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9精品视频天天在看,日韩一区二区三区灯红酒绿,国产xxxxx在线观看,在线911精品亚洲

    <rp id="00a9v"></rp>
      <track id="00a9v"><dl id="00a9v"><delect id="00a9v"></delect></dl></track>
      1. 【林桂榛】不善、五行、則故——陸九淵釋孟子三則之商兌

        欄目:演講訪談
        發(fā)布時(shí)間:2020-07-02 00:36:26
        標(biāo)簽:孟子、性善論、陸九淵
        林桂榛

        作者簡介:林桂榛,贛南興國籍客家人,曾就學(xué)於廣州、北京、武漢等及任教於杭州師範(fàn)大學(xué)、江蘇師範(fàn)大學(xué)、曲阜師範(fàn)大學(xué)等,問學(xué)中國經(jīng)史與漢前諸子,致思禮樂(楽)刑(井刂)政與東亞文明,並自名其論爲(wèi)「自由仁敩與民邦政治」。

        不善、五行、則故

        ——陸九淵釋孟子三則之商兌

        作者:林桂榛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 在2019年3月湖北荊門“紀(jì)念陸九淵誕辰880周年學(xué)術(shù)研討會”上的發(fā)言論文

        時(shí)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庚子五月初九日癸卯

        ??????????耶穌2020年6月29日

        ?

        【摘要】陸九淵謂孟子“言人之不善”乃就“性善”而言,但據(jù)上下文、修辭體例等,孟子“言人之不善,當(dāng)如后患何”實(shí)就人德行是非而主張不言或節(jié)言,并非就人性善惡而主張“言(性)不善”,并非言“人性不善”之后患之類。陸九淵提過荀子“甚非思孟何耶”問題但未直接解答,未解答原因是陸九淵或未理解儒家內(nèi)部思孟、弓荀二學(xué)派的根本思想分歧。荀子非思孟主要在批評思孟“新五行”說,批評思孟“天人相通”的學(xué)說,這些學(xué)說恰是思孟學(xué)派最具哲理及精神深度之處。陸九淵說學(xué)者多不明《孟子》“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章的首尾文義,然此“故”含義并非陸九淵所釋的《莊子》“去知(智)與故”之“故”(即郭店楚簡《性自命出》“節(jié)性者故也……有為也者之謂故”之“故”)?!疤煜轮孕砸矂t故而已矣”章的三“故”字與“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之“故”用法相同,與《荀子》說孟子曰“失喪其性故”之“故”同,即“故=性=本”,“本故—性故—故性—本性”皆近義字構(gòu)詞。孟子說的“則故”即“法本”之意而已,全章體現(xiàn)的只是孟子于自己“性善”論的反復(fù)宣說及堅(jiān)信不移。以此觀之,陸九淵精神精深而治學(xué)疏散。

        ?

        【關(guān)鍵詞】陸九淵;孟子;故;性善論;本故;性故;法本

        ?

        《四部叢刊初編》影明版《象山先生全集》三十六卷里,“孟子”一詞凡見274次,其中目錄1次、卷第一15次、卷第二8次、卷第三13次、卷第四12次、卷第五5次、卷第六3次、卷第七7次、卷第十3次、卷第十一13次、卷第十二9次、卷第十三4次、卷第十四3次、卷第十五3次、卷第十七2次、卷第十九9次、卷第二十3次、卷第二十一8次、卷第二十二7次、卷第二十三1次、卷第二十四27次、卷第二十九1次、卷第三十20次、卷第三十一2次、卷第三十二8次、卷第三十三2次、卷第三十四35次、卷第三十五21次、卷第三十六24次、集序5次。另外見“孟軻”凡8次,卷第二十四3次,卷第二十七1次,卷第三十三2次,卷第三十六2次。

        ?

        盡管陸九淵《象山先生全集》提到孟子達(dá)到280次左右,但由于陸九淵沒有直接就孟子一人或《孟子》一書專門寫過專書,加上陸九淵是一位注重“感通”或“通感”以體悟孟子,尤其是體悟孟子如何體悟天命(宇宙)的思想家,所以陸九淵雖然常提孟子及常引《孟子》而重視繼承、發(fā)展孟子的思想精神,但卻不甚重視于《孟子》學(xué)說、章句的學(xué)術(shù)辨析,此類學(xué)術(shù)辨析于陸九淵280次左右提孟子處還是比例甚少。

        ?

        當(dāng)然,陸九淵于《孟子》的學(xué)術(shù)辨析不乏創(chuàng)見及精湛處,比如:

        ?

        近來論學(xué)者言:“擴(kuò)而充之,須于四端上逐一充?!毖捎写死??孟子當(dāng)來只是發(fā)出人有是四端,以明人性之善,不可自暴自棄。茍此心之存,則此理自明,當(dāng)惻隱處自惻隱,當(dāng)羞惡,當(dāng)辭遜,是非在前,自能辨之。又云:當(dāng)寬裕溫柔自寬裕溫柔,當(dāng)發(fā)強(qiáng)剛毅自發(fā)強(qiáng)剛毅,所謂溥博淵泉而時(shí)出之。(《象山先生全集》卷第三十四)

        ?

        但陸九淵部分于《孟子》的學(xué)術(shù)辨析亦值得商榷,以下舉二三例以求教方家們。

        ?

        1、《象山先生全集》卷第三十四曰:

        ?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當(dāng)如后患何?”今人多失其旨。蓋孟子“道性善”,故言人無有不善。今若言人之不善,彼將甘為不善,而以不善向汝,汝將何以待之?故曰:當(dāng)如后患何?到孟子“道性善”處,方是見得盡。

        ?

        陸九淵此說于孟子最核心的“性善”說而言,似乎頗有道理及還顯深邃。不過,衡之以《孟子》“言人之不善”該章的位置、言“不善”的頻率及各處修辭,以及其他古書言“人之不善”,陸九淵以為孟子“言人之不善”乃就“性善”而言是難以成立的。

        ?

        《孟子》一書“不善”字樣凡12見,2見在《滕文公上》,分別為“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貢子”、“是之學(xué),亦為不善變矣”;1見在《滕文公下》,為“長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誰與為不善”。接下1見在《離婁下》,為“言人之不善,當(dāng)如后患何”,而緊連的三章分別是:

        ?

        孟子曰:人有不為也,而后可以有為。

        ?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當(dāng)如后患何?

        ?

        孟子曰:仲尼不為已甚者。

        ?

        剩余的8見集中在孟子討人性“善—不善”的《告子上》篇里,如:

        ?

        人性之無分于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于東西也?!诵灾埔玻q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

        ?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蛟唬骸钥梢詾樯?,可以為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蛟唬骸行陨疲行圆簧?;是故以堯?yàn)榫邢?,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王子比干?!裨弧陨啤?,然則彼皆非與?”

        ?

        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愛。兼所愛,則兼所養(yǎng)也。無尺寸之膚不愛焉,則無尺寸之膚不養(yǎng)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豈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

        ?

        另外,其他古書言及“人之不善”還見于:

        ?

        鬼谷子曰:人之不善而能矯之者難矣,說之不行、言之不從者,其辯之不明也;既明而不行者,持之不固也;既固而不行者,未中其心之所善也?!ā墩f苑·善說》)

        ?

        君子有主善之心,而無勝人之色;德足以君天下,而無驕肆之容;行足以及后世,而不以一言非人之不善。(《韓詩外傳》卷二)

        ?

        君子之于己也,無事而不懼焉;我之有善,懼人之未吾好也;我之有不善,懼人之未吾惡也。見人之善,懼我之不能脩也;見人之不善,懼我之必若彼也。(《中論·修本》)

        ?

        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老子》,又見《老子河上公章句》、馬王堆《老子甲》、《老子乙》)

        ?

        從以上征引來看,《孟子》為“言人之不善,當(dāng)如后患何”上下章皆不觸及人性,且《孟子》言“人不善—人性不善”意思時(shí)是措辭不同并且是并列對說的,而且其他書言及“人之不善”也非在人性上講“不善”,而是一般德行上講“不善”。

        ?

        《荀子·性惡》說“人之性惡—人之性善”、“今人之性惡—今人之性善”,無論加不加“今”字以稱“人之性惡”,皆就“人之性”而言,皆就“人性”而言,此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就上下文、修辭體例,孟子“言人之不善,當(dāng)如后患何”是就人德行是非而主張不言或節(jié)言,并非就人性善惡而主張“言(性)不善”云云,并非言“人性不善”之后患之類。

        ?

        2、《象山先生全集》第卷二十四曰:

        ?

        異端之說,自周秦以前,不見于傳記。后世所同信其為夫子之言而無疑者,惟《春秋》、《十翼》、《論語》、《孝經(jīng)》與《戴記》、《中庸》、《大學(xué)》等篇?!墩撜Z》有“攻乎異端,斯害也已”之說,然不知所謂異端者果何所指?至《孟子》乃始辟楊、墨,辟許行,辟告子。后人指楊、墨等為異端,《孟子》之書亦不目以異端……孟子之后,以儒稱于當(dāng)世者,荀卿、揚(yáng)雄、王充、韓愈四子最著。荀子有《非十二子》篇,子思、孟軻與焉。荀子去孟子未遠(yuǎn),觀其言,其尊孔子,嚴(yán)王霸之辨,隆師隆禮,則其學(xué)必有所傳,亦必自孔氏者也。而乃甚非子思、孟軻,何耶?至言子夏、子游、子張,又皆斥以賤儒。則其所師者果何人?而所傳者果何道耶?其所以排子思、孟軻、子游、子張者,果皆出其私意強(qiáng)說而舉無足稽耶?抑亦有當(dāng)考而論之者也?老莊,蓋后世所謂異端者。傳記所載,老子蓋出于夫子之前,然不聞夫子有辟之之說。孟子亦不辟老子,獨(dú)楊朱之學(xué),考其源流,則出于老氏,然亦不知孟子之辭,略不及于老氏何耶?……

        ?

        在此文中,陸九淵由孟子辟楊墨、許行、告子談到荀子“甚非子思孟軻何耶”的疑問,但陸子并沒就此“何耶”直接作答。荀子非思孟,最尖銳的見《荀子·非十二子》:

        ?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tǒng),然而猶材劇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甚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案飾其辭,而祇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為仲尼、子弓為茲厚于后世: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

        ?

        《荀子》批判思孟學(xué)派“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歷來似謎,荀言反映的其實(shí)是思孟學(xué)派將倫理與自然溝通合并的學(xué)說努力,即將倫理及德性上升到天道、附會到天道的學(xué)說努力,因?yàn)槲ㄓ信矢缴袭?dāng)時(shí)固有的天道論體系(天道哲學(xué))才能將他們意念中所推崇的倫理及德性樹立起理論的本體性及崇高性。通曉天文及持自然天道論的荀子當(dāng)然是主張倫理上“天人相分”的,他不僅痛恨“不遂大道而營于巫祝、信禨祥”的愚昧,也厭惡將倫理及德性故意附湊到天道五行的學(xué)說努力,故斥之“無類”、“無說”、“無解”及“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思孟將倫理德性等攀附到天道五行時(shí)或尚未說以金木水火土——傅斯年、顧頡剛等說荀子冤枉了思孟或《荀子·非十二子》有偽那是因?yàn)槲蠢斫馑济衔逍兄皇窃谥v以德行牽強(qiáng)配天行天道,思孟未必是在講倫理配五材又配天,未必說了金木水火土;但后于孟子卻也自居“儒”的鄒衍、鄒奭等就有過之而無不及了,他們就天道天德上大張金木水火土生剋與陰陽,故《史記》稱“燕齊海上之方士傳其術(shù)不能通,然則怪迂阿諛茍合之徒自此興,不可勝數(shù)也”?!豆攀繁妗防锏淖髡吆透邓鼓臧l(fā)現(xiàn)了孟子與齊學(xué)的關(guān)系,而齊正是戰(zhàn)國陰陽家興旺之地,故傅斯年說“周、漢諸子是一氣,不能以秦為斷,是一件再明顯沒有的事實(shí)”[[1]]。而漢儒雜齊地陰陽黃老說尤其嚴(yán)重,漢初董仲舒同然,“所以從武帝到光武雖然號稱儒學(xué)正統(tǒng),不過是一個(gè)名目,骨子里頭是陰陽家篡了儒家的正統(tǒng)”[[2]]。

        ?

        思孟學(xué)派建構(gòu)倫理本體論、倫理崇高論的愿望是源于一種道德憧憬,也是源于古希臘哲學(xué)似的一種理論憧憬,即系一種將道德形而上學(xué)化的理論沖動;這種匹配以中國式天道論來構(gòu)造中國式道德形而上學(xué)的做法恰恰與他們玄隔于自然天道之真相的學(xué)術(shù)素養(yǎng)密切相關(guān),故清代吳汝綸《讀荀子》曰:“當(dāng)孫卿之世,吾意子思孟子之儒必有索性道之解不得遂流為微妙不測之論者,故以‘僻違閉約’非之?!保ā锻┏菂窍壬募罚┓段臑?、劉節(jié)等說鄒衍與孟子有關(guān)(其實(shí)看《史記》說四鄒就明),范文瀾曰“鄒衍是孟子一派的儒者”,且引漢代趙岐“逮至亡秦,焚滅經(jīng)術(shù),坑戮儒生,孟子徒黨盡矣”及漢初立博士的多為荀學(xué)而信方士之儒的漢文帝卻特立博士《孟子》等為之證,并還發(fā)現(xiàn)《孟子》“很看到些氣運(yùn)終始的痕跡”,錢穆也說孟子“時(shí)”的觀念“即為與五行通氣的證據(jù)”[[3]]?!睹献印す珜O丑下》曰“天時(shí)不如地利”,趙岐注曰“天時(shí)謂時(shí)日、支干、五行、旺相、孤虛之屬也”,朱熹注曰“天時(shí)謂時(shí)日、支干、孤虛、王相之屬也”,孫奭疏曰“孟子言其用兵之要也,謂古之用兵者,莫不布策挾龜,迎日計(jì)月,望云占風(fēng),觀星候氣,以察吉兇,以明利害,必有得天時(shí)者矣”并解釋了趙岐的時(shí)日、支干、五行、旺相、孤虛等概念??梢姡献铀^的“天時(shí)”實(shí)乃占術(shù)意義上的“天時(shí)”,不可等閑視之?!吨杏埂防镒铀荚弧皣覍⑴d必有禎祥”(本于災(zāi)異說),《孟子》里孟子曰“五百年必有王者興”(本于占星術(shù))[[4]],這些的確反映了思孟學(xué)派的神秘主義思想傾向。也正是有這樣的玄學(xué)化之天人性命說,才有反玄學(xué)的天人性命說,這就是孟子和荀子的對立,也是齊稷下學(xué)玄學(xué)論與非玄學(xué)論的對立。

        ?

        傅斯年說:“周、漢諸子是一氣,不能以秦為斷,是一件再明顯沒有的事實(shí)……戰(zhàn)國各種風(fēng)氣到了漢朝,差不多還都有后世……”[[5]]戰(zhàn)國鄒衍等改造后的陰陽五行說對中國思想的影響是極其深遠(yuǎn)的,秦漢以后以金木水火土五材說“五行”是普遍的,《宋史·道學(xué)傳》稱道學(xué)先生“推明陰陽五行之理,命于天而性于人”的“五行”即同為鄒衍式金木水火土概念。劉師培《東原學(xué)案序》等說反宋儒的戴震實(shí)并未脫宋儒,甚是;駁戴震等的方東樹《漢學(xué)商兌》云宋儒之說本于漢儒,亦是。一般的漢學(xué)派并沒有看出宋學(xué)與漢學(xué)在天道論、性命論上恰恰密切相關(guān)或有繼承(漢代本體式理論又經(jīng)六朝與隋唐發(fā)酵)。就戴震而言,戴震依然搖擺在宋儒大張的“性善”觀上,搖擺在宋儒“太極元?dú)狻庩栁逍小钡某橄笥钪嬲撋?,戴震《孟子字義疏證》“陰陽五行,道之實(shí)體也;血?dú)庑闹?,性之?shí)體也”的“五行”也是純粹的鄒衍式、宋儒式的五材概念而已,戴震根本未明“陰陽五行”之“五行”的天象歷數(shù)實(shí)義。“陰陽”不能與金木水火土相賅而只能與天行歷數(shù)十五相賅,不能如朱熹等一樣將陰陽與金木水火土混說在一起;在這個(gè)層面上可以說戴震并未真正明白“陰陽五行”的自然天道論,并未真正明白先秦自然哲學(xué)之要義,并未明了成熟的儒家《易傳》思想體系。

        ?

        許多學(xué)者如唐代孔穎達(dá)《五經(jīng)正義》一樣想當(dāng)然地將原始五行說等同于金木水火土,并認(rèn)為陰陽說與五行說是各自分立并至戰(zhàn)國時(shí)合流的,導(dǎo)致最后陷于金木水火土的史說迷陣而不得正解(五材概念如何排序及如何生剋關(guān)系都本自于天行天道的附會,且其排序及所謂的生剋體系無任何科學(xué)意義,似如梁啟超、傅斯年等說的妖妄之學(xué))。殊不知原始“五行”說其實(shí)是歷數(shù)說、天時(shí)說而已,與“陰陽”說完全是同構(gòu)同源的,一概斥古文獻(xiàn)中“陰陽五行”為妖妄者不過自己首先未知“陰陽五行”字義而已[[6]]。而原始的金木水火土是五材說,五材與五行本是兩回事,大約戰(zhàn)國時(shí)五材說被附會衍化到天道層面而成新五行說,該新五行說純粹是以五材比附歷數(shù)五行而得,該新五行說完全是原始五行說與原始五材說合流所生,并從此有了天道歷數(shù)的消息變更義及高遠(yuǎn)玄秘感。至于以五方、五星、五帝、五季、五色、五味、五音等配說五行,那是泛陰陽五行論后的觀念敷衍及數(shù)術(shù)配置而已,不足與議也。

        ?

        3、《象山先生全集》第卷三十四曰:

        ?

        “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此段人多不明其首尾文義。中間“所惡于智者”,至“智亦大矣”,文義亦自明,不失孟子本旨。據(jù)某所見,當(dāng)以《莊子》“去智與故”解之。觀《莊子》中有此“故”字,則知古人言語文字,必常有此字。《易·雜卦》中“隨無故也”,即是此“故”字。當(dāng)孟子時(shí)天下無能知其性者,其言性者,大抵據(jù)陳跡言之,實(shí)非知性之本,往往以利害推說耳,是反以利為本也。夫子贊歷明易,治歷明時(shí),在革之象。蓋歷本測侯,常須改法。觀革之義,則千歲之日至,無可坐致之理明矣。孟子言“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正是言不可坐而致,以此明不可求其故也。

        ?

        陸九淵說學(xué)者多不明《孟子·離婁下》“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章的首尾文義,但此“故”并非陸九淵解釋的如《莊子·刻意》“去知(智)與故”之“故”義(又見《管子·心術(shù)上》“去智與故”)?!肚f子》“去智與故”之“故”即郭店楚簡《性自命出》“節(jié)性者故也……有為也者之謂故”之“故”,而《孟子·離婁下》“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茍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三“故”與《孟子·滕文公上》孟子曰“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之“故”用法相同,與《荀子·性惡》“孟子曰:今人之性善,將皆失喪其性故也”之“故”用法相同,與徐幹《中論·考偽》“喪其故性而不自知其迷也”之“故”用法相同,即“故=性=本”,“本故”=“性故”=“故性”=“本性”且皆是近義字構(gòu)詞。張湛曰“故,猶素也”,楊倞曰“故,猶本也”,劉寶楠曰“故,猶言性也”,皆是“故”有原本、本貌、原樣的意思。

        ?

        《孟子》“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章見《孟子·離婁下》第26章:

        ?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所惡于智者,為其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則無惡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遠(yuǎn)也,茍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

        此章大概最難理解的孟子哲理句子(僅次“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章),故有學(xué)者說:

        ?

        據(jù)臺灣中央研究院黃彰健院士告知,傅斯年先生當(dāng)年寫《性命古訓(xùn)辨證》時(shí),就因?yàn)樽x不懂此章的內(nèi)容,而沒有將其收入。黃先生后寫有《釋孟子“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章》(收入《經(jīng)學(xué)理學(xué)文存》,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76年版),釋“故”為“有所事,有所穿鑿”,認(rèn)為此章是孟子批評楊朱“全性葆真”的自利思想,受到傅先生的贊賞。[[7]]

        ?

        傅斯年著《性命古訓(xùn)辨證》時(shí)不談該章是黃彰健院士說的“因?yàn)樽x不懂”?若果真如此,則這既反映了著書人的治學(xué)嚴(yán)謹(jǐn),也折射了《孟子》該章的確難解得令人退避三舍。孟子說“性”的最后疑難點(diǎn)的確是《孟子·離婁下》該章,當(dāng)年傅斯年有意回避之,傅斯年以后至今有十幾篇談該章的正式出版之論文見世,比如:

        ?

        黃彰健:《釋孟子“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章》,《大陸雜志》1955年第7期,收入黃彰健《經(jīng)學(xué)理學(xué)文存》,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76年版。

        ?

        林憶芝:《孟子“天下之言性章”試釋》,《國立中央大學(xué)人文學(xué)報(bào)》1998年總第17期。

        ?

        裘錫圭:《由郭店簡〈性自命出〉的“室性者故也”說到〈孟子〉的“天下之言性也”章》,收入裘錫圭《中國出土古文獻(xiàn)十講》,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版。

        ?

        梁濤:《竹簡〈性自命出〉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中國哲學(xué)史》2004年第4期。

        ?

        徐圣心:《〈孟子〉“天下之言性”章異疏會詮及其人性論原則》,《成大中文學(xué)報(bào)》2005年總第13期。

        ?

        田智忠、胡東東:《論“故者以利為本”——以孟子心性論為參照》,《福建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bào)》(哲社版)2007年第5期。

        ?

        陳迎年:《“故者以利為本”——論〈孟子〉中的形上演繹》,《孔子研究》2009年第2期。

        ?

        李銳:《郭店簡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的“故”字》,《北京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bào)》(社科版)2009年第3期。

        ?

        徐克謙:《〈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探微》,《南京師大學(xué)報(bào)》(社科版)2011年第2期。

        ?

        任新民:《〈孟子·離婁下〉“天下之言性也”章新探》,《廣東第二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bào)》2012年第2期。

        ?

        李世平:《“天下之言性也”章再釋——兼與梁濤博士商榷》,《學(xué)術(shù)界》2013年第1期。

        ?

        丁為祥:《話語背景與思考坐標(biāo):孟子“天下之言性”章辨正》,《國學(xué)學(xué)刊》2014年第3期。

        ?

        嚴(yán)和來、姜余:《“天下之言性也”——拉康對〈孟子〉的誤讀?》,《華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bào)》(社科版)2016年第6期。

        ?

        梁濤:《〈孟子〉“天下之言性”章與孟子性善論》,《中華讀書報(bào)》2018年4月25日。

        ?

        (一)“故”字的“攵”義與“古”義

        ?

        《孟子》說“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究竟是什么意思?說“故者以利為本”及“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是什么意思呢?說“千歲之日至”之“茍求其故”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孟子批評別人的人性論還是陳述自己的人性論呢還是兩者兼有之?要批評什么?要贊成什么?這須深刻考析該章核心字眼及論說理路,僅依靠新出土的楚簡《性自命出》“節(jié)性者,故也”、“有為也者之謂故”就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似地以為“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之“故”也是“有為”之“故”,進(jìn)而在這個(gè)斷定的基礎(chǔ)上解“天下之言性也”章,這就很缺乏“內(nèi)證”方法及力量,流于外部論證,說服力明顯不夠,恐多落于假想或猜想。

        ?

        《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三個(gè)“故”字最關(guān)鍵,解該“故”字先看內(nèi)證,內(nèi)證才是最有效的。經(jīng)筆者統(tǒng)計(jì),《孟子》全書“故”字凡118見,楊伯峻《孟子譯注》所附《孟子詞典》則統(tǒng)計(jì)為凡116見(其中配字成詞的“大故”1見,“是故”15見)[[8]]。楊伯峻《孟子詞典》將所有該“故”字歸納為5種用法:①名詞,事故(1次);②名詞,故舊(1次);③形容詞,老,舊(2次);④名詞,道理,原因,所以然(9次);⑤連詞,所以(87次)。①~⑤中,②③實(shí)同義,指過去;④⑤實(shí)同義,表因果,唯詞性之類不同而已。但是,“故”字的事故類、過去類、因果類三義如何為“故”字所具有呢?此三義如何得來的呢?這就須考察“故”字初義了,只有知初知本才知其他。

        ?

        《說文》曰:“故,使為之也,從攴,古聲。”徐鍇《說文系傳》曰:“故,使之也?!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曰:“今俗云原故是也,凡為之必有使之者,使之而為之則成故事矣,引伸之為故舊,故曰古故也?!赌印そ?jīng)上》曰‘故,所得而后成也’……從攴,取使之之意。”徐灝《說文解字注箋》曰:“使為之也者,猶曰故為之也,今人言故意即其義,因之謂詐為故?!秴问洗呵铩ふ撊似贰屩侵\、去巧故’高注‘巧故,詐為也’,《淮南·主術(shù)訓(xùn)》‘上多故,則下多詐’,《管子·心術(shù)篇》‘恬愉無為,去智與故是也’,故必有事,因之訓(xùn)為事,又因故事之稱而訓(xùn)為舊,又為語詞?!夺屧b》曰‘治、肆、古,故也;肆、故,今也’,故者承上啟下之詞,故訓(xùn)為古,又為今矣?!惫痧ァ墩f文解字義證》曰:“使為之也者,本書,舉目使人也,設(shè)從殳,殳使人也。《史記·馮唐傳》索隱云‘故行不行謂故,命人行而身不自行’?!盵[9]]

        ?

        《爾雅》“治、肆、古,故也”,《廣雅》“蠱、縡、職、干、故、士,事也”,故訓(xùn)事、治,就是為字之義。事近史,史即作為或做作,如《論語》“文勝質(zhì)則史”之史即指做作(何晏《集解》引包曰“史者文多而質(zhì)少”),帛書《易傳》又“史-巫”并稱(帛書《要》記孔子曰“吾與史巫同途而殊歸者也”)。“史”甲骨文作等[[10]],金文作等[[11]];“事”甲骨文作等,金文作等;“巫”()字明閔齊伋《六書通》錄古體等[[12]]。事、史、巫三字的形皆跟手執(zhí)某物有關(guān),此物可能是神秘用之法器——“巫”字初形當(dāng)是神巫之物,具體何物待考[[13]]。從攵,攵即攴(),跟作為、行為有關(guān)系是確鑿的,此正如“攻政敎救敕教敷敲敱斅”諸字。故從,所以故意、故而、因?yàn)榈攘x不難理解它的來源。但是,從的“故”與故舊、老久等義有何關(guān)系呢?徐箋說“因故事之稱而訓(xùn)為舊……故者承上啟下之詞,故訓(xùn)為古”,其實(shí)徐說是完全錯(cuò)誤的,他顛倒了“古→故”的歷史演變之次第?!肮适隆比绻跏遣⒘袠?gòu)詞,那就是“事故”義;如果初是偏正構(gòu)詞,則是“舊事”義。檢《辭源》,其判為后者情況,釋為“舊事、舊業(yè)”,詞例舉《商君書·墾令》“知農(nóng)不離其故事,則革必墾矣”及《史記》“余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等[[14]]。所以“故事”之義是從“故的事”而來,而此“故”的過去義從何而來呢?“事”本身恐衍不出“舊事”義即“故事”義,“事”本是動詞義,“故”也是動詞?!墩f文》曰“事,職也,從之,省聲”、“職(職),記微也,從耳,戠聲”,徐箋說“故必有事,因之訓(xùn)為事,又因故事之稱而訓(xùn)為舊”、“故者承上啟下之詞,故訓(xùn)為古”實(shí)在牽強(qiáng)而不通達(dá)。檢《說文解字詁林》、《古文字詁林》等釋“故”本身,皆未得“故”字故舊、老久義的通達(dá)之解。

        ?

        釋“故”字,除了考察它的“”符外,還得注意“古”符,而“古”就是故舊、老久義。古故向來互訓(xùn),《爾雅》“治、肆、古,故也”即以“古”有“故”義?!墩f文》曰“,故也,從十口,識前言者也,凡古之屬皆從古”?!?/span>”字甲骨文字形有“、、、、”等,金文字形有“、、、、”等??虏凉?jì)認(rèn)為“古”從中、口,“中,史所持也,象冊形,冊典所載而口述之”;高田忠周認(rèn)為古從“十口”,十人之口“即十世所傳古說也”;聞宥認(rèn)為古從“午”(表音),“凡事物之故舊者,無從目驗(yàn),必憑口以述之,故從口”;陳獨(dú)秀認(rèn)為古之“十”象繩結(jié)而“口”象繩團(tuán),結(jié)繩記事距文字時(shí)代遙遠(yuǎn),故以此代表古久義;馬敘倫認(rèn)為“十口為古,義不剴切”,聞宥認(rèn)為“從十于義無取……注家曲說,亦均未安”[[15]]?!都坠俏淖衷b林》“古”字條最后的編輯按語認(rèn)為:“唐蘭釋古甲骨文、金文古字均不從十……其初義不可曉……古通作故。蓋初本作古,至于‘故’、‘詁’等皆為后起孳乳字?!盵[16]]

        ?

        “古”的口部應(yīng)是口腔的口,與“音”、“言”、“舌”的口符同(音是“口”內(nèi)加“-”,表聲氣在口內(nèi)吟詠,音即歌也)[[17]],而甲骨文、金文“古”的“|”筆當(dāng)是指事而非上所引其他學(xué)者之解,“|”上加橫點(diǎn)甚至衍為“+”更是指事[[18]],皆表示從口而出即敘往敘舊義,“古”字故舊、老久當(dāng)從此而來,死亡、亡故義又是其延伸義。陳獨(dú)秀謂來自結(jié)繩記事于字形無證,馬敘倫展轉(zhuǎn)復(fù)雜的音訓(xùn)亦于義無證?!肮拧奔此f之過往或舊古,“詁(詁)”從“言”即說古、言古也,《毛詩傳》孔疏曰“詁者古也,古今異言,通之使人知也”;而“故”是“作為”義,但它還有“古”部首(表音)的字義,故即古,故即古,古故互訓(xùn),這是孳乳新字后舊字字義仍在以及因?yàn)橥倩蚪栌枚f字?jǐn)z新字字義的情況(如生與性)。倘若釋“”只盯著“”符的“使為之也”義而看不到“”義,這就如看到“性”字只想到心靈意識的性(從忄)而看不到血?dú)庵男砸粯?,這就是本末倒置了——離血?dú)馊怏w之性,何心識之性之有?孟子論性輕“生”而重“忄”就已本末倒置,宋儒發(fā)揮孟子二性說后論性則更本末倒置矣。

        ?

        孔鮒《孔叢子》(俗稱《小爾雅》)曰“素,故也”;顏師古注《漢書》曰“素,故也”;張湛注《列子》“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曰“故,猶素也”[[19]];朱又曾注《逸周書》“乃興師修故”曰“故,初也”;《論語》“丘未達(dá),不敢嘗”句何晏集解引孔安國曰“未知其故”,劉寶楠又注曰“故,猶言性也”;楊倞注《荀子》“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曰“故,猶本也”;俞樾《群經(jīng)平議》卷三十三復(fù)引《荀子》楊注“故,猶本也”;劉淇《助字辨略》卷五引《漢書》“豐故梁徙也”而注曰“此故字,猶云本也”;段玉裁《說文》注曰“故者凡事之所以然,而所以然皆備于古,故曰古故也”;王引之《經(jīng)傳釋詞》卷五曰“故,本然之詞也,襄九年《左傳》曰‘然故不可誣也’,或作‘固’,又作‘顧’,《禮記·哀公》問曰‘固民是盡’,鄭注曰‘固,猶故也’,《呂氏春秋·必己篇》曰‘孟賁過于河,先其五,船人怒,而以楫虓其頭,顧不知其孟賁也”,此“故”就是“本來”、“本始”之義……可見,“故”有過久、古久義,也有本初、原來義,二義同源,實(shí)皆來自“古”義而已;“故”字古書多訓(xùn)為“舊也”,其實(shí)正是“故”的“古”義,而非“故”的“攵”義。

        ?

        “故”字義項(xiàng)只來自兩初義,一“攵”一“古”,其他義項(xiàng)皆是派生,今人找不到不是由該二義派生出的義項(xiàng)或用法。《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將“故”字義項(xiàng)歸為兩類,一是事故、緣故、故意、所以等,二是原來、朋友、死亡等[[20]],這是非常高明到位的?!掇o源》釋“故”的第③⑤⑥條義項(xiàng)實(shí)是《現(xiàn)代漢語詞典》所列第二類義項(xiàng),其余則是其第一類義項(xiàng)[[21]]。《論語》“故”字15見,除“溫故而知新”、“故舊不遺”、“故舊無大故”的“故”屬《現(xiàn)代漢語詞典》所歸第二類義項(xiàng)外,其余都是作副詞、連詞表“因此”、“所以”等,屬第一類義項(xiàng)。《孟子》118見“故”字絕大多數(shù)為副詞、連詞之用法,屬《現(xiàn)代漢語詞典》所歸第一類義項(xiàng)。而“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之“故”非在“故”的“攵”義而是在“故”的“古”義,即前所列“素”、“初”、“性”、“本”等訓(xùn)義,屬《現(xiàn)代漢語詞典》所歸第二類義項(xiàng),故清俞樾《群經(jīng)平議》卷三十三注“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引《荀子》楊注曰“故,猶本也”。《孟子》此章的“故”系“原本”義,“則”系“效法”義(《滕文公上》“惟堯則之”的“則”即“效法”義),“則故”系動賓結(jié)構(gòu)(并非“連詞+名詞”結(jié)構(gòu)),全章大義當(dāng)是:

        ?

        天下之言性者,當(dāng)法乎性之本初,講本初就當(dāng)以順性利生為本。智慧的令人討厭之處,就是往往穿鑿勉強(qiáng),如果智者象大禹治水一樣順應(yīng)水而不勉強(qiáng)水,智者之智就沒那么令人討厭了。大禹之治水,就是行于水之不勉強(qiáng)處而順?biāo)鑼?dǎo),如果智者也行乎不勉強(qiáng)處,那么智慧就很大了。天很高,星辰很遙遠(yuǎn),如果求其原本的話,千年的日至日也是坐而可致的。

        ?

        (二)本初、原本義的故、本故、性故

        ?

        “故”字作本初、原本義,除了該章的三“故”外,在《孟子·滕文公上》還有一則:“孟子曰……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边@個(gè)“本故”是兩近義字或同義字構(gòu)成的一詞,其義就是“本”,其義就是“故”,“本-故”一也[[22]]?!睹献印防铩氨尽弊址?5見,如“反其本矣”、“事親,事之本也……守身,守之本也”、“有本者如是……茍為無本”、“此之謂失其本心”、“不揣其本而齊其末”等,其義皆來自“本”初義:“木下曰本,從木,一在其下。臣鍇曰:一記其處也,與未同義,指事也?!保ā墩f文系傳》)漢趙注曰:“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天生萬物各由一本而出今夷子以他人之親與己親等,是為二本,故欲同其愛也?!壁w注不拆解“本故”一詞,實(shí)是知其沒有必要,因?yàn)橼w岐于其詞義本來就應(yīng)是清楚不惑。

        ?

        趙岐注“天下之言性也”章曰:“言天下萬物之情性當(dāng)順其故,則利之也,改戾其性則失其利矣,若以杞柳為桮棬非杞柳之性也……禹之用智決江疏河,因水之性因地之宜引之就下,行其空虛無事之處?!贝粟w注說明趙岐準(zhǔn)確理解了“則故而已矣”的“故”字。趙岐去古不遠(yuǎn),理解此“故”很正常且不必明訓(xùn)之。其實(shí)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旨意與孟子在其他地方論杞柳之性、水性、山性的旨意如出一轍,完全是“吾道一以貫之”?!睹献印贰疤煜轮孕砸病闭隆疤熘咭?,星辰之遠(yuǎn)也,茍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的比喻論證也是繼續(xù)體現(xiàn)了他“一以貫之”的思維方式及論證之進(jìn)路——日行、天道之本故是物理現(xiàn)象,人性之本故是生理現(xiàn)象,二者實(shí)無任何同質(zhì)及可比之內(nèi)容;天道與人性也無邏輯瓜葛,人自身之性與水自身之性也無任何邏輯與事實(shí)瓜葛(水之就下更非水內(nèi)部之性,乃天體引力之性使然),然孟子卻不以為然也。趙岐《孟子題辭》說“孟子長于譬喻,辭不迫切而意以獨(dú)至”,然孟子的此“長于譬喻”多是傅斯年說的“比喻代推理”[[23]],多是侯外廬說的“主觀主義的比附方法”、“為一種‘無故’、‘亂類’的恣意推論”[[24]]。

        ?

        《孟子》的“故”有本初義,還可證之以今《荀子·性惡》曰:“孟子曰:今人之性善,將皆失喪其性故也。曰:若是則過矣。今人之性,生而離其樸,離其資,必失而喪之?!薄盾髯印反恕靶怨省蓖耆悺睹献印贰氨竟省保缤耙齽氶⒖装矅拔粗涔省痹弧肮?,猶言性也”。楊倞注“孟子曰:今人之性善,將皆失喪其性故也”曰:“孟子言失喪本性,故惡也?!贝俗⒁咨缌x,以為楊倞將此“故”解作“故而”義,但衡之以同篇另幾個(gè)“故”的用法及楊倞全注,就知“失喪其性故也”是“失喪其本故”義,故楊注說“失喪本性”順理成章?!笆势湫怨省敝肮省闭睹献印贰耙淖佣竟室病敝肮省保ü逝c性并列,故與本并列,皆表原本)?!缎詯骸贰皯?yīng)之曰凡禮義者是生于圣人之偽,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楊倞注曰:“故,猶本也,言禮義生于圣人矯偽抑制,非本生于人性也?!薄缎詯骸贰叭粍t器生于工人之偽,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楊倞注:“言陶器自是生于工人學(xué)而為之,非本生于人性自能為之也,或曰工人當(dāng)為陶人。故,猶本也?!薄胺枪噬谌酥砸病本湓凇盾髯印ば詯骸贩?見,其“故”皆系“本”義,絕非什么“故意”、“故而”或裘錫圭、梁濤、李銳等提到的楚簡《性自命出》“有為也者之謂故”之義。

        ?

        另外,《莊子·達(dá)生》、《列子·黃帝》皆寓言性地述一善水的“呂梁丈夫”對孔子說:“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齎俱入,與汨偕出……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長于水而安于水性也,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贝艘嗍恰肮剩浴毕嗵岵⒄?,與《荀子》的“性故”及《孟子》的“本故”同,不過《荀子》、《孟子》是合稱,《莊子》、《列子》兩者是分稱而已,但皆是以“故”為性或以“性”為故,如劉寶楠曰“故,猶言性也”。這個(gè)“性-故”是再符合道家思想不過的了,故張湛注曰:“故,猶素也,任其真素則所遇而安也?!薄霸感灾?,則物莫之逆也?!薄白匀恢?,不可以智知,知其不可知謂之命也。”(《四部叢刊·列子》)。除《孟子》的“本故”及《荀子》的“性故”外,還有“故性”一說,如漢魏時(shí)徐幹《中論·考偽》曰“喪其故性而不自知其迷也”,此“故性”即“本故”、“性故”、“本性”義。而孟子“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之“故”正同上述他書之例。

        ?

        漢趙岐、宋朱熹、清焦循注《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曰:

        ?

        (1)言天下萬物之情性,當(dāng)順其故,則利之也。改戾其性,則失其利矣。若以杞柳為桮棬,非杞柳之性也,惡人欲用智而妄穿鑿不順物。禹之用智決江疏河,因水之性、因地之宜引之就下,行其空虛無事之處。如用智者不妄改作,作事循理若禹行水于無事之,處則為大智也。天雖高,星辰雖遠(yuǎn),誠能推求其故常之行,千歲日至之日可坐知也;星辰日月之會致至也,知其日至在何日也。章指:言能修性守故,天道可知,妄智改常,必與道乖,性命之旨也。

        ?

        (2)……故者,其已然之跡,若所謂天下之故者也。利,猶順也,語其自然之勢也……故天下之言性者,但言其故而理自明,猶所謂善言天者必有驗(yàn)于人也。然其所謂故者,又必本其自然之勢;如人之善、水之下,非有所矯揉造作而然者也……天下之理,本皆順利,小智之人,務(wù)為穿鑿,所以失之。禹之行水,則因其自然之勢而導(dǎo)之,未嘗以私智穿鑿而有所事,是以水得其潤下之性而不為害也。天雖高,星辰雖遠(yuǎn),然求其已然之跡,則其運(yùn)有常。雖千歲之久,其日至之度,可坐而得。況于事物之近,若因其故而求之,豈有不得其理者,而何以穿鑿為哉?……程子曰:“此章專為智而發(fā)。”愚謂事物之理,莫非自然,順而循之,則為大智;若用小智而鑿以自私,則害于性而反為不智。程子之言,可謂深得此章之旨矣。

        ?

        (3)曲阜孔氏所刻趙氏注如此,其義明白可見。故,即茍求其故之故。推步者求其故,則日至可知;言性者順其故,則智不鑿。《易·文言傳》云“利者,義之和也”,《荀子·臣道篇》云“從命而利君謂之順”,《修身篇》云“以善和人者謂之順”,《詩·鄭風(fēng)》“知子之順之”箋云“順謂與己和順,利之義為順”,故虞翻易注謂“巽為利”,是利為順其故也?!顿Z子·道術(shù)篇》云“心兼愛人謂之仁,反仁為戾”,仁為性,反其仁則乖戾,故失其利也。白氏珽湛《囦靜語》云“莊周有云: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長于水而安于水性也”。此適有“故”與“性”二字,疑戰(zhàn)國時(shí)有此語。毛氏奇齡《四書賸言補(bǔ)》云: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觀語氣,自指凡言性者與人之為言、彼所謂道語同。至“以利為本”然后斷以己意,因是時(shí)俗尚智計(jì)多用穿鑿。故原有訓(xùn)智者,《淮南·原道訓(xùn)》“不設(shè)智故”謂不用機(jī)智穿鑿之意,正與全文言智相合,是以《孟子》言天下言性不過智計(jì)耳。顧智亦何害?但當(dāng)以通利不穿鑿為主。夫所惡于智,為穿鑿也,如不穿鑿則行水治歷,智亦大矣。按:孟子此章自明其道性善之旨,與前異于禽獸相發(fā)明也。

        ?

        孟子“以利為本”的“利”究竟釋作“順之”還是“利之”為好,其實(shí)都無大礙,本義實(shí)通,順之即利之,利之即順之,“順-利”一也,故曰今詞曰“順利”是也。至于朱熹釋“故”為“已然”即“過去”、“故舊”義,則遜于訓(xùn)“本”訓(xùn)“初”,此其不徹底了解“故”字字義所致,但朱說大體為是,趙說、焦說亦是,符合孟子是章本旨。后焦循(1763-1820)者,清俞樾(1821-1907)《群經(jīng)平議》卷三十三注“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亦可謂言簡意賅、最得孟旨:

        ?

        《荀子·性惡》篇曰“凡禮義者是生于圣人之偽,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楊注曰“故,猶本也,言禮義生于圣人矯偽抑制,非本生于人性也”。孟子言性善則人性本有禮義,故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猶曰但言其本然者足矣,與荀子之語正相反。荀子又引舜之言曰“妻子具而孝衰于親,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祿盈而忠衰于君”,蓋以證人性之惡。乃自孟子言之,則孝也、信也、忠也是其故也。妻子具而孝衰,嗜欲得而信衰,爵祿盈而忠哀,非其故也,無失其故斯可矣。故又曰“故者以利為本”,言順其故而求之,則自得其本也,孟子論性大旨其見于此。

        ?

        阮刻本《十三經(jīng)注疏》之《孟子注疏》所保留的宋代孫奭之疏將“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的“故”理解“事”即“有為”義[[25]],從而認(rèn)為孟子此處是批評人不由性、順本之性論,他說:

        ?

        孟子言今夫天下之人有言其性也者非性之謂也,則事而已矣,蓋“故”者“事”也,如所謂“故舊”、“無大故”之“故”同意。以其人生之初萬理已具于性矣,但由性而行本乎自然,固不待于有為則可也,是則為性矣。今天下之人皆以待于有為為性,是行其性也,非本乎自然而為性者耳,是則為事矣。事者必以利為本,是人所行事必?fù)衿淅缓笮兄?,是謂“故者以利為本”矣。

        ?

        孫奭認(rèn)為“有為”之“故”同“故舊”之“故”是錯(cuò)誤的,他不解“故”字的字源及本義。而且“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的“故”是“有為”,則后面“天之高也,星辰之遠(yuǎn)也,茍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的“故”也是“有為”?此甚荒唐。若言“茍求其故”之“故”是另義(如孫疏謂是“故常之故”,謂前兩故是“為事之故”),則又與該章論證言說的條貫完全不符。尤須注意,孫奭以“有為”解“性”并指為此系孟子所欲批判的時(shí)人見解,這完全不符合孟子時(shí)代甚至整個(gè)中國先秦時(shí)代的人性論真相:古人的“性”概念很明確,“性”字源自“生”字,是生性、本性、天性之義,天下之言性是“性-習(xí)(習(xí)性)”、“性-偽(人為)”有分有別,何來指性為“事/為/故”?將習(xí)性、習(xí)為指為性或?qū)⑿灾钢亮?xí)性、德性者,非別人而正是孟子他自己!故孫奭本人的見解及類孫奭的見解(今人亦多有)皆極荒誕,不值一駁。重“有為”之“故”的性論,是言為、偽,非言性也,若真要模仿孟子批評他“性善”高論之外的性論,則當(dāng)是:“天下之言性也,則性而已矣,性者以生為本。所惡于智者,為其鑿也……”誰鑿?誰智?一目了然。

        ?

        《荀子》指孟子“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偽之分者也”,又曰“性者,本始材樸也;偽者、文理隆盛也。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性偽合,然后成圣人之名、一天下之功于是就也?!避髯蛹粗远貫?,《荀子》多見“作為/有為”義的“故”字(《荀子》“故”凡692見),如《荀子·性惡》“圣人積思慮,習(xí)偽故”、《正名》“說故喜怒哀樂愛惡欲以心異”、《正名》“夫民易一以道而不可與共故”等。王先謙注“說故喜怒哀樂愛惡欲以心異”句曰“說者,心誠悅之故者作而致其情也,與《性惡》篇‘習(xí)偽故’之故同義,二字對文”,楊倞注“夫民易一以道而不可與共故”句曰“故,事也,言圣人謹(jǐn)守名器,以道一民,不與之共事,共則民以它事亂之”。此“故”皆是作為之故,如同“偽”字(《禮論》“詐偽”之偽也起于作為之偽),與今“故意”、“事故”等詞義上實(shí)有同源,與楚簡《性自命出》“節(jié)性者故也……有為也者之謂故”完全一致。另,《管子·心術(shù)》“恬愉無為,去智與故”、《莊子·刻意》“去知與故,循天之理”[[26]]、《莊子·秋水》“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其“故”字正是《性自命出》“有為也者之謂故”,即梁濤說的“指有意識、有目的的行為”。此可見“作為”義之“故”使用非常常見。

        ?

        為裘錫圭、梁濤、李銳等所津津樂道的楚簡《性自命出》“故”字之“節(jié)性者故也……有為也者之謂故”并不是什么很奇特的“故”字用法,它只是“故”字兩個(gè)基本義項(xiàng)的其中一個(gè)而已。不僅《孟子》“故”字用法存在該兩基本義項(xiàng),《荀子》的“故”用法也存在該兩基本義項(xiàng),其它同一種先秦文獻(xiàn)亦多見此現(xiàn)象。如《莊子》的“去知與故”、“以故滅命”,一“故”為人為義,一“故”為本初、原本義。而且《性自命出》“節(jié)性者故也……有為也者之謂故”句與同篇“是故其心不遠(yuǎn)”句的“故”實(shí)本于同一字義來源。梁濤將《性自命出》“有為也者之謂故”引渡到《孟子》“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的“故”字上,并據(jù)之認(rèn)為“孟子對后天積習(xí)也是很重視的,他所說的‘故’,就是一種積習(xí)、習(xí)慣,這種積習(xí)是和‘學(xué)’等認(rèn)知活動密切相關(guān)的”[[27]],這就有削足適履地曲解《孟子》該章章旨及孟子整個(gè)思想體系的嫌疑,而且可能他先入為主地將《性自命出》看作是思孟學(xué)派的作品了。但《性自命出》與《五行》、《四行》等大有不同,《性自命出》并非是地道的思孟派作品,更絕非孟子所作或所言(且孟子言“故”亦有多義),以《性自命出》該句證《孟子》,恐非佳途或有效。

        ?

        (三)性、故、則、利、鑿、致及章義

        ?

        要準(zhǔn)確理解《孟子·離婁下》第26章“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這段話,就須精于古文字之學(xué)而厘清“性”、“故”、“則”、“利”、“鑿”、“致”這些核心字眼(尤其是該章中3次出現(xiàn)的“故”字),同時(shí)又須仔細(xì)揣摩判定這段話的論證理路或修辭,如此該段話何義才能真相大白,才能理解或解釋扎實(shí)可靠而非流于“所惡于智者,為其鑿也”的各種亦似為有據(jù)的猜想或純粹望文生義之胡謅。下面再來整體性地梳理下“性-故-則-利-鑿-致”六個(gè)字眼的基本字義:

        ?

        (1)“故”——此字前文已作了詳細(xì)的溯源性考析,其字形“”從“攵/攴”()、“古”()而衍生兩類含義?!肮省睆摹肮拧保?/span>)而出過去、老舊、本初、原本諸義,從“”而出人為、事故、故意、因?yàn)橹T義,“人為”、“過去”是“故”字兩基本義。而楚簡《性自命出》“節(jié)性者故也……有為也者之謂故”只是“故”字從“攵/攴”()的“人為”義而已。

        ?

        (2)“性”——此字很好懂,經(jīng)學(xué)家如鄭玄、皇侃、孔穎達(dá)、顏師古多訓(xùn)“性,生也”、“性者,生也”、“性之言生也”并“性-生”二字通用或通假[[28]],故《孟子·告子上》曰“生之謂性也”,《申鑒·雜言》也曰“生之謂性也”,《論衡·本性》曰“性,生而然者也”,《荀子》曰“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不事而自然謂之性”,又曰“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xué),不可事”,又曰“不可學(xué)、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追f達(dá)疏《禮記》曰“性,謂天性”、“自然謂之性”,疏《左傳》曰“性,謂本性”,疏《周易》曰“所稟生者謂之性”,又疏《禮記》鄭注曰“性,謂稟性自然”,楊倞注《荀子》“今人之性,生而好利焉”曰“天生,性也”,又注“性者,天之就也”曰“性者,成于天之自然”。

        ?

        (3)“則”——此字亦不玄,《說文》曰:“則,等畫物也。從刀從貝;貝,古之物貨也。”此即“則”字系劃分、等分貨財(cái)之義,有“均”、“等”之義,均、等則有標(biāo)準(zhǔn)之義,故又引申為“法”、“準(zhǔn)”、“?!敝T義(如法則、準(zhǔn)則、常則),又引申為“效法”、“比準(zhǔn)”之動詞義,又衍為連接詞,一如“因”、“就”本是實(shí)詞、動詞義而衍為虛詞用作連接詞等。在《孟子》里,400次左右出現(xiàn)的“則”要么作實(shí)詞,要么作虛詞,絕大多數(shù)是用作虛詞起連接作用,作實(shí)詞即是名詞性“法則”義及動詞性“效法”義,如《告子上》“有物有則”的“法則”義,如《滕文公上》“惟堯則之”的“效法”義。

        ?

        (4)“利”——此字更不玄,從“禾”從“刀”,《說文》曰“利,铦也”,“铦”作形容詞有“鋒利”義,作名詞是農(nóng)具(如臿、鍤)或表利器義,還可作動詞表挑取、刮割等義。《說文》及《玉篇》等又訓(xùn)“利”為“鋸也”、“剡也”,“鋸”、“剡”皆有削割義,“剡”還有鋒利義?!袄奔坠俏淖鳌?/span>、、、”等,實(shí)乃刀具割禾收實(shí)之象(《說文》曰“利”字“從刀,和然后利,從和省”則是錯(cuò)解),“鋒利/銳利”、“收益/利益”兩基本義從之出,引申有“有益于”、“有利于”等義。

        ?

        (5)“鑿”——此字繁體作“鑿”,從“”從“金”?!拌彙背踝之?dāng)作“”(),從“”從“殳”?!墩f文》曰“鑿,穿木也,從金,糳省聲”,“糳”義即舂米之“舂”()。“鑿”字其義如形(),是人為地鏨鑿、攻鑿、穿鑿義,因是以力役使鑿具作用于木材或其他對象上并鑿出某物形態(tài),故又有勉強(qiáng)、牽強(qiáng)、造作、做作諸形容詞性含義,本為動詞的“穿鑿”之所以有勉強(qiáng)、牽強(qiáng)義正從此而出。

        ?

        (6)“致”——此字《甲骨文編》錄作,《六書通》錄作、等。“致”從至從攵,其攵如故之攵,其至則系到義。“至”甲骨文寫作等,象形字,摹寫箭支射達(dá)狀,故“至”字為“到達(dá)”義?!墩f文》曰:“致,送詣也,從攵從至?!薄爸隆弊制淞x如形,初為執(zhí)物而送至、送到之義,故古人多以“送詣也、送至也、詣也、送也、至也、到也”等詞訓(xùn)解之[[29]]。

        ?

        “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明顯是個(gè)完整的判斷句,字眼或句子要害是“則故”二字。如前已述,“則”有虛實(shí)兩用法,“故”亦有古、攴兩基本義,而此“則故”的“則”據(jù)上下文明顯可知非實(shí)詞“法則”義,或是虛詞表連接或判斷,或是實(shí)詞“效法”義;此“則故”的“故”也明顯非副詞、連詞等虛詞用法。那么,將“則-故”二字其他所剩語義進(jìn)行組合搭配,則可得甲乙丙丁四種“則故”義,如下圖所示。下圖“則-故”字義組合中,甲、丙種當(dāng)首先剔除,“天下之言性也”并非取“人為”或“效法人為”意以論性,“性”的本義、常義非“人為”,常人非如此論性,孟子也非如此論性,即使荀子喜講“人為”也是說“偽”而非說“性”,而且此與“茍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的“故”字用法、用意完全不協(xié)(焦循正義早已明言“則故”之故“即茍求其故之故”,甚是)。乙、丁種在“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上皆通,在“茍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上亦同,與中間“禹之行水”的比喻性批評“所惡于智者,為其鑿也”亦通,但仔細(xì)琢磨其語氣及比較其語義,尤其明曉該章論證次第,則當(dāng)是丁種勝出乙種,即“天下之言性也,法于性之原本而已矣”表述顯勝于“天下之言性也,是原本而已矣”,前后的“言性-茍求其故”正說明“則故而已”是“效法‘故’而已”義。此“則故”是動賓結(jié)構(gòu)的“效法本故/原本/本初”義,與后面說不事“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的“所惡于智者,為其鑿也”正屬于正反連說而一氣連貫,也與最后的“茍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類比再證一意貫通。

        ?


        “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的后面說“行水-日至”求故、求本都是在論證“言性”當(dāng)“則故”(法故、效本);而說要行其無事,要去穿鑿之智,則都是說“故者以利為本”,就是“以順為本”。同時(shí),另要注意該章末句說“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并非是楊伯峻《孟子譯注》解釋的千年的日至“都可以坐著推算出來”,非趙岐所注“誠能推求其故常之行,千歲日至之日可坐知也;星辰日月之會致至也,知其日至在何日也”,因?yàn)榇恕白隆敝爸隆笔恰爸痢薄ⅰ八椭痢敝x,且是“自至”而非“算至”?!睹献印防铩爸隆弊址?見:“致敬”3見,“致為臣”2見(將為臣身份送回,即辭官),“專心致志”2見(將志意送至對象),“坐而致”1見,“莫之致”1見(“莫致之”倒裝),9見皆是送達(dá)義。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是說“千歲之日至(冬至、夏至)自送而至”,曰“坐而致”更是表“坐而可待、自送自來”意。所以,此“坐而致”不是推算而致,而是自致,故前面說“求其故”、“則故而已”、“以利為本”。孟子雖未言“日至”之“故”具體何在(實(shí)在日地天體運(yùn)行規(guī)律),但他常識性的知道天運(yùn)往復(fù)不止就是“故”,故人間冬至、夏至諸時(shí)節(jié)坐而可至、不請自來。

        ?

        如此,《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論證或言說理路就非常清晰了:頭尾說“則故-求故”,中間批評“不則故-不求故”的穿鑿之智——不事大禹行水,不順?biāo)鴮?dǎo),不行其所無事,舍本而勉強(qiáng)為之。即頭尾正面敘述,中間反面論證,該章語詞分為“頭-中-尾”的結(jié)構(gòu)可示意為:

        ?

        ①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微谒鶒河谥钦?,為其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則無惡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③天之高也,星辰之遠(yuǎn)也,茍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

        ①處是頭,②處是中,③處是尾,①②③分別是“正-反-正”,語勢、語氣極暢。故《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的章旨必是:以治水當(dāng)因循水之本性而不可背逆水性,來類比論證于人性人德問題也當(dāng)因循人性之本(性善)而不可背逆此本性,否則非議、反對“性善”的善性人為說、善性后天說即是逆性、害性之論。而《孟子·告子上》孟子謂戕賊杞柳之性以為桮棬之器一樣地戕賊人性以為仁義之德,即是以德性本性說來駁斥德性人為積靡說而已。

        ?

        總之,如果明白“性-故-則-利-鑿-致”六字尤其“則故”之“故”的造字及其全部古今義項(xiàng)的來龍去脈,明乎《孟子》“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章的修辭論證理路,那么前引黃彰健、裘錫圭、梁濤等篇論文的精心立論及苦心“解套”或許就是孟子說的“所惡于智者,為其鑿也”?!疤煜轮孕砸?,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所能說明的只是孟子于性善論的反復(fù)宣說及堅(jiān)信不移,并不能說明其他。孟子的性善論是一以貫之的(盡管在荀子、董子看來是錯(cuò)誤的),找出“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章某些關(guān)鍵字詞的本義或起源,或許才是孟子說的“行其所無事也”、“可坐而致也”,或許才是梁濤說的“使其含義大白于天下,也使我們對孟子性善論有一全新認(rèn)識”[[30]]。其實(shí)其含義大白之后,不是對孟子性善論有“全新認(rèn)識”,而是對孟子一以貫之的性善論有更深、更確鑿的認(rèn)識,如此而已。

        ?

        注釋:
        ?
        [1]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二卷,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71頁。
        ?
        [2]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二卷,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69頁。
        ?
        [3]顧頡剛:《古史辨》第五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645-648、694頁。
        ?
        [4]班大為:《中國上古史實(shí)揭密——天文考古學(xué)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11-235頁。
        ?
        [5]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二卷,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304頁。
        ?
        [6]何祚庥院士與首屆國家最高科學(xué)技術(shù)獎獲得者吳文俊院士批評中國古代“陰陽五行”學(xué)說非科學(xué)甚至反科學(xué),見《東方思維拯救現(xiàn)代科學(xué)的悖論》,卞卓丹、陳萍麗采訪撰文,《環(huán)球》2005年第8期,第18-27頁;又見《何祚庥為何批中醫(yī)》,路琰采錄,《環(huán)球人物》2006年第17期,第13-15頁。
        ?
        [7]梁濤:《竹簡〈性自命出〉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中國哲學(xué)史》2004年第4期。
        ?
        [8]楊伯峻:《孟子譯注》,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404頁。
        ?
        [9]丁福保編纂:《說文解字詁林》第二冊,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908頁。
        ?
        [10]中國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編輯:《甲骨文編》,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27頁。
        ?
        [11]容庚編著:《金文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95頁。
        ?
        [12]閔齊伋輯、畢弘述篆訂:《訂正六書通》,上海,上海書店,1981年,第46、414頁。
        ?
        [13]《說文》將“工-巫”互訓(xùn),或謂“巫”源自“工”,“工”之“︱”乃張弦之象,如周武彥《釋“巫”——商代弦樂器考》(《黃鐘》1990年第4期),又見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周武彥《中國古代音樂考釋》第58-64頁。
        ?
        [14]吳澤炎等編纂:《辭源》,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第1340頁。
        ?
        [15]編纂委員會:《古文字詁林》第二冊,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683-688頁。
        ?
        [16]于省吾主編:《甲骨文字詁林》第四冊,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2946-2947頁。
        ?
        [17]關(guān)于“音”,詳見筆者《“音”字形、字義綜考》等,中國音樂學(xué)網(wǎng),2009年12月18日發(fā)布。
        ?
        [18]如金文(土生直本身)上橫點(diǎn)或下橫點(diǎn),如表出口之舌,表口舌出聲為言。
        ?
        [19]此句亦見《莊子·達(dá)生》,梁濤文說“這里的‘故’就是指在具體環(huán)境下形成的能力、積習(xí)等,曹礎(chǔ)基釋為‘習(xí)慣’是正確的”;裘錫圭文正確指出“這里跟‘性’、‘命’并提的‘故’,也不會帶有人為之意”并引《列子》張湛注為證,但他又說“這個(gè)‘故’似乎就可理解為常規(guī),也可理解為固有的情況”。解為“固有”正確,解為“常規(guī)”就失之交臂矣。
        ?
        [20]《現(xiàn)代漢語詞典》,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6年,第454頁。
        ?
        [21]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版《辭源》列“故”字八種義項(xiàng):①原故,原因;②事,變故;③故事,成例;④故意;⑤舊,久;⑥死亡;⑦副詞;⑧連詞。其中③⑤⑥實(shí)同源,余皆出自“有為”之故。上海辭書出版社1989年版《辭?!妨杏?5種義項(xiàng):事;原因;從前,本來;久,舊;故事,成例;死亡;巧偽;故意;固,畢竟;仍舊,依然;必定;所以,因此;通“顧”,反而;先秦的邏輯術(shù)語;通“詁”。其義亦皆從“故”兩基本義(古、攵/攴)出。
        ?
        [22]楊伯峻《孟子譯注》之附錄“孟子詞典”將《孟子》里“而夷子二本故也”、“茍求其故”之“故”字皆釋為“名詞,道理,原因,所以然”并譯注里又將“則故而已矣”解為“只要能推求其所以然便行了”,此其不解“故”有“本初”、“原本”義及“則故”是“效法本故”之義所致。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72年版張立夫《孟子述聞》似較切近孟子本義及漢趙岐注,張?jiān)唬骸靶约次镏拘浴t故而已矣,即能得其正常。故者以利為本,即能順乎其性?!?br>?
        [23]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一卷,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25頁。
        ?
        [24]侯外廬等:《中國思想通史》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399-413頁。
        ?
        [25]《朱子語類》卷十九記朱熹說孫氏《孟子注疏》非孫奭作,“乃邵武士人假作,蔡季通識其人……其書全不似疏樣,不曾解出名物制度,只繞纏趙岐之說耳”。古文獻(xiàn)學(xué)界認(rèn)為此書署孫奭作乃偽托,詳見中華書局1998年版《四部要籍注疏叢刊·孟子》中董宏利所作《前言》。古本《孟子》書,《四部要籍注疏叢刊·孟子》影5種,臺灣藝文印書館1969年版《無求備齋孟子十書》影10種,后者6函42冊都100卷,與同社《無求備齋論語集成》30函308冊同規(guī)格。
        ?
        [26]《韓非子·揚(yáng)權(quán)》曰“圣人之道,去智與巧”,《尸子·分》曰“執(zhí)一之道,去智與巧”。
        ?
        [27]梁濤:《竹簡〈性自命出〉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中國哲學(xué)史》2004年第4期。
        ?
        [28]宗福邦、陳世鐃、蕭海波主編:《故訓(xùn)匯纂》,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3年,第781-782頁。
        ?
        [29]宗福邦、陳世鐃、蕭海波主編:《故訓(xùn)匯纂》,第1883-1884頁。
        ?
        [30]梁濤:《竹簡〈性自命出〉與〈孟子〉“天下之言性”章》,《中國哲學(xué)史》2004年第4期。

        ?

        責(zé)任編輯:近復(f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