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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改蘭殺子自殺背后的殘酷生活真相

作者：賀希榮

來源：作者授權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八月十四日己亥

           耶穌2016年9月14日

同意秋風先生所見：沒有社會，共同體匱乏，人處于離散狀態(tài)而不得其所。

昨天下午我對楊改蘭殺子并自殺之事作一個簡短評論，認為在大環(huán)境上源于社會的冷漠、殘酷、愚昧之后，我有些進一步的思考，認為小環(huán)境下愛與關懷的缺失，是事件的真正根源。如果就絕對意義的貧困而言，楊改蘭和她的孩子還不至于餓死；而相對意義的貧困，尤其是精神生活的空白以及關愛的匱乏，或許才是殺死楊及孩子的真兇。

我在農(nóng)村生活過20年，不夸張地說，曾經(jīng)農(nóng)民自殺，尤其是青年婦女自殺，不是稀罕事。上個世紀的90年代，當時農(nóng)村還積壓著大量人口，種田也不如今天這樣無利可圖。每到湖南的伏旱季節(jié)，農(nóng)民因為爭水源，時?？赡芸诮?、打架、甚而喝農(nóng)藥自殺。青年婦女的自殺則往往與家庭生活有關。我隔壁的鄰居，90年代中期因為與丈夫的一次小口角而喝農(nóng)藥死了，在此之前，她因為大兒子是殘疾，二兒子意外淹死而備受打擊，所以接通已被結扎的輸卵管而又生了一個女兒；差不多時間，我生產(chǎn)隊的另一個青年婦女因為出軌，被丈夫發(fā)現(xiàn)后責打，也喝農(nóng)藥死了。這倆人都是從她們結婚起我就認識的鄉(xiāng)鄰，后者死前三天還和我一起幫人收過稻子。

她們倆與楊改蘭的區(qū)別，只不過在于沒有殺孩子而已。所以或許說，30歲上下的青年農(nóng)村婦女，結婚之后生了一個或幾個孩子，曾經(jīng)對于愛情的玫瑰色夢想已不復存在，而生活的瑣碎、煩亂、艱辛、沉重日復一日，恐怕容易發(fā)生心理上的問題。如果這時候有意外情況發(fā)生，比如上面兩例中的孩子出事或情感糾葛，有可能超過了婦女本身的調(diào)適能力，就可能發(fā)生突然的自殺事件。很早以前我就意識到，曾經(jīng)農(nóng)村的那種貧困、艱辛，養(yǎng)育眾多子女的操勞、瑣碎，剝?nèi)チ宋覀兊母篙吷砩系臏厝幔顾麄冇袝r候顯得粗暴、愛發(fā)脾氣、嚴肅，甚而打罵孩子。

如今的城市居民以及絕大部分農(nóng)村居民，幾乎無法想象每天睜眼到閉眼有干不完的無盡的體力活和家務活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態(tài)。在這種生態(tài)下，對于人的溫柔情感會經(jīng)受怎樣的磨礪，而人的夢想從何而來賦予他或她以堅韌，外界的人只能想象，而身處其境的大多數(shù)人會變得麻木。

楊改蘭的家。（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

我母親年輕（約35—45歲）時，有時候極度勞累和煩亂之下，就會說“自從我14歲嫁到這個地方，就沒有過一天好日子?！比缃竦谋砬榘吧鸁o可戀”，只是城市小白領的無病呻吟，而真正不能對應那時農(nóng)民的心情。沒有人是鐵打的，也沒有人是泥巴做的。而放到楊改蘭身上，她奶奶70歲，曾經(jīng)入贅的男人早就走了，是個寡婦；她父親50歲，當楊改蘭10歲的時候她母親就走了，看報道，也是個老實巴交的鰥夫；楊改蘭自己也是招的上門女婿，她去世時才28歲，就生了四個孩子。一個8歲的女兒，一對5歲的男女雙胞胎，一個3歲的女兒。等于說從20歲以來的八年，她一直在生孩子、帶孩子、養(yǎng)孩子。她的入贅丈夫李克英，看報道說，似乎也是個無甚能力甚至難于自保的老實人，當然，如果他很有能力或許就不會入贅了。為了家庭，他外出打工?？礂罴夷欠孔樱莻€家具情況，恐怕也就相當于上個世紀80年代末我家鄉(xiāng)的水平，基本上比湖南農(nóng)村都落后了三十年。在這種情況下，楊改蘭要侍奉老奶奶、照顧并不年輕的父親，種十幾畝地，拉扯四個孩子。天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生活！這里面的艱苦酸辛有誰知道，每天是否有片刻的休憩？

而從調(diào)查來看，楊改蘭家住在偏僻的山村一角，家里祖孫兩代入贅，那么貧弱，有誰會去幫她，有誰會常去她家走動，和她說說話，給她的孩子帶個果子帶粒糖果作禮物？可以想見，幾乎沒有或者極少。看報道說，楊家的低保2013年被取消了，而她的孩子連衣服都沒得穿。這樣活著，到底有多少歡欣和愉悅？我真的難以想象。

記得小時候，我父親是個煤礦工人，一個月只有請假或調(diào)班才能回家，母親一個人承擔全部家務，供養(yǎng)我爺爺和奶奶，撫養(yǎng)我三兄弟。祖父和父親都是單傳，從小我們兄弟沒少受委屈。而我院子里一個阿姨，因為她沒有生育孩子，幾乎每一個晚上，尤其是冬天，都來我家串門，在冬天的火桶里和我母親聊天，一起納鞋底。就這么普通的一件事，都給我的童年帶來過極大的溫暖和安慰，或許對我母親而言更加是。楊改蘭身邊，有這樣的鄰居嗎？有這樣的鄉(xiāng)親嗎？當?shù)氐逆?zhèn)政府工作人員和村干部，有定期和經(jīng)常去關心她嗎？甘肅的志愿者和慈善機構，有上門去送一塊糖、一朵花、一個玩具、一支筆、一個本子給她的孩子嗎？恐怕沒有，至少是不多。這樣想想，楊改蘭和她的孩子，可能真的生活在陽光之外的黑暗里，生活在幾乎無人問津的缺乏愛和溫暖的山溝里。這樣的女人和母親，殺死她的孩子和她自己，與其說出于貧困，不如說出于絕望，甚至絕望都不足以形容，而是出于慘酷的荒涼。

所以，如果傳統(tǒng)的儒家宗族還在，如果傳統(tǒng)的鄉(xiāng)鄰守望還在，如果我們每一個人真能多一份仁愛和溫暖，如果大環(huán)境不要那么為了金錢和權勢而冷漠、殘酷、愚昧，或許，我們的社會終有一天，會少一些自殺的楊改蘭、李改蘭、王改蘭以及她們可愛可憐的被殺孩子。

楊改蘭讓我們這時代的每一個人看到自己的猥瑣和無力。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附錄

【秋風】反思楊改蘭慘劇，以文化建設生活共同體http://www.lfshouyuan.com/article/id/9082/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