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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論各種孔子史料的可靠性

作者：郭沂（首爾大學(xué)哲學(xué)系教授）

來源：選自“尼山儒學(xué)文庫”之《儒學(xué)何以反本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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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xiàn)存的古籍中有大量有關(guān)孔子的史料，雖然一概懷疑是錯誤的，但完全相信也不足取。下面我嘗試著把這些史料按照可信程度大致地劃分為三大類，并略加甄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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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大類為基本可靠的史料，其目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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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論語》類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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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文的辨析看，包括今本《論語》在內(nèi)的《論語》類文獻是基本可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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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孔子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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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荀子》《莊子》等先秦古書中皆載有孔子作《春秋》之事?！妒?記·孔子世家》更明確地說孔子“乃因史記作《春秋》,上至隱公，下訖哀公十四年，十二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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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是孔子所作的歷史著作。其內(nèi)容雖然不是孔子對自己思想的直接闡述，但著名的《春秋》筆法卻生動地體現(xiàn)了孔子的政治思想。所以孔子本人對此書非?？粗?。據(jù)司馬遷記載：“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 而罪丘者亦以《春秋》?！?《史記·孔子世家》)《春秋》一書在當(dāng)時的現(xiàn)實政治中的確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如孟子說：“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孟子·滕文公下》)司馬遷也說：“《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史記·孔子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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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春秋》筆法呢?司馬遷概括道：“據(jù)魯，親周，故殷，運之三代。約其文辭而指博。故吳楚之君自稱王，而《春秋》貶之曰‘子’;踐土之會實召周天子，而《春秋》諱之曰‘天王狩于河陽’:推此類以繩當(dāng)世。貶損之義，后有王者舉而開之?！?《史記·孔子世家》)從《史記》《漢書》等可靠文獻看，孔子曾作《書序》,應(yīng)是歷史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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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三代世表》載：“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紀元年，正時日月，蓋其詳哉。至于序《尚書》則略，無年月；或頗有，然多闕，不可錄?！薄稘h書·藝文 志》載：“故《書》之所起遠矣，至孔子纂焉，上斷于堯，下訖于秦，凡百篇， 而為之序，言其作意?！毕鄠鹘癖尽渡袝ば⌒颉芳礊榭鬃铀鳎运未?來，學(xué)者多有懷疑。我認為，《古文尚書》和今本《尚書·小序》的可靠性不 能輕易懷疑。郭店竹簡引用了多條《古文尚書》中的材料，其中大部分見于 今傳《古文尚書》(有幾條不見于今本，說明今本有佚文)。更有意思的是， 《古文尚書》中有一篇叫《大禹謨》,《尚書》的《小序》稱此篇為《大禹》,而 在郭店竹簡中，此篇正叫《大禹》。這說明《小序》相當(dāng)原始，這就為孔子作《小序》的說法增添了新的證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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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所述，今本和帛書本《易傳》中還保存了孔子的《易序》《序乾文言》《乾坤大義》等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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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詩》《書》《禮》《樂》《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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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曾經(jīng)對其前的重要典籍作過系統(tǒng)整理。這正如《史記·儒林列傳》 所載：“故孔子閔王路廢而邪道興，于是論次《詩》《書》,修起禮樂?！碑?dāng)時《詩》《書》失序，故孔子為之“論次”;禮樂崩壞，故孔子將其“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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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史記》中孔子“序《象》《系》《象》《說卦》《文言》”的記載看，孔子 對《周易》的整理主要也是“論次”。其中，《系》即今之《易經(jīng)》(卦爻辭皆 ?系于卦爻之下，故謂之“系辭”);《彖》《象》即今之《象傳》《象傳》;《說卦》 包括今之《說卦》前三章之外的部分和《序卦》《雜卦》的全部；《文言》大部分已佚，今之《乾文言》第一節(jié)即其殘篇。也就是說，孔子曾對《易經(jīng)》和其前業(yè)已存在的《象》《象》《說卦》《文言》等早期《易傳》加以“論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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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書》《禮》《樂》《易》再加上《春秋》,號稱“六經(jīng)”,孔子又以之為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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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鏡池先生因《史記·孔子世家》中有“孔子以《詩》《書》《禮》《樂》 教”之語推測“可見孔子沒有拿《易》來教；人說孔子以《六經(jīng)》教弟子，恐怕在西漢才有這個說法”。對此，我曾指出：“孔子早年尚未學(xué)《易》、作《春秋》,其教授科目蓋只有《詩》《書》《禮》《樂》,久而久之，將四者并稱便約定俗成；而《易》《春秋》為孔子晚年所治，故常常不與前四者并稱?！苯裼^郭店竹簡，有多處將“六經(jīng)”并稱，如此李鏡池之說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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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五部經(jīng)典雖然不是孔子直接闡述其思想的著作，但皆為孔子所整理，當(dāng)然也體現(xiàn)了孔子的思想，其中《樂經(jīng)》已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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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孔子所述其他歷史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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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歷史文獻，雖不在“六經(jīng)”中，但由孔子轉(zhuǎn)述傳承，亦當(dāng)含孔子之思想，如保存在大小戴《禮記》及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竹簡中的有關(guān)文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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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春秋》三傳中的有關(guān)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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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三傳都是闡釋《春秋》的，但闡釋方式有所不同?！蹲髠鳌饭υ诿鳌洞呵铩分?，《公羊傳》和《谷梁傳》功在明《春秋》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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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傳》為與孔子同時的左丘明所作?！妒酚洝なT侯年表》載，孔子 “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于魯而次《春秋》,上記隱，下至哀之獲麟，約其 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王道備，人事浹。七十子之徒口受其傳指，為有所刺譏褒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蹲髠鳌分杏写罅筷P(guān)于孔子的記載，當(dāng)為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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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傳》出自公羊高，《谷梁傳》出自谷梁子。兩人俱為子夏弟子，故兩書有關(guān)孔子的記載亦屬有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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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先秦儒家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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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儒家，實際上就是由孔子、七十子和七十子后學(xué)代代相傳所構(gòu)成的 學(xué)術(shù)團體。所以儒家子書中有關(guān)孔子的記載皆有其傳承，其源頭就是各種口 傳和筆錄的《論語》類文獻。正因如此，儒家學(xué)者對有關(guān)孔子言行的記載的真?zhèn)螒?yīng)相當(dāng)了解?！睹献印とf章上》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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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丘蒙問曰：“語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堯帥諸侯北面而朝之，瞽明亦北面而朝之，舜見瞽度，其容有蹙?？鬃釉唬河谒箷r也，天下殆哉岌發(fā)乎!’不識此語誠然乎哉?”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齊東野人之語也?！?/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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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章問曰：“或謂孔子于衛(wèi)主癰疽，于齊主侍人瘠環(huán)，有諸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為之也?！?/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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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儒效》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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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有道曰：“孔子曰：‘周公其盛乎!身貴而愈恭，家富而愈儉，勝敵而愈戒?！睉?yīng)之曰：“是殆非周公之行，非孔子之言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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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方面表明先秦時期就有人將他人的言行事跡假托于孔子，另一方面表明孟、荀等儒家學(xué)者能夠明辨真?zhèn)巍?/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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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史記》中的《孔子世家》和《仲尼弟子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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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一書雖成于漢代，但司馬遷治史嚴謹，此二篇是他研究孔子及其弟子的專著,后世謂之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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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類為比較可靠的文獻。有些文獻雖然比較可靠，但來源龐雜，難免受各種傳聞的影響，以致魚目混珠。其目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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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歷代史書中的有關(guān)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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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史家有秉筆直書的傳統(tǒng)，歷代正史、別史所載有關(guān)孔子的言行事跡，多有所本，值得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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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歷代傳注中的有關(guān)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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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擁有悠久的經(jīng)學(xué)傳統(tǒng)，所以傳注之學(xué)特別發(fā)達，而尤以漢唐時期為 勝。在汗牛充棟的典籍傳注中，散見大量有關(guān)孔子言行事跡的文字，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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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歷代子書中的有關(guān)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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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嚴肅的學(xué)者，歷代諸子所述孔子言行事跡當(dāng)有一定根據(jù)，但又由于 對有關(guān)史料并非有所傳承，故其難免受孟子所說的“齊東野人之語”“好事者之為之”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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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類是大致為依托的文獻，其目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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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列子》《莊子》中的有關(guān)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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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一書，太史公已明言：“大抵率寓言也?！?《史記·老子韓非列傳》)對于《列子》一書，劉向《列子敘錄》云：“且多寓言，與莊周相類?！惫?兩部書雖為先秦古籍(筆者不支持《列子》為偽書之說),但所載孔子言行，多非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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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緯書中的有關(guān)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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緯書是經(jīng)學(xué)神學(xué)化的產(chǎn)物，所載孔子言行，多屬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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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雜史、野史、小說、神話中的有關(guān)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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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漢時期，儒家開始被宗教化，孔子也隨之被推上神壇。在這個過程中， 形成了許多有關(guān)孔子的傳說，散見于各種雜史、野史、小說、神話類古籍，多荒誕不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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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以上雖然對歷史上有關(guān)孔子的記載依真實程度分為基本 可靠、比較可靠和依托三大類，但不可一刀切。也就是說，第一類并非字字真實，第三類亦非句句偽妄。其間的虛虛實實，只能靠人們再加斟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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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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