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9精品视频天天在看,日韩一区二区三区灯红酒绿,国产xxxxx在线观看,在线911精品亚洲

    <rp id="00a9v"></rp>
      <track id="00a9v"><dl id="00a9v"><delect id="00a9v"></delect></dl></track>
      1. 【曾亦】經(jīng)義決事與法律的儒家化問題 ——以龔自珍《春秋決事比答問》為例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15-12-04 12:16:25
        標簽:
        曾亦

        作者簡介:曾亦,男,西元一九六九年生,湖南新化人,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曾任職于復(fù)旦大學(xué)社會學(xué)系,現(xiàn)任同濟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哲學(xué)系教授,經(jīng)學(xué)研究所所長,兼任復(fù)旦大學(xué)儒學(xué)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思想史研究中心研究員、上海儒學(xué)研究會副會長。著有《本體與工夫—湖湘學(xué)派研究》《共和與君主—康有為晚期政治思想研究》《春秋公羊?qū)W史》《儒家倫理與中國社會》,主編《何謂普世?誰之價值?》等。



        經(jīng)義決事與法律的儒家化問題

        ——以龔自珍《春秋決事比答問》為例

        作者:曾亦

        來源:《天府新論》2015年第6 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十月廿二癸丑

                    耶穌2015年12月3日

         

         

        [摘要]上古時,失禮入刑,然自春秋以降,隨著成文法典的出現(xiàn),刑與法乃合而為一。漢晉以來,隨著朝廷尊用儒術(shù),儒家經(jīng)義逐漸影響到法律的制訂與實施。此后兩千余年,以禮入法,法律遂趨于儒家化,成為中國古代法律發(fā)展的基本方向。并且,歷代儒家學(xué)者,上自漢代的董仲舒、何休,下至清代的劉逢祿、龔自珍,都試圖將儒家經(jīng)義的闡釋與法律的具體實踐結(jié)合起來。由此,展示了儒家“經(jīng)義決事”的經(jīng)世致用精神,多少給今日大陸新儒學(xué)的發(fā)展提示出某種介入現(xiàn)實的有效途徑。

        [關(guān)鍵詞]春秋;公羊;法律;儒家;龔自珍

        [作者簡介]曾亦,同濟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哲學(xué)系教授,研究方向:先秦儒學(xué)、宋明理學(xué)、清代經(jīng)學(xué)、社會理論。

         

         

        十九世紀前后,常州今文之學(xué)的興起,不僅延續(xù)了有清一代學(xué)術(shù)的復(fù)古趨向,而且以其對儒家經(jīng)典的獨特詮釋及對社會現(xiàn)實的強烈關(guān)注,推動了晚清社會政治的變革乃至整個思想風(fēng)潮的轉(zhuǎn)變。清代今文之學(xué)肇始于常州莊存與、劉逢祿等,中經(jīng)龔自珍、魏源,而下迄于康有為,不僅伴隨著近代中國社會轉(zhuǎn)型的前半段過程,而且始終引導(dǎo)著此種轉(zhuǎn)型。尤其是康有為通過對董仲舒、何休等所謂“非常異義可怪之論”的闡發(fā),使西方思潮的傳入不只是憑藉槍炮之利,反而具有了理論上的某種正當性。

         

        滿洲以關(guān)外小夷入主區(qū)夏,故終有清一代,如何調(diào)和滿漢之關(guān)系,始終成為政府與學(xué)者關(guān)注的核心問題。在這一問題中,我們看到,清廷自覺擔當起守護傳統(tǒng)禮樂文明的角色,而常州學(xué)派對公羊家內(nèi)外理論的闡發(fā)又多少與之相呼應(yīng)。至于劉逢祿、龔自珍等援禮入律的意圖,卻與清末禮法之爭的大趨向格格不入,并且,從朝廷以至民間敦睦宗族的努力,揆諸清末的黨爭、民間自治組織的崩潰,可謂背道而馳。就此而言,今文家的某些做法卻是更多回到了傳統(tǒng)法律的精神。

         

        近數(shù)年來,大陸新儒學(xué)開始形成,并試圖在現(xiàn)實領(lǐng)域中發(fā)揮更多的作用。大陸新儒學(xué)對儒家經(jīng)義的闡釋,頗不同于港臺新儒學(xué),即主張經(jīng)義在現(xiàn)代社會的價值不應(yīng)當局限于道德心性的方面,而應(yīng)該通過對傳統(tǒng)政治、社會、法律等諸多制度方面的重新建構(gòu),再現(xiàn)其現(xiàn)實層面的價值,并試圖以此面對現(xiàn)代社會的種種困境?;厥捉倌陙恚寮抑畯?fù)興誠非易事,但至少可以肯定一點,儒家若無制度方面的保障,則不過如空中之樓閣,缺乏真正的生命力,其經(jīng)義的現(xiàn)實性亦無從得到實現(xiàn)。

         

        自古以來,諸種政治、社會制度中,法律與儒家的關(guān)系最為密切,亦最有利于儒家發(fā)揮其制度方面的資源優(yōu)勢。就今日大陸情形而言,法律的影響力已不僅限于司法訴訟的領(lǐng)域,而且日漸延伸至公共政治的領(lǐng)域,尤其關(guān)系到社會風(fēng)俗與道德倫理的引導(dǎo)與重建。因此,儒家應(yīng)該積極介入此領(lǐng)域,即通過相關(guān)法律之制訂、闡釋和運用,將其經(jīng)義的現(xiàn)實性乃至優(yōu)越性充分地展現(xiàn)出來。

         

        一、禮刑之分合與《春秋》決獄

         

        自西周以來,禮(德)與法(刑)之關(guān)系便素來為人所重,如“明德慎罰”“德主刑輔”“出禮入刑”等,都可以看作古人對此類問題的一貫性思考。其中,禮刑問題的提法較之德刑或禮法問題稍有不同,似更為古老。

         

        按照《禮記·曲禮上》的說法,“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則禮、刑作為兩種不同的規(guī)范而適用于不同的對象,即禮為大夫所守,而刑施之于庶人。然而,這種說法意味著后世禮與刑的分離。漢初賈誼對“刑不上大夫”的討論及后世法律中的“八議”條款,都反映了禮刑分離這種現(xiàn)實,即貴族階級當以禮自律,而不應(yīng)以刑相加。

         

        大致上,對于后世人們來說,禮與刑似乎本不相涉,而刑與法卻從來是結(jié)合在一起的。其實不然,當我們追溯到禮最初的淵源,即作為巫術(shù)或宗教中的儀軌與禁忌時,便可以看到這些儀軌與禁忌帶有強烈的懲戒色彩。換言之,最初的刑源于對那些違背巫術(shù)、宗教禁忌與儀軌的行為、言語乃至思慮的懲戒。①《禮記》中有這樣一條規(guī)定:


        振書、端書于君前,有誅。倒策、側(cè)龜于君前,有誅。(《曲禮下》

         

        雖然“誅”在后人的解釋中更多是言語上的“責(zé)罰”②,但上古人們常常會相信這些細小的過錯足以引起災(zāi)難性的后果,如神靈之不享,因此,我們完全可以斷定,“誅”最初很可能包含肉體上的“誅殺”之義??梢?,后人“失禮入刑”或“禮刑合一”的說法應(yīng)該反映了上古時候的情形。對上古人來說,凡是不符合禮的都要加以懲戒,與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相對,刑也有正刑三百、科條三千。因此,諸如“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之類的說法,與其說反映了上古圣賢在從事道德修持時的謹慎小心,還不如說每一個普通人對非禮所產(chǎn)生的災(zāi)難性后果的擔憂以及對相隨而來的懲戒(天譴與刑罰)之畏懼。

         

        可見,刑最初是和禮結(jié)合在一起的,不符合禮的言語、行為與思慮就要受到刑的懲戒。因此,刑較之法的產(chǎn)生要早得多。不過,典籍所記載的刑的產(chǎn)生要晚得多。如《尚書·呂刑》曰:“苗民勿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雹塾衷唬骸盎实矍鍐栂旅?,鰥寡有辭于苗。德威惟畏,德明惟明。乃命三后,恤功于民。伯夷降典,折民惟刑?!薄秷虻洹吩唬骸跋笠缘湫?,流宥五刑,鞭官刑,樸作教刑,金作贖刑。眚災(zāi)肆赦,怙終賊刑?!庇衷唬骸芭魇?,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笨梢?,后世之刑起源于唐虞之世。雖然我們可以將刑的產(chǎn)生追溯得更早一些,但無論如何,也早于法的產(chǎn)生。

         

        法在本質(zhì)上是成文法,即由少數(shù)人宣示出來、并要求大多數(shù)人遵守的就是法。④法所以成文,就是要為人所知,這在法家那里,法為臣民所知,竟然變成了臣民的一種強制性義務(wù)。如商鞅便提出,法由君王頒布,而普告天下之民,“民敢忘主法令之所謂名,各以其忘之法令明罪之……有敢剟定法令一字以上,罪死無赦”。(《商君書·定分篇》)此實在是過分強調(diào)了法本身的宣示實質(zhì)。不過,后世之法制思想莫不強調(diào)這一點,要求人民必須學(xué)習(xí)法,否則自罹刑網(wǎng)乃咎由自取。然而,儒家卻主張,“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論語·堯曰篇》),這兩者有著根本的不同,因為儒家認為,人民不知法而犯法,其咎在政府,人民本身沒有自覺學(xué)習(xí)法的義務(wù)。而禮則不同,它不是被宣示出來的,而是人們在生活中逐漸自覺到的、習(xí)染而成的,本質(zhì)上是一種自然法,因此,政府對非禮的懲罰是天經(jīng)地義的。

         

        成文法的產(chǎn)生應(yīng)該在春秋末年。不過,成文法的產(chǎn)生,一開始就受到圣賢們的強烈批評。據(jù)《左傳》昭公六年記載:

         

        三月,鄭人鑄刑書。叔向使詒子產(chǎn)書,曰:“始吾有虞于子,今則已矣。昔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懼民之有爭心也。猶不可禁御,是故閑之以義,糾之以政,行之以禮,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為祿位,以勸其從;嚴斷刑罰,以威其淫。懼其未也,故誨之以忠,聳之以行,教之以務(wù),使之以和,臨之以敬,蒞之以強,斷之以剛。猶求圣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長,慈惠之師,民于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禍亂。民知有辟,則不忌于上,并有爭心,以征于書,而徼幸以成之,弗可為矣。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辟之興,皆叔世也。今吾子相鄭國,作封洫,立謗政,制參辟,鑄刑書,將以靖民,不亦難乎?《詩》曰:‘儀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衷唬骸畠x刑文王,萬邦作孚?!缡?,何辟之有?民知爭端矣,將棄禮而征于書,錐刀之末,將盡爭之。亂獄滋豐,賄賂并行。終子之世,鄭其敗乎?肸聞之:‘國將亡,必多制’,其此之謂乎!”

         

        子產(chǎn)鑄刑書,歷來備受法制主義者所推崇,至于叔向在此針對法制所作的批評卻置若弗聞。在叔向看來,法制固然是禁民為非的,然而一旦成之于文,公之于眾,百姓反而知道何所趨,何所避,這不僅有悖于將法制公諸于眾的初衷,而且對于人心風(fēng)俗的破壞是顯而易見的。其后,秦雖因立法制而強盛一時,而賈誼卻把秦亡之教訓(xùn)歸咎于此類法制主義及由此導(dǎo)致的頹風(fēng)敗俗,從而奠立了此后兩千年中國思想在禮法問題上的基調(diào)。

         

        又,據(jù)《左傳》昭公二十九年記載:


        冬,晉趙鞅、荀寅帥師城汝濱,遂賦晉國一鼓鐵,以鑄刑鼎,著范宣子所為刑書焉。仲尼曰:“晉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晉國將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經(jīng)緯其民,卿大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貴,貴是以能守其業(yè)。貴賤不愆,所謂度也。文公是以作執(zhí)秩之官,為被廬之法,以為盟主。今棄是度也,而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貴?貴何業(yè)之守?貴賤無序,何以為國?且夫宣子之刑,夷之搜也,晉國之亂制也,若之何以為法?”

         

        據(jù)孔穎達疏,不論是子產(chǎn)鑄刑書,還是晉鑄刑鼎,都談不上訂立新法,只不過是把已經(jīng)存在的舊法公諸于眾而已。而正是在這一點上,遭到了叔向、孔子的強烈批評,他們都認為成文法不利于法律的有效實施,而且還破壞了立法者的權(quán)威。⑤

         

        自此以后,刑與法結(jié)合起來,而舊有的禮則漸漸失去了刑的功能。并且,隨著國家權(quán)力的不斷擴張,與貴族生活密切相關(guān)的禮漸漸退居為道德層面的自我約束。

         

        漢代隨著儒學(xué)的獨尊,其所尊奉的《春秋》取得了普遍規(guī)范的效力。秦法既煩且酷,此蓋上古禮刑合一之遺意也,然不達時變,遂以敗。蓋法之效力本限于禮之一隅,漢法以寬簡得民,而秦法反是。然法當寬簡,而漢儒以《春秋》所包含之禮義入法,而法遂煩矣。此為禮與法之合一,猶泰古禮與刑之合一也,故終得行于后世。

         

        《春秋》決獄,武帝時已頗行之?!稘h書·食貨志》謂“公孫弘以《春秋》之義繩臣下取漢相”,《五行志》謂“使仲舒弟子呂步舒持斧鉞治淮南獄,以《春秋》誼顓斷于外,不請”,《兒寬傳》謂“(張)湯由是鄉(xiāng)學(xué),以寬為奏讞掾,以古法義決疑獄,甚重之”。此后亦多有之,如《魏書·刑罰志》謂“太平真君六年,以有司斷法不平,詔諸疑獄,皆付中書依古經(jīng)義論決之”,《高允傳》謂“以經(jīng)義斷諸疑事,三十余載,內(nèi)外稱平”。

         

        《春秋》所以決獄,蓋本于上古刑禮合一之精神,故有“出禮入刑”之說。自漢以后,此說人多言之。如漢陳寵曰:“禮之所去,刑之所取,失禮則入刑,相為表里者也?!保ā逗鬂h書·陳寵傳》)明方孝孺《遜志齋》亦曰:“故禮之與刑,異用而同歸。出乎禮則入乎刑,法之所不能加者,禮之所取也?!洞呵铩?,圣人用刑之書也,而一本乎禮。酌乎禮之中,叅乎其事之輕重,斷以圣人書法之繁簡,則《春秋》之旨可識,而天下難處之變可處矣?!?/p>

         

        可見,《春秋》既為禮義之大宗,又為治獄之刑書。此論董仲舒、司馬遷發(fā)之于前,清代劉逢祿、龔自珍繼之于后。劉逢祿《釋特筆例中》云:

         

        或稱《春秋》為圣人之刑書,又云五經(jīng)之有《春秋》猶法律之有斷令。而溫城董君獨以為禮義之大宗,何哉?蓋禮者刑之精華也,失乎禮即入乎刑,無中立之道,故刑者禮之科條也?!洞呵铩凤@經(jīng)隱權(quán),先德而后刑,其道蓋原于天?!蛐谭吹露樣诘?,亦權(quán)之矣。……矯枉者弗過其正則不能直,故權(quán)必反乎經(jīng),然后可與適道?!食帧洞呵铩芬詻Q秦漢之獄,不若明《春秋》以復(fù)三代之禮,本末輕重,必有能權(quán)衡者,以君子之為亦有樂乎此也。(《劉禮部集》卷四)

         

        龔自珍亦曰:


        在漢司馬氏曰:《春秋》,禮義之大宗也;又曰:《春秋》明是非,長于治人。晉臣荀崧踵而論之曰:《公羊》精慈,長于斷獄。九流之目,有董仲舒一百二十三篇。其別《公羊決獄》十六篇,頗佚亡。其完具者,發(fā)為公羊氏之言,入名家。何休數(shù)引漢律,入法家。而漢廷臣援《春秋》決賞者比比也,入禮家矣,又出入名法家?;騿栔唬喝味Y任刑,二指孰長?應(yīng)之曰:刑書者,乃所以為禮義也,出乎禮,入乎刑,不可以中立。抑又聞之,《春秋》之治獄也,趨作法也,罪主人也,南面聽百王也,萬世之刑書也。決萬世之事,豈為一人一事,是故實不予而文予者有之矣。(《春秋決事比》自序)

         

        可見,《春秋》既為禮書,又為刑書。而《春秋》所以為刑書,蓋本于其為禮書也。

         

        《春秋決獄》本董子所作??肌稘h志》有《公羊董仲舒治獄》十六篇,《七錄》作《春秋斷獄》五卷,《隋書·經(jīng)籍志》作《春秋決事》十卷,《唐志》作《春秋決獄》,《崇文總目》作《春秋決事比》,并十卷。王應(yīng)麟《困學(xué)紀聞》云董子《春秋決獄》,其書不傳,《太平御覽》載二事,《通典》載一事,故《應(yīng)劭傳》謂《春秋決獄》二百三十二事今僅見三事而已。

         

        《春秋》決獄之精神在于“原心定罪”。在巫術(shù)、宗教中,心之有愆,神明有咎而加誅焉,此為自然之理。刑禮之合一實本于此?!尔}鐵論》謂《春秋》之治獄,論心定罪,志善而違于法者免,志惡而合于法者誅。故其治獄,時有出于律之外者。

         

        故綜上言之,上古之時,禮刑合一,失禮即入于刑;春秋后期以來,刑與法合,失禮者未必刑,而違法者必刑;漢武以后,儒家援禮入法,違法即是失禮,失禮必是違法,則禮刑又漸趨合一也。

         

        二、龔自珍援《春秋》以證清律

         

        龔自珍,初名自邏,后名自珍;始字愛吾,又字爾玉,旋改璱人,號定庵(又作定公、定庵道人);又更名鞏祚,再更名易簡,字伯定。浙江仁和(今杭州)人。生于乾隆五十七年(1792),卒于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五十。嘉慶末,以舉人官內(nèi)閣中書。道光九年,舉進士,因“楷法不中程”仍歸中書原班。后擢宗人府主事,官至禮部主客司主事,兼祠祭司行走。十九年,辭官返鄉(xiāng),應(yīng)聘主持杭州紫陽書院講席,兼職江蘇丹陽縣云陽書院。二十一年,在丹陽暴病而卒。

         

        定庵卒后,魏默深(源)應(yīng)其子龔橙所請,為作《定庵文錄敘》,謂定庵“于經(jīng)通《公羊春秋》,于史長西北輿地。其文以文書、小學(xué)為入門,以周秦諸子、吉金、樂石為崖郭,以朝章、國故、世情、民隱為質(zhì)干。晚猶好西方之書,自謂造深微云。”此可見定庵學(xué)術(shù)之大概。

         

        定庵關(guān)于《春秋》方面的專門著述主要有《春秋決事比》六卷,今佚。又有《春秋決事比答問》五篇,為定庵就《春秋決事比》相關(guān)篇目所擬的問答。此外,定庵尚有貫通今學(xué)要義的一些經(jīng)史著作,如《五經(jīng)大義終始論》及《答問》、《泰誓答問》、《六經(jīng)正名論》及《答問》等。

         

        概言之,定庵在經(jīng)學(xué)方面的撰述不是太多,且今已多佚,然其長處卻在政論文字。不過,依錢穆的說法,“常州學(xué)之精神,則必以龔氏為眉目焉。何者?常州言學(xué),既主微言大義,而通于天道、人事,則其歸必轉(zhuǎn)而趨于論政,否則何治乎《春秋》?何貴乎《公羊》?亦何異于章句訓(xùn)詁之考索?故以言夫常州學(xué)之精神,其極必趨于輕古經(jīng)而重進政,則定庵其眉目也”[1],可見,定庵短于論學(xué),而長于論政,然常州學(xué)術(shù)之歸趣盡可見焉。

         

        道光十八年(1838),定庵成《春秋決事比》六卷,引經(jīng)傳凡一百二十事,全書十一篇,以“申劉禮部(逢祿)之誼”。原書已佚,今僅有《春秋決事比答問》五篇。關(guān)于此書之作,定庵自云:“凡建五始,張三世,存三統(tǒng),異內(nèi)外,當興王,及別月日,區(qū)名字氏,純用公羊氏;求事實,間采左氏;求雜論斷,間采谷梁氏;下采漢師?!保ā洞呵餂Q事比》自序)則不純用公羊義也,至有不慊于劉逢祿者。

         

        此書從形式來看,頗有追述董膠西(仲舒)《春秋決獄》之意,即引證清現(xiàn)行律中諸條文,而將之一一追述至《春秋》之義,定庵亦自謂“獨喜效董氏例,張后世事以設(shè)問之”。自董膠西以下,既以《春秋》為禮義之大宗,又以為萬世之刑書,故定庵云:“刑書者,乃所以為禮義也;出乎禮,入乎刑,不可以中立?!保ā洞呵餂Q事比》自序)此《春秋決事比》一書之所據(jù)也。

         

        1.不定律

         

        所謂不定律者,“權(quán)假立文也”。權(quán)總于王,而假吏以執(zhí)法,此為吏辭;吏先原奏,王后旨意,此為王者辭。權(quán)之或假于下,或歸于上,“兩者具,然后獄具”,此為不定律也。故定庵云:

         

         天下大獄必赴吏。吏也者,守常奉故,直而弗有。是故弒則弒,叛則叛,盜則盜;是故弒弒則弒,叛叛則叛,盜盜則盜。是故峻大防,畫大表,以誰何天下臣子,而以權(quán)予上。吏雖知天下民獄之幽隱矣,不皆徹聞之;雖徹聞之,不皆盡其辭。既徹聞之,既盡其辭,而卒以權(quán)予上。夫自處粗,不得不以精意予上;自處直,不得不以仁予上。

         

        定庵以《春秋》當王法,以吏當律條,王不同于吏。今法謂“有法可依,執(zhí)法必嚴”,此吏之職也,而猶取旨于王,此《春秋》所以決獄,援禮以入刑也;今法又謂“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此王者之事,所以原心定罪也??梢姡穹ㄒ嗖欢梢?。惜乎近時有倡言法制者,居心叵測,權(quán)假于吏而不復(fù)歸于上,大權(quán)旁落,民雖得食黍于下,而何以見吾黨之仁恩乎?

         

        如定庵舉《春秋》“許止嘗藥”為例,以明“權(quán)假立文”之意。昭十九年,“夏,五月,戊辰,許世子止弒其君買。冬,葬許悼公?!倍ㄢ衷疲?/p>

         

        書許世子止弒其君買,是擬死;書葬許悼公,是恩原之?!洞呵铩分?,聞有父飲子藥而死者,急欲成子之意擬之死。俄而《春秋》聞之,聞其愚孝,無有弒志,乃原之。

         

        《春秋》書許世子止弒其君買者,是吏依法擬其死也;而書葬許悼公者,是王探世子本心,以恩原之也。

         

        可見,定庵對“不定律”的探討實際上把禮與法在制度層面上統(tǒng)一起來,即認為依法斷案為官吏職責(zé)所在,又認為原心論罪、法外施仁是君王威福所專,而世道人心之所寄也。

         

        2.不屑教律

         

        孔子以下愚不移,又不見孺悲而歌,是儒者自有不屑教之義也,定庵乃引《春秋》事以明之。

         

        昭十六年,“楚子誘戎蠻子殺之?!蔽脑?,“冬,十月,丁未,楚世子商臣弒其君髡。”


        定庵云:

         

        昭十六年,楚子誘戎蠻子殺之。公羊子曰:“楚子何以不名?夷狄相誘,君子不疾也。若不疾,乃疾之也?!焙涡菰唬骸皳?jù)誘蔡侯名?!贝艘皇隆N脑甓露∥?,楚世子商臣弒其君髡。何休曰:“襄三十年,夏四月,蔡世子般弒其君固?!辈蝗倘铡R牡覐s父,忍言其日。此又一事。所以然者,《春秋》假立楚為夷狄,若曰后有王者,四裔之外逆亂,非守土之臣所告,宜勿問,視此文可也。曷為宜勿問?問之則必加兵。中國盛,兵力盛,加兵而服,則必開邊,則是因夷狄之亂以收其土地,仁者弗為也。中國微,兵力微,加兵而不服,則必削邊,則喪師、糜餉、削邊以取夷狄笑,智者弗為也。故勿問者,《春秋》之家法,異內(nèi)外之大科也。

         

        定庵在此討論的兩件史實都與夷狄有關(guān):一件是關(guān)于夷狄之間相誘的問題,雖然不合禮義,但卻置而不論,所謂“不疾”,實不屑教也。另一件是對于夷狄子弒父的書法問題,定庵引何注表明,諸夏有弒父事則不書日,蓋不忍言也,而夷狄有弒父事則書日,蓋忍言也。

         

        定庵在此表現(xiàn)出來的這種不治夷狄的態(tài)度并不完全從《公羊》三世內(nèi)外學(xué)說而來,更多地是出乎一種非常實際的政治考慮。后來定庵就道光間青海蒙古族與藏族之間的糾紛,寫了《與人論青海事宜書》,即主張這種不干涉的態(tài)度。

         

        3.律之常與變

         

        自《論語》提出“父為子隱,子為父隱”開始,此一精神便成為儒家重要的倫理信條,并且在漢以后的中國法律中不斷得到強調(diào)。因此,龔定庵重新從《春秋》中追溯了法律中相關(guān)規(guī)定的淵源。

         

        因此,父子相隱在《春秋》中是經(jīng),對于法律來說則是常律。定庵對之說道:


        孔子曰:“父為子隱,子為父隱?!毖愿缸觿t兄弟在其中?!洞呵铩罚骸皻_?!薄秱鳌吩唬骸案钢託е?,譏。”是子雖正,不得暴父惡也。《春秋》:“齊人來歸子叔姬?!薄秱鳌吩唬骸案改钢谧?,雖有罪,猶若不欲服其罪者然。”是子雖不正,父不得暴其惡也。二者,《春秋》之常律也。今律,子弟訐發(fā)父兄罪,雖審得實,猶先罪訐發(fā)者,是亦吾所為測《春秋》也。

         

        至于篡弒之大罪,父子之間亦當相隱。定庵云:


        父也,兄也,不可諫,先死之;子也,弟也,不可教,以家法死之。死之而不明之于有司,不暴之于鄉(xiāng)黨國人也。若夫為國家者,案得教諫實跡,表異之。案不得教諫實跡,亦無連坐。則文王之法也。

        父兄有惡,當諫之,諫之不從,則先死之而已;子弟有惡,當教之,教之不從,則以家法死之。故《論語·八佾篇》云:“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薄抖Y記·曲禮下》云:“為人臣之禮,不顯諫。三諫而不聽,則逃之。子之事親也:三諫而不聽,則號泣而隨之?!苯云淞x也。

         

        父子相隱為常律,則大義滅親為變律也,如《左氏》許石碏誅子石厚為“大義滅親”,非正經(jīng)也。至于季友緩追逸賊之事,定庵乃不同意公羊家說。

         

        《春秋》:秋,八月,辛丑,公薨。九月,公子慶父出奔莒。

        《公羊》:公薨何以不地?隱之也。何隱爾?弒也。孰弒之?慶父也。殺公子牙,今將爾,季子不免。慶父弒二君,何以不誅?將而不免,遏惡也。既而不可及,緩追逸賊,親親之道也。

         

        《解詁》:慶父弒二君,不當復(fù)見。所以復(fù)見者,起季子緩追逸賊也。

         

        而定庵則云:


        公羊氏失辭者二,失事實亦二;何休大失辭者一。應(yīng)父弒二君,罪百于牙,酖牙是也,則逸慶父也非;逸慶父是,則酖牙也非。二者安所據(jù)?趙盾匿穿,何以書弒?二者安所別?周公誅管、蔡,季友得匿慶父,二者安所正?一以為道,一以為律,皆異吾所聞。

        案莊公將卒,季友懼母兄公子牙為亂,乃酖之,《公羊傳》善之曰:“季子殺母兄,何善爾?誅不得辟兄,君臣之義也。然則曷為不直誅,而鴆之?行諸乎兄,隱而逃之,使托若以疾死然,親親之道也。”《傳》以季友誅牙得君臣之義,而酖牙以逃其罪為得親親之道。至若慶父,迭弒子般、閔公二君,罪浮于公子牙,而季友乃緩追逸賊,《傳》許之得親親之道;至慶父奔逃失據(jù),欲求返國,季友拒之,劭公許之,曰“義不可見賊而不殺”。定庵以為《傳》與劭公所言乃前后矛盾也,謂“公羊氏失辭者二,失事實亦二;何休大失辭者一”。

         

        按照定庵的說法,季友處理慶父一事的真實情形并不如公羊氏所說。定庵云:


        季友實不匿慶父,實用變例,非如兩經(jīng)師言。般之弒,獄有所歸,宛轉(zhuǎn)遷就,事勢為之,非不探其情而誅之也。閔之弒,友且挈僖公奔邾矣,倉皇避賊,豈遑追賊?又非緩追逸賊也。二者又皆非首匿也。慶父卒死于季友之手,與牙同。夫周公之誅母兄也異矣,友之誅母兄也,又有艱焉。不察其艱,不跡其卒,一以為道,一以為律。

         

        按定庵的說法,季友未曾逸慶父,而慶父弒君,最終死于季友之手,如季友酖殺公子牙同。故季友迭殺公子牙、慶父,猶周公之誅管、祭也,都相當于“親屬相隱”的變例。

         

        4.清律與《春秋》


        上古之時,禮與刑本不分。春秋以降,隨著禮制之崩壞,新起的律典與國家權(quán)力相結(jié)合,自此,刑唯律典所施,禮制之懲戒唯藉人心而已。孔子作《春秋》,為萬世立法,而《春秋》乃禮之大宗,故自漢以后,《春秋》決獄成為中國古代法律的基本原則。律與禮合一,故出乎禮,即入乎刑,則漸復(fù)古道也。不過,在具體實踐中,現(xiàn)行法律并不完全與《春秋》精神相吻合。因此,龔定庵作《律細目篇》,即是要糾正清律中那些不符合《春秋》的條文?!洞饐枴返谒脑疲骸敖衤膳c《春秋》小齟齬,則思救正之矣,又吾所以作。”因此,《答問》具列清律中八事,與《春秋》相互參證,以明禮刑合一之旨。

         

        如論清律“數(shù)罪罰重”之刑條。莊十年,公侵宋?!豆騻鳌吩唬?/p>


        曷為或言侵?或言伐?粗者曰侵,精者曰伐。戰(zhàn)不言伐,圍不言戰(zhàn),入不言圍,滅不言入,書其重者也。

         

        兩國交戰(zhàn),有侵、伐、戰(zhàn)、圍、入、滅之不同。據(jù)何注,“將兵至竟,以過侵責(zé)之,服則引兵而去,用意尚粗”,此為侵;“侵責(zé)之不服,推兵入竟,伐擊之益深,用意稍精密”,此為伐;“合兵血刃”,此為戰(zhàn);“以兵守城”,此為圍;“得而不居”,此為入;“取其國”,此為滅。可見,由侵以至滅,戰(zhàn)爭愈趨激烈,而交戰(zhàn)雙方所承擔的罪責(zé)就愈重。

         

        因此,魯侵宋,此戰(zhàn)之淺也;若滅國之類,此中自有侵,有伐,有戰(zhàn),然不書之,蓋以重罪以責(zé)之也。

         

        又如論清律“捕奸”之刑條。文十四年,齊人執(zhí)單伯。齊人執(zhí)子叔姬。《公羊傳》曰:


         單伯之罪何?道淫也。惡乎淫?淫乎子叔姬。然則曷為不言齊人執(zhí)單伯及子叔姬?內(nèi)辭也,使若異罪然。

        單伯為使,送子叔姬如齊為夫人,中道相淫,故齊人執(zhí)之。單伯與子叔姬相奸,其罪同,然《春秋》別書之,使若異罪然;又書齊人,不為伯討辭,不欲正言其罪也;又不書子叔姬歸齊。皆深諱之也。

         

        故定庵謂淫佚雖小惡,然內(nèi)不言,外不譏,不欲察人之閨門也。

         

        5.人倫之變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此人倫之常也。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此人倫之變也,而法律之所施設(shè),蓋為此也。故定庵云:“《春秋》何以作?十八九為人倫之變而作。大哉變乎!父子不變,無以究慈孝之隱;君臣不變,無以窮忠孝之類;夫婦不變,無以發(fā)閨門之德。”定庵作《人倫之變篇》答問,設(shè)七事以明人倫常、變之理。茲舉二例如下:

         

        (一)父殺子

         

        父子相犯,因尊卑不等,而量刑不同,此為漢以后中國法律之基本特點。一般而言,子殺父,罪重于常人;父殺子,罪輕于常人。定庵本劉申受之說,謂“殺世子、母弟,罪加于命卿一等”,這是《春秋》與后世法律的重大不同。

         

        僖五年,晉侯殺其世子申生?!豆騻鳌吩疲?/span>

        曷為直稱晉侯以殺?殺世子母弟直稱君者,甚之也。

         

        案《春秋》書法,君殺大夫,則稱國書之,如僖七年夏,“鄭殺其大夫申侯”是其例也。此處稱君以殺世子,以其重于殺常人也。

         

        何以重于殺常人?何注云:


        甚之者,甚惡殺親親也。《春秋》公子貫於先君,唯世子與母弟以今君錄,親親也。今舍國體直稱君,知以親親責(zé)之。

        《春秋》損文用質(zhì),貴親親也。君殺世子母弟,尤害于親親之道,故《春秋》責(zé)之尤重。后世以尊卑不同而別父子相犯,蓋尚周文,非《春秋》之法也。

         

        (二)母預(yù)弒父

         

        母預(yù)弒父,子不得為父仇母。莊元年,夫人孫于齊?!豆騻鳌吩疲?/span>

        夫人固在齊矣,其言孫于齊何?念母也。念母者,所善也。則曷為於其念母焉貶?不與念母也。

         

        何注云:


        念母則忘父背本之道也,故絕文姜不為不孝,距蒯聵不為不順,脅靈社不為不敬,蓋重本尊統(tǒng),使尊行於卑,上行於下。貶者,見王法所當誅。至此乃貶者,并不與念母也。又欲以孫為內(nèi)見義,明但當推逐去之,亦不可加誅,誅不加上之義。

         

        又云:


        《孝經(jīng)》云:“資於事父以事母?!鼻f公不得報讎文姜者,母所生,雖輕于父,重于君也?!兑住吩唬骸疤斓刂蟮略簧?。”故得絕,不得殺。

         

        文姜淫于齊襄公,預(yù)弒桓公,王法所當誅也。然莊公為文姜所生,子又不得加誅于母。故《春秋》以為當絕之,于義為兩全。而莊公至練祭時,念母而迎文姜,忘父背本,《春秋》于斯而貶之,以為害義莫甚于此時也。

         

        三、漢武尊儒與儒家以經(jīng)義決事

         

        儒家參與制度的構(gòu)建,或有多種方式。漢武帝時,如公孫弘、董仲舒等少數(shù)儒者,自有機會給朝廷建言獻策,從而將其儒學(xué)主張上達天聽,直接影響到朝政的規(guī)劃與實施。這自是非常重要的方式,不過,更多是儒者及受儒家影響的各級官吏在現(xiàn)實中對經(jīng)義的運用,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春秋》決獄”。此方面的例子其實不少,據(jù)《史記·梁孝王世家》記載:

         

        梁王西入朝,謁竇太后,燕見,與景帝俱侍坐于太后前,語言私說。太后謂帝曰:“吾聞殷道親親,周道尊尊,其義一也。安車大駕,用梁孝王為寄。”景帝跪席舉身曰:“諾?!绷T酒出,帝召袁盎諸大臣通經(jīng)術(shù)者曰:“太后言如是,何謂也?”皆對曰:“太后意欲立梁王為帝太子?!钡蹎柶錉睿坏仍唬骸耙蟮烙H親者,立弟。周道尊尊者,立子。殷道質(zhì),質(zhì)者法天,親其所親,故立弟。周道文,文者法地,尊者敬也,敬其本始,故立長子。周道,太子死,立適孫。殷道,太子死,立其弟。”帝曰:“于公何如?”皆對曰:“方今漢家法周。周道不得立弟,當立子,故《春秋》所以非宋宣公。宋宣公死,不立子而與弟,弟受國死,復(fù)反之與兄之子。弟之子爭之,以為我當代父后,即刺殺兄子,以故國亂,禍不絕。故《春秋》曰:‘君子大居正。宋之禍,宣公為之?!?/span>

         

        此處所言《春秋》,蓋指《公羊傳》。案,《公羊傳》隱三年云:“故君子大居正。宋之禍,宣公為之也?!鄙w宋宣、穆之兄終弟及,雖有讓國之德,然終至宋國數(shù)世之亂。袁盎等漢臣即用此說,欲以警懼景帝也。且袁盎謂文家尊尊立其子,質(zhì)家親親立其弟,亦公羊家之舊說,漢人解《公羊傳》,莫不用斯義??梢?,景帝時,儒家雖未獨尊,然朝臣議論頗用《公羊》說矣。

         

        又,據(jù)《漢書·雋不疑傳》記載:

         

        始元五年,有一男子乘黃犢車,建黃旐,衣黃襜褕,著黃冒,詣北闕,自謂衛(wèi)太子。公交車以聞,詔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shù)萬人。右將軍勒兵闕下,以備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發(fā)言。京兆尹不疑后到,叱從吏收縛?;蛟唬骸笆欠俏纯芍野仓?。”不疑曰:“諸君何患于衛(wèi)太子!昔蒯聵違命出奔,輒距而不納,《春秋》是之。衛(wèi)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來自詣,此罪人也?!彼焖驮t獄。天子與大將軍霍光聞而嘉之,曰:“公卿大臣當用經(jīng)術(shù)明于大誼?!庇墒敲曋赜诔?,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

         

        此處雋不疑引《公羊傳》哀二年“不以父命辭王父命”之義,以決衛(wèi)太子事。

         

        這兩件事都是關(guān)系到國本的大事,且非常棘手,稍有不慎,即會釀成大亂。當時,朝廷上下對此束手無策,然袁盎、雋不疑引《公羊傳》中的經(jīng)義,一語即決之。

         

        武帝以后,《春秋》獨尊,朝廷議事更明以《公羊》為據(jù)依矣。如武帝賜書嚴助,曰:“具以《春秋》對,毋以蘇秦從橫?!倍鴩乐蠒唬骸啊洞呵铩诽焱醭鼍佑卩崳荒苁履?,故絕之。”(《漢書·嚴助傳》)此嚴助引僖二十四年《公羊》義以對也。至王莽篡漢,亦引《公羊》義以自飾,嘗上奏太后云:“然自孔子作《春秋》,以為后王法,至于哀之十四而一代畢,協(xié)之于今,亦哀之十四也。赤世計盡,終不可強濟?!保ā锻趺鳌罚┲T如此類,頗見于《史記》、《漢書》,茲不煩贅舉。

         

        自漢以降,儒家已大量引用經(jīng)義以決事,可謂其素志也。尤其自西晉《泰始律》以后,確定了“準五服以治罪”的立法與司法原則,自此以后,“以禮入法”,亦即法律的儒家化,就成了中國古代法律發(fā)展的基本方向。不僅朝廷據(jù)此而立法和司法,而且,歷代儒家學(xué)者,無論漢代董仲舒的《春秋決獄》、何休的《漢議》,還是清代劉逢祿的《議禮決獄》、龔自珍的《春秋決事比》等,都可以看到儒家試圖將經(jīng)義的闡釋與法律實踐結(jié)合起來。因此,我們透過儒家這種“經(jīng)義決事”的傳統(tǒng),多少給今天大陸新儒學(xué)的發(fā)展提示出某種介入現(xiàn)實的有效途徑。

         

         

        【注釋】

        ①涂爾干在《社會分工論》中認為刑法的本質(zhì)在于道德懲戒,這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我們這里所說的禮與刑之結(jié)合。

        ②孔穎達疏云:“誅,責(zé)也?!?/span>

        ③此處所言之“法”當作“得法”解??装矅鴤髟唬骸拔槲迮爸?,自謂得法?!笨追f達疏云:“曰法者,述苗民之語,自謂所作得法,欲民行而畏之?!?/span>

        ④梅因《古代法》即認為,在成文法出現(xiàn)以前,一切國家都曾經(jīng)歷過一個秘密法時期,法律僅為極少數(shù)人掌握。

        ⑤其實,圣賢們反對成文法,可能還有著更深一層的動機:因為舊法實際上是禮,禮乃自然法,故無須公布。因此,當把一種基于習(xí)俗的準則作為法典而加以宣示,這與其說是對此準則的保護,還不如說徹底動搖了此準則的道德基礎(chǔ),從此,百姓之所趨避唯有利害而已。

         

        【參考文獻】

        [1]錢穆.中國近三百年學(xué)術(shù)史(下冊)[M].商務(wù)印書館,1997.590-591.

        瞿同祖.中國法律與中國社會[M].中華書局,1981.

        程樹德.九朝律考[M].中華書局,2003.

        [日]仁井田陞.中國法制史[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段熙仲.春秋公羊?qū)W講疏[M].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2.



        責(zé)任編輯:梁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