng)。懋穡勸分,省用足財(cái)。利器明德,以厚民性。舉善援能,官方定物,正名育類。昭舊族,愛親戚,明賢良,尊貴寵,賞功勞,事耈老,禮賓旅,友故舊。胥、籍、狐、箕、欒、郤、柏、先、羊舌、董、韓,實(shí)掌近官。諸姬之良,掌其中官。異姓之能,掌其遠(yuǎn)官。公食貢。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皂隸食職,官宰食加。政平民阜,財(cái)用不匱?!?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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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晉文公元年(前636)之事,文公到達(dá)王城,秦穆公設(shè)置防備。為了應(yīng)對秦國,晉文公采取了很多措施,其中一項(xiàng)就是勸勉稼穡、勸有分無,省減國用,備足財(cái)物以備兇年,利器用,明德教,以滿足民眾的自然生命要求。對于“厚民性”,韋昭注曰:“厚民性,厚其情性。”汪遠(yuǎn)孫曰:“性,讀為生。”【28】《周語上》也有類似記載:“先王之于民也,懋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財(cái)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鄉(xiāng),以文修之,使務(wù)利而避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表f昭注曰:“性,情性也?!蓖糁性唬骸靶耘c生通。”王念孫曰:“性之言生也……云‘厚其性’,即‘厚生’也。”29這里究竟讀“性”還是讀“生”,從上下文看皆可。但考慮到《國語》生、性并用,此處讀作“性”更為合適。因此,這里的“民性”也是從政治角度來講的,也就是說通過德教的方式來培養(yǎng)民眾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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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民性”外,《國語》中還有關(guān)于“人性”的論述?!吨苷Z中》單襄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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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不自稱也,非以讓也,惡其蓋人也。夫人性,陵上者也,不可蓋也。求蓋人,其抑下滋甚,故圣人貴讓。且諺曰:‘獸惡其網(wǎng),民惡其上。’故《書》曰:‘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对姟吩唬骸異疸┚?,求福不回?!诙Y,敵必三讓,是則圣人知民之不可加也?!?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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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性”,徐元誥據(jù)王引之《經(jīng)傳釋詞》注曰:“‘夫人’猶云‘凡人’也,夫,猶凡也。”【30】其實(shí),這里的“夫”是發(fā)語詞,不必解釋成“凡”。無論是“夫”還是“凡”,都不影響我們對此的理解。從后引諺語、《尚書》以及“圣人知民之不可加也”等文可知,這里的“人性”并非指所有人的人性,而是指民眾之性。君子不善自舉,并非因?yàn)橹t讓,而是厭惡凌駕、掩蓋他人,而一般人的性情則正好相反。通過掩蓋他人而使自己變得高大的人,結(jié)果則是被黜退而變得越來越低下,因此統(tǒng)治者是貴謙讓的。對于一般的民眾,統(tǒng)治者是不會讓其犯上的。不難看出,這里的“人性”與前引《左傳》講的“小人之性”含義相近。此外,《國語》還有“膏梁之性”的說法,《晉語七》說:“夫膏粱之性難正也,故使惇惠者教之,使文明者導(dǎo)之,使果敢者諗之,使鎮(zhèn)靜者修之。”韋昭注曰:“膏,肉之肥者。粱,食之精者。言食肥美者率多驕放,其性難正。”【31】這里的“膏梁之性”指紈绔子弟的性情,是其所處環(huán)境所導(dǎo)致的特殊階級的性格。因此,對于人性論來說,這種說法并不具有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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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綜上可知,與之前相比,春秋時(shí)期對于人性的討論有一個(gè)顯著特征,那就是將其置于政治視野下,因此民性的觀念成為當(dāng)時(shí)人性論思想的主流,這在此前以《詩經(jīng)》《尚書》等為代表的典籍中是很難看到的。這種政治視野下的人性論主要著眼于政治治理的需要,故而當(dāng)時(shí)對人性的討論主要在君民關(guān)系的框架內(nèi)進(jìn)行,大多與“民”而非與“人”聯(lián)系在一起。這也說明,春秋時(shí)期的人性論是有針對性的,并不具有普遍意義。唯其如此,這種人性論有一定的局限性,即不能從人性本身來探討其普遍的思想意義。正是這種局限性的存在,促成了后來孔子在人性論思想上的超越與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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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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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張岱年:《中國哲學(xué)大綱》,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2年,第18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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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徐復(fù)觀:《中國人性論史》,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40-41、63,30、36,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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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唐君毅:《中國哲學(xué)原論·原性篇》,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8,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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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杜預(yù)注,孔穎達(dá)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32,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926-92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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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徐復(fù)觀:《中國人性論史》,第36-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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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7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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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杜預(yù)注,孔穎達(dá)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51,第1447-1454,1448,1454-1455,1454,14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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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增訂本),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第136,22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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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鄭玄注,孔穎達(dá)疏:《禮記正義》卷22,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68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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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郭沂:《游吉的人性論及其歷史地位》,《孔子研究》202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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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10篇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50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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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董仲舒撰,蘇輿義證:《春秋繁露義證》卷16《循天之道》,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第45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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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增訂本),第13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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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杜預(yù)注,孔穎達(dá)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43,第12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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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杜預(yù)注,孔穎達(dá)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27,第7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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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徐復(fù)觀:《中國人性論史》,第3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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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12篇下,第627頁。按,孔子對于人性雖然有新的洞見,但尚未完全擺脫春秋時(shí)期政治視野下的人性觀念,如其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論語·泰伯》)即帶有民性愚昧的偏見,后來訓(xùn)“民”為“萌”的思想或許與此有關(guān)。但這并非孔子人性論的主要內(nèi)容,不能由此否定孔子對于人性論的超越與貢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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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8篇上,第36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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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關(guān)于甲骨文、金文以及《詩經(jīng)》、今文《尚書》的“生”“性”觀念,拙文《心、生為性——早期“性”觀念的發(fā)生學(xué)考察》(《哲學(xué)研究》2022年第11期)有詳細(xì)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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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孔安國傳,孔穎達(dá)疏:《尚書正義》卷8,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199,19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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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蔡沉:《書集傳》,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10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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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上,第172、17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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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孔安國傳,孔穎達(dá)疏:《尚書正義》卷8,第2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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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杜預(yù)注,孔穎達(dá)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44,第1257-125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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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牟宗三:《心體與性體》上,第176,17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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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杜預(yù)注,孔穎達(dá)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48,第1384,138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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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杜預(yù)注,孔穎達(dá)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37,第10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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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徐元誥:《國語集解·晉語四第十》,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349-350,35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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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徐元誥:《國語集解·周語上第一》,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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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徐元誥:《國語集解·周語中第二》,第74-75,7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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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徐元誥:《國語集解·晉語七第十三》,第40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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