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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李存山】孟子思想與宋儒的“內圣”和“外王”

        欄目:學術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6-14 00:39:10
        標簽:內圣外王、孟子、宋儒、理學
        李存山

        李存山,男,西歷一九五一年生于北京市。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研究員,兼任中華孔子學會副會長,中國哲學史學會副會長,《中國哲學史》雜志主編。著有:《中國氣論探源與發(fā)微》、《商鞅評傳——為秦開帝業(yè)的改革家》、《中華文化通志?哲學志》、《智慧之門?老子》、《中國傳統(tǒng)哲學綱要》、《氣論與仁學》等。

        孟子思想與宋儒的“內圣”和“外王”

        作者:李存山

        來源:《哲學研究》2019年12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閏四月十五日庚辰

                  耶穌2020年6月6日

         

        摘要:唐宋時期的“《孟子》升格運動”,尤其是《孟子》被列入“四書”,具有了“經”的地位,這與宋代理學的興起有著決定性的關系。從一定意義上說,孟子思想是宋代理學的思想中堅,宋儒的“內圣”和“外王”都與孟子思想有著密切的關系。本文從三個方面對此予以說明:一、性善論與理學家的判教;二、工夫論與高尚的道德境界;三、民本思想與“格君心之非”。

         

        關鍵詞:孟子  宋儒  理學  內圣外王

         

        孟子思想在先秦和漢唐的儒學史上都具有重要的地位,而唐宋時期更有“《孟子》的升格運動”,尤其是《孟子》被列入“四書”,具有了“經”的地位。無論是“四書”還是“十三經”,《孟子》之“經”的地位都已不可動搖。這其中的原因,當然與宋代理學的興起有著決定性的關系。從一定意義上說,孟子思想是宋代理學的思想中堅,宋儒的“內圣”和“外王”都與孟子思想有著密切的關系。

         

        一、性善論與理學家的判教

         

        在先秦儒家中,孟子最鮮明地持性善論觀點。在孟子之后,有荀子的性惡論。在秦以后的儒家中,有揚雄的“性善惡混”說,而由漢至唐占據(jù)人性論主流觀點的是自董仲舒開其端的“性三品”說。唐代韓愈敘述儒家的“道統(tǒng)”,有謂“軻之死,不得其傳焉”(《韓昌黎文集·原道》)。這在宋代理學家看來,之所以“軻之死,不得其傳焉”,在一個重要意義上就是孟子之后,其性善論不傳。而理學家的一個重要理論建構就是接續(xù)孟子,重建儒家的性善論。

         

        韓愈有謂“孟氏,醇乎醇者也;荀與揚,大醇而小疵”(《韓昌黎文集·讀荀子》)。這在理學家看來,荀子與揚雄等儒者絕說不上是“大醇”。如程頤批評韓說云:

         

        荀卿才高,其過多。楊雄才短,其過少。韓子稱其“大醇”,非也。若二子,可謂大駁矣。(《程氏遺書》卷十八)

         

        荀子極偏駁,只一句“性惡”,大本已失。楊子雖少過,然已自不識性,更說甚道?(《程氏遺書》卷十九)

         

        楊子,無自得者也,故其言蔓衍而不斷,優(yōu)游而不決。其論性則曰:“人之性也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避髯?,悖圣人者也,故列孟子于“十二子”,而謂人之性惡。性果惡邪?圣人何能反其性以至于斯耶?(《程氏遺書》卷二十五)

         

        在程頤看來,荀子既然講“性惡”,那就是“極偏駁”,“大本已失”。因為“性即理也”(《程氏遺書》卷二十二上),“道即性也”(《程氏遺書》卷一),所以揚雄講“人之性也善惡混”,就是“不識性”,而“不識性”也就無所謂知“道”或“理”。由此而判斷,荀子、揚雄就不是“小疵”,而是“大駁”。

         

        孟子在與告子辯論時,告子有“性猶杞柳也,義猶桮棬也”和“性猶湍水,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之說(《孟子·告子上》)。程頤判斷此兩說:“‘杞柳',荀子之說也。‘湍水',楊子之說也。”(《程氏遺書》卷二十五)依此判斷,荀子、揚雄就是儒家的“告子”,當然就說不上是“大醇而小疵”了。

         

        在漢儒中,二程評價較高的有三人,即:

         

        漢儒近似者三人:董仲舒、大毛公、楊雄。(《程氏遺書》卷三)

         

        自漢以來,惟有三人近儒者氣象:大毛公、董仲舒、楊雄。(《程氏遺書》卷十八)

         

        漢儒如毛萇、董仲舒,最得圣賢之意,然見道不甚分明。下此,即至楊雄,規(guī)模窄狹。道即性也。言性已錯,更何所得?(《程氏遺書》卷一)

         

        在這里,雖然說“毛萇、董仲舒,最得圣賢之意”,但又謂“見道不甚分明”。而揚雄“言性已錯,更何所得”。之所以說毛萇、董仲舒“見道不甚分明”,當也是因其“言性已錯”。

         

        在唐儒中,二程評價較高的是韓愈,如說:“韓愈亦近世豪杰之士。如《原道》中言語雖有病,然自孟子而后,能將許大見識尋求者,才見此人。”(同上)但韓愈論性,與揚雄一樣,都只是“說著才也”(《程氏遺書》卷十九)。“性出于天,才出于氣”,“性無不善,才有善不善,楊雄、韓愈皆說著才”(同上)。如果說韓愈論性,等價于揚雄,那么韓愈就也是“言性已錯,更何所得”,“自不識性,更說甚道”。

         

        總之,在孟子之后,荀子、毛萇、董仲舒、揚雄、韓愈等杰出儒者,都是“言性已錯”,輕者說這是“見道不甚分明”,重者說就是“極偏駁”或“大駁”了。程頤在《明道先生墓表》中說:“孟軻死,圣人之學不傳?!?《程氏文集》卷十一)這在文字上頗近似于韓愈在《原道》中所說的“軻之死,不得其傳焉”,但其意義有很大的不同:韓愈把自己接續(xù)儒家道統(tǒng)的意思隱含在其文字中,而程頤則明言“(明道)先生生千四百年之后,得不傳之學于遺經,志將以斯道覺斯民”;韓愈所謂“軻之死,不得其傳”的內容比較寬泛,而程頤所謂“圣人之學不傳”主要集中在性善論不傳。

         

        二程說:“孟子有大功于世,以其言性善也?!?朱熹《孟子集注·孟子序說》引程子曰)“孟子所以獨出諸儒者,以能明性也?!?《程氏遺書》卷十八)“不知性善,不可以言學。”(《程氏粹言》卷二)二程對性善論如此的重視,故其對“圣學”之傳與不傳的判教,實是以性善論為中心,而性善論亦可謂宋代理學的思想中堅。

         

        孔子論性有“性相近,習相遠”之說,而孟子則講“人性之善”,二程對此兩說之不同的分析是:

         

        “性相近也”,生質之性。(《程氏遺書》卷八)

         

        “‘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性一也,何以言相近?”曰:“此只是言氣質之性”……“凡言性處,須看他立意如何。且如言人性善,性之本也;生之謂性,論其所稟也??鬃友孕韵嘟粽撈浔?,豈可言相近?只論其所稟也?!?《程氏遺書》卷十八)

         

        “性相近也”,此言所稟之性,不是言性之本。孟子所言,便正言性之本。(《程氏遺書》卷十九)

         

        在這里,孔子所言“性相近”是講“氣質之性”,孟子所言“人性之善”是講“性之本”,即“本然之性”,也就是“性即理也”的性。宋代理學家在人性論上的重要理論建構,就是在孟子性善論的基礎上提出了“本然之性”(又稱“天地之性”或“天命之性”)與“氣質之性”的兩性之說。關于兩性之關系,二程有謂:“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程氏遺書》卷六)后來朱熹對此疏釋說:“氣質之性只是此性墮在氣質之中,故隨氣質而自為一性……向使元無本然之性,則此氣質之性又從何處得來耶?”(《朱文公文集》卷五十八《答徐子融》)

         

        朱熹曾論及孟子之后儒家人性論的發(fā)展:

         

        孟子既沒,學失其傳,吾儒之言性者漫不省此,而支離穿鑿之說滿天下……及周子出,始復推太極陰陽五行之說,以明人物之生,其性則同,而氣質之所從來,其變化錯揉有如此之不齊者。至于程子則又始明性之為理,而與張子皆有氣質之說。然后性之為善者,無害于氣質之有不善;氣質之不善者,終亦不能亂性之必為善也。此其有功于圣門而惠于后學也厚矣。(《孟子或問》卷十一)

         

        朱熹以周敦頤、二程、張載為“伊洛淵源”的譜系。在周敦頤的《太極圖說》中有云:“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朱熹對此的解釋是:“蓋五行異質,四時異氣,而皆不能外乎陰陽;陰陽異位,動靜異時,而皆不能離乎太極。至于所以為太極者,又初無聲臭之可言,是性之本體然也。天下豈有性外之物哉!然五行之生,隨其氣質而所稟不同,所謂‘各一其性'也?!饕黄湫裕В瑒t渾然太極之全體,無不各具于一物之中,而性之無所不在,又可見矣?!?《太極圖說解》)朱熹把“太極”解釋為“性之本體”,此即二程的“性即理也”的思想,而“隨其氣質而所稟不同,所謂‘各一其性'”就是講“氣質之性”。二程“始明性之為理”,二程與張載又“皆有氣質之說”(張載《正蒙·誠明》有云:“形而后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只有既講“本然之性”,又講“氣質之性”,儒家的人性論始“備”,因此,“其有功于圣門而惠于后學也厚矣”。這就是宋代理學家在孟子性善論的基礎上而作出的重要發(fā)展。至于朱熹說“渾然太極之全體,無不各具于一物之中,而性之無所不在”,這就是宋代理學家受佛教“真如”本體思維和“無情有性”說的影響,從孟子的性善論發(fā)展到“凡物莫不有是性”的泛性善論。(參見李存山,2007年)

         

        依據(jù)“本然之性”和“氣質之性”的思想,朱熹注解《四書》中的人性論。如孔子說“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朱熹注:“此所謂性,兼氣質而言者也。氣質之性,固有美惡之不同矣。然以其初而言,則皆不甚相遠也。但習于善則善,習于惡則惡,于是始相遠耳。”又引程子曰:“此言氣質之性,非言性之本也。若言其本,則性即是理,理無不善,孟子之言性善是也。何相近之有哉?”(《論語集注·陽貨》)《大學》的“三綱領”之首是“明明德”,朱熹注:“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但為氣稟所拘,人欲所蔽,則有時而昬;然其本體之明,則有未嘗息者?!?《大學章句》)《中庸》首章云:“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朱熹注:“性,即理也。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所謂性也?!?《中庸章句》)觀此可知,因確立了性善論的思想,又有了“本然之性”和“氣質之性”之說,遂使《四書》中的人性論得以相互貫通而成為一體,在此意義上亦可謂性善論是《四書》思想體系的中堅。

         

        二、工夫論與高尚的道德境界

         

        朱熹《孟子集注·孟子序說》引程子曰:“孟子性善、養(yǎng)氣之論,皆前圣所未發(fā)?!薄靶陨啤笔侨寮业娜诵哉?,而“養(yǎng)氣”則屬于儒家的工夫論。在孟子的思想中,性善論與工夫論是密切結合在一起的,如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yǎng)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孟子·盡心上》)在講心、性、天的關系中,蘊含了孟子的性善論思想,而“盡心知性”“存心養(yǎng)性”“修身以俟之”等等是講道德修身的工夫論。

         

        程頤說:“孟子有功于圣人,不可勝言。如仲尼只說一個‘仁'字,孟子開口便說‘仁義'。仲尼只說一個‘志',孟子便說許多‘養(yǎng)氣'出來。只此二字,其功甚多?!?《程氏遺書》卷十八)在《論語》所記孔子的思想中,“仁”與“義”是分說的;而在孟子的思想中,始有“仁義禮智”四德的排列,在四德中“仁義”居于統(tǒng)率的地位,如孟子說:“仁,人心也;義,人路也?!?《孟子·告子上》)“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jié)文斯二者是也?!?《孟子·離婁上》)

         

        孔子講“志”,如說:“茍志于仁矣,無惡也?!?《論語·里仁》)“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同上)“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論語·述而》)“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論語·子罕》)“志”是“心之所之”,是一個人的內心志向,是他人所不可侵奪的獨立意志。對于儒家來說,“志”就是人生對仁道的價值取向,就是堅定不移的道德信念。孟子繼承孔子的思想,認為“士”階層的一個根本精神就是“尚志”:“王子墊問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謂尚志?'曰:‘仁義而已矣……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孟子·盡心上》)

         

        孟子有“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之說,認為“志壹則動氣,氣壹則動志也”。由此,孟子提出:

         

        我知言,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矣。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則餒矣。(《孟子·公孫丑上》)

         

        孟子的“浩然之氣”是經過道德修養(yǎng)的工夫,即“配義與道”,“直養(yǎng)而無害”,“集義所生”,從而形成的一種“志”與“氣”相統(tǒng)一、內與外相貫通、“塞于天地之間”“上下與天地同流”“萬物皆備于我”(《孟子·盡心上》)的高尚的道德境界。

         

        程頤對此評論說:

         

        孟子“養(yǎng)氣”一篇,諸君宜潛心玩索,須是實識得方可。勿忘勿助長,只是養(yǎng)氣之法。如不識,怎生養(yǎng)?有物始言養(yǎng),無物又養(yǎng)個甚么?“浩然之氣”須見是一個物。如顏子言“如有所立卓爾”,孟子言“躍如也”?!白繝枴薄败S如”分明見得方可。(《程氏遺書》卷十八)

         

        程頤所言之意,是說先要有一個“見得”或“識得”的高尚道德志向或情懷,然后才能依“勿忘勿助”的養(yǎng)氣之法,朝此方向持續(xù)不斷地精進不已。這可以說是更強調“尚志”的重要,而“尚志”也就是要確立一個高尚的“居仁由義”的價值取向。

         

        孔子在回答何以為“君子”時,先說“修己以敬”,然后說“修己以安人”,進而說“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論語·憲問》)。這就是以“修己”或“修身”為本而達至“內圣”與“外王”的統(tǒng)一?!洞髮W》講“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大學》的“八條目”,朱熹《大學章句》謂“正心以上,皆所以修身也;齊家以下,則舉此而措之耳”)?!洞髮W》與《中庸》又都有“慎其獨”之說。孟子在修身方面,是在性善論的基礎上提出了“盡心知性”“存心養(yǎng)性”“修身以俟之”“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等等,這些都成為宋代理學家的工夫論的重要內容。(參見王正主編)

         

        在道德境界方面,孟子的“盡心”說極大地開闊了理學家對于“心”的理解。如二程說:“一人之心即天地之心……”(《程氏遺書》卷二上)“嘗喻以心知天……只心便是天,盡之便知性,知性便知天,當處便認取,更不可外求。”(同上)“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己也?!?同上)“若夫至仁,則天地為一身,而天地之間,品物萬形為四肢百體。夫人豈有視四肢百體而不愛者哉?圣人,仁之至也,獨能體是心而已……”(《程氏遺書》卷四)張載也說:“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圣人盡性,不以見聞梏其心,其視天下無一物非我,孟子謂盡心則知性知天以此?!?《正蒙·大心》)張載所作的《西銘》,得到二程的高度肯定,謂其“備言此(仁)體”,“仁孝之理備于此”(《程氏遺書》卷二上)。《西銘》中所謂“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顯然有取于孟子所說的“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而“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實亦相當于孟子所說的“仁民而愛物”。

         

        陸九淵說:其學“因讀《孟子》而自得之”(《陸九淵集》卷三十五《語錄下》)。他引孟子曰:“萬物皆備于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認為“此吾之本心也。所謂安宅、正路者,此也;所謂廣居、正位、大道者,此也”(《陸九淵集》卷一《與曾宅之》)。又謂:“《孟子》云:‘盡其心者知其性,知其性則知天矣。'心只是一個心,某之心,吾友之心,上而千百載圣賢之心,下而千百載復有一圣賢,其心亦只如此。心之體甚大,若能盡我之心,便與天同?!?《陸九淵集》卷三十五《語錄下》)的確,陸九淵之學源于《孟子》,他所用的許多詞匯也是有取于《孟子》。他所謂“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內事,是己分內事。己分內事,是宇宙內事”(《陸九淵集》卷二十二《雜著》)等等,實也是孟子“盡心”之說和“萬物皆備于我”思想的發(fā)揚光大。

         

        孟子說:“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孟子·盡心上》)又云:“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同上)孟子在這里所講的“樂”是繼承了“孔顏之樂”,如孔子說:“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論語·述而》)“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論語·雍也》)這種“樂”是把仁義道德作為人生最高價值取向的內心自足之“樂”,它可稱為“道義之樂”。因為這種“樂”是道義的,所以它又內在地包含著對社會的憂患意識和責任擔當精神。

         

        在宋儒中最先表達“孔顏之樂”這種價值取向的是范仲淹,他在《睢陽學舍抒懷》中說:“瓢思顏子心還樂,琴遇鍾君恨即銷?!?《范文正公集》卷三)其晚年,“子弟以公有退志,乘間請治第洛陽,樹園圃,以為逸老之地”,范仲淹說:“人茍有道義之樂,形骸可外,況居室乎!”(《范文正公集·年譜》)“瓢思顏子心還樂”是一種“內圣”的情懷,而“琴遇鍾君恨即銷”則是一種“外王”的旨向。后者在范仲淹的《岳陽樓記》中就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與這種憂樂精神相一致的是周敦頤在《通書·志學》中所說“志伊尹之所志,學顏子之所學”。二程早年受學于周敦頤,“每令尋顏子、仲尼樂處,所樂何事”(《程氏遺書》卷二上)。周敦頤所說的“志伊尹之志”,相當于范仲淹所說的“琴遇鍾君恨即銷”,是一種“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宋儒所追求的“天下之樂”,源于孟子所說的“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孟子·梁惠王下》)。這種“樂”是儒家所追求的社會大眾的“德福一致”的樂。(參見李存山,2008年)

         

        孔子對顏淵說:“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論語·述而》)孟子繼承這種“用行舍藏”的精神,他說:“故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已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澤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見于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孟子·盡心上》)他又說:“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孟子所謂“大丈夫”就是涵養(yǎng)“浩然之氣”、挺立道德尊嚴的偉大人格,而其“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的精神,在宋儒中就表述為儒者的“出處進退之道”(參見朱熹、呂祖謙編《近思錄》卷七)。程頤在被宋哲宗罷免崇政殿說書之后,屢上《乞歸田里狀》《乞致仕狀》《再辭免表》等等,義正辭嚴地申明“道合則從,不合則去,儒者進退之大節(jié)”,“惟今日冒死,為陛下陳儒者進退之道,為臣去就之義”(《程氏文集》卷六),這就是在君權“政統(tǒng)”下力求保持儒家“道統(tǒng)”的相對獨立性和儒者“以身任道”高尚人格的尊嚴。后世將此看得最重的是王夫之,他說:“浮屠氏以生死為大事。生死者,一屈一伸之數(shù),天之化,人無得而與焉,知命者不立乎巖墻之下而可矣,惡足以當大事哉?君子之大事,在仕與隱。仕隱者,君子之生死也”(《宋論》卷十四)

         

        三、民本思想與“格君心之非”

         

        儒家的民本思想源遠流長。在《尚書·皋陶謨》中就有“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威自我民明威”,在《尚書·泰誓》中也有“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孔子主張“因民之所利而利之”(《論語·堯曰》)。孔子述堯、舜、禹之間的禪讓,謂:“天之歷數(shù)在爾躬,允執(zhí)厥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同上)。從“四海困窮,天祿永終”看,孔子是把四海之民的是否富足作為決定儒家“道統(tǒng)”是否延續(xù)的一個重要因素。孟子把儒家的民本思想發(fā)揚光大,鮮明地提出了“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盡心下》)。如果說性善論、工夫論主要指向了儒家所追求的“內圣”,那么民本思想則主要指向了儒家所追求的“外王”。

         

        在性善論、民本思想的基礎上,孟子提出了“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孟子·公孫丑上》)的仁政思想。孟子的仁政思想首先主張“制民之產”,正經界,立井田,使民“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在使人民的物質生活得到保障的前提下,“然后驅而之善”,“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孟子·梁惠王上》),從而達到社會的美好風俗和普遍道德和諧。仁政的實施有賴于“仁者在位”,尤其是君主出以仁心的“發(fā)政施仁”。如果君心不正,就需要“君有大過則諫”,這有兩種情況:對于“貴戚之卿”來說,“君有大過則諫,反復之而不聽,則易位”;對于“異姓之卿”來說,“君有大過則諫,反復之而不聽,則去”(《孟子·萬章下》)。除此兩種情況外,孟子還特別提出:“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間也,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孟子·離婁上》)孟子的這些思想對宋儒都產生了重要影響。

         

        范仲淹主持的慶歷新政,是以整飭吏治為首要,以改革科舉、興辦學校、砥礪士風、培養(yǎng)人才為本源,兼及軍事和經濟等領域。(參見李存山,2006年)而整飭吏治也就是“固邦本者,在乎舉縣令,擇郡守,以救民之弊也”(《范文正公集》卷八《上執(zhí)政書》),這里的“邦本”就是“民惟邦本”,改革的目的是“救民之弊也”。慶歷新政的改革科舉、興辦學校、砥礪士風、培養(yǎng)人才,是要改變當時“學者忽其本,仕者浮于職,節(jié)義為空言,功名思茍得”(《范文正公集》卷一《四民詩》)的不良士風和官風,培養(yǎng)一批新的人才,他們既有高尚的道德境界(所謂“內圣”),又有勤政愛民、克盡職守的責任擔當(所謂“外王”),以取代那些不合格的官員,這也是為了“救民之弊也”。

         

        “慶歷之際,學統(tǒng)四起?!?《宋元學案·序錄》)在慶歷之后的宋儒面貌確實煥然一新,而宋代的理學家是宋儒中的杰出代表。如周敦頤在《通書》中明確表達了“志伊尹之志,學顏子之學”的價值取向,其“人品甚髙,胸中灑落,如光風霽月”,“為政精密嚴恕,務盡道理”,“以名節(jié)自砥礪”,“雅志林壑,不卑小官”,“廉于取名而銳于求志,薄于徼福而厚于得民”,曾于廬山之麓,筑室溪上,名濓溪學堂,語其友曰:“可仕可止,古人無所必。束發(fā)為學,將有以設施,可澤于斯民,必不得已,止未晩也”(《周元公集》卷四《濂溪先生行實》)。

         

        又如程顥,“自十五六時,聞汝南周茂叔論道,遂厭科舉之業(yè),慨然有求道之志”,此后“泛濫于諸家,出入于老、釋者幾十年,返求諸六經而后得之”(《程氏文集》卷十一《明道先生行狀》)。他重視心性之學,而不失“外王”之旨。他在地方任官時,“凡坐處皆書‘視民如傷'四字,常曰:‘顥常愧此四字'”(《程氏外書》卷十二)。程頤作《明道先生行狀》記載:“先生為令,視民如子……在邑三年,百姓愛之如父母,去之日,哭聲振野?!薄跋壬鸀橹危瑢I袑捄?,以教化為先,雖若甚迂,而民實風動?!薄跋壬鶠榫V條法度,人可效而為也;至其道之而從,動之而和,不求物而物應,未施信而民信,則人不可及也?!?《程氏文集》卷十一)

         

        再如程頤,在他的《上仁宗皇帝書》中自陳:“所謂不私其身,應時而作者,諸葛亮及臣是也。亮感先主三顧之義,閔生民涂炭之苦,思致天下于三代,義不得自安而作也。如臣者,生逢圣明之主,而天下有危亂之虞,義豈可茍善其身,而不以一言悟陛下哉?故曰出處無常,惟義所在。”他把宋朝當時所潛在的危機描述為“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然后引《尚書》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指出:“竊惟固本之道,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足衣食。今天下民力匱竭,衣食不足,春耕而播,延息以待,一歲失望,便須流亡。以此而言,本未得為固也?!币虼?,他主張改革,依孟子“天下未治者,誠由有仁心而無仁政”的思想,希望宋仁宗“發(fā)政施仁”,“行先王之道”(《程氏文集》卷五)。

         

        張載在《經學理窟·詩書》中說:

         

        《書》稱天應如影響,其禍福果然否?大抵天道不可得而見,惟占之于民,人所悅則天必悅之,所惡則天必惡之,只為人心至公也,至眾也。民雖至愚無知,惟于私己然后昏而不明,至于事不干礙處則自是公明。大抵眾所向者必是理也,理則天道存焉。故欲知天者,占之于人可也。

         

        繼上古以來,儒家是把“天”作為最高范疇(孔子所謂“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見《論語·泰伯》),而“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故而“天民一致”又是儒家當然的義理。張載明確提出“大抵天道不可得而見,惟占之于民”,“欲知天者,占之于人可也”,這是宋儒把天道論與民本思想統(tǒng)一在一起的一個精辟論述。

         

        宋神宗熙寧年間,二程、張載等與王安石變法的“以理財為急務”產生分歧。程、張都主張從根本上解決民生疾苦的問題,于是提出“復井田”的措施。程顥在《論十事札子》中說:

         

        天生蒸民,立之君使司牧之,必制其恒產,使之厚生,則經界不可不正,井地不可不均,此為治之大本也。唐尚能有口分授田之制,今則蕩然無法,富者跨州縣而莫之止,貧者流離餓殍而莫之恤。幸民雖多,而衣食不足者,蓋無紀極。生齒日益繁,而不為之制,則衣食日蹙,轉死日多,此乃治亂之機也,豈可不漸圖其制之之道哉?(《程氏文集》卷一)

         

        呂大臨在《橫渠先生行狀》中記載:“先生慨然有意三代之治……論治人先務,未始不以經界為急……嘗曰:仁政必自經界始。貧富不均,教養(yǎng)無法,雖欲言治,皆茍而已。”(《張載集·附錄》)熙寧二年,宋神宗召見張載,“問治道”,張載說:“為政不法三代者,終茍道也”(《宋史·張載傳》)。二程和張載的復井田主張不被宋神宗和王安石所取,宋神宗說“如此即致亂之道”,王安石也認為“其勢固不可行,縱可行,亦未為利”(《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一三)。

         

        熙寧九年,張載應詔入朝,路過洛陽時與二程論學,他們所討論的“治體”仍是以恢復井田制為先。張載說:“必先正經界,經界不正,則法終不定?!背填椪f:“井田今取民田使貧富均,則愿者眾,不愿者寡。”程頤說:“議法既大備,卻在所以行之之道?!睆堓d說:“豈敢!某止欲成書,庶有取之者?!背填U說:“不行于當時,行于后世,一也。”(《程氏遺書》卷十)在張載看來,“井田至易行,但朝廷出一令,可以不笞一人而定”,但復井田又必須有兩個條件,即“人主能行井田者,須有仁心,又更強明果敢及宰相之有才者”(《經學理窟·周禮》)。若無君主的“仁心”,則井田不可復,只好寄希望“行于后世”。

         

        此后,朱熹說:“封建井田,乃圣王之制,公天下之法,豈敢以為不然!但在今日恐難下手。設使強做得成,亦恐意外別生弊病,反不如前,則難收拾耳”(《朱子語類》卷一○八)。朱熹從較現(xiàn)實的眼光看到井田不可復,但他主張“宜以口數(shù)占田,為立科限,民得耕種,不得買賣,以贍貧弱,以防兼并”(《朱文公文集》卷六十八《井田類說》)。

         

        熙寧變法之前,程、張寄希望于君主的“正志先立”;但熙寧變法之后,程、張對君主自身的“立志”已感到失望。因此,他們提出了以“格君心之非”為治世的“大根本”。張載在《答范巽之書》中說:

         

        朝廷以道學、政術為二事,此正自古之可憂者……人不足與適,政不足以間,能使吾君愛天下之人如赤子,則治德必日進,人之進者必良士,帝王之道不必改途而成,學與政不殊心而得矣。(《張載集·文集佚存》)

         

        這段話中的“人不足與適,政不足以間”,顯然是出于《孟子》,而孟子接此說的就是“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二程把此意挑明了,故說:

         

        治道亦有從本而言,亦有從用而言。從本而言,惟從格君心之非,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若從事而言,不救則已,若須救之,必須變。大變則大益,小變則小益。(《程氏遺書》卷十五)

         

        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天下之治亂系乎人君仁不仁耳……夫政事之失、用人之非,知者能更之,直者能諫之。然非心存焉,則一事之失,救而正之,后之失者,將不勝救矣。格其非心,使無不正,非大人其孰能之?(《程氏外書》卷六)

         

        此后,朱熹論“治道”說:

         

        天下事有大根本,有小根本。正君心是大根本。其余萬事各有一根本,如理財以養(yǎng)民為本,治兵以擇將為本。(《朱子語類》卷一○八)

         

        熹常謂天下萬事有大根本,而每事之中又各有要切處。所謂大根本者,固無出于人主之心術;而所謂要切處者,則必大本既立,然后可推而見也……此古之欲平天下者,所以汲汲于正心誠意,以立其本也。(《朱文公文集》卷二十五《答張敬夫》)

         

        朱熹在淳熙十五年(1188)奉詔面奏,同年他在給陸九淵的信中說:“熹兩年冗擾,無補公私,第深愧歉。不謂今者又蒙收召……所恨上恩深厚,無路報塞,死有余憾也”(《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答陸子敬》五)。陸九淵在回信中說:“吾人進退,自有大義,豈直避嫌畏譏而已哉!……孟子曰:‘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所謂行之者,行其所學以格君心之非,引其君于當?shù)?,與其君論道經邦,燮理陰陽,使斯道達乎天下也?!?《陸九淵集》卷二《與朱元晦》二)可見,陸九淵對于“格君心之非”也是予以贊同和鼓勵的。但是實際上,君心并非理學家所能“格”,后來朱熹又在給陸九淵的信中說:“三年有半之間,消長之勢,又未可以預料,流行坎止,亦非人力所能為也”(《陸九淵集》卷三十六《年譜》)。

         

        宋代的理學家除了追求“內圣”外,也本有“外王”的取向。他們的民本思想、“復井田”的主張和“格君心之非”之說,都是繼承了孟子的思想。陸九淵說:

         

        孟子在當時所陳者皆堯舜之道,勉其君修德行仁,勸之以閑暇之時明其政刑。自謂以齊王猶反手耳。使孟子得用,必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其朝,耕者皆欲耕于其野,商賈皆欲藏于其市,行旅皆欲出于其涂,天下之民盡歸之,則無敵于天下矣。此理甚明,效可必至。當時之君,狥俗自安,不能聽用其說,乃反謂之迂闊,可謂不明之甚也。(《陸九淵集》卷二十二《雜著》)

         

        在陸九淵看來,孟子所陳的“治道”在當時本可以“效可必至”,但它之所以沒有得到施行,是因為“當時之君,狥俗自安,不能聽用其說”。同樣,理學家之所以“內圣強而外王弱”,實也是因為受到了君主政治之歷史局限的障礙,這是我們現(xiàn)在需要反思的。如果以宋明理學只是講“心性之學”為名,而欲返回漢代的“政治儒學”,那么,這只是思想文化的一種逆行,而不是經過反思的順進。

         

        參考文獻
         
        [1]古籍:《程氏外書》《程氏文集》《程氏遺書》《大學章句》《范文正公集》《近思錄》《經學理窟》《韓昌黎文集》《陸九淵集》《論語》《論語集注》《孟子》《孟子或問》《尚書》《宋史》《宋元學案》《太極圖說》《通書》《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張載集》《正蒙》《中庸章句》《周元公集》《朱文公文集》《朱子語類》等。
         
        [2]李存山,2006年:《范仲淹與宋學精神》,載《中國儒學》第一輯,商務印書館。
         
        2007年:《從性善論到泛性善論》,載《儒教文化研究》第七輯,韓國成鈞館大學校出版部。
         
        2008年:《儒家的“樂”與“憂”》,載《中國儒學》第三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3]王正主編,2018年:《儒家工夫論》,華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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