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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朝暉作者簡介:方朝暉,男,西元一九六五年生,安徽樅陽人,復旦大學哲學博士。現(xiàn)任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主要著作有:《“中學”與“西學”——重新解讀現(xiàn)代中國學術史》(2002)《春秋左傳人物譜》(上下冊,2001)《儒家修身九講》(2008/2011)《學統(tǒng)的迷統(tǒng)與再造》(2010)《文明的毀滅與新生》(2011)《“三綱”與秩序重建》(2014)《為“三綱”正名》(2014)等。 |
堅守學術尊嚴是我們神圣的職責——為慶賀復旦哲學系建系六十周年而寫
作者:方朝暉
來源:《 中華讀書報 》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九月十二日丁卯
耶穌2016年10月12日
現(xiàn)在想來,當時的我,哪里知道這些可愛的老師們對我的影響究竟有多大?很多事情,很多潛移默化的影響,只是在過了數(shù)十年之后,只是受偶然事件觸發(fā)而回憶往昔時,才發(fā)現(xiàn)了它們的存在和價值。
今年是母校哲學系建系六十周年。在中國傳統(tǒng)歷法中,六十年是一甲子。對于復旦哲學系來說,我相信這一甲子有著無比深刻的意義。我雖然沒資格和能力全面總結這一甲子對母校哲學系的意義,但覺得30年前入復旦學習、在哲學系攻讀整整六年的經(jīng)歷,對于我個人來說是意義非凡?;叵肫饋恚沂窃?986年即復旦哲學系建系30周年那年入校,當時所經(jīng)歷的一切歷歷在目,讓人感懷。
想當初我以一個典型的工科生考入復旦哲學系讀研,哲學系的學術氛圍,徹底改變了我的一生。對我來說,到復旦來印象最深的事情莫過于讓我認識到,原來哲學也是一門神圣的學問,有自身嚴肅的邏輯、神圣的理想和崇高的境界。這是因為在此之前多年里,由于我是一個工科生,所學的唯一的文科課程是政治理論課;而在我所學的政治理論課中,老師所反復向我灌輸?shù)臒o非是一系列毋庸置疑的原理和原則,很多時候是“不講理的”;像我這樣一個非常具有反叛精神的年輕人,雖曾對于某些政治課老師的教條式灌輸很反感,但畢竟沒有系統(tǒng)接受哲學訓練,對于哲學這門學問的精神實質(zhì)還是一無所知。
復旦哲學系六年求學光陰給我最大的收獲,是使我認識到,哲學是一門有著獨特精神追求的學問。今天我更認識到,哲學的真正基礎在于人性,在于每一個生命都可能具有的對于好奇心的滿足、對于思想自由的追求和對于人性尊嚴的捍衛(wèi)。我們從事哲學,當然很清楚這一事業(yè)對于社會、國家和人民的功用,但首要的是哲學工作者自身必須有一種職業(yè)的神圣感,否則什么家國天下、什么高頭講章,都會流于空談。
試問哲學工作者對于自身職業(yè)的神圣感來源于何方?就來源于哲學這門學問自身獨特的邏輯。任何一個人,只要認真地遵循它的邏輯,就能體驗到思想的樂趣、精神的自由和人性的尊嚴。如果我們認為為了某種外在的需要,包括國家的、社會的等方面的需要,可以不尊重這一邏輯,把它當成滿足后者的工具,自然就不可能體驗哲學的精神價值,于是哲學也就死亡了。一個多世紀以來,在追求現(xiàn)代化等強烈的功利需求支配下,中國人往往傾向于將學術當成滿足現(xiàn)實需要的工具,毀壞學術的規(guī)則、踐踏學術的尊嚴,這對國家、民族來說決不是什么好事,而是巨大的災難。因為這只能使學術嚴重衰退,不僅不可能取得偉大成就,也不可能走出國門、造福人類。
在所有的老師中,第一個把我領進哲學之門、對我在哲學方面的思想影響最深的人是我的碩士導師李繼宗先生。我的碩士專業(yè)本是自然辯證法(后改為科技哲學),但我偏偏對西方哲學更感興趣,而對自然辯證法和科技哲學興趣不大。對于我這種偏離正軌的興趣,李老師不僅從未打壓或勸阻,反而積極支持和引導。正是在李老師的指導下,我開始比較系統(tǒng)地閱讀西方哲學經(jīng)典;通過兩三年的閱讀,我對于西方哲學有了親切的感受和理解,從此邁入哲學之門。沒有李老師深邃犀利的思想,謙和包容的心胸,耐心細致的引導,就沒有我后來在西方哲學領域的進一步發(fā)展。當我讀博士時,我的主要負責導師劉放桐老師和后來指導我的黃頌杰老師,都把我當自己的孩子一樣關愛,為我取得的任何一點成績而無比喜悅。我真的不知道如何來報答他們海一樣深的情與愛。
記得我曾在懷念俞吾金先生的文章中這樣寫道:
一所好的大學,她的學術氛圍不僅體現(xiàn)在課堂上,而且體現(xiàn)在這所大學的每一個角落。在走廊里,在電梯上,在食堂中,在每一個人與人相遇的瞬間,人與人之間都傳遞著思想,碰撞著火花,展現(xiàn)著這所大學的精神與活力?!驗槲沂菑难芯可鷷r期才進入復旦,在此后從碩士到博士的六年間,我?guī)缀鯊奈绰犨^一堂真正的專業(yè)課……但是復旦哲學系讓我進入了到一個全新的世界,徹底改變了我的一生,而俞老師之所以成為其間對我影響最大的人之一,不是通過課堂,正是通過一次次幾乎是偶然的接觸。(《中華讀書報》2014年11月19日第7版)
這篇文章雖然主要是寫已故的俞吾金老師,但是也描述了我印象中復旦哲學系學術氛圍的典型特征。我想正是在這些人與人之間的接觸和碰撞中,我們能體會人們對于思想自由、精神思辨乃至學術尊嚴的追求。
現(xiàn)在想來,我覺得一所大學、一個院系內(nèi)部的風氣可能就取決于幾個人,是這幾個人極大地決定了這個單位能不能培養(yǎng)出人才、培養(yǎng)出什么樣的人才。在當時的復旦哲學系,中青年教師隊伍對于年輕學子們影響尤大(現(xiàn)在情況應該不同了)。在我的印象中,謝遐齡、俞吾金、吳曉明等當時的青年教師思想活躍,對學生們的影響較大。謝遐齡是康德專家,但是對于儒家所代表的中國文化傳統(tǒng)同樣有極深的理解。他時?!澳们蛔髡{(diào)”地跟我們渲染的對于康德、對于《論語》和《周易》等的看法,以及尤其是對于中西方文化本質(zhì)不同的理解,一直到現(xiàn)在還深深地影響著我。俞吾金是真正的哲學家,他一方面為人隨和、彬彬有禮,另一方面極富于哲學思辨,隨時隨地都能跟任何學生大談自己的思想。吳曉明老師給我印象最深的地方是他對于馬克思《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的解釋,讓我對西方現(xiàn)代人文主義思潮的本質(zhì)有了較深認識。這些都不是在正式的課堂上,而是在沙龍里、在會議上、在閑談中等場合進行的。
現(xiàn)在想來,當時的我,哪里知道這些可愛的老師們對我的影響究竟有多大?很多事情,很多潛移默化的影響,只是在過了數(shù)十年之后,只是受偶然事件觸發(fā)而回憶往昔時,才發(fā)現(xiàn)了它們的存在和價值。真是奇妙?。W生時代的我,本是一個頭上長角、身上長刺、似乎永遠長不大的孩子,跟老師在一起非常喜歡較勁、挑刺,有時搞得老師們很不舒服、很不高興的。另外,這也許是因為我天生愛思辨,見人總愛爭辯,自己沒想明白的問題就可能問個不休。復旦哲學系的環(huán)境使得像我這樣喜歡離經(jīng)叛道的人如魚得水,很快找到了精神家園。雖然在后來的人生道路上,我沒有再完全循著純哲學特別是西方哲學的路走下去,而是有了新的脫胎換骨的變化,但是如果沒有當初在復旦哲學系的熏陶,沒有往昔恩師們的影響,我又怎么可能有后來學術上一系列新的追求和發(fā)展呢?
責任編輯: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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