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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謝遐齡】康有為:儒家脫離國家宗教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4-06-10 15:31:44
        標簽:
        謝遐齡

        作者簡介:謝遐齡,男,西元1945年生,出生于重慶,祖籍浙江溫州,復旦大學哲學博士?,F(xiàn)為復旦大學教授,中國哲學、社會學博士生導師,任復旦大學上海儒學院理事長。著有《文化:走向超邏輯的研究》《中國社會是倫理社會》《康德對本體論的揚棄》《文化:意義的澄明》等。

        康有為:儒家脫離國家宗教

        作者:謝遐齡(復旦大學社會學系教授)

        來源:《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3年第6期


        摘    要:古代中國的“王教”是政教一體的制度、組織、教化體系,即國家宗教。儒家不是宗教,經(jīng)學是王道學,是國家宗教的闡釋體系。儒家與國家宗教的結(jié)盟關系,始于董仲舒,終于康有為??涤袨榈闹骱突顒樱诮桃饬x明顯。他把儒學從王道學改造為神學,變“敬天法祖”為“敬天貶祖、尊孔”,取消“奉元”以孔誕紀元。在宗教體制方面,先就籌謀改變國家宗教,另立性質(zhì)為制度性宗教的孔教,相關著作遭毀版;參與戊戌變法即爭取皇帝支持推行宗教改革,未得響應;辛亥革命后成立孔教會,未有成效。雖然失敗,但劃時代意義是預告中國社會將由制度性宗教統(tǒng)領。

         

         

        康有為是近代中國思想史上具有里程碑地位的重要人物,是一位大儒,生活在儒家與國家宗教關系轉(zhuǎn)折時代。前已述國家宗教存在到清朝末年?!?】如果以國家祭天、國家元首以天子之號擔當教主作為傳統(tǒng)國家宗教存在的主要標志,中華民國既稱民國,意思是不關天命;袁世凱篡位,祭天祭孔,但稱帝失政,似乎為國家宗教中止提供了最后、也是最有力的確證。自董仲舒起,儒家成為王道學——國家宗教的唯一闡釋體系。清末民初,國家宗教不再存在,儒家何去何從成了必須解決的問題??涤袨樘岢鲆钥捉虨閲痰闹鲝?,并付諸實踐,成立孔教會。這種教會,依楊慶堃學說劃分,屬于制度性宗教。換句話說,儒家由此前的國家宗教支撐勢力和理論體系,挺身而出擔當國教,而且是新的宗教類型??涤袨槭菃⑵涠苏?。

         

        《春秋董氏學》及《孔子改制考》兩書首次由上海大同譯書局于光緒二十三年冬刊行。《康南海自編年譜》系于光緒二十年甲午條?!洞呵锒蠈W》自序末署“光緒十九年癸巳七月”。戊戌、庚子再次奉旨毀版??梢?,在戊戌變法之前康有為已有宗教改革設想,這個意向遭到國家宗教遏制。


        一、 《春秋董氏學》:改寫董仲舒,變王道學為神學


        1. 《春秋繁露》“軼荀超孟”;確立董仲舒道統(tǒng)位置:文王-孔子-董仲舒

         

        《春秋董氏學自序》寫道:

         

        道、教何從?從圣人。圣人何從?從孔子。孔子之道何在?在六經(jīng)。六經(jīng)粲然深矣,浩然繁博,將何統(tǒng)乎?統(tǒng)一于《春秋》?!洞呵铩啡齻骱螐暮??從公羊氏。惟《公羊》詳素王改制之義。《春秋緯》:孔子曰,亂我書者董仲舒。亂者,理也。太史公曰:漢興,唯董生明于《春秋》。劉向稱董仲舒為王者之佐,雖伊、呂無以加。即劉歆作偽,力攻《公羊》,亦稱為群儒首。朱子論三代下人物,獨推董生為醇儒。其傳師說最詳。其去先秦不遠,然則欲學《公羊》者,舍董生安歸?【2】

         

        極贊董仲舒,確定其歷史地位。然后,與孟子、荀子作比較,進一步確定其位置:

         

        然大賢如孟、荀,為孔門龍象,求得孔子立制之本,如《繁露》之微言奧義不可得焉。董生道不高于孟、荀,何以得此?然則皆是孔子口說之所傳,而非董子之為之也。善乎王仲任之言曰:文王之文,傳于孔子。孔子之文,傳于仲舒。故所發(fā)言軼荀超孟,實為儒學群書之所無。若微董生,安從復窺孔子之大道哉!【2】

         

        孟子、荀子歷史地位明確,盛贊曰“孔門龍象”,且“董生道不高于孟、荀”,然而從孟子、荀子著述中尋求“孔子立制之本”的“微言奧義”,反而不如《春秋繁露》?!洞呵锓甭丁匪觥拜W荀超孟”!在儒學諸書中獨一無二!至于董仲舒的歷史地位,康有為引用王充的話“文王之文,傳于孔子??鬃又?,傳于仲舒”,摒孟、荀于側(cè),不止是贊頌論著,直是道統(tǒng)定位。

         

        南海此論,筆者認為可以接受。孟子、荀子,思想深則深矣,論著高則高矣,終歸屬于諸子時代,其歷史使命是與其他諸子論辯,闡發(fā)精微。而董仲舒身處以六經(jīng)之學統(tǒng)領諸子、重建王教的時代,要關注的是王教之本,要做的是集成、整合、歸本。故而他所成就的就是揭示孔子欲傳之道。


        2. 斥韓愈、貶朱子,為道統(tǒng)新說奠基

         

        要重敘道統(tǒng),就須首斥韓愈??涤袨閷懙溃?o:p>

         

        后世之道術不明,統(tǒng)緒不著者,皆韓愈粗疏滅烈之罪也。愈之言道也,自孔子后千年,舉孟子、荀子,而以楊雄虱其間。又謂“軻死不得其傳”焉。宋儒紹述其說,遂若千余年無聞道者。2

         

        道統(tǒng)之誤,宋儒亦有過焉。

         

        舉史實以駁之,曰:

         

        信若斯言,則是孔子大教已滅絕,豈復能光于今日哉?夫《呂氏春秋》《韓非》作于戰(zhàn)國之末日,孟子已歿,而呂氏稱孔子弟子充滿天下,彌塞天下,皆以仁義之道教化于天下?!俄n非》稱儒分為八,有孟氏之儒,有顏氏、子夏氏、子張氏、漆雕氏、仲良氏、孫氏、樂正氏之儒,不特孟氏有傳,七家亦皆有傳焉。至于漢世,博士傳“五經(jīng)”之口說,皆孔子大義微言,而董子尤集其大成?!?】

         

        南海此處駁論,文則雄矣,理則未安。要點在確認何為孔子正統(tǒng)。所謂未得其傳,當指未傳孔子之道;非僅僅傳孔子之文、孔子之名可當之。

         

        遂列孔子正統(tǒng)所在:孔子之大道在《春秋》,《春秋》在《公羊》?!肮虿┦恐畟鞅樘煜?,云礽百萬,皆出江都”。【2】斥韓愈不提董仲舒,反而抬舉楊雄,妄甚。

         

        董子與朱子歷史影響相當,可相提并論:

         

        自元、明以來,五百年治術、言語皆出于朱子,蓋朱子為教主也。自武章終后漢,四百年治術、言語皆出于董子,蓋董子為教主也。二子之盛,雖孟、荀莫得比隆?!?】

         

        再比較朱、董:

         

        朱子生絕學之后,道出于向壁,尊“四書”而輕“六經(jīng)”,孔子末法無由一統(tǒng),僅如西蜀之偏安而已?!?】

         

        批評嚴厲,直指兩條錯誤:道則向壁自造,途則輕視六經(jīng)。定論為:雖為儒學之盛,終究未得孔子大道之真髓。但口氣卻含同情——“生絕學之后”,無處尋覓傳承。觀《近思錄》,為學難矣哉。尊“四書”,別開新徑,其創(chuàng)造力之偉,可稱千年一人:

         

        董子接先秦老師之緒,盡得口說,《公》《谷》之外,兼通“五經(jīng)”,蓋孔子之大道在是。雖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圣人全體不可得而見,而董子之精深博大,得孔子大教之本,絕諸子之學,為傳道之宗,蓋自孔子之后一人哉!【2】

         

        以朱子反襯,董仲舒學有可靠的傳承,悉心精研諸經(jīng),把握孔子大教之本。其功績在于:絕諸子之學、為傳道之宗。南海此說,完全把朱子排除出道統(tǒng)之正宗。為營造新道統(tǒng)“孔子-董子-康有為”奠定了基礎。

         

        此書遭毀版,不令人奇怪。

         

        誠然,南海所論,根據(jù)充分?!洞呵锒蠈W》一書,勾輯《春秋繁露》全書,羅列全部思想,條分縷析,分門別類,纖毫無遺。據(jù)之立論,無可辯駁。然而,學派如朝代,亦有時有運。南海出世,豈是傳統(tǒng)國家宗教運數(shù)已盡?


        3. 變董子王道學為神學

         

        前已明董子之學為王道學,或,凸顯其宗教意義稱作天道學。而南海所述董仲舒,則向神學轉(zhuǎn)變,非董子原意矣。

         

        《春秋董氏學》卷五《春秋改制第五》,南海導語曰:

         

        朱子謂《春秋》不可解,夫不知改制之義,安能解哉?圣人舉動與賢人殊,適道學立,未可與權,言不必信,惟義所在。況受天顯命為制作主,當仁不讓。圣人畏天,夫豈敢辭?故《春秋》專為改制而作。然何邵公雖存此說,亦難征信,幸有董子之說,發(fā)明此義……此真《春秋》之金鑰匙,得之可以入《春秋》者。夫《春秋》微言暗絕久矣,今忽使孔子創(chuàng)教大義如日中天,皆賴此推出。然則此篇為群書之瑰寶,過于天球河圖億萬無量數(shù)矣?!?】

         

        南海謂孔子作《春秋》乃受天命為改制而作。大儒如朱子,不明此義,從而讀不懂《春秋》。唯有董仲舒發(fā)明此義,贊之曰讀懂孔子大義的“金鑰匙”。使用佛典夸張語匯贊頌董著,神學口吻畢顯,意在突出孔子之創(chuàng)教也。

         

        南海引《春秋繁露·深察名號》:“名號異聲而同本,皆鳴號而達天意也。天不言,使人發(fā)其意,弗為,使人行其中。名則圣人所發(fā)天意,不可不深觀也?!闭撛唬?o:p>

         

        孔子之創(chuàng)制立義,皆起自天數(shù)。蓋天不能言,使孔子代發(fā)之。故孔子之言,非孔子言也,天之言也??鬃又婆c義,非孔子也,天之制與義也?!?】

         

        謂圣人代天立言,乃《周易·系辭》“天垂象圣人象之,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之義,無可怪者。但南海所引下文則神學味兒十足:

         

        有非力之所能致而自至者,西狩獲麟,受命之符是也。然后托乎《春秋》正不正之間,而明改制之義,一統(tǒng)乎天子,而加憂于天下之憂也,務除天下所患。而欲以上通五帝,下極三王,以通百王之道。而隨天之終始,博得失之效,而考命象之為,極理以盡情性之宜,則天容遂矣。(《春秋繁露·符瑞》)

         

        是故大改制于初,所以明天命也。(《春秋繁露·楚莊王》)【3】

         

        文句確實如朱子所說,難以讀懂。南海以受命改制解讀,則通。董子之意,真在此乎?“西狩獲麟,受命之符”,真正宗教語氣。南海抉出,孔子隱然耶穌。妙筆神學也。

         

        又引《春秋繁露》解說“王正月”文:“王者孰謂?謂文王也?!蹦虾Tu注曰:

         

        《論語》:文王既沒,文不在茲。孔子已自任之。王愆期謂:文王者,孔子也。最得其本。人只知孔子為素王,不知孔子為文王也?;蛭幕蛸|(zhì),孔子兼之。王者,天下歸往之謂。圣人,天下所歸往,非王而何?猶佛稱為法王云爾?!?】

         

        直稱文王當解釋為孔子。且引王愆期繆說為佐證。以天下歸往分屬王者、圣人,論證圣人即王者,邏輯尤其難通。凡此,皆神學之妙。神學固超脫邏輯約束者。結(jié)語以佛稱法王比擬孔子為王者,宗教口吻也(后文將揭示,此處是論證孔子為教主的關節(jié)點)。

         

        于是,“《春秋》應天作新王之事,時正黑統(tǒng),王魯,尚黑”【3】,應在孔子。新王,孔子也。

         

        《春秋繁露·王道》篇,首列春秋貴元。元是整部《春秋》首字,其義為始、本。有時釋為元氣,實則為天。貴元,即返本于天?!?】《春秋繁露·王道》中的“道,王道也;王者,人之始也”明言王道貴元,必尊王。王是關鍵詞。康有為釋曰:“天下歸往謂之王,人人歸孔子,不可謂非王矣?!薄?】把王解釋為孔子。尊王,轉(zhuǎn)換為尊孔子?!洞呵锒蠈W》又抄《春秋繁露·王道》文:

         

        郊天祀地,秩山川,以時至,封于泰山,禪于梁父。立明堂,宗祀先帝,以祖配天,天下諸侯各以其職來祭。貢土地所有,先以入宗廟,端冕盛服,而后見先德,恩之報,奉元之應也?!?】

         

        董子之文,意義明顯——祭天祭祖意在敬天尊祖。尊祖乃王道之要義。南海則曲解之。評語謂:

         

        《文中子》謂:“封禪非古,其秦皇、漢武之侈心”。以董子考之,此乃孔子之制??鬃影l(fā)明三統(tǒng),著天命之無?!雇豕鋺?,黎民勸勉,新王受命,特祀封禪,蓋為非常之巨典。今學不明久矣,王通未足以知之。【5】

         

        南海取王通“封禪非古”說,而其譏秦皇、漢武,則屬未見孔子深意。他斷言,董仲舒提煉的先王治理、祭祀史實,是撮述孔子編造的制度神話;借以創(chuàng)建特大宗教典禮。尊祖置之一旁,替換為尊孔。王道學遂成為神學。


        二、 《孔子改制考》:闡明儒家是宗教、奉孔子為教主

         

        與《春秋董氏學》同時出版、同時毀版的《孔子改制考》,更是奇書,神學著作也。這與王道學巨著《春秋繁露》成鮮明對照?!犊鬃痈闹瓶肌吩谌鍖W史和中國思想史上全然是創(chuàng)新的,有著劃時代意義。


        1. 孔子是黑帝降世之圣王、教主

         

        《孔子改制考·序》寫道:

         

        天既哀大地生人之多艱,黑帝乃降精【6】而救民患,為神明,為圣王,為萬世作師,為萬民作保,為大地教主。【7】

         

        全然是開創(chuàng)新宗教的創(chuàng)教者口吻。宣稱孔子是黑帝降精而生,頗似基督教“太初有道;道即上帝;道成肉身”之義。黑帝,應《春秋》“作新王”“正黑統(tǒng)”義。

         

        繼又以公羊說申教義,曰:

         

        生于亂世,乃據(jù)亂而立三世之法,而垂精太平,乃因其所生之國,而立三界之義,而注意于大地遠近大小若一之大一統(tǒng),乃立元以統(tǒng)天,以天為仁,以神氣流形而教庶物,以不忍心而為仁政?!?】合鬼神山川、公侯庶人、昆蟲草木一統(tǒng)于其教【9】,而先愛其圓顱方趾之同類,改除亂世勇亂爭戰(zhàn)角力之法,而立《春秋》新王行仁之制。其道本神明,配天地,育萬物,澤萬世,明本數(shù),系末度,小大精粗,六通四辟,無乎不在?!?】

         

        攻擊古文學削移孔子之經(jīng)而為周公,降孔子之圣王而為先師。世稱孔子為“至圣先師”是降格之號。應該稱孔子為圣王。這就是說,先師,意思不是教主。稱圣王才是承認孔子為教主。于是澄清了一個流傳已久的模糊概念,尊孔子為先師等于認他為教主。

         

        繼又批評朱子:

         

        朱子生于大統(tǒng)絕學之后,揭鼓揚旗而發(fā)明之,多言義而寡言仁,知省身寡過而少救民患,蔽于據(jù)亂之說而不知太平大同之義,雜以佛老,其道觳苦,所以為治教者,亦僅如東周、劉蜀、削詧之偏安而已。【7】

         

        “多言義而寡言仁,知省身寡過而少救民患”兩句意思大體相同:修己身而未關國事。國乃軍、教、政三位一體。未關國事包含未關宗教。朱子之不如董子,宗教乃重要一維。南海論朱子“偏安”,前引文多含非正統(tǒng)之義;此處之義,以今日用語則曰“片面性”,未得孔子大教之全體;更透徹地說,未得孔子大教之精髓。“雜以佛老”,不夠純粹儒學也。

         

        又述自己感夢若獲神啟:

         

        天哀生民,默牖其明,白日流光,煥炳瑩晶。予小子夢執(zhí)禮器西行,乃睹此廣樂鈞天,復見宗廟百官之美富。門戶既得,乃掃荊榛而開途徑,撥云霧而覽日月,別有天地,非復人間世矣。不敢隱匿大道,乃與門人數(shù)輩朝夕鉤撢……為《改制考》三十卷?!?0】

         

        雖未明言,頗似保羅于異象中耶穌授命,自稱感夢受命。宣稱《孔子改制考》為傳道之作。似是受命于天;“夢執(zhí)禮器”又似天命繼承孔子教主之位。


        2. 康有為不承認禮制含宗教制度

         

        《孔子改制考》卷一以“上古茫昧無稽”一筆抹煞古代宗教之存在。換句話說,康有為的宗教觀念,未把自古即有的祭祖、祭天看作宗教。曰“印度婆羅門前,歐西希臘前,亦已茫然,豈特秘魯之舊劫,墨洲之古事,黯芴渺昧不可識耶?”【10】不僅中國,全世界各族“原始”宗教以無文字資料可考而一筆抹煞。

         

        首從《論語·八佾》引孔子語“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睆蛷摹抖Y記》兩處引相似言論,提及得《夏時》《坤乾》二書?!?0】

         

        整篇卷一,未引孔子《論語·八佾》中重要言論:“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被騿柖E之說。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梢娍鬃佑H自參與宗教活動??鬃右渤姓J自己不知禘之說,呼應“文獻不足”義。但是孔子未以難考而否定宗教存在,而且是作為國家制度的存在方式。此語列于上引《論語·八佾》文之后,康有為竟視而不見。足見康有為所謂宗教,未把祭祖、祭天之體制包含在內(nèi)。由此可見,《孔子改制考》一書并非以學術為目的,而是以學術之模樣行創(chuàng)建宗教之用。

         

        康有為引述的三份資料之三,《禮記·禮運》文,其后又記錄“孔子曰:嗚呼哀哉!我觀周道,幽、厲傷之,吾舍魯何適矣!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衰矣!”此處孔子所觀周道,指國家體制、國家治理,也即政治、宗教一體的體制及其運行。其衰落表征凸顯在宗教之維——“魯之郊禘,非禮也”,即上引文“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之因。康有為忽視這一資料,也就是說,按他的宗教觀不能理解祭祀制度在禮制中的核心位置。禮制既是政治體制、倫理體制,又是宗教體制;天子是國家元首,也是教主——這是康有為不能理解或不愿承認的?!爸芄渌ァ蓖嘎吨芄珪r體制精嚴,須避而不提,以免后文貶周公、尊孔子尷尬。

         

        康有為曰:“太古之事已滅,若存若亡,若覺若夢。”抄錄《管子·封禪》文“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記者十有二焉?!闭撛唬骸胺舛U大典,泰山又在齊,管子既不能詳,則古事之湮沒者何可勝道?”【10】直是凸顯其亡,無視其存,實現(xiàn)他抹煞先王之教意圖。

         

        《春秋董氏學》抄引《春秋繁露》中的《三王五帝九皇六十四民》:“故圣王生,則稱天子,崩遷,則存為三王,絀滅,則為五帝,下至附庸,絀為九皇,下極其為民?!焙汀毒呕饰宓邸?“是故周人之王,尚推神農(nóng)為九皇,而改號軒轅,謂之黃帝,因存帝顓頊、帝嚳、帝堯之帝號,絀虞而號舜曰帝舜,錄五帝以小國。”評論道:

         

        “三王五帝”,近人知之,“九皇”而無知之者。司馬貞易以“三皇”,于是“九皇”之義益隱,六十四民則更無聞此義??鬃又^:皇天輔德,天命無常。自神農(nóng)以上八皇及六十四民共百七十二君,封神祭之,上推無極,圣人擬議之大,日月星辰齊照耀,皇王帝覇大鋪舒。此豈陋儒所能知哉!今賴董子僅存其概,猶得粗窺宗廟之美耳?!?1】

         

        前文已申論,董仲舒此說意在闡明古代國家宗教的祭祀制度,證明國家宗教的連貫性、繼承性。如此明顯的宗教意義,只落了句“宗廟之美”。而且在出版“萬木草堂叢書”時把末兩句改為:

         

        民與王、帝、皇并稱,則所謂民者,民主之謂。民主有總統(tǒng)、總裁、議長、總理之異,故不稱民主,但稱為民。然上貫圣王,蓋其權位固王也。孔子稱民,蓋預知民主,且下極六十四種之變,直燭照至今,非大圣至公遠識,安能及此?今賴董子粗存其一二,猶得窺宗廟之美耳!【11】

         

        行文讀之駭怪。此又改王道學為神學之顯例。


        3. 釋諸子學為創(chuàng)教改制之學,托古說意在抹煞王教存在

         

        淡化先王之教,而后可談諸子開創(chuàng)之功。

         

        《孔子改制考》卷二題為“周末諸子并起創(chuàng)教考”,卷三題為“諸子創(chuàng)教改制考”,卷四題為“諸子改制托古考”,從古代文獻中抄錄諸子言行記載,稍作分類,冠以“創(chuàng)教”“改制”“托古”之名。卷二抄錄《荀子·非十二子》《莊子·天下》、司馬談《六家要旨》等,把諸子之興全部看作有意創(chuàng)教的歷程。

         

        然而所引《非十二子》明確有“不法先王、不是禮義”,“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tǒng)”,“堯舜之制”“圣王之跡”等語,表示荀子確認王教之存在。之所以非十二子,乃其變亂、偏離先王之教?!肚f子·天下篇》則言“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意思相同,也即古有大教,現(xiàn)正遭逢古教崩壞時代,因而諸子興?!肚f子·天下篇》且曰“古之人其備乎!”“其在于《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透露六經(jīng)古已存在之主張。太史公已入漢?!肚f子·天下篇》論六家獨尚道家,曰“……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币馑荚谀芗T家之長、重振王教之希望所在。其中“陰陽之大順”,前論陰陽家有言曰“其序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釋曰:“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經(jīng)也,弗順則無以為天下綱紀?!焙筚澞摇耙嗌袌蛩吹馈??;玖⒆泓c乃古代王教明矣?!?2】

         

        《漢書·藝文志》論諸子的文字,認為墨家者流,蓋出于清廟之守;道家者流,蓋出于史官;陰陽家者流,蓋出于羲和之官;法家者流,蓋出于理官;名家者流,蓋出于禮官;縱橫家者流,蓋出于行人之官;兵家者,蓋出古司馬之職。未列儒家,蓋以儒家為尊,特拔出。另略去雜家、農(nóng)家、小說家??涤袨槿洝端囄闹尽房偨Y(jié)詞,詞曰“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闭J為諸子乃王道衰微引發(fā)。也就是說,王道乃其前提??涤袨槲凑J識到,所謂王道,正是國家宗教。總結(jié)詞又曰“今異家者,各推所長,雖有蔽短,合其要歸,亦《六經(jīng)》之支與流裔”【13】,明言諸子之說出自六經(jīng)。而所列諸子出處,皆為王官——國家職能部門。可見諸子乃國家宗教衰弱不振之時各職能部門從各自視角創(chuàng)說所生。

         

        然而卷二之卷首語卻杜撰了一個諸子創(chuàng)世史:“人為萬物之靈。人類之生,皆在洪水之后。故大地民眾皆蓲萌于夏禹之時。積人,積智,二千年而事理咸備。于是才智之尤秀杰者,蜂出挺立,不可遏靡。外國諸教亦不能外是矣。故大地諸教之出,尤盛于春秋、戰(zhàn)國時哉!”【12】雖未冠“軸心時代”之名,思想已草創(chuàng)矣。設定國史當始于夏禹治水,與西史取齊。夏禹到戰(zhàn)國的兩千年似乎未有王教;至少,諸子創(chuàng)說乃“惟其質(zhì)毗于陰陽,故其說亦多偏蔽,各明一義,如耳、目、鼻、口不能相通”,與王官無關??涤袨槌姓J孔子是諸子之一,曰“《論衡》稱孔子為諸子之卓,豈不然哉!”孔子“積諸子之盛,其尤神圣者,眾人歸之,集大一統(tǒng),遂范萬世?!彼枷爰妬y的時代由此結(jié)束,“天下咸歸依孔子,大道遂合,故自漢以后無諸子”?!?2】然則大道始于孔子矣。自夏禹始有人類,越兩千年諸子繁盛,其中孔子卓然,凝聚大道。無視所引史料透露的王道先于諸子、諸子出于六經(jīng),為后文“六經(jīng)皆孔子所作”設下伏筆。

         

        這段諸子創(chuàng)世史的要害是否認諸子之前的王教存在。為強化論點,又倡“托古”說?!巴小弊种x,有依托義,所托為真;有假托義,所托為偽。康有為取后者。引《淮南子·修務訓》“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賤今,故為道者,必托之于神農(nóng)、黃帝,而后能入說?!痹u語曰:“《淮南子》尚知諸子托古之風俗,此條最為明確。蓋當時諸子紛紛創(chuàng)教,競標宗旨,非托之古,無以說人?!庇忠肚f子·寓言》文,評語曰:“《莊子》一書所稱黃帝、堯、舜、孔子、老聃,皆是寓言。既自序出,人皆知之。然此實戰(zhàn)國諸子之風。非特《莊子》為然,凡諸子皆然?!?2足見托字之義為偽托。南海稱當時文風喜造寓言說人,容或有之。然而,《淮南子》本意未必全屬偽托?!肚f子》重寓言,他子或用之,未必全屬寓言。敘史者,即使誠意求真,亦難免掛一漏萬。此方法論可證之定理??涤袨橐浴巴泄拧闭f一筆抹煞法(以些許寓言推定全屬寓言;有所假托推廣至一筆抹煞),意在否認王教曾經(jīng)存在,進而否認伏羲神農(nóng)黃帝等先祖之真實存在,動搖其上帝地位,意圖是宗教性的。

         

        既曰托古以說人,則必有可托之古制——總要有所依托,決無憑空虛造之可能。古制即王教——古時宗教,豈可沒有!諸子創(chuàng)教之說略嫌夸張。創(chuàng)新學說,乃至創(chuàng)立學派,必有之。至于創(chuàng)立新宗教則未必。或有端倪,如墨家。并非普遍則無疑。


        4. 聲稱孔子創(chuàng)立儒教

         

        《孔子改制考》卷七題為“儒教為孔子所創(chuàng)考”,主張孔子創(chuàng)立了儒教。所述類同于前幾卷述諸子創(chuàng)教,建立學派而已??醋髯诮?,卻嫌不足。卷八題“孔子為制法之王考”,列孔子為王諸義,塑造孔子教主形象。卷九題“孔子創(chuàng)儒教改制考”,舉孔子各項制度建設,則宗教組織意思現(xiàn)矣。

         

        康南海聲言《周官》為劉歆偽作。他說:“偽《周官》謂儒‘以道得民’,《漢書·藝文志》謂儒‘出于司徒之官’,皆劉歆亂教倒戈之邪說也。”又“章學誠直以集大成為周公,非孔子。唐貞觀時,以周公為先圣,而黜孔子為先師”,斥為“愚橫狂?!薄!?4】

         

        其實,承認有儒在先,孔子創(chuàng)建儒家,并不貶低孔子。《周官》“以道得民”之儒,乃一官職,并非孔子創(chuàng)建的學派。何況儒家不可能憑空問世??鬃右匀鍨樘?,必有其源,亦情理不可缺。南海此辯,道理難通,似無必要。

         

        章學誠之說,較之康南海義長。周公所立,王教也??鬃樱T子之一。有王教才會有諸子。即使孔子創(chuàng)立新宗教,承認先有王教又何妨?王教衰微,新教應命而起,有何不可?南海此論,豈非過于激烈?

         

        其實,爭議點在誰是教主。周公先圣,意思是居教主位;孔子先師,則居輔佐位??涤袨橐庠跇淞⒖鬃訛榻讨?,因而必須推翻此說。連帶的,必須否定王教之存在,蓋因事理要求孔子之前不得有宗教存在。周公未稱天子,居教主位,尚須如此否定。文王是天子,理所當然的教主,遂用移花接木法,闡釋為意指孔子。南海路數(shù),大抵如此。

         

        其文堆砌大量資料,論證儒為孔子所創(chuàng)。先引《鹽鐵論》《論衡》《韓非子》《淮南子》寥寥數(shù)條,夸張稱“孔子創(chuàng)儒顯證”。首條“禮義由孔氏出”最無謂。南海贊曰“儒教禮制義理,皆孔子所制,此條最可據(jù),蓋漢諸儒皆知之?!贝司涑鲎浴尔}鐵論·論儒》,乃御史攻文學語。語境似今時辯論。舉例則“孔子見南子”,論題則儒門“貶道以求容”。【15】南海意似乎是:論敵尚且知之,故而人皆知之。論辯時抬高至頂,正為踩入污泥,豈可信之?稱之為“最可據(jù)”之“顯證”,令人無語。又引“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訓,以教七十子”,【14】則禮義并非自己出焉。

         

        隨后列舉“孔子自明創(chuàng)儒大義”“弟子后學發(fā)明創(chuàng)儒大義”“異教非儒專攻孔子”“其服謂之儒服”“其書謂之儒書”“諸弟子傳孔子口說謂之儒說”“從其教之諸弟子謂之儒生”等,證明孔子所創(chuàng)為儒教。所列證據(jù)為人們熟知。儒家為孔子所創(chuàng),本來無爭議。所爭唯儒家是否宗教??涤袨樗?,有明確的創(chuàng)始人,有教義禮儀,有典籍,有專門服飾,有專稱為儒生的徒眾(比擬于神職人員),且為世人(尤其異教)所辨識,著墨皆在論證其為宗教。所缺,有教民之證據(jù)。無教民則不成其為宗教矣。亦無向民眾宣教之記載。【16】


        5. 斷言六經(jīng)為孔子所作

         

        《孔子改制考》卷十題為“六經(jīng)皆孔子改制所作考”。先前已著《新學偽經(jīng)考》,全面顛覆儒家經(jīng)典歸屬之傳統(tǒng)說法;出版即遭禁毀。本卷導語透露意圖,曰:“孔子之為教主,為神明圣王,何在?曰:在‘六經(jīng)’?!?jīng)’皆孔子所作也”【14】,意思是:把傳統(tǒng)宗教歸于孔子名下,必須依據(jù)的最堅實理由是經(jīng)典著作皆孔子所作。

         

        導語開篇敘述眾所周知的事實:“求孔子之大道乃無一字,僅有弟子所記的語錄曰《論語》,據(jù)赴告策書鈔譽之斷爛朝報曰《春秋》耳。若《詩》,《書》,《禮》,《樂》,《易》,皆伏羲、夏、商、文王、周公之舊典,于孔子無與,則孔子僅為后世之賢士大夫,比之康成、朱子尚未及也,豈足以生民未有范圍萬世之至圣哉?”【14】

         

        引舊說“《詩》,《書》,《禮》,《樂》,《易》皆周公作,孔子僅在刪贊之列,孔子僅為先師而不為先圣”,怒斥曰:“然以《詩》,《書》,《禮》,《樂》,《易》為先王周公舊典,《春秋》為赴告策書,乃劉歆創(chuàng)偽古文后之說也?!薄?7】扣緊主旨:孔子應該奉為先圣,即升格為教主。仍然指罪魁為劉歆。由此可窺今、古文兩派之爭之宗教意義。

         

        “孔子所作謂之經(jīng),弟子所述謂之傳,又謂之記,弟子后學展轉(zhuǎn)所口傳謂之說。故惟《詩》《書》《禮》《樂》《易》《春秋》‘六藝’為孔子手作,故得謂之經(jīng)”。【17】確定本卷論證目標——六經(jīng)是孔子親手創(chuàng)作。在方法論上看,這是確立判據(jù)。

         

        南海論《詩》為孔子所作云:“《詩》,舊名。古詩三千,孔子間有采取之者,然《清廟》《生民》皆經(jīng)涂改,《堯典》《舜典》僅備點竄,既經(jīng)圣學陶鑄,亦為圣作?!薄啊洞呵铩分疄榭鬃幼?,人皆知之。《詩》亦為孔子作,人不知也。儒者多以二學為教,蓋《詩》與《春秋》尤為表里也。儒者乃循之,以教導于世,則老、墨諸子不循之以教可知也?!对姟纷饔谖?、武、周公、成、康之盛,又有商湯、伊尹、高宗,而以為衰世之造,非三代之盛,故以為非古,非孔子所作而何?”【17】

         

        此言孔子從三千多首中“采取”三百零五篇,有所“涂改”“點竄”,與前文“刪贊”似無甚區(qū)別。明明白白地說,“《詩》作于文、武、周公、成、康之盛,又有商湯、伊尹、高宗”。理由是:“經(jīng)圣學陶鑄,即為圣作”,就是說,刪節(jié)是按孔子的思路做的,因而就是他所作。

         

        論《書》為孔子所作云:“《書》,舊名。舊有三千余篇,百二十國。今二十八篇,孔子作,伏生所傳本是也?!秷虻洹贰钥鬃哟蠼?jīng)大法所存。其文辭……皆純乎孔子之文也?!湟蟆侗P》、周《誥》《呂刑》聱牙之字句,容據(jù)舊文為底草,而大道皆同,全經(jīng)孔子點竄,故亦為孔子所作?!币鄬俪姓J舊文俱在,孔子刪改。且“……要孔、墨之各因舊文裁剪為《書》可見矣?!薄?7】所謂“《士喪禮》純乎孔子之文”,文獻根據(jù)僅《禮記·雜記》“恤由之喪,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學《士喪禮》?!妒繂识Y》于是乎書。”證明的不過是記錄舊日口傳的著作。全部理由仍是合乎孔子的“大經(jīng)大法”“大道”。

         

        由上述論證《詩》《書》乃孔子所作,所述皆刪定舊文;產(chǎn)品皆為選本。與舊說的根本區(qū)別在于孔子所定選本貫徹了孔子思想,后日所傳六經(jīng)全屬孔子手定,因而認定孔子為作者?;蛟唬耗虾K詿o非孔子篡改古籍、棄先王之道而創(chuàng)立大道。實際上,康有為連先王之道之存在都不承認。意思似是古書僅僅為一堆雜亂無章的文獻堆積,并不包含大道。仿佛中華民族有道自孔子始。否則無以稱圣人。他之所以極論六經(jīng)為孔子所作,意圖在此。

         

        總觀此卷,蓋以教主以道確定,道則以經(jīng)展示,故而經(jīng)必須出自創(chuàng)教之教主。如此則先王一筆抹煞,不得稱圣人、教主。然而中國傳統(tǒng)以“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此之謂不朽”。天何言哉?道以德顯,何必多言?封帝未必(乃至“不必”?。┬杞?jīng)。康有為思想以基督教為范本,可見一斑。


        三、 創(chuàng)建儒教的實踐活動

         

        《新學偽經(jīng)考》《春秋董氏學》《孔子改制考》為儒家建設為脫離國家宗教的新宗教奠定了神學理論,勾畫了結(jié)構(gòu)模型。辛亥革命則是歷史給康有為提供的把思想付諸實踐的機遇。辛亥革命改變了革命概念之內(nèi)涵。革命一詞源于《周易·革卦·彖辭》“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18】,是天道學概念,意思是天子易姓。辛亥革命解構(gòu)了天命轉(zhuǎn)移之意義,濾去革命概念之宗教內(nèi)涵。中華文明五千年,實則國家宗教五千年。辛亥革命中止國家宗教,是五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社會之宗教何去何從,作為歷史轉(zhuǎn)折關頭的重大問題凸顯出來。

         

        相應地,這也是作為國家宗教闡釋者的儒家、作為王道學理論形態(tài)的經(jīng)學面臨的問題。

         

        康有為本意就是把儒家剝離出國家宗教,建成為獨立于國家機器的制度性宗教。他的方案把中國社會宗教命運與儒家命運兩個問題結(jié)合為一,獲得了劃時代意義。


        1. 戊戌變法內(nèi)含宗教改革維度

         

        1895年上書,康有為還未提出建立新宗教的主張。不過,論及教化,強調(diào)科學技術教育的同時,突出了宗教建設。他寫道:

         

        近日風俗人心之壞,由于無教。士人不勵廉恥,而欺詐巧滑之風成。大臣托于畏謹,而茍且廢弛之弊作。而六經(jīng)為有用之書,孔子為經(jīng)世之學,鮮有負荷宣揚,于是外國異教,得起而煽誘吾民。直省之間,教堂棋布,而吾每縣僅有孔子一廟,豈不痛哉!

         

        今宜亟立道學一科,其有講學大儒,發(fā)明孔子之道者,不論資格,并加征禮,量授以國子之官,或備學政之選。其舉人愿入道學科者,得為州、縣教官。其諸生愿入道學科者,為講學生,皆分到鄉(xiāng)落,講明孔子之道,皆厚籌經(jīng)費,且令各善堂助之。并令鄉(xiāng)落淫祠,悉改為孔子廟,其各善堂、會館,俱令獨祀孔子,庶以化導愚民,扶圣教而塞異端?!裟涎笠粠?,吾民數(shù)百萬,久隔圣化,徒為異教誘惑,將淪左衽,皆宜每島派設教官,立孔子初見成效,領講學生分為教化。將來圣教施于蠻貊,用夏變夷,在此一舉?!?9】

         

        尊道學在此有深厚的宗教建設意味。針對的是人心敗壞、異教乘虛而入的危殆局面。開展的是隊伍建設、機構(gòu)建設。最要緊的是暗涵著把孔子推向至上神地位的意圖。不過,尊孔仍然屬于國家宗教體制內(nèi)的建設。

         

        1898年6月16日康有為覲見光緒皇帝之后,立即進呈《孔子改制考》《新學偽經(jīng)考》《董子春秋學》三部著作,上《請尊孔圣為國教立教部教會以孔子紀年而廢淫祀折》,向朝廷提出建立孔教的主張。可見,宗教改革是戊戌變法的重要一維。其文曰:

         

        竊惟孔子之圣,光并日月;孔子之經(jīng),流亙江河。惟中國尚為多神之俗,未知專奉教主,以發(fā)德心。祈子則奉張仙,求財則供財神,工匠則供魯般,甚至士人通學,乃拜跳舞之鬼,號為魁星,所在學宮巍樓,高高坐鎮(zhèn),胄之士夫,齊祈膜拜,不知羞恥,幾忘其所學為何學也。即稱為城隍,列為正祀,而號為陰官,多列鬼判,雖獰惡足警,亦非經(jīng)典所昭垂,其里祀土地,亦是矯誣也。其他龍王、牛王、猴王之祀,以人祀獸,尤為反異。若夫木居士之一株,石敢當之一片,亦有無窮求福之人?!?9】

         

        所述國家宗教多神體系的弊病,諸如正神與淫祀混雜,即使正神亦祀典淆亂,無疑情況屬實??涤袨榻又鴮懙溃?o:p>

         

        夫神道設教,圣人所許,鄉(xiāng)曲必廟,禱賽是資,而牛鬼蛇神,日竊香火,山精木魅,謬設廟祀,于人心無所激厲,于俗尚無所風導,徒令妖巫欺惑,神怪驚人,虛糜牲醴之資,日竭香燭之費。而歐美游者,視為野蠻,拍像傳觀,以為笑柄,等中國于爪哇、印度、非洲之蠻俗而已。于國為大恥,于民無少益。夫教民正俗,修禮重教,此豈細故哉?中國數(shù)千年來,敬教正學,凡歷代儒先所論,我朝圣訓所垂,罔不迪于正典,力辟怪邪。而坐聽妖巫神怪不經(jīng)之事,大供奉于民間,積久尊崇,或光列出祀典,豈不異哉?歷朝間有剛正之大臣,時請為淫祀之嚴禁,明主在上,亦或采行,乃不旋踵而淫祀復興,遍于民間。推原其故,蓋朝廷雖言敬教正學,只等具文,而未令天下人民專祀先圣故也?!?9】

         

        所言“神道設教”之意義,亦存。而正解乃前文已述之以天道“春生、夏長、秋成、冬藏”等設教。所述種種亂象,足見康有為熟知國情民性。詭辯處則在于:洋洋灑灑地鋪陳引出的“敬教正學”,不是振興國家宗教,而偷換為“專祀先圣”孔子。

         

        繼揭露祀孔限制:“今自學宮尊祀孔子,許教諸生歲時祀謁外,其余諸色人等及婦女皆不許祀謁?!薄?9】“聞昔在明世,民間尙有祠祀孔子者;至康熙時,御史吳培乃始奏禁婦女入孔廟燒香。自是禁民間廟祀孔子,以為尊崇先圣,豈知圣教從此不及于民矣。圣教日微,而淫祀昌盛。吳培不知大理,其罪可勝誅哉?”對照則在基督教——“觀歐美之民,祈禱必于天神,廟祀只于教主,七日齋潔,膜拜誦其教經(jīng),稱于神名,起立恭默,雅琴合歌,一唱三嘆,警其天良,起其齊肅。此真得神教之意,而又不失尊教之心?!薄?0】

         

        此處所論是宗教實踐的基礎。限制普通民眾的,不僅祀孔,更在祀天。康有為指出,“臣竊謂中國祀法,有過尊之弊,而大害生焉”。祀天限于天子??涤袨檎J為,“王者至尊,為天之子,宜祀天;人民雖卑,亦天之子也,亦宜天祀也。不過古者尊卑過分,故殊祀典,以為禮秩……孔孟大義,許人人禱祀天帝矣。且今功令即不定人民祀天,而民間歲時向空,無不祀天者。既久聽之而不禁,何不因而正定其禮乎?即今欲禁之,則基督之教人,皆日膜拜上帝矣”?!?1】此處關于人民也是天子的說法明顯是詭辯。然而面對的是實際問題??涤袨橹赋鼍謩葜笞儯浩湟?,中國原為天下,現(xiàn)在是世界列國之一;其二,“孔子立天下義,立宗族義,而今則純?yōu)閲窳x”?!?1】他觀察民眾宗教需求深中肯綮,觸及宗教建設的基礎。

         

        倘若止于此,則尚未突破國家宗教體制。而一則斷言孔子為教主,宜行孔子之道;再則,“夫孔子之道,博大普遍,兼該人神,治教合一。奉其教者,不為僧道,只為人民。在昔一統(tǒng)閉關之世也,立義甚高,厲行甚嚴,固至美也。若在今世,列國縱橫,古今異宜,……莫若令治教分途,則實政無礙而人心有補焉。”【21】離經(jīng)叛道矣。

         

        尊孔子為教主,則奪天子之位。或者說,天子不可稱作教主,只可稱作教皇。耶穌才是教主。此名詞之區(qū)別而已。蓋耶穌為神,康有為稱孔子為教主,實際意思是尊為耶穌等級的神。古代中國的國家宗教,一般天子為教皇,圣人級天子如伏羲神農(nóng)黃帝等則稱“人帝”,按康有為術語,當尊為教主。也就是說,如果按國家宗教之體系,則教主當列伏羲等。而國家宗教的“教主”,為帝,亦為祖。所謂“敬天法祖”,祖指的是伏羲神農(nóng)黃帝少皞顓頊。若尊孔子為教主,則教主再無祖義,背棄中華傳統(tǒng)矣。不祖伏羲,何來五千年中華文明?

         

        天子既是國家元首,又是國家宗教元首,也即治教一體的雙重元首??涤袨橹鲝堉谓谭滞?,則奪天子教權。進一步說,則是擺脫國家宗教,另創(chuàng)新宗教。

         

        他論述道:“夫舉中國人皆孔教也,將欲令治教分途。莫若專職業(yè)以保守之,令官立教部,而地方立教會焉?!比珖T淫祀,“獨立孔子廟,以孔子配天,聽人民男女皆祠謁之”??鬃优涮欤适易嫦冗€可配天嗎?皇權天授義遂失?!八卩l(xiāng)市,皆立孔子教會,公舉士人通六經(jīng)、四書者為講生,以七日休息,宣講圣經(jīng),男女皆聽。講生兼為奉祀生,掌圣廟之祭祀灑掃?!薄?1】“公舉”,意思是國家無權決定。

         

        組織結(jié)構(gòu):“鄉(xiāng)千百人必一廟,每廟一生,多者聽之。一司數(shù)十鄉(xiāng),公舉講師若干,自講生選焉。一縣公舉大講師若干,由講師選焉,以經(jīng)明行修者充之,并掌其縣司之祀,以教人士?;蝾I學校,教經(jīng)學之席。一府一省,遞公舉而益高尊,府位曰宗師,省曰大宗師,其教學校之經(jīng)學亦同。合各省大宗師公舉祭酒老師,耆碩明德,為全國教會之長,朝命即以為教部尚書,或曰大長可也?!?1教會最高位置為祭酒,自下而上逐級公舉產(chǎn)生。若令其就任朝廷的教部尚書,則“官立教部”之首腦非官立,教會立耳。首腦與機構(gòu)如何銜接?職能如何接軌?存疑。

         

        又提議以教主孔子紀年。仿西歷以耶穌紀年。公羊?qū)W奉國家宗教,故而重元?;蕶嗵焓?,改朝換代則改元。倡孔教,公羊?qū)W基本點亦遭棄焉。

         

        綜上所述,康氏三書違犯國家宗教明顯,出版之初即遭禁毀版;初蒙帝眷就迫切進呈,足見在康有為思想中份量之重;宗教維度在戊戌變法中是重頭。


        2. 孔教會:變?nèi)寮覟槿褰?o:p>

         

        辛亥革命推翻清朝,同時中止傳承五千年的國家宗教。中國社會將會有個什么樣的宗教?或者,社會是否可以沒有宗教?儒家自漢武帝、董仲舒時起,一直輔佐國家宗教,與其共存;儒家闡釋的經(jīng)學擔當國家宗教的王道學。國家宗教中止,儒家何去何從?中國宗教的命運和儒家的命運交會為共同命運,康有為創(chuàng)立孔教會是其綜合的解決。

         

        康有為是大儒,不像大奸大惡之徒。他無視國家宗教存在,當屬于“認識問題”,不懂得國家即教會;從而倡孔教意圖似是加強宗教建設,而非瓦解政教合一的皇權。他認為健全的宗教是國家富強必不可少的前提。成立孔教會是戊戌變法的綱領性內(nèi)容,是他的制度構(gòu)想組成部分。辛亥革命之后,無須謀求皇權批準、支持,自行創(chuàng)建,所圖遠大,決非當時局面紛繁復雜之利益關系可解釋的。

         

        在《孔教會序》中寫道:“中國數(shù)千年來奉為國教者,孔子也。大哉孔子之道,配天地,本神明,育萬物,四通六辟,其道無乎不在?!薄?2】

         

        康有為所謂國教,并非國家宗教。國家宗教意思是,國家機器即教會,國家是政治、宗教、軍事為一體的存在體。而此序所稱國教,意指全國性宗教,為舉國之民所共奉、在各宗教中位置最為崇高、而與政權分立之存在體。且國家宗教是已有的存在體;孔教會則是尚待努力建立的存在體,是剛剛發(fā)動的宗教運動之目的性存在。曰“孔子之道,本乎天命,明乎鬼神,而實以人道為教”,顯然儒學。修改處在以尊孔取代敬祖——尊孔子為圣王、教主,貶三王五帝九皇六十四民僅僅“宗廟之美”而已。噫!儒學大變也。

         

        又曰:“夫國所與立,民生所依,必有大教為之楨干,化于民俗,入于人心,奉以行止,死生以之,民乃可治。此非政事所能也。否則皮之不存,毛將焉傅?中國立國數(shù)千年,禮義綱紀,云為得失,皆奉孔子之經(jīng),若一棄之,則人皆無主,是非不知所定,進退不知所守,身無以為身,家無以為家,是大亂之道也?!薄?2】極言國教之必不可少;且必須是孔教。

         

        再曰:“且夫雖為野蠻,豈有無教之國者,況欲立于天下者哉?昔者吾國人人皆在孔教之中,魚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術,則勿言孔教而教自在也?!比巳私栽谄渲小⑽鹧远栽?,此即楊慶堃所謂國家宗教之彌漫性、公眾性??涤袨橐浦畾w于孔教名下,詭辯術也。“今則各國皆有教,而我獨為無教之國。各教皆有信教、奉教、傳教之人,堅持其門戶,而日光大之;惟孔教昔者以范圍寬大,不強人為儀式之信從,今當大變,人人雖皆孔教而反無信教、奉教、傳教之人?!薄?3】“無教”,實則國家宗教中止其存在?!安粡娙藶閮x式之信從”,舊日國家宗教之彌漫性、公眾性??涤袨橐浦诳捉蹋撟C當下孔教應該創(chuàng)立教會、設定儀式、設員傳教。舊日國家宗教,按楊慶堃學說,為原始宗教,也即原生宗教。今康有為設想的孔教,則為次生的、制度性的宗教。

         

        康有為的國教主張,見于他擬推的憲法草案——

         

        第九十六條:凡國民茍不擾治安,不害善俗,不妨民事政事之義務者,許其信教之自由。而以孔教為國教,惟蒙藏則兼以佛教為國教。

         

        一、崇體制。總統(tǒng)與行政官、地方長吏,春秋及誕日大祭,朔望祠謁,學校奉祀,皆行三跪九叩禮。

         

        二、立學設學位。大中小各學皆誦經(jīng),大學設經(jīng)科,授以學位,俾經(jīng)學常入人心,其學校特助以經(jīng)費。

         

        三、立教會。國家特保護而助以經(jīng)費,或設教院專司宏導?!?4】

         

        再度申論以孔教為國教配天,意思是改祭祖配天為祭孔配天。祭祖,既祭當代天子之祖,并祭中華民族先祖伏羲等,及歷代杰出帝王?,F(xiàn)一并移除,改祭孔子。祭天則不變。惟主張人民有祭天權利【25】。蓋敬天乃中華民族信仰之所歸、宗教之根本。其詭說為:文王“非謚也。文,教也,王,主也,昔之所謂文王,即今之所謂教主也。中國數(shù)千年,皆歸往孔子,而尊為教主,以文王配上帝,即以教主配上帝也。然則非以孔子配上帝而何也?昔之專制之君主,以其無德無功之祖宗配上帝,今共和之國民,以神明圣王之孔子配上帝,不猶愈乎?故宜復崇天壇,改祈年殿或太和殿為明堂,于冬至祭天壇,上辛祭明堂,以孔子配上帝,義之至也,禮之崇也,無易之者也?!薄?6】文王配天義為天子配天。教主自是天子。今以個別公羊?qū)W家有釋文王為孔子之說,論證孔子為教主,遂轉(zhuǎn)圜為孔子配天之根據(jù)。

         

        這主張確有現(xiàn)實依據(jù):如今已是共和制,無世襲義之君主,似無祖可祭。然而,雖無今祖,尚有遠祖,為何不尊伏羲黃帝為教主配天而必尊孔子?觀上引文,天與上帝混用,似類比于基督教,與之較短長。意在制度性宗教明矣。于是,國家宗教轉(zhuǎn)型為制度性宗教,儒家由輔佐國家宗教挺身而出,轉(zhuǎn)型為宗教。建立孔教會,即儒生構(gòu)建宗教組織之實踐。經(jīng)學則由王道學轉(zhuǎn)型為神學。

         

        國家宗教止于辛亥革命。儒家與國家宗教關系始于董仲舒,終于康有為。其終,構(gòu)思于康氏三書;進呈于戊戌變法之初;建制于民國初年之孔教會【27】。晚清科舉改制、學校改制,儒生之生產(chǎn)幾乎停頓;至民國則無。體制內(nèi)沒有生產(chǎn)儒生的機制,儒家僅存為學派。

         

        康有為宗教活動留下的思想遺產(chǎn)是:任何社會必定有宗教;必須有國教。觀康有為之后的中國社會史,新宗教、邪教層出不窮,證明民眾有宗教需求,且甚饑渴,至饑不擇食。似乎說明宗教存在必不可免。而亂象則證明國教之必要。邪教越多、亂象越繁,則國教之必要越明顯。

         

        楊慶堃稱康有為等人的活動為“把儒家宗教化的運動”。他指出:這場運動的理論依據(jù)是,每個現(xiàn)代文明國家都必須有全國性宗教;而這個思想出于對西方世界的誤解;不過,提出的問題是重要的并引發(fā)熱議:中國要成為現(xiàn)代化國家是否需要國教?【28】至于康有為的活動,楊先生評論為完全失敗,“幾乎沒能動員起群眾的普遍參與,也沒能建立起新的神學信仰體系”。失敗原因則是“由于在領袖人物中沒有神秘的教主,故‘儒教’運動沒有產(chǎn)生新的神學觀念,也沒有新的超自然靈感。從儀式上看,缺乏將孔子神化的動機,也沒有對古老祭祀儀式的創(chuàng)新……從結(jié)構(gòu)上看,由于缺乏有組織能力、有資金支持的領袖群體,沒有人能拿出全部時間和熱情去逐步推進儒學宗教化運動。這場運動,至多可以看成強調(diào)作為制度化正統(tǒng)儒學宗教性的一次失敗嘗試,……從整體上看,并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新的制度化宗教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薄?8】所論雖粗疏,要點已列大半。無非荀子所說“君子以為文,而百姓以為神”(《荀子·天論》。又《禮論篇》:“其在君子以為人道也,其在百姓以為鬼事也”)。南海以為“學者知‘六經(jīng)’為孔子所作,然后孔子之為大圣,為教主,范圍萬世而獨稱尊者,乃可明也”【29】,遂能凝聚“凡有血氣者”,見識遜荀卿遠矣。不過,楊慶堃先生的結(jié)論“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新的制度化宗教出現(xiàn)”意思似乎不夠完善,未估計到康南海的歷史意義。

         

        康有為的言論活動不僅宣告國教之必需,且標志著中國宗教史的轉(zhuǎn)折。戊戌變法時進呈三書,僅十幾年,原生的國家宗教隨著清朝一起滅亡,豈是歷史命運?他和他的著作、活動預告制度性宗教統(tǒng)領中國社會的時代來臨,有劃時代意義。



        注釋
         
        1 本文是《儒家與國家宗教——始于董仲舒,終于康有為》之下篇。上篇為《董仲舒:儒家與國家宗教始結(jié)盟》,載于《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3期。
         
        2  《康有為全集》第二集,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307、307、416、416、416、416、416、416頁。
         
        3  《康有為全集》第二集,第365、365、365、366、366、372、402頁。
         
        4 《康有為全集》第二集,第403頁。《春秋繁露義證》斷句為:“郊天祀地,秩山川,以時至封于泰山,禪于梁父。立明堂,宗祀先帝,以祖配天,天下諸侯各以其職來祭。貢土地所有,先以入宗廟,端冕盛服而后見先。德恩之報,奉先之應也?!钡?03~105頁。校改“奉元”為“奉先”。
         
        5 《康有為全集》第二集,第403頁。
         
        6 黑帝降精說出自緯書《春秋演孔圖》:“孔子母征在,游大澤之陂,睡夢黑帝使,請己。已往夢交,語曰:汝乳必于空桑之中。覺則有感,生丘于空桑。”安居香山、中村璋八輯:《緯書集成》,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第二冊,第576頁。黃奭《通緯逸書考》所載,文字略有不同。
         
        7  《康有為全集》第三卷,第3、3、3頁。
         
        8 行文至此尚純?nèi)辶x。下則混雜佛義。或可看作兼雜耶教義。
         
        9 區(qū)分君子庶民是儒學基本設定?;煲磺译s昆蟲草木,突破傳統(tǒng);或:襲張子《西銘》義。
         
        10  《康有為全集》第三卷,第3、4、4、5頁。
         
        11  《康有為全集》第二卷,第371、371頁。
         
        12  《康有為全集》第三卷,第8~13、8、8、29頁。
         
        13 《康有為全集》第三卷,第16~21頁。見《漢書·藝文志》,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24~1746頁。
         
        14  《康有為全集》第三集,第85~86、86、128、127頁。
         
        15 王利器校注:《鹽鐵論校注(定本)》,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第151頁:“御史曰:……孔子適衛(wèi),因嬖臣彌子瑕以見衛(wèi)夫人,子路不說。子瑕,佞臣也,夫子因之,非正也。男女不交,孔子見南子,非禮也。禮義由孔子,且貶道以求容,惡在其釋事而退也?”其中“禮義由孔子”句,注70在第160頁:“盧文弨曰:‘氏’下當有‘出’字。案:《孟子梁惠王下》‘禮義由賢者出?!吮R說所本。張之象本、沈延銓本、金蟠本有‘出’字。”
         
        16 今吾猶記兒時不識字的祖母謝梁氏、外祖母劉鄧氏教我敬惜字紙,態(tài)度極虔誠。文字崇拜是否可列為儒教教條?此教義不知起于何時?
         
        17  《康有為全集》第三集,第127、128、129、130頁。
         
        18 《周易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整理本),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238頁。
         
        19  《康有為全集》第二集,第75、96、96、96頁。
         
        20 《康有為全集》第二集,第97頁。
         
        21  《康有為全集》第四集,第92、98、98、98、98頁。
         
        22  《康有為全集》第九集,第341、341頁。
         
        23 《康有為全集》第九集,第342頁。此集收《孔教會序》兩種。上引文出于第一篇。
         
        24 《擬中華民國憲法草案》,1913年3月,《康有為全集》第十集,第81、83頁。
         
        25 見前文引戊戌時上光緒帝的《請尊孔圣為國教立教部教會以孔子紀年而廢淫祀折》。又見《人民祭天及圣祔配以祖先說》,1914年12月下旬,《康有為全集》第十集,第200頁以下。文曰:“自頃舉行祭天之典,自京師暨郡國,有司肅將承祀,蓋中國數(shù)千年之創(chuàng)典也?!碑斪饔谠绖P12月23日天壇祭天之后。該月29日頒布《修正大總統(tǒng)選舉法》,據(jù)此法,大總統(tǒng)可成為終身職??涤袨閷懙溃骸胺翘熳觿t不祭天者,非孔子之意也?!庇忠献诱Z“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可以祀上帝”,證明“孟子撥棄古王專制、惟天子為能祭天之說,而發(fā)明孔子人人皆可祭天之禮”。并以答門人陳煥章問“吾欲立廟,上祀天,以孔子配之,下祀祖考,可乎?”提倡新式典禮??山庾x為探索人權之宗教維度。
         
        26 《以孔教為國教配天議》,1913年4月,《康有為全集》第十集,第95頁。原標點“非謚也,文教也。王,主也”,筆者改為“非謚也。文,教也,王,主也”。
         
        27 南海自稱“鄙人于戊戌之年,開孔教之會,立大同學校于日本之橫濱,與門人徐勤實始創(chuàng)圣誕之紀念大典?!薄肚反蟪晒?jié)舉行典禮序》,1914年10月19日,《康有為全集》第十集,第199頁。
         
        28  楊慶堃:《中國社會中的宗教》,第284、278頁。
         
        29 《康有為全集》第三集,第12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