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9精品视频天天在看,日韩一区二区三区灯红酒绿,国产xxxxx在线观看,在线911精品亚洲

    <rp id="00a9v"></rp>
      <track id="00a9v"><dl id="00a9v"><delect id="00a9v"></delect></dl></track>
      1. 【宋立林】顏氏之儒考述

        欄目:思想探索
        發(fā)布時間:2016-01-24 15:36:06
        標(biāo)簽:
        宋立林

        作者簡介:宋立林,男,字逸民,西歷一九七八年生,山東夏津人,曲阜師范大學(xué)歷史學(xué)博士?,F(xiàn)任職曲阜師范大學(xué)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教育中心副主任,孔子文化研究院副院長(兼),中華禮樂文明研究所所長,兼任喀什大學(xué)國學(xué)院院長,貴陽孔學(xué)堂學(xué)術(shù)委員會委員,中華孔子學(xué)會理事,山東曾子研究會副會長,《孔子研究》副主編,《走進孔子》執(zhí)行主編等。著有《孔門后學(xué)與儒學(xué)的早期詮釋研究》《出土簡帛與孔門后學(xué)新探》《儒家八派的再批判》《孔子家語通解》《孔子家語探微》《孔子文化十五講》《孔子之道與中國信仰》等。

         

         

        顏氏之儒考述

        作者:宋立林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齊魯學(xué)刊》2013年第4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十二月十五日乙巳

                   耶穌2016年1月24日


         

        中文摘要:《韓非子·顯學(xué)篇》有“儒分為八”之說,其中“顏氏之儒”所指是否顏回一派,學(xué)者多有分歧。而之所以出現(xiàn)分歧,其中一個原因便在于顏子生卒年存在多種異說。通過對各種意見的分析考辨,我們確定顏子當(dāng)少孔子三十歲,卒時為四十一歲。而且,顏子當(dāng)有門人,其學(xué)得以傳承,可以形成一派。韓非所謂“顏氏之儒”當(dāng)指顏子一系。并在此基礎(chǔ)上,考察了顏子與曾子、思孟,顏子與莊子的學(xué)術(shù)思想關(guān)聯(lián)問題。

         

        關(guān)鍵詞:儒家八派;顏氏之儒;顏回;曾子;思孟;莊子

         

        《韓非子?顯學(xué)》提出“儒分為八”之說,郭沫若先生據(jù)以提出“儒家八派”之概念,學(xué)者對此進行了不同分析,不僅對于韓非子的說法提出質(zhì)疑,而且對郭氏之說也多有批駁。如今,我們可以結(jié)合新出土文獻以及以往不太受到重視的傳世文獻予以考察,對舊說之理據(jù)予以重新審視,進而提出對我們這一問題的看法。也許這新看法并不在傳統(tǒng)說法之外,然而綜合眾家所論之得失,輔以新發(fā)現(xiàn)的簡帛文獻對傳世文獻的重新認(rèn)知,我們希望能夠?qū)ο嚓P(guān)問題的研究有所推進。

         

        一、顏氏之儒指顏回一派

         

        韓非所說的“顏氏之儒”,屬于“八儒”中比較有爭議的一派??组T弟子中有八、九位顏氏,因此韓非所謂顏氏之儒具體何指人們意見不一。主要有四說。

         

        其一,為不可考說。皮鹿門曰:“《韓非子》言八儒有顏氏;孔門弟子,顏氏有八,未必即是子淵?!盵1](P27)周予同先生注云:“按《史記·仲尼弟子列傳》,除顏回外,尚有顏無繇、顏幸、顏高、顏祖、顏之仆、顏噲、顏何七人,故云顏氏有八?!逼鋵崳€有一位“顏濁鄒”,也可以看作孔子弟子。梁任公先生云:“顏淵先孔子卒,是否有弟子傳其學(xué),無可考。此文顏氏之儒,不知出誰何也?!盵2](《韓非子顯學(xué)篇釋義》)孔繁先生亦直接指出,顏氏之儒為根本不可考證的。[3](P275)

         

        其二為顏回說。郭沫若先生《儒家八派的批判》認(rèn)為,“‘顏氏之儒’當(dāng)指顏回的一派。顏回是孔門的第一人,他雖然早死,但在他生前已經(jīng)是有‘門人’的?!盵4](《儒家八派的批判》)這一意見得到了眾多學(xué)者的認(rèn)可。如張豈之、李啟謙、趙吉惠、顏炳罡諸位先生皆同意郭說。如陳寒鳴先生通過鉤稽有關(guān)史料,從政治志向、道德情操等方面剖析了顏子思想,肯定先秦“儒家八派”之一的“顏氏之儒”為顏子所創(chuàng),進而論述了其傳承與影響。[5]顏炳罡等先生也通過考察顏子年齡及孔門“門人”情況,肯定顏氏之儒乃指顏回學(xué)派。[6]張覺先生也認(rèn)為,“前人大多認(rèn)為這里所謂的‘顏氏’不知指何人。其實,能成為一個學(xué)派,一定是在言論行事方面較有造詣的?!藗€人中只有顏回被孔子稱為‘賢’、‘好學(xué)’,所以這‘顏氏’應(yīng)指顏回?!盵7](P1235)另外,也有學(xué)者指出,該派雖非顏回創(chuàng)立,但卻是宗師顏子的。如梁任公先生在另一處所說:“顏氏之儒,想是宗法顏回,如今一無可考了。”[8](P188)任公這一看法,得到了吳龍輝先生的認(rèn)可。吳說:“顏氏之儒的祖師為顏淵。顏淵先孔子而死,因此,獨立的顏氏之儒不可能由顏淵創(chuàng)建,只能由其后學(xué)完成?!盵9](P114)劉郝霞也認(rèn)為,顏氏之儒絕非顏回所親創(chuàng),但卻是秉承顏回思想,且以顏回的名義而創(chuàng)建的。[10]

         

        第三種意見為“言偃說”。李零先生不同意郭沫若的說法,而提出一種新說:“惟‘顏氏之儒’,多以為是顏回的學(xué)派,則有疑問。案孔門弟子以‘顏’為氏者有九,未必即顏回。又據(jù)上博楚簡,言游之‘言’與顏回之‘顏’無別,它也可能是言游的學(xué)派。”[11]其弟子胡蘭江表示支持。不過,李先生的另一弟子徐剛在其《孔子之道與<論語>其書》一書中則反對此說,而重申舊說。[12](P182-183)其另一弟子梁靜博士也認(rèn)為,可能是指顏淵。[13]

         

        第四種說法為“顏濁鄒”說。見于龐樸先生主編、馬勇先生撰稿的《中國儒學(xué)》第一卷。《史記·孔子世家》曰:“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如顏濁鄒之徒,頗受業(yè)者甚眾。”又載:“孔子遂適衛(wèi),主于子路妻兄顏濁鄒家?!瘪R勇先生據(jù)此以為,顏濁鄒雖不在七十子之列,但似在三千人之內(nèi),也應(yīng)該列為孔門弟子。而且,他認(rèn)為,顏濁鄒如果得傳孔學(xué),他一定是韓非所批評的那樣,不過是假借孔子作為仕途進程的敲門磚而已。故而推測“儒家八派”中的顏氏之儒可能是指顏濁鄒及其后學(xué)。另外,《呂氏春秋·尊師》:“子張,魯之鄙家也;顏濁鄒,梁父之大盜也。學(xué)于孔子?!肆苏?,刑戮死辱之人也,今非徒免于刑戮死辱也,由此為天下名士顯人,以終其壽,王公大人從而禮之,此得之于學(xué)也?!睂㈩仢徉u與子張并列,似乎也可以證明韓非所說顏氏之儒應(yīng)為顏濁鄒一派。[14](P68)這一說法,因為說服力較小,沒有得到學(xué)者的認(rèn)同。

         

        總的來看,顏氏之儒指顏回一派,在學(xué)界占據(jù)主流。我們也持這一看法。細(xì)審學(xué)界對此問題之爭議,關(guān)鍵因素有二:其一,顏子生卒問題,其二,顏子有無門人問題。而這第一個問題直接關(guān)系到第二問題的答案。

         

        二、顏子生卒年新考

         

        關(guān)于顏子的年齡,《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云:“少孔子三十歲?!倍鴧部尽犊鬃蛹艺Z·弟子解》無載,四庫本、同文本則同于《史記》??磥恚陬佔由甑膯栴}上,《史記》與《孔子家語》二者沒有分歧。而閻若璩(1638-1704,字百詩,號潛邱)《四書釋地又續(xù)》則以為“三十”下脫“七”字,未知何據(jù),不可從。

         

        不過,對于顏子的卒年,則因為記載不清而引起不同的說法?!妒酚洝吩疲骸盎啬甓?,發(fā)盡白,蚤死?!敝劣凇霸缢馈痹诤螝q,則未有詳說。《家語·七十二弟子解》對此有云:“年二十九而發(fā)白,三十一早死。”《史記索隱》亦引《家語》,而作:“年二十九而發(fā)白,三十二而死”。顯然,這兩種說法與《論語》中孔鯉先于顏子去世的記載相矛盾。對此,王肅在《家語注》(四庫本)中解釋道:“此書久遠(yuǎn),年數(shù)錯誤,未可詳校。其年則顏子死時,孔子年六十一歲,然伯魚五十先孔子卒,卒時孔子且七十。此謂顏回先伯魚死。而《論語》云:‘顏回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鯉也死有棺而無槨。’或為設(shè)事之辭。’”《史記索隱》亦引王肅此注,文字稍異,云:“此久遠(yuǎn)之書,年數(shù)錯誤,未可詳也。校其年,則顏回死時,孔子年六十一。然則伯魚年五十先孔子卒時,孔子且七十也。今此為顏回先伯魚死,而《論語》曰顏回死,顏路請子之車,孔子曰‘鯉也死,有棺而無槨’,或為設(shè)事之辭”。并加“按語”云:“顏回死在伯魚之前,故以《論語》為設(shè)詞?!庇^王肅此注之意,《論語》載孔子“鯉也死”一句為“設(shè)事之辭”。漢許慎(約58-147,字叔重)《五經(jīng)異義》亦主此說。我們以為,這一推測恐怕站不住腳。朱子《四書或問》對此早已點出此說之不近人情。朱子所言極是。如果顏子早于伯魚卒,孔子絕不會以兒子之死來作假設(shè),因為這確乎不符合人之常情,孔子絕不至說出這樣的話來。所以,我們當(dāng)以《論語》的記載為可信,伯魚早于顏子去世乃事實陳述,絕非設(shè)事之辭。不過,王肅所說,《家語》所載年齡多有錯誤,則是對的。其實,不止《家語》,《史記》同樣如此。我們發(fā)現(xiàn),將二書對校會發(fā)現(xiàn)二者互有不足,可互相校正。此處,關(guān)于顏子之“三十一”當(dāng)為“四十一”之訛。因為古代記數(shù)中“三十”與“四十”只差一豎筆,極易出現(xiàn)錯訛。

         

        對于顏子之卒年,學(xué)界共有七種說法,其一,魯定公六年說;其二,魯哀公二年說;其三,魯哀公四年說;其四,魯哀公五年說;其五,魯哀公十二年說;其六,魯哀公十三年說;其七,魯哀公十四年說。[?]其中以持第七種說法即“魯哀公十四年說”者居多,如清儒毛西河、李鍇、江永,近人錢賓四,今人李零、顏炳罡、黃懷信、楊朝明等先生,不過毛西河以為《史記》所云“少孔子三十歲”為“四十歲”之誤。而李鍇則認(rèn)為,顏子當(dāng)少孔子三十歲,卒于魯哀公十四年,卒時當(dāng)有四十一歲。李鍇《尚史》卷八十三《孔子弟子傳》云:

         

        《家語》“年二十九而發(fā)白,三十二而死”,《列子》“顏子壽十八”,《后漢書》“顏子十八,天下歸仁”,諸說并誤。顏子卒于伯魚之后。按《譜》:孔子七十而伯魚卒,是顏子之卒當(dāng)在孔子七十一之年。顏子少孔子三十歲,是享年四十有一矣?!妒贰凡粫淠?,而云‘年二十九發(fā)盡白’,亦誤。當(dāng)是三十九也?!盵?]

         

        劉寶楠(1791-1855,字楚楨)《論語正義》從之。郭嵩燾亦云:“孔子十九生伯魚,伯魚年五十卒,則孔子當(dāng)六十九。顏淵之卒尚在伯魚后,其年當(dāng)及四十?!?/p>

         

        關(guān)于顏子之年齡,雖然有三十一歲、三十二歲、四十一歲等不同說法,但我們可以看出“三十二歲”與“三十一歲”實為一說,如此則只有兩說,一為“三十一歲”,一為“四十一歲”。而持“三十一歲”說者,或以為顏子當(dāng)少孔子四十一歲,或以為卒于魯哀公四年。

         

        孔德立先生以為,顏子當(dāng)少孔子三十歲,而卒于魯哀公四年,享年三十一歲。贊同《家語》之說。其理由是,《論語·先進》所載“子畏于匡,顏淵后。子曰:‘吾以汝為死矣?!唬骸釉?,回何敢死?’”孔子與顏子情同父子,不會因為顏淵后至而埋怨他,合理的解釋是,孔子遇匡人之難時,顏子已經(jīng)生了大病,因此掉隊,孔子為之擔(dān)心,才有“吾以汝為死矣”之語。離開匡地不久,又遇在陳絕糧之難,三十一歲卒于周游列國途中。[15]蔣伯潛先生推斷,“顏子卒于旅次,旅次無他長物,故顏路請貨子之車以為之槨也?!盵16](P122)并云,伯魚卒時當(dāng)四十歲,《史記》所云“五十”或為“四十”之誤,故伯魚亦卒于周游途中。而且,據(jù)《論語·雍也》記載,哀公問孔子“弟子孰為好學(xué)”,孔子答曰:“有顏回者好學(xué),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薄断冗M》載季康子問同一問題,孔子答之亦同。孔子返魯在魯哀公十一年。孔德立兄說,我們假設(shè),在哀公和季康子問政之后,上引《論語》的問答緊接著發(fā)生,情理上完全講得通。若顏子還在,孔子不會說“不幸短命死矣”的話。因此顏子在魯哀公十二年之前既已去世。[15]

         

        我們認(rèn)為,這種看法是不對的。子畏于匡當(dāng)在孔子周游列國的第二年,而在陳絕糧,當(dāng)在周游列國的最后幾年,二者絕非相差不久的事件,其間相距恐怕將近十年之久。

         

        不過,支持顏子卒于周游途中的最力的理由,一為蔣伯潛所說,“卒于旅次,旅次無長物”,故顏路請以子之車為之槨,一為魯哀公、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xué)一事,似當(dāng)在孔子歸魯不久,按此二語之語氣,當(dāng)時顏子已經(jīng)去世。那么,哪一種說法更為合理?

         

        首先看顏子之生年。按《史記》、《家語》所載顏子皆少孔子三十歲,而又與《公羊傳》等記載相符,故較為可信。崔適(1852-1924,字觶甫)《史記探源》等以顏子“三十二歲”卒,當(dāng)孔子七十一歲時,故其當(dāng)少孔子四十歲,《史記》等所言“三十”當(dāng)為“四十”之誤[17](P175),理據(jù)不足,不從。因為,第一,如果顏子少孔子四十歲,則當(dāng)孔子開始周游列國時,他不過十三四歲,恐尚不及“束脩”之年齡,未入孔門。而據(jù)《史記》,顏子當(dāng)始終追隨孔子周游。第二,我們知道,顏子之父顏路,少孔子六歲,則從常理推之,顏子之生年與伯魚之生年亦應(yīng)在六、七歲至十馀歲之間,不可能相差過大,故顏子少孔子四十一歲,可信度不高。

         

        其次,關(guān)于顏子之卒年?!墩撜Z·先進》記:“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由此是否可以得出顏子當(dāng)卒于周游旅次呢?似乎未必。

         

        其一,關(guān)于伯魚之卒。以往學(xué)者一般以《史記》伯魚之卒年,結(jié)合《論語》伯魚早于顏子而卒的記載,定顏子之卒年。伯魚之生年,眾無疑問,為少孔子二十歲,則按《史記》之說,伯魚當(dāng)卒于魯哀公十二年,孔子時年七十歲。則顏子卒年,最合理者當(dāng)為魯哀公十四年一說,其時孔子七十一歲矣。蔣伯潛、孔德立等學(xué)者或疑《史記》伯魚之卒年有誤,以為當(dāng)為“四十而卒”,則如釜底抽薪,顏子之卒年亦提前十年矣。然而,此說循環(huán)論證,不足為據(jù)。清儒崔東壁亦認(rèn)為“伯魚年五十”之說與顏子三十二而卒相牴牾,故不可信。[18](P320)[§]我們知道,古時書籍流傳錯綜復(fù)雜,字形相近之字尤其是有些數(shù)字符號很容易在傳習(xí)、抄寫過程中出現(xiàn)訛誤。那時的二十、三十、四十分別寫作“廾”、“卅”、“卌”,比如漢石經(jīng)《論語》中的三十、四十分別作“卅”、“卌”,在馬王堆帛書《繆和》中四十亦寫作“卌”。二十與三十、三十與四十字形如此接近,在傳抄過程中多一豎或少一豎的現(xiàn)象極易出現(xiàn)。不過,在古文字中,“五”與“四”寫法差別甚大,“五十”與“四十”二者相混或相訛的情況不太可能出現(xiàn)。因此,《史記》所載伯魚年齡,決不能輕易否定。而《家語》所載顏子年歲則可能出現(xiàn)訛誤。

         

        因為伯魚未曾隨孔子周游,則其若卒于孔子周游之時,則其喪葬不知何人操辦,這還不打緊。如果“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是孔子解釋伯魚有棺無槨的理由,那么這句話只能在返魯之后。因為如果是在旅次,則根本無此可能。如果這句話是針對顏子死而言,也當(dāng)是返魯之后才能說出的話。如果是在旅次,那么顏路請以子之車為槨,則屬于不合情理之至,而孔子亦不必以此為理由回絕。如果是顏子卒于哀公十四年,則其時孔子已過七十,所謂“懸車致仕”之年,故顏路請以子之車為之槨,而夫子亦云“以吾從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云爾,便合于情理了。

         

        其二,吾人知顏子生活貧困,“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則即使返歸魯國去世,其家恐亦無能力厚葬,故請之于夫子。而顏路請以子之車而為之槨,則是欲厚葬之,據(jù)此則不可能在周游途中。而《先進》又云:“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T人厚葬之?!比绻佔幼溆诼么危伮芬笥泄子袠∫院裨犷仠Y,便不合情理,而門人欲厚葬并付諸實施,更屬匪夷所思。

         

        其三,據(jù)情理推測,孔子周游,顏路與顏淵父子當(dāng)不會同時追隨,即顏路留守魯國的可能性較大。若此則顏路請于孔子,當(dāng)在孔子返魯之后。

         

        其四,在《禮記·檀弓上》有一則資料:“顏淵之喪,饋祥肉,孔子出受之,入,彈琴而后食之?!边@則材料亦見于《孔子家語·曲禮公西赤問》。從這段記載來分析,祥肉是指大祥祭時的祭肉,而大祥是死后兩周年之祭名。如果以顏子卒于哀公四年,則其時孔子師徒正值周游列國途中,則不知如何厚葬顏子,又如何依禮舉行祥祭,饋祥肉?從《檀弓》這則材料看,孔子受祥肉,“出”而“入”之描寫,顏淵之祥祭的時間當(dāng)以孔子已返魯?shù)耐茰y為勝。而如果顏子卒于魯哀公十四年,兩年后孔子方去世,完全有可能受“祥肉”。

         

        那么,魯哀公與季康子俱問弟子孰為好學(xué),孔子皆言“顏回不幸短命死矣”,是否能據(jù)此斷定顏子卒于周游途中呢?恐亦未必。雖然從情理上推測,似乎哀公與康子之問當(dāng)在孔子返魯之初,但實際情況要負(fù)責(zé)得多,完全有可能是在孔子返魯后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故而這一理由薄弱,不能據(jù)此認(rèn)定顏子卒于孔子返魯之前。

         

        其實,我們還可以從曾子之年齡推測顏子之卒年。曾子少孔子四十六歲,魯哀公四年時約十四五歲。而《論語·泰伯》記“曾子曰:‘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于斯矣?!睔v代注家皆以為此處所謂“吾友”當(dāng)指顏子。另外,《大戴禮記·曾子疾病》有曾子“將卒”時對其子所言,提到“吾無夫顏氏之言”,諸多注家已指出,這里的顏氏亦指顏子,可見,曾子嘗與顏子相熟稔并十分友善,則其交往恐有較長時間。而如果顏子卒于哀公四年,則其時曾子即使得入孔門,亦為時未久,與顏子不可能有過深之交往,則所謂“吾友”云云,恐無從說起。所以據(jù)此可知,顏子不可能卒于魯哀公四年。

         

        另外,《史記·孔子世家》記:“魯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孫氏車子鉏商獲獸,以為不祥。仲尼視之,曰:‘麟也?!≈?。曰:‘河不出圖,雒不出書,吾已矣夫!’顏淵死,孔子曰:‘天喪予!’及西狩見麟,曰:‘吾道窮矣!’”將顏子之死與西狩獲麟并提,則顏子卒于此年之可能性較大。另外,據(jù)《家語·在厄》、《史記·孔子世家》、《荀子·宥坐》、《韓詩外傳》卷七、《說苑·雜言》等文獻,皆有孔子師徒“厄于陳蔡”時,孔子與顏子的對話,則其時顏子尚在。而厄于陳蔡,當(dāng)魯哀公六年,則顏子卒于哀公四年之說不可信,明矣。

         

        綜合各家之說,我們以為,顏子當(dāng)少孔子三十歲,卒時為四十一歲,其生卒年當(dāng)西元前521年—481年。

         

        三、顏子應(yīng)有門人

         

        如果顏子果卒于四十一歲時,則其有學(xué)生自屬可能。據(jù)《論語·先進》:

         

        顏淵死,門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遍T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對于此處“門人”是指孔子之門人,抑或是顏子之門人,歷代注家解說不一。南朝梁皇侃《義疏》已有二說,其一即云為顏子之門徒。宋邢昺《注疏》亦主門人指“顏淵之弟子”,黃懷信師亦主此說?!墩撜Z·里仁》亦有“門人”一語,皇侃疏曰:“門人,曾子弟子也?!毙蠒m《注疏》同,而黃懷信師以為此處當(dāng)為夫子之門人。劉寶楠、錢賓四、楊伯峻等先生則以此二處所言“門人”皆指孔子弟子而言。那么,弟子與門人又有何分別呢?

         

        朱竹垞《經(jīng)義考》有《孔子弟子考》和《孔子門人考》,將受業(yè)弟子稱為弟子,而把再傳弟子稱為門人。[19](P5103-5104)漢《孔宙碑》:“漢傳,開門授徒著錄有盈萬人者,其親受業(yè)則曰弟子,以久次相傳授則曰門生,未冠則曰門童,總而稱之亦曰門生?!彼螝W陽修(字永叔,1007-1072)在《集古錄·跋孔宙碑陰》一文中認(rèn)為,“受業(yè)者為弟子,受業(yè)于弟子者為門人”。朱竹垞引此說,并云:“《論語》為孔子而作,所云門人皆受業(yè)于弟子者也。”清儒陳澧(1810-1882,字蘭甫,學(xué)者稱東塾先生)認(rèn)為朱氏對歐陽永叔之說有誤解,他認(rèn)為:門人即弟子,只不過“門人者,統(tǒng)諸弟子而言之也。弟子者,專對師而言之也。”[20](《東塾集》卷二《書朱竹垞孔子門人考后》)[**]不過,呂誠之先生根據(jù)漢代儒學(xué)大師如董仲舒、馬融(字季長,79-166)等授徒之實況,提出:“孔子弟子三千,孟子后車數(shù)十乘、從者數(shù)百人之風(fēng),蓋自東周至秦,未之有改?!盵21](P735)胡蘭江據(jù)此將孔子學(xué)生分為三層:第一層是受業(yè)弟子或者叫作入室弟子,他們“接聞于夫子”,與孔子有面對面的交流;第二層是在籍弟子或者叫編牒弟子,他們由入室弟子代為教授;第三層則是一些借資聲氣之徒,只能是在“大都會”時一瞻孔子風(fēng)采,甚或只是慕名而來,意在借重孔門的名望氣勢而已。[22](P18-20)我們覺得胡氏這一分析是有道理的。其所謂第二層,亦可稱為門人。當(dāng)然,弟子與門人的分別恐怕不易過于拘泥。這些由孔子入室弟子代為教授的學(xué)生,由于與這些孔子弟子接觸較多,受其影響也就較大,自然也可以視之為那些代授者的弟子。

         

        顏子在孔門之中,最受孔子器重和賞識,其道德修為、人格境界乃至思想都達到了相當(dāng)高的層次,他當(dāng)然有代孔子授徒的能力和資格。而胡蘭江以為,從客觀上看,顏子與孔子片刻不離,顏子想自己單獨收錄傳授弟子是不大可能的。從主觀上看,顏子對孔子亦步亦趨,收徒立派顯然與其作風(fēng)不符。并且根據(jù)錢賓四先生“先進極之為具體而微,后進則別立宗派”的說法,否定顏子收徒立派之可能。對此,我們不敢茍同。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顏子有能力亦有資格招收弟子,起碼也可以代師授徒,有其門人。錢賓四先生以先進、后進來區(qū)分是否別立宗派,并不可信。固然晚期后進弟子更有別立宗派之可能,但并不能絕對化。我們后面將論述漆雕氏之儒,漆雕開當(dāng)為孔子早年弟子,亦有別立宗派之舉。退一步說,即使顏子主觀上不以別立宗派為念,待其去世后,尤其是隨后孔子去世后,那些曾經(jīng)由顏子代授的門人便以顏子為宗師,形成一個相當(dāng)獨立的“顏氏之儒”,并非不可能。

         

        盡管上博簡中“言”“顏”字體相同,但在“顏氏之儒”可指顏子的情況下,不必曲為之解,將之假為“言”。另外,“顏氏”習(xí)見于典籍,如“顏氏之子”便見于《易傳·系辭》和《家語·在厄》等,而“言氏”卻不經(jīng)見,而“子游之儒”卻見諸《荀子》,由此旁證,亦可知作“顏氏”指“顏回”當(dāng)為可信。

         

        顏氏之儒有無著述,不見記載。《漢志》無錄,我們也只能“闕疑”了。不過,上博楚竹書剛剛搶救回來之時,較早見諸報端的報道中說,這批竹簡中有《顏淵》一篇,2011年公布的《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第8冊中有《顏淵問于孔子》一篇,或即該篇。另外,《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第5冊中有《君子為禮》一篇,內(nèi)容以顏子與孔子問答為主,與《論語·顏淵》“顏淵問仁”章所記應(yīng)為一事,只是所記有異,殊為珍貴。而《孔子家語》中有《顏回》篇,專記顏子事跡、言語。這些文獻材料,當(dāng)是顏氏之儒所記所傳。不過,可惜的是,今天所見顏氏之儒的材料如此之少,由此“一斑”很難窺見顏子及顏氏之儒思想之“全豹”了。

         

        顏氏之儒的組成,在今天看來也是一個難解之謎。

         

        四、顏子與曾子、思孟之關(guān)系

         

        在孔門之中,顏子最得孔子欣賞,而曾子亦得孔子“一貫之旨”,對于孔子之道的理解都是十分深刻的。而且,顏子“大智若愚”,曾子亦有“參也魯”之性格,二者相近。盡管年齡相差十馀歲,分屬孔門先進與后進,但二人的感情卻十分融洽?!墩撜Z·泰伯》記曾子說:“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于斯矣?!弊⒓叶荚赋觯颂幩^“吾友”即是指顏子。陳寒鳴先生據(jù)此認(rèn)為:“先秦思想家中受顏子思想學(xué)響最大者為曾參?!薄岸鴧⒈救耸且灾v求‘仁’(‘仁以為己任’)與氣節(jié)(‘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以及在道德修養(yǎng)上注重內(nèi)省(‘吾日三省吾身’)與力行(行‘孝’道)而著稱的。這與顏子十分相像??组T諸弟子中,以曾參最為長壽。若以其對顏子敬服之心來推論,則其在顏子死后,代為教育顏氏弟子,使‘顏氏之儒’多轉(zhuǎn)入他的門下,從而‘顏氏之儒’與曾—思—孟之儒相融合,或有可能?!盵5]我們認(rèn)為,陳氏指出曾子與顏子之密切關(guān)系,富有啟發(fā)性。不過,陳先生推斷顏子去世后,顏氏之儒轉(zhuǎn)入曾門,并與思孟之儒相融合,恐怕還缺乏更有力的證據(jù)。

         

        我們知道,曾子以“孝”著稱,而顏子也以孝聞,《家語·弟子行》曾記孔子引《詩》“永言孝思,孝思惟則”來評價顏子。二人又確乎皆重視內(nèi)省,富于反省精神,氣質(zhì)有相同相通之處。說顏子對曾子影響較大,完全可能。我們還可以推論,顏子對于曾子、子思、孟子一系有重大的影響,因此他們之間存在著思想上的密切關(guān)聯(lián)。除此之外,是否還可以從其他方面得到進一步論證呢?我們認(rèn)為,除了直接的證據(jù)之外,我們還可以從《易傳》的分析入手,對顏子與曾子以及子思等的關(guān)系進行討論。

         

        顏炳罡先生曾對《易傳》屬于思孟一系的說法表示了質(zhì)疑。顏先生將《中庸》《孟子》與《易傳》進行了比較,認(rèn)為二者屬于兩種不同的形上學(xué)路向。前者是“內(nèi)在的道德形上學(xué)”,后者則是“結(jié)構(gòu)的道德形上學(xué)”,并進而分析了顏氏之儒特征,指出顏氏之儒與《系辭》、《大象》、《彖傳》、《文言》有著內(nèi)在的聯(lián)系,得出了《系辭》、《彖》、《象》、《文言》、《序卦》有可能是顏氏之儒的作品的推論。[6]

         

        我們認(rèn)為,顏炳罡等先生對《中庸》、《孟子》與《易傳》的深層形上學(xué)路向進行的分析,有其道理,但是卻未必合理。牟宗三先生基于其儒學(xué)發(fā)展的“三系論”,在道德形上學(xué)的建構(gòu)方面,他將《大學(xué)》單獨劃為一組,而將《論語》與《孟子》劃為一組,《中庸》與《易傳》劃為一組,認(rèn)為《中庸》與《易傳》相近,而與《孟子》則不同;而楊澤波先生則不同意牟氏的看法,將《論語》單劃為一組,《大學(xué)》則為一組,《中庸》、《易傳》、《孟子》為一組,認(rèn)為后面的一組都是從天道入手,將道德的終極根據(jù)歸結(jié)于天,建立了道德的形上學(xué)。[23]可見,對于《中庸》《孟子》與《易傳》等的形上學(xué)路向的異同,學(xué)者之間容有不同看法。我們知道,《易傳》是秉承孔子思想而來,反映的主要是孔子的思想,在孔子那里,所謂內(nèi)在道德形上學(xué)與結(jié)構(gòu)的道德形上學(xué),是混而不分的,不管是顏子還是思孟,都有內(nèi)在道德形上學(xué)的傾向,也有結(jié)構(gòu)道德形上學(xué)的苗頭?;蛘哒f在顏子和曾子、子思那里,兩種道德形上學(xué)的分歧還不明顯,這兩種路向只有在其后學(xué)處才得到加強和凸顯。我們并不能據(jù)此將之完全劃分為兩個陣營。

         

        我們無法否認(rèn)《易傳》與曾子后學(xué)尤其是“思孟學(xué)派”的關(guān)聯(lián),我們也可以從中找到顏子與《易》的密切關(guān)系,那么,我們是否可以由此得到進一步的推論,在易學(xué)的領(lǐng)域,顏子對曾子及思孟有較大的影響呢?換句話說,顏子與曾子、子思、孟子一系的關(guān)系十分密切呢?我們在《孟子》書中發(fā)現(xiàn),孔子弟子后學(xué)中,曾子與子思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最多,其次就是顏子。而且,孟子還評價顏子是“具體而微”[24](《公孫丑上》)的圣人,得孔子真?zhèn)髦?。又稱“禹、稷、顏回同道”[24](《離婁下》)這是不是可以作為一點佐證呢?

         

        五、顏子與莊子之關(guān)系

         

        顏子作為孔門第一賢人,不僅為儒家后學(xué)的曾子、思孟以至宋明新儒家所推崇,而且被道家學(xué)派的莊子所敬重。據(jù)考察,關(guān)于顏子的資料,《莊子》一書較之《論語》等儒門典籍還要多。這便引起了學(xué)者對顏子與莊子、儒家與道家關(guān)系的重新考察。于是,一種新的觀點產(chǎn)生了:莊子乃顏氏之儒的傳承人。持此說者有章太炎、鐘泰(號鐘山,1888-1979)、郭沫若、錢賓四、童書業(yè)(字丕繩,號庸安,1908-1968)、唐君毅、李澤厚、顏炳罡、楊朝明師等多位學(xué)界前修時彥。[??]

         

        因為儒家、道家等類似的學(xué)派分類及名稱皆出于漢代,先秦時期諸子之間雖然也有學(xué)派意識,但卻并非呈水火之勢,除墨家作為一個有組織性的學(xué)術(shù)思想集團較為明顯,儒家也因有“宗師仲尼”的特征而較易辨別之外,至于道家、法家則較為模糊。莊子,自從司馬遷《史記·老莊申韓列傳》將莊子歸于老子一系,班固進一步肯定了這一“道家”系譜之后,莊子便成了先秦道家的主要代表人物,也以道家的身份影響著兩千多年的中國文化史。

         

        不過,如果從學(xué)術(shù)史的角度來看,莊子確乎與儒家存在著非常密切的關(guān)系。早在魏晉玄學(xué)盛行時期,《莊子注》的作者郭象(字子玄,約252-312),便有意識地對《莊子》思想與圣人孔子的關(guān)系進行了揭示,雖較為隱晦,但這是將莊子與儒家聯(lián)系起來的較早源頭。到了唐宋時期,就有學(xué)者明確提出了莊子與儒家的親緣關(guān)系。如韓退之云:“蓋子夏之學(xué),其后有田子方,子方之后,流而為莊周”[25](《送王秀才序》),以孔子—子夏—田子方—莊子為線索將莊子與儒家進行了思想傳承系譜的建構(gòu)。此后,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1037-1101)則提出:“余以為莊子蓋助孔子者……故莊子之言,皆實予而文不予,陽擠而陰助之,其正言蓋無幾。至于詆訾孔子,未嘗不微見其意。其論天下道術(shù),自墨翟、禽滑厘、彭蒙、慎到、田駢、關(guān)尹、老聃之徒,以至于其身,皆以為一家,而孔子不與,其尊之也至矣?!盵26](《莊子祠堂記》)退之之說,證據(jù)過于薄弱,不足憑信,而東坡之論,則頗有見地,可惜未曾展開論述。這二說對后世也有一定的影響。據(jù)楊儒賓先生考察,在明末清初有一股將莊子迎向儒家陣營的思潮,他稱之為“莊子儒門說”。如明末清初的高僧覺浪道盛(1592-1659)、方以智(1611-1671,字密之,號曼公)、王夫之(1619-1692,字而農(nóng),號姜齋,世稱船山先生)等是其中的代表。據(jù)楊氏分析,魏晉玄學(xué)、宋明理學(xué)時期,莊子都不是儒家的排斥對象,這是“莊子儒門說”的思想背景、文化土壤。[27][??]

         

        在近代的學(xué)者中,章太炎先生首先提出了莊子與顏氏之儒的關(guān)系。他說:

         

        儒家之學(xué),在《韓非子·顯學(xué)篇》說是“儒分為八”,有所謂顏氏之儒。顏回是孔子極得意門生,曾承孔子許多贊美,當(dāng)然有特別造就。但孟子和荀子是儒家,記載顏子的話很少,并且很淺薄。《莊子》載孔子和顏回的談?wù)搮s很多??梢婎伿系膶W(xué)問,儒家沒曾傳,反傳于道家了?!肚f子》有極贊孔子處,也有極誹謗孔子處;對于顏回,只有贊無議,可見莊子對于顏回是極佩服的。莊子所以連孔子也駁斥,也因戰(zhàn)國時學(xué)者托于孔子的很多,不如把孔子也駁斥,免得他們借孔子作護符。照這樣看來,道家傳于孔子為儒家;孔子傳顏回,再傳至莊子,又入道家了。至韓退之以莊子為子夏門人,因此說莊子也是儒家。這是“率爾之論,未嘗訂入實錄”。他因為莊子曾稱田子方,遂謂子方是莊子的先生。那么,《讓王篇》也曾舉曾原、則陽、無鬼、庚桑諸子,也都列名在篇目,都可算做莊子的先生嗎?[28](P36)

         

        在另一處,太炎先生又說:“《莊子》書中,自老子而外,最推重顏子,于孔子尚有微辭,于顏子則從無貶語?!盵29](P209)他以為,書中所存在的非儒之語,可能出于莊子后學(xué)所為。甚至可能與禪宗的呵佛罵祖相類。太炎先生這一推論,雖然證據(jù)亦不充分,而且其說多有可商之處,但是,他將莊子與顏氏之儒的關(guān)系揭示出來,很能予人以啟示。

         

        郭沫若先生在《儒家八派的批判》中承章說而做進一步發(fā)揮。郭氏指出:

         

        他(指顏子)很明顯地富有避世的傾向,因為《莊子》書中關(guān)于他的資料也就特別多,全書計凡十見,《人間世》、《天運》、《至樂》、《達生》、《田子方》、《知北游》諸篇各一,《大宗師》、《讓王》二篇各二。這些資料在正統(tǒng)派的儒家眼里都被看成為“寓言”去了。其實莊子著書的條例是:“寓言十九,重言十七”?!爸匮浴笔恰瓣劝浴保及俜种呤?。因之,不見于正統(tǒng)儒書的記載,我們是不好全部認(rèn)為假托的。特別值得重視的是論“心齋”與“坐忘”的兩節(jié)文章,……這兩節(jié)都是在《內(nèi)篇》里面的文字。要說是假托,莊子為什么要把這些比較精粹的見解托之于孔、顏而不托之道家系統(tǒng)的人,或率性假擬一些人名呢?因而我想,這些應(yīng)該都是“顏氏之儒”的傳習(xí)錄而在莊子是作為“重言”把它們采用了的??住㈩伄?dāng)時不一定便真正說過這樣的話,但有過這樣的傾向,而被顏氏之儒把它夸大了,這不能說是不可能。凡是形成了一個宗派的學(xué)說,對于本派的祖師總是要加以夸大化的,古今中外都是如此。”[4](P144-145)

         

        這一見解,在《莊子的批判》中說得就更明白了。他說:

         

        我懷疑他(指莊子)本是“顏氏之儒”。……莊子是從顏氏之儒出來的,但他就和墨子“學(xué)儒者之業(yè),受孔子之術(shù)”而卒于“背周道而用夏政”一樣,自己也成立了一個宗派。……莊周并不曾自命為“道家”,《說劍篇》雖然是假托,但他的后學(xué)說他“儒服而見(趙)王”,可見他們的一派依然是自命為儒者。《田子方篇》里面又有一段寓言,說莊公見魯哀公,哀公說“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這是說莊周也是儒士,然而方法不同。儒之中本來也有多少派別,在孔子當(dāng)時已有“君子儒”與“小人儒”;在荀子口中則有所非難的“賤儒”或“俗儒”。莊門雖自命為儒士而要毀儒,那是絲毫也不足怪的。[4](《莊子的批判》)

         

        他對于《莊子》書中很多地方菲薄儒家的現(xiàn)象,其解釋同太炎先生一樣,認(rèn)為那是后學(xué)者的呵佛罵祖的游戲文字,而其中認(rèn)真贊儒或孔子的地方,則是非常嚴(yán)肅的。

         

        童丕繩先生則說:“莊子可能本是儒家顏淵的后學(xué),后來才學(xué)習(xí)楊朱、老子的學(xué)說,自成為一家之的?!盵30](P157)李澤厚先生也認(rèn)同郭氏觀點,即莊周學(xué)派乃由顏氏發(fā)展而來。[31](《孔子再評價》)錢賓四先生則認(rèn)為,“莊子思想,實仍沿續(xù)孔門儒家,縱多改變,然有不掩其為大體承續(xù)之痕跡者。……若謂莊子思想,誠有所襲于孔門,則殆與顏氏一宗為尤近”[32](P148),“要之莊子關(guān)于人生哲學(xué)之理想,必有與孔子顏淵一脈相通之處?!盵32](P152)唐君毅先生也指出,莊子對孔子之人格德行之境界,多有推崇。他認(rèn)為,“莊子之學(xué)與顏回之學(xué),明有相契應(yīng)之處。”[33](P289)但他也指出莊子與孔子之學(xué)的不同,而分屬儒家與道家。彭昊先生對莊子出于儒門及與顏子之關(guān)系進行補證。[34]從郭、唐、童、彭諸位先生的考證來看,莊子與顏子之間在人格、氣質(zhì)、思想特色方面確實存在著不可忽視的相似性,這是確立莊子與顏子關(guān)系的十分重要的一條證據(jù)。但是,這只能證明莊子與顏氏之儒存在關(guān)系的可能性,或較大可能性,但卻有待直接證據(jù)的出現(xiàn)。

         

        鐘鐘山先生在《莊子發(fā)微·序》中較之郭說更進一步,直接確立了莊子的“儒家”地位,并指出其與孔子、顏子之關(guān)系。鐘氏云:

         

        然則莊子之為儒而非道,斷斷然矣?!f子之學(xué),蓋實淵源自孔子,而尤于孔子之門顏子之學(xué)為獨契,故其書中顏子之言既屢見不一,而若“心齋”,若“坐忘”,若“亦步亦趨”,“奔軼絕塵,瞠若乎后”云云,皆深微精粹不見于他書。非莊子嘗有所聞,即何從而識之?更何得言之親切如此?故竊謂莊子為孔門顏子一派之傳,與孟子之傳自曾子一派者,雖同時不相聞,而學(xué)則足以并時?!盵35](《序》)

         

        鐘泰先生對于莊子與孔顏思想相通性的見解,確乎富有啟發(fā)性,但其論斷莊子之為儒,則稍嫌推論過當(dāng)。

         

        楊儒賓先生在前人基礎(chǔ)上,就莊子與孔子儒家的關(guān)系做了深入的探究。不過,他并沒有論證莊子與顏子之關(guān)系,而強調(diào)了莊子與孔子的密切關(guān)聯(lián)及莊子的“儒者身份”。他分析了《莊子》“內(nèi)篇”中的孔子形象后認(rèn)為,“內(nèi)篇”七篇里,孔子及儒家圣賢形象較之老聃等顯然要突出和重要得多,而且雖然孔子的話恐怕或者說絕不會出自真的孔子之口,而是代莊子立言,但顯然二者是站在同一陣線的。楊先生不同意莊子是在借重孔子的“重言”,而是出于莊子對孔子之思想的呼應(yīng)。而其中之所以會出現(xiàn)譏諷儒家的話,則是因為莊子對孔子和儒家做出了區(qū)分,他認(rèn)為戰(zhàn)國時期的很多儒家并不是真正的孔子之傳,反而是偏離了圣人之道。楊氏這一分析是很有見地的。他也舉出了《天下篇》的例子,認(rèn)為莊子是將六經(jīng)作為古之道術(shù)的嫡傳思想之身分,而最高人格的圣人也與他所描述的孔子相通,而與老子卻存在差距。楊先生還分析了莊子與孔子在地域上的密切聯(lián)系,二人皆與宋國密不可分。而孔子身上有諸多殷商文化的影子,而且從神話的角度去看,東夷文化的“鳥”圖騰等都成為貫穿孔子與莊子的“孔道”,這也可以理解莊子會對孔子保有強烈的同情與同感。另外,明代以來《莊子》有“《易》風(fēng)《庸》魂”之說,楊先生對此耶進行了分析。通過詳細(xì)的考證、分析,他認(rèn)為莊子屬于儒家是可以成立的。[27](P112-144)應(yīng)該說,楊先生對莊子儒門說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深富啟發(fā)性,有助于我們對早期思想史的重新認(rèn)識,也足以改變我們對先秦學(xué)派及學(xué)術(shù)史的傳統(tǒng)成見,并可能會對今后儒學(xué)詮釋理路的轉(zhuǎn)變提供新的視角和可能。只是,因為沒有足夠的史料予以支撐,而且忽視了莊子與孔子、儒學(xué)在根本處的歧異,這一觀點也仍待重新檢視。

         

        當(dāng)然,也有學(xué)者對莊子出于儒家的觀點表示了不同意見。如崔大華先生在分析了莊子與顏子的關(guān)系之后,指出:“無論是從師承關(guān)系或理論淵源上說,把莊子思想,歸于子夏之門或顏氏之門,都是困難的。”[36](P350)這一看法也自有其理由,我們在探究顏子與莊子關(guān)系時,對于這種反面的意見尚不能視而不見,更不能不予理睬。

         

        通過上述學(xué)者的分析可以看出,否定莊子與孔子、顏子或儒家的密切關(guān)系,看來是不應(yīng)該的。那么,是否可以據(jù)此而得出“莊子為儒”的看法呢?這個看法在現(xiàn)在看來還有些冒險?,F(xiàn)在沒有資料證明莊子與顏氏之儒存在師承關(guān)系,盡管存在著這一可能。我們所能同意的是,莊子可能受到孔子或顏子的很大影響,他對孔子與顏子的尊崇也是可信的,但畢竟莊子思想與正統(tǒng)的儒家思想甚至與孔子存在著極大的差異,即使他曾經(jīng)學(xué)于顏氏之儒或別的儒家,但其思想已非儒家所能涵括、范圍,將之別立一家,是合適的。在這個意義上說,郭沫若先生的看法,倒不失為一種較為穩(wěn)妥的意見。

         

        參考文獻:

         

        [1][清]皮錫瑞著,周予同注.經(jīng)學(xué)歷史[M].北京:中華書局.2004.

         

        [2]梁啟超.飲冰室合集[Z].第10冊.專集之79.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

         

        [3]任繼愈主編.中國哲學(xué)發(fā)展史·先秦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4]郭沫若.十批判書[M].郭沫若全集?歷史編[Z].第2冊.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5]陳寒鳴.顏回與顏氏之儒探析[J].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研究生院學(xué)報.1991(3).

         

        [6]顏炳罡、陳代波.從顏氏之儒的思想特質(zhì)看其與易學(xué)的關(guān)系[J].周易研究.2004(3).

         

        [7]張覺.韓非子校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8]梁啟超.孔子[A].干春松編校.儒家哲學(xué)[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9]吳龍輝.原始儒家考述[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6.

         

        [10]劉郝霞.顏回二考[J].作家雜志.2008(12).

         

        [11]李零.重見七十子[J].讀書.2002(4).

         

        [12]徐剛.孔子之道與《論語》其書[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9.

         

        [13]梁靜.簡帛文獻與早期儒家研究[A].陳偉主編.簡帛[C].第5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14]龐樸主編.中國儒學(xué)[M].第1卷.上海:東方出版中心.1997.

         

        [15]孔德立.《孔叢子》與子思生年問題[J].齊魯學(xué)刊.2004(2).

         

        [16]蔣伯潛.諸子通考[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

         

        [17][清]崔適.史記探源[M].北京:中華書局.1986.

         

        [18][清]崔述.崔東壁遺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19]林慶彰等主編.經(jīng)義考新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20][清]陳澧.陳澧集[M].第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1]呂思勉.呂思勉讀史札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22]胡蘭江.七十子考[D].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博士學(xué)位論文.2002.

         

        [23]楊澤波.孔孟建構(gòu)道德形上學(xué)的差異及引申的兩個問題[J].中國哲學(xué)史.2007(4).

         

        [24]楊伯峻.孟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5.

         

        [25][唐]韓愈著,余冠英、周振甫、啟功、傅璇宗主編.唐宋八大家全集·韓愈集[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7.

         

        [26][宋]蘇軾著,余冠英、周振甫、啟功、傅璇宗主編.唐宋八大家全集·蘇軾集[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7.

         

        [27]楊儒賓.儒門內(nèi)的莊子[A].劉笑敢主編.中國哲學(xué)與文化[C].第4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8.

         

        [28]章太炎.國學(xué)概論[M].北京:中華書局.2003.

         

        [29]章太炎著,吳永坤講評.國學(xué)講演錄[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

         

        [30]童書業(yè).先秦七子思想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06.

         

        [31]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論[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8.

         

        [32]錢穆.莊老通辨[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2.

         

        [33]唐君毅.孔子在中國歷史文化的地位之形成[A].中華人文與當(dāng)今世界補編[C].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5.

         

        [34]彭昊.論“莊出于儒”[J].湖南大學(xué)學(xué)報.2006(3).

         

        [35]鐘泰.莊子發(fā)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6]崔大華.莊學(xué)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

         

        [*]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孔門后學(xué)與儒學(xué)的早期詮釋研究”[12CZX029]的階段性成果。

         

        [?]參見宮云維:《顏子生平年代諸說述評》,駱承烈編:《顏子研究》,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994年,第40-46頁。宮氏對此七說皆表質(zhì)疑。

         

        [?]張劍光先生同意“二十九”為“三十九”之誤的說法,因此他認(rèn)為《史記》的斷句當(dāng)是:“年三十九發(fā)盡白蚤死”,則顏子享年三十九歲,當(dāng)卒于魯哀公十二年。見張氏:《顏回卒年小考》,《文獻》1988年第2期。

         

        [§]崔述信顏子三十二歲而卒,而不信《史記》之伯魚五十卒之記載,失之偏頗。不可從。

         

        [**]金鶚(1771—1819)對陳氏之說表示反對。他說:“此說非也。古人著書自有體例,《論語》一書,凡孔子弟子皆稱門人,其非孔子之弟子則異其辭,如‘子夏之門問交于子張’,‘曾子有疾,召門弟子’不直稱門人,所以別于孔子弟子也。夫子語曾子以一貫,此時曾子在夫子門,不得率其門人同侍,則問于曾子者,必夫子門人也?!背虡涞峦饨鹫f。見程樹德《論語集釋》,第263-264頁。我們以為,《里仁》篇孔子云“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本身已屬孔門后進,曾子向“門人”解釋,則此“門人”當(dāng)不及曾子,其或為孔子之更小之弟子,或為曾子之弟子??梢院m江女士所分三種類型之第二種當(dāng)之。

         

        [??]楊朝明師在《莊子故里考辨序》(載潘建榮主編:《莊子故里考辨》,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08年)中對鐘泰先生“莊子出于顏氏之儒”的觀點表示肯定,進而認(rèn)為莊子故里當(dāng)與魯國較近,受孔子儒學(xué)的影響較大。顏炳罡教授在《孔子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地位》(載賈磊磊、孔祥林主編:《第二屆世界儒學(xué)大會學(xué)術(shù)論文集》,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0年,第441頁)文也肯定了章太炎先生以來關(guān)于莊子與顏子關(guān)系的看法,以論證孔子下開九流,為諸子之源的觀點。這些看法也都值得重視。

         

        [??]關(guān)于覺浪道盛、方以智、王夫之等之觀點,可參考方勇:《莊學(xué)史略》(成都:巴蜀書社,2008年)一書。此以上諸人之外,還有明代朱得之、焦竑、吳世尚、宣穎、陸樹芝等,可見這一思潮之綿延久遠(yuǎn)、廣為流布。

         

        責(zé)任編輯:姚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