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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吳飛】董仲舒的五行說與中和論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0-08-31 15:50:23
        標簽:董仲舒
        吳飛

        作者簡介:吳飛,男,西元一九七三年生,河北肅寧人,美國哈佛大學(xué)人類學(xué)博士?,F(xiàn)為北京大學(xué)哲學(xué)系教授、北京大學(xué)禮學(xué)研究中心主任。著有《婚與喪》《心靈秩序與世界歷史》《神圣的家》《現(xiàn)代生活的古代資源》《人倫的“解體”:形質(zhì)論傳統(tǒng)中的家國焦慮》《生命的深度:〈三體〉的哲學(xué)解讀》《禮以義起——傳統(tǒng)禮學(xué)的義理探詢》等。

        董仲舒的五行說與中和論

        作者:吳飛

        來源:作者授權(quán)儒家網(wǎng)發(fā)表,原載《中國哲學(xué)史》202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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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現(xiàn)代學(xué)術(shù)傳統(tǒng)中,董仲舒的名字除了與獨尊儒術(shù)聯(lián)在一起之外,就是被當(dāng)做天人合一等觀念泛泛聯(lián)在一起,因而漢代經(jīng)學(xué)與哲學(xué)中的很多問題無法得到深入的理解。近些年來,對董仲舒的主要著作《春秋繁露》的思想和文本,在海峽兩岸都出現(xiàn)了一些非常深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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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中,春秋學(xué)的文字與陰陽五行的文字大致上各占一半,這是一個非常值得關(guān)注的現(xiàn)象。余治平先生的《唯天為大》與《董子春秋義法辭考論》兩書分別論述這兩個方面,對此后的研究有非常重要的影響。而筆者以為,對陰陽五行體系之義理的綜合,是董仲舒學(xué)說的哲學(xué)基礎(chǔ),雖已有不少研究,仍有必要深入其中,特別是其中的中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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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陰陽五行說的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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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仲舒云:“天有十端,十端而止矣:天為一端,地為一端,陰為一端,陽為一端,火為一端,金為一端,木為一端,水為一端,土為一端,人為一端。凡十端而畢天之?dāng)?shù)也?!保ㄒ浴洞呵锓甭丁す僦葡筇臁?,《天地陰陽》《陽尊陰卑》中皆有呼應(yīng))此說涵蓋了中國天道觀的幾個基本面向,并可以看作董仲舒學(xué)說的總綱:天地人三才、陰陽、五行。從梁啟超和顧頡剛二先生在對陰陽五行的批判[1]以來,中國學(xué)人就很難正面通過陰陽五行去理解天道。然而,即使梁、顧二先生也并沒有回避陰陽五行說在中國思想中的地位。梁先生云:“陰陽五行說,為二千年來迷信之大本營?!盵2]顧先生云:“五行,是中國人的思想律,是中國人對于宇宙系統(tǒng)的信仰。”[3]對陰陽五行說持較為肯定態(tài)度的李約瑟亦以為,這是“古代中國人能夠構(gòu)想的最終原理”。[4]要全面了解中國思想,不理解陰陽五行,恐怕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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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梁任公斷定,陰陽五行說中沒有什么深邃的哲學(xué)思想,現(xiàn)代學(xué)者除了臺灣的鄺芷人[5]和楊儒賓[6]兩位先生,很少從哲學(xué)角度探究陰陽五行問題。但經(jīng)過幾代學(xué)者的考證與梳理工作,陰陽五行說的源流已經(jīng)大致可以梳理清楚了。民國以來的學(xué)者因為不相信《尚書》許多文本的早出,以為是戰(zhàn)國后的作品,會認為《左傳》中的五星占卜更早,因而不少學(xué)者認為星占是五行說的源頭,或認為鄒衍在陰陽五行說的成立中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7]但是近年的研究越來越傾向于認為,今文《尚書》中的很多文本并非像民國學(xué)者以為的那樣晚?!渡袝虻洹分械挠^象授時,是五行說的源頭之一。梁啟超、竺可楨先生已經(jīng)開始根據(jù)歲差研究《堯典》之撰作年代,近又有馮時先生對《堯典》這一段中出現(xiàn)的天文和歷法現(xiàn)象做了詳細研究,并對比了二里頭遺址中的天文銅器中的天象歷法符號,認為《堯典》中的天文現(xiàn)象與《呂氏春秋·十二紀》所記錄的戰(zhàn)國后期天象不同,應(yīng)不屬于戰(zhàn)國作品,而是西周之前的天文現(xiàn)象。[8]馮先生也指出,天文觀測的年代與寫作的年代未必相同。但若沒有一個較早期的文字記錄,春秋戰(zhàn)國時人也不大可能直接去記錄這么早的天象。黃懷信先生對比《堯典》觀象授時與甲骨文和《山海經(jīng)》中類似的文字,認為是后者受《堯典》影響,而非《堯典》受后者影響,因而《堯典》最晚是商代中期的作品,黃先生的考證破除了許多舊有的成見,對《堯典》的重新解讀有巨大幫助。[9]又有李山先生對比了《堯典》與《呂刑》以及《詩經(jīng)》和出土金文的大量字句,認為此篇當(dāng)為西周中期的作品。[10]筆者認為,這幾位先生的研究都有相當(dāng)強的說服力,綜合到一起,足以證明,《堯典》不可能出現(xiàn)于春秋戰(zhàn)國,至晚是西周中期的著作。因而,觀象授時一段中的四方四時觀念可視為陰陽五行說的一個相當(dāng)早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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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賓岀日,平秩東作,日中星鳥,以殷仲春,厥民析,鳥獸孳尾;申命羲叔,宅南交,平秩南訛,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鳥獸希革;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餞納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虛,以殷仲秋,厥民夷,鳥獸毛毨;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鳥獸氄毛。帝曰:‘咨汝羲曁和,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歲?!?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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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段有很多值得討論的地方,本文不擬贅言,只需指出,其中的一條主線,是春夏秋冬四時與東南西北四方的相互對應(yīng),而這正是后世五行說的基本架構(gò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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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圓銅形器(天文歷法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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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5年偃師二里頭遺址Ⅵ硃出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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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篇《洪范》,自劉節(jié)先生《洪范疏證》認為成篇于戰(zhàn)國以來,就成為一個爭論不休的問題。但徐復(fù)觀《陰陽五行及其有關(guān)文獻的研究》[11]和劉起釪先生《尚書校釋譯論》[12]之后,大多數(shù)學(xué)者已經(jīng)改變了看法,認為它應(yīng)該是商周之際的著作[13],或者至少是商周之際已有基本文本,后經(jīng)改定成為今本[14]。因而,我們也應(yīng)該將它當(dāng)作早于《左傳》的周代文獻處理,則其中的五行疇亦應(yīng)為闡述五行說較早的文獻[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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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潤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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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陰陽學(xué)說,梁、顧二先生都接受趙翼以來的說法,認為與五行說起源不同,龐樸先生更將陰陽與《周易》分為兩個來源[16],而《逸周書》《管子》[17]諸篇,以及出土文獻《長沙子彈庫戰(zhàn)國楚帛書》[18]等都顯示出陰陽五行說的綜合,即以《堯典》中出現(xiàn)的四方四時與《洪范》中的五行、五味等相對應(yīng),逐漸加進五色、五音、五蟲等越來越復(fù)雜的比類關(guān)系,再以陰陽消長為大致的理論解釋,最終在《呂氏春秋·十二紀》《禮記·月令》《淮南子·時則訓(xùn)》中形成一個全面的比類體系。以上為陰陽五行說的大致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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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個過程中,鄒衍顯然不可能是陰陽五行說的創(chuàng)始者,但可能是一個重要的綜合者,而結(jié)合《史記》和《呂氏春秋·應(yīng)同》中的文字,鄒衍最大的貢獻,可能就是將五行說轉(zhuǎn)化為五德終始說,以五行相勝解釋王朝代興。[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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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范》中以水火、木金二組并提,已經(jīng)蘊含了水勝火、金勝木的觀念。《左傳》中數(shù)處談及星占,有水勝火、火勝金之說,《墨子·經(jīng)下》《孫子兵法·虛實》皆有“五行無常勝”的文字,可見,鄒衍五德終始之論,是對流傳已久的五行相勝說的理論提升與政治應(yīng)用。秦漢之際關(guān)于新王朝之德的討論,皆在此一框架中進行。因而,以五行相勝為基本架構(gòu)的五德終始說,是董仲舒之前陰陽五行說的基本理論形態(tài)?!对铝睢返绕须m然已經(jīng)將四時、五方、五行、陰陽等方面綜合到了一起,但還沒有一個系統(tǒng)的理論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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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董仲舒的陰陽五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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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的陰陽五行說體系,展現(xiàn)出非常深刻和系統(tǒng)的哲學(xué)意義,我認為大致有三個層次,第一,將陰陽、五行、四時等幾個方面圓融地整合為一個體系;第二,以五行相生涵攝五行相勝,形成“比相生而間相勝”的生克系統(tǒng),對此后的五行詮釋影響極為深遠;第三,在天人相應(yīng)中闡釋中和之說,可與《中庸》中的許多說法相對照。這三個方面的理論提升都非常重要,本文無法全面展開,現(xiàn)僅略述前兩個方面,作為討論其中和論的基本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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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繁露·五行相生》:“天地之氣,合而為一,分為陰陽,判為四時,列為五行。行者,行也,其行不同,故謂之五行。五行者,五官也,比相生而間相勝也?!边@段話可以看作董仲舒陰陽五行說的總綱?!对铝睢分蟹睆?fù)的比類序列,被董仲舒化約為最基本的三個方面:陰陽、四時、五行,且以相生相克統(tǒng)合五行。對于這三者的關(guān)系,《天辨在人》中說:“如金木水火,各奉其所主以從陰陽,相與一力而并功。其實非獨陰陽也,然而陰陽因之以起,助其所主。故少陽因木而起,助春之生也;太陽因火而起,助夏之養(yǎng)也;少陰因金而起,助秋之成也;太陰因水而起,助冬之藏也?!比齻€序列的關(guān)系,可以制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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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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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生

        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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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養(yǎng)

        少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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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成

        太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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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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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太陰陽因五行而起,以助四時之功;而另一方面,五行又各奉其所主之四時以從陰陽,在生養(yǎng)成藏上面一力而并功。木火金水與四時相對,且從于陰陽的不同形態(tài),有些時候,三者被完全等同,但若細究的話,則木不等于春,更非少陽;火不等于夏,亦非太陽;金不等于秋,不是少陰;水不等于冬,不是太陰。因而,五行生克關(guān)系雖與陰陽消長和四時代序可相比類,三者并非完全相同。春夏秋冬的四時代序,是董仲舒對天道運行最基本的描述,而陰陽消長,則是對這種運行的理論概括,五行(在這一段中只出現(xiàn)了四行),則是在天道之間生生死死的各個生命體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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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相生而間相勝”,這是董仲舒對五行關(guān)系提綱挈領(lǐng)的概括。以下兩段是他更詳細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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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有五行:木、火、土、金、水是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為冬,金為秋,土為季夏,火為夏,木為春。春主生,夏主長,季夏主養(yǎng),秋主收,冬主藏。藏,冬之所成也。是故父之所生,其子長之;父之所長,其子養(yǎng)之;父之所養(yǎng),其子成之。諸父所為,其子皆奉承而續(xù)行之,不敢不致如父之意,盡為人之道也?!保ā段逍袑Α罚?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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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有五行:一曰木,二曰火,三曰土,四曰金,五曰水。木,五行之始也,水,五行之終也,土,五行之中也,此其天次之序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此其父子也。木居左,金居右,火居前,水居后,土居中央,此其父子之序,相受而布。是故木受水而火受木,土受火,金受土,水受金也。諸授之者,皆其父也;受之者,皆其子也;常因其父,以使其子,天之道也?!保ā段逍兄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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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望可知,五行相生正是來自四時代序。木—火—土—金—水的相生次序,就是春—夏—季夏(長夏)—秋—冬的次序,因而,五行相生之成立,是因為四時代序,即少太陰陽的消長。在現(xiàn)有文獻中,董仲舒之前未見人講五行相生之說,五行相勝倒是不時見于先秦典籍。相生說即便不是董仲舒的發(fā)明,也是由四時代序衍生出的非常系統(tǒng)的理論概括。不過,五行相生并非四時代序的同義反復(fù),可以說五行之間相生相勝,但四時之間就不能說相生相勝了。因而筆者以為,五行是與四時相互比類的五種物體,有生有死,彼此之間有了生與勝的關(guān)系?!段逍袑Α分械摹盀椤弊植⒎堑韧蚨x,而只是一種大致的象征與比類,因而父子相生的關(guān)系主要在五行之間,而非四時之間。文中為了強調(diào)五行相生,而五行又與天時對應(yīng),所以需要拿土對應(yīng)季夏來湊足五之?dāng)?shù)[20],但下文就不再承認土與時節(jié)相對,而云:“土之于四時,無所命者?!薄段逍兄x》中更詳細地討論五行之間的父子關(guān)系時,就已經(jīng)不再拿天時來對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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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時代序,是天道運行的次序,其實質(zhì)則是陰陽消長,乃生命的節(jié)律。五行相生,即萬物順應(yīng)天道而生生不息,但不同的物體之間又會有相互對待、相互克制的關(guān)系,那就是五行相勝。在董仲舒的體系中,相生是五行間的主要關(guān)系,相勝則是輔助性的。相勝之義有二,一為厭勝,一為克勝。此前論相勝,多為克勝義,董仲舒書中亦有,但所言不多,厭勝義卻是董仲舒自己的發(fā)明:“凡天地之物,乘以其泰而生,厭于其勝而死,四時之變是也。故冬之水氣,東加于春而木生,乘其泰也。春之生,西至金而死,厭于勝也。生于木者,至金而死。生于金者,至火而死。春之所生,而不得過秋。秋之所生,不得過夏?!盵21]承泰而生,以解釋五行之相生;厭勝而死,以解釋五行相勝。淩曙引《孔子家語》孔子之言云:“化于陰陽,象形而發(fā),謂之生;化窮數(shù)盡,謂之死。”如水生木,便是承了由冬至春之泰,因其為最適合草木生長之時節(jié)。而金勝木,強調(diào)的是草木至金秋而死,因其生命力已衰。因而,相生相勝之說強調(diào)的是,在天道生生不已的運行之中,每一個體生生死死,相互關(guān)聯(lián)、相互對待,構(gòu)成一個復(fù)雜的共生體系?!氨认嗌g相勝”,便以簡潔的圖示描畫出這個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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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董仲舒系統(tǒng)講出相生、相勝的五行理論體系,這便成為理解五行關(guān)系的基本模式,劉向更以五行相生來解釋五德終始說,一反以相勝為核心的鄒衍之說。后人既有接受相生說的,也有接受相勝說的,但宋代以后,五德終始說就不再用來解釋王朝代興。[22]這并不意味著五行說已經(jīng)被廢棄,五行學(xué)說的哲學(xué)意義還不止在于五行生克本身,而在于對此中生生之道的闡釋,其中的一個核心,便是中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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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中央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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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統(tǒng)整合陰陽、五行、四時,以五行相生涵攝五行相勝,已經(jīng)使五行學(xué)說相當(dāng)完備而系統(tǒng)。但貫穿了董仲舒五行說的,乃是“中”的概念。董仲舒是否讀過子思子之《中庸》,不得而知,但其中和思想與《中庸》中很多思想可相印證,是特別值得注意的。而董仲舒中和說又可分為三個層次:中央土,二中二和,天人時中,請逐一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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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中央土的強調(diào),是對五行體系發(fā)展過程中一個長期問題的總結(jié)。在五行體系中,中央土的地位非常特殊。首先,在《堯典》的四時四方體系中,并沒有強調(diào)中央,當(dāng)然,按照馮時先生的推測,帝堯所在的就是中央,與羲和兄弟所居的四方并為五方[23]。而在《洪范》的五行疇中,水火、木金各為一組,土也顯得很特殊,故孔穎達引《書傳》云:“水火者,百姓之求飲食也;金木者,百姓之所興作也;土者,萬物之所資生也?!彼?、木金皆為用具,唯獨土承載著生命本身?!豆茏印に亍烽_篇云:“地者,萬物之本原,諸生之根菀也,美惡賢不肖愚俊之所生也?!贝颂幹暗亍奔础巴痢薄!豆茏印分T篇在以四時與五行對應(yīng)時,就就注意到一個基本的困難,即四與五不可整除,《四時》的解釋是:“土德實輔四時入出,以風(fēng)雨節(jié)土益力,土生皮肌膚,其德和平用均,中正無私,實輔四時,春嬴育,夏養(yǎng)長,秋聚收,冬閉藏。大寒乃極,國家乃昌,四方乃服,此謂歲德?!彼臅r風(fēng)雨寒暑,都要作用在土上,才能成為生命的滋養(yǎng),所以土德才是和平用均、中正無私的。而人的肌膚本就來自于土,使另外四氣所生的骨、氣、甲、血連綴包裹成為一體,才構(gòu)成了生命,因而土承載著生命本身,是生命之“體”。此篇似乎刻意不將中央土當(dāng)做一個時節(jié),雖然將它穿插在夏當(dāng)中來講的,但土德的成就卻是在嚴冬大寒乃極之時體現(xiàn)出來,因為這時四時都已循環(huán)一遍,是成歲之時,土德被稱為歲德。這種對土德的描述,對后來影響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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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啟五年朱養(yǎng)純花齋刻本《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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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淮南子·時節(jié)訓(xùn)》將季夏之月配給土,等于硬生生把夏拆為兩段。《呂紀》《月令》將中央土放在夏秋之間,卻不分配時月,試圖既保證了土在中央的位置,又不打破四時與十二月的平均分配?!洞呵锓甭丁ぶ嗡逍小芬黄谩豆茏印の逍小分f,以木、火、土、金、水各用事72日,然《春秋繁露》其他篇章均以四時說為主,而將土當(dāng)做是君之官(《五行相生》《五行相勝》《五行順逆》等篇)。至《白虎通·五行》中謂:“土王四季,各十八日。”孔穎達亦云:“以土則每時輒寄,王十八日也?!盵24]又是處理四、五矛盾的一個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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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處在非常特殊的一個位置,在《月令》的各比類當(dāng)中,中央土所對應(yīng)的往往很特別。如五蟲中,中央土配倮蟲?!洞蟠鞫Y記·曾子天圓》:“毛蟲毛而后生,羽蟲羽而后生,毛羽之蟲,陽氣之所生也;介蟲介而后生,鱗蟲鱗而后生,介鱗之蟲,陰氣之所生也;唯人為倮匈而后生也,陰陽之精也。毛蟲之精者曰麟,羽蟲之精者曰鳳,介蟲之精者曰龜,鱗蟲之精者曰龍,倮蟲之精者曰圣人?!薄兑妆久酚衷疲骸坝杏鹬x三百六十,而鳳凰為之長;有毛之蟲三百六十,而麒麟為之長;有甲之蟲三百六十,而神龜為之長;有鱗之蟲三百六十而蛟龍為之長;倮之蟲三百六十,而圣人為之長。”故配“倮蟲”就是配人。蕭吉《五行大義》:“以人處中央者,謂有性情之物,人最為主故也。”(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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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音之中,中央配宮,鄭注:“聲始于宮,宮數(shù)八十一,屬土者,以其最濁,君之象也。”孔疏:“按《律歷志》,五聲始于宮,陽數(shù)極于九,九九相乘,故數(shù)八十一,以五聲中最尊,故云以其最濁,君之象也?!薄段逍写罅x》:“宮者,中也,居中央,暢四方,唱始施生,為四聲之經(jīng)。”宮為中央之音,象君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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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律有十二,十二月已經(jīng)一一配完,與土相配的卻是“黃鐘之宮”。鄭注:“黃鐘之宮最長也,十二律轉(zhuǎn)相生,五聲具,終于六十焉?!秉S鐘本配十一月,此處并非黃鐘之律,而是十二律與五音兩兩相配所形成的六十個組合之一:黃鐘之宮。崔靈恩曰:“云凡陰陽之管,合有十二律,律各為一調(diào),迭相為宮,而生五聲,合而成樂。黃鐘宮最長,為聲調(diào)之始,十二宮之主,宮音者,是五音之長,故與黃鐘之調(diào)宮聲相應(yīng)?!保资枰┛梢婞S鐘之宮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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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味為五味之主”(《春秋元命苞》),“土得起中和之氣,故香”(《五行大義》卷三引許慎語),中霤為室之中央(《月令》鄭注),祭先心,以心為五臟之尊(《月令》鄭注)。這幾個方面,都顯示了中央土的尊貴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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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土的中心位置,董仲舒亦極重之。除了為四時配五行給出自己的方案之外,他比前人更加強調(diào)土作為生命主體的尊貴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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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居中央,為之天潤,土者,天之股肱也,其德茂美,不可名以一時之事,故五行而四時者,土兼之也,金、木、水、火雖各職,不因土,方不立,若酸、咸、辛、苦之不因甘肥不能成味也。甘者,五味之本也,土者,五行之主也,五行之主土氣也,猶五味之有甘肥也,不得不成。是故圣人之行,莫貴于忠,土德之謂也。人官之大者,不名所職,相其是矣;天官之大者,不名所生,土是矣。”(《五行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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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五行之主,土代表了性命之主體,沒有了中央土,就沒有了四方,也談不上四時及其中和了。董仲舒又云:“宮者,中央之音也;甘者,中央之味也;四尺者,中央之制也。是故三王之禮,味皆尙甘,聲皆尚和,處其身,所以常自漸于天地之道,其道同類,一氣之辨也?!保ā堆熘馈罚┤怂J識的中,首先是自我所在的中位,這是任何一個性命主體必然的出發(fā)點,但這個中位的尊嚴不是通過無視其他主體獲得的,因為自我并不是天地四方真正的幾何中心,因而生命主體必須通過反思自我、體察天地、推己及人,盡可能從全局的視角看待我的生活世界。這個過程,便是“處其身,所以常自漸于天地之道”,以我之主體去體會天地之中道。但他隨后又說:“法天者乃法人之辨?!碧K輿注:“辨,治也。人之所以自治,與天地之道相通,故法天者法人之所以自治而已?!眹栏裾f來,人不可能獲得對天地整體的全部知識,那如何法天之道呢?但因為人即天之一端,法天之道,便是從人自身出發(fā),以中道自治,即得天道之中。從性命主體出發(fā)所理解的天道之中,便是性命之節(jié)律的中,也就是四時陰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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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二中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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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道四時循環(huán)不已,什么算是中呢?對天道之中的理解,取決于陰陽消長。前文已談及《天辨在人》中對少太陰陽的劃分,在《官制象天》中,董仲舒更詳細說:“天地之理,分一歲之變以為四時,四時亦天之四選已。是故春者少陽之選也,夏者太陽之選也,秋者少陰之選也,冬者太陰之選也。四選之中各有孟、仲、季之選,故一歲之中有四時,一時之中有三長,天之節(jié)也?!贝饲暗摹兑葜軙分吨茉陆狻贰稌r訓(xùn)解》,以及《禮記·月令》在講十二月變化之時,都談到了陰陽,但對陰陽的理解并不規(guī)整,沒有充分概念化。而在《春秋繁露》中,董仲舒以少陽、太陽、少陰、太陰概括四時之變,或為與易學(xué)中的陰陽變化相呼應(yīng)。一時之中又有孟、仲、季之分,蓋因陰陽之氣始終是在運動中的,即便在少陽這一個階段中,仍然有由弱到強的變化,這種變化產(chǎn)生了四時、十二月,乃至更小的時間單位。在這種陰陽消長的過程中,他總結(jié)出二中二和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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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有兩和,以成二中。歲立其中,用之無窮。是北方之中用合陰,而物始動于下;南方之中用合陽,而養(yǎng)始美于上。其動于下者,不得東方之和不能生,中春是也;其養(yǎng)于上者,不得西方之和不能成,中秋是也。然則天地之美惡,在兩和之處。二中之所來歸,而遂其為也。是故東方生而西方成,東方和生北方之所起;而西方和成南方之所養(yǎng)長。起之,不至于和之所不能生;養(yǎng)長之,不至于和之所不能成。成于和,生必和也;始于中,止必中也。中者,天下之所終始也;而和者,天地之所生成也。夫德莫大于和,而道莫正于中。中者,天地之美達理也,圣人之所保守也?!保ā堆熘馈罚?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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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曲園:“兩和謂春分、秋分;二中謂冬至、夏至?!盵25]故北方之中即冬至,南方之中即夏至,東方之和即春分,西方之和即秋分。二中二和,正是《堯典》中說的仲春、仲夏、仲秋、仲冬,因為現(xiàn)在更加強調(diào)的是在一年十二個月陰陽運行過程中,故和與中,都是陰陽運行最重要的節(jié)點。在《陰陽出入上下》一篇中,董仲舒又說:“陰由東方來西,陽由西方來東,至于中冬之月,相遇北方,合而為一,謂之曰至。別而相去,陰適右,陽適左。適左者其道順,適右者其道逆。逆氣左上,順氣右下,故下暖而上寒。”這里描述的陰陽二氣之相遇和運行軌道,與《循天之道》中的中和理論正相配合。冬至、夏至各為陰陽初起之時,春分、秋分為陰陽平衡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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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方之中(冬至),陰盛至極,物動于下,即陽氣初起,但因為畢竟陽氣初萌,生命還沒有真正展開,所以說“不得東方之和不能生”,需要到了春分之和,生命的搏動才真正顯現(xiàn)出來。同樣,在南方之中(夏至),陽氣極盛,萬物滋養(yǎng)繁盛,故“養(yǎng)始美于上”,但陽氣過盛,乏陰氣調(diào)和,也不得其成,需要到秋分之和,生命的果實才真正成熟。中,是陰陽之中,強調(diào)的是陰陽將發(fā)未發(fā)之際;和,是陰陽之和,是陰陽基本平衡的點。陰陽之盛衰皆始于中,又止于中,于北方之陰盛,而見生命之萌動,于南方之陽盛,而見生命之長養(yǎng),此為天下之終始,道之大者,“天地之美達理,圣人之所保守”。但二中的將發(fā)未發(fā)狀態(tài),只是呈現(xiàn)出生與養(yǎng)的可能性,而尚未真正開始。到了陰陽運行之時,必須靠陰陽之和才能成就生命,故萬物生于春分之和,成于秋分之和,平衡陰陽,方為性命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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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庸》里的中和之論可以與此處對觀:“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今人讀此中和之論,往往易受程朱之說影響,而專注其性情論的內(nèi)涵,忽視其天道觀的背景。文中之“喜怒哀樂”固然為人之喜怒哀樂,然董仲舒謂春夏秋冬即天之喜怒哀樂,而天道運行皆在四時之間,其實無有喜怒哀樂未發(fā)之時,因為在以四時為綱的天道觀中,陰陽消長,生生不息,并不存在一個絕對的停止?fàn)顟B(tài),更無所謂無善無惡的未發(fā)狀態(tài),陰陽之氣都是消盡即生,盛極即衰,中間并無停頓。然則夏至、冬至兩個拐點之所以可以比擬為中,是因為陰陽二氣都不再按照原來的傾向消長,從這兩個點可以看出陰陽二氣最盛與方萌的狀態(tài),夏至陰氣萌動而未發(fā),陽氣將衰而未衰,冬至則陽氣萌動而未發(fā),陰氣將衰而未衰,方此之時,似乎陰陽都終止了已持續(xù)半年的變化,停了下來。春秋之時,則陰陽流行,萬物生長,而于春分、秋分之際,陰陽二氣都在其消長過程之中達到了陰陽平衡、不偏不倚之際,正為發(fā)而中節(jié)之和也。中,是對純陽純陰的想象;和,則是陰陽和合的平衡。正因為天道運行之致中和,所以才能“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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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庸》與《春秋繁露》的兩處文本即便并無直接關(guān)聯(lián),也應(yīng)該有內(nèi)在的呼應(yīng),可以幫助我們理解中和之理?!爸兄鶠椋鼐陀诤?,故曰:和其要也。和者,天之正也,陰陽之平也,其氣最良,物之所生也。誠擇其和者,以為大得天地之奉也。”春秋為陰陽之平,其氣最良之時,此或即《春秋》之名的來由。《春秋》雖為記事之書,我們不可忽略的是,“春秋”之名,本為天道四時運轉(zhuǎn)而設(shè)。《詩經(jīng)·魯頌·閟宮》:“春秋匪解,享祀不忒?!编嵐{:“春秋,猶言四時也?!奔坠俏闹形匆娤亩?,而有春秋,那時的“春秋”實實在在地就構(gòu)成一整年,其后已有四時之分,卻仍以春秋代指四時,蓋春時陽氣升騰而未見止歇,秋時陰氣用事,而未至其極,而夏冬卻都是陰陽極盛而衰之時,雖然也是運動中的一點,卻被用來象征未發(fā)靜止之態(tài)。言春秋,猶如言運動中的陰陽,尤見其純粹與運動至于中和者。故各國多以春秋名其史書,孔子為天下立法,寓褒貶于人物史事的記述當(dāng)中,其書名已包含對天道與人事的深刻理解,不可等閑視之。而《春秋繁露》一書,一半為春秋學(xué)之作,一半論陰陽五行之天道,全書主旨,亦可于此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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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二中見陰、陽的純粹本性,二和是陰陽運動的理想狀態(tài),這四個點,構(gòu)成了天道運行的基本框架,但這四個點和天道循環(huán)中的任何一點一樣,都是一瞬即過的,沒有任何性命能夠停留在四個點上,董仲舒也深知此意:“天地之道,雖有不和者,必歸之于和,而所為有功;雖有不中者,必歸之于中,而所為不失。”“天地之制也,兼和與不和,中與不中,而時用之,盡以為功?!痹谘h(huán)不已的陰陽消長之中,由二中來認識性命之陰陽,以二和為中道運用之極致,便是致中和之義:“能以中和理天下者,其德大盛;能以中和養(yǎng)其身者,其壽極命。”中和既是治理天下的道理,也是養(yǎng)生全身的道理,但實際的生活,往往既非二中,亦非二和。要在變動不居的生活中致中和,《中庸》中強調(diào)的是“誠”,《春秋繁露》中強調(diào)的是天道無二與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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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代藝文書局精刻本《春秋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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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無二與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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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庸》論天地之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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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征,征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系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詩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w曰:天之所以為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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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昭氣、一撮土、一卷石、一勺水,皆為平常之物,各有其生滅,然循環(huán)不已、生物不測,遂成天道,此即無息之至誠。至誠之道,可一言而盡:“為物不貳?!薄洞呵锓甭丁分须m未直接解此一“誠”字,《天道無二》所講的道理,卻與誠道相通:“一而不二者,天之行也。”中道,是靠至誠來完成的,天道正是如此:“故開一塞一,起一廢一,至畢時而止,終有復(fù)始于一?!贝悍?、秋分這樣陰陽相當(dāng)之時并不是中,因為中并非折衷與調(diào)和,恰恰是夏至純陽、冬至純陰為中,正以其“開一塞一”,而見最精純的陰陽之道。由此最精最純之陰陽二氣,交互運行消長,而成春秋之和,便是用中而和,仍然不是調(diào)和與折衷,而是純陰純陽之氣所致。董仲舒又云:“是故古之人物而書文,心止于一中者,謂之忠;持二中者,謂之患。患,人之中不一者也。不一者,故患之所由生也?!敝?、患二字是否可如此解,另當(dāng)別論,然以執(zhí)一中為天道之誠、之忠,則更與《中庸》誠論相呼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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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道之中,最終要落實在人事之中,誠與忠,皆就天人之際而言。天人合一、人副天數(shù)之說,也是董仲舒留給人們的一般印象。確實,《春秋繁露》繼承《月令》以來的傳統(tǒng),認為王者之政必須與四時相配:“圣人副天之所行以為政,故以慶副暖而當(dāng)春,以賞副暑而當(dāng)夏,以罰副清而當(dāng)秋,以刑副寒而當(dāng)冬?!保ā端臅r之副》,此類說法在各篇中多有出現(xiàn),大同小異,不贅引)不僅是王政之所出,連一般人的喜怒哀樂都與四時相對:“喜怒之禍,哀樂之義,不獨在人,亦在于天,而春夏之陽,秋冬之陰,不獨在天,亦在于人。人無春氣,何以博愛而容眾?人無秋氣,何以立嚴而成功?人無夏氣,何以盛養(yǎng)而樂生?人無冬氣,何以哀死而恤喪?”(《天辨在人》)因而,董仲舒也認為,人之行若不能合于天道,就會出現(xiàn)各種問題:“慶賞罰刑,當(dāng)其處不可不發(fā),若暖暑清寒,當(dāng)其時不可不出也。慶賞罰刑各有正處,如春夏秋冬各有其時也。四政者,不可以相干也,猶四時不可相干也。四政者,不可以易處也,猶四時不可易處也。故慶賞罰刑有不行于其正處者,《春秋》譏也。”(《四時之副》)所以,每個時節(jié)做相應(yīng)的事,發(fā)布相應(yīng)的政令,就是順應(yīng)天道的表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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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董仲舒雖然很強調(diào)人在各個時節(jié)應(yīng)有順應(yīng)那個時節(jié)的舉措,“春修仁而求善,秋修義而求惡,冬修刑而致清,夏修德而致寬”(《如天之為》),但又認為,人之行不可拘泥于相應(yīng)的時節(jié),而這才是人道之中的方式——這一段沒有按照春夏秋冬的自然順序,其意或許正在于此。他有一段話說得非常好:“夫喜怒哀樂之止動也,此天之所為人性命也。臨其時而欲發(fā)其德,亦天應(yīng)也,與暖清寒暑之臨其時而欲發(fā)無異。若留德而待春夏,留刑而待秋冬也,此有順四時之名,實逆于天地之經(jīng)。在人者亦天也,奈何其久留天氣,使之郁滯,不得以其正周行也?”人之有德有刑,如天道之有陽有陰,但這些都是比類,并不意味著,只有春夏才能行德,只有秋冬才能用刑。若有需要行德之事,隨時行之,需要用刑殺之人,隨時用之。所謂“人者亦天”,此語需要仔細體會。人是天道十端之一,天并不是和人對待的另外一個存在,包括人在內(nèi)的萬物之性命節(jié)律便是天道。所以,人若因為等待天時而違逆自己的自然,名義上是順應(yīng)四時,其實恰恰是違背天地之道。甚至進一步說,春夏秋冬之序,也不過是對生命節(jié)律的一種描畫,即使天之行,也是“行急皆不待時也”,比如春雖為出生之時,卻也有除穢之事;秋雖為收之時,卻也會有生麥之事。人要做到順物情而施加德刑,而不拘泥,則“志意隨天地,緩急仿陰陽。然而人事之宜行者,無所郁滯,且恕于人,順于天,天人之道兼舉,此謂執(zhí)其中。天非以春生人,以秋殺人也。當(dāng)生者曰生,當(dāng)死者曰死,非殺物之義待四時也。此之謂壅,非其中也?!边@是中和之道的又一層含義,其核心是“時”。董仲舒于篇中反復(fù)強調(diào),“時”的意思,不是讓喜怒哀樂、慶賞罰刑與春夏秋冬完全對應(yīng)。如果一定要教條地完全對應(yīng),他稱為“壅”,是一種郁滯,與“中”正好相反。時中要求的是暢達與靈活,恰到好處,這才是天道循環(huán)不已的實質(zhì):“人有喜怒哀樂,猶天之有春夏秋冬也。喜怒哀樂之至其時而欲發(fā)也,若春夏秋冬之至其時而欲出也,皆天氣之然也。其宜直行而無郁滯,一也。天終歲乃一遍此四者,而人主終日不知過此四之?dāng)?shù),其理故不可以相待?!碧熘合那锒疗鋾r而出,是因為陰陽二氣在規(guī)則地做著消長的運動,陰陽和時為春秋,至中時為冬夏。但人生在世,善惡之事并非如此有規(guī)律地交替出現(xiàn),因而人就不能像天那樣,跟隨四時而為喜怒哀樂,而是在應(yīng)該喜慶的時候喜慶,應(yīng)該哀痛的時候哀痛,至其時而發(fā),才是對天道的真正模仿,也才是至誠的表現(xiàn)。人與天之間的差別,在于天道是自然而然地陰陽循環(huán),人一方面自己的行為是有安排、有目的的,另一方面,外界的遭遇和變化卻是偶然和隨機的。因而,天之合時,在于一年之中,四時輪流一過,而人之合時,卻在于面對任何突然而至的情況給予最恰當(dāng)?shù)姆磻?yīng),結(jié)果可能一天之中經(jīng)歷許多次的喜怒哀樂。如果這些喜怒哀樂都恰到好處,相應(yīng)的慶賞罰刑皆若合符節(jié),這便是人之時中,是對天之中和最好的模仿,這便是董仲舒所謂“法天者乃法人之辨”的真正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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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代藝文書局精刻本《春秋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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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先秦兩漢的典籍中,對“天道”的直觀理解便是四時運行,比較理論化的解釋便是陰陽消長,而五行生克,則是天道運行當(dāng)中,萬物的各正性命、生生不已。陰陽五行學(xué)說在董仲舒手中的系統(tǒng)化,便是將這幾個方面整合為一個理論體系,此后易學(xué)圍繞天道變化展開的理論建構(gòu),顯然也以此為基本的理論出發(fā)點。而董仲舒不僅整合了這一理論體系,更把握住了“中”這個核心概念,既以陰陽消長之中與和理解天道之化育,更以中央土象征天道運行中正其性命的生命主體,這一生命主體既是五行生克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又時刻不能脫離自身的主體性。他若要模仿天道之中,便是模仿四時運行的中和,但這種模仿并非機械的模仿,而是在其生命的自然展開中把握時機,做到恰到好處,才能體察天地中和生生之道,反思人情物理細微之處,保持蓬勃向上的發(fā)揚之力,涵以博大寬厚的凝聚之力,在時時事事盡可能做到恰到好處、不偏不倚,與天地并生,與萬物共處,使自己的生命做到活潑躍如,悠遠至誠,以達致於穆不已的天道。正是因為對天道的模仿并非機械的模仿,因而對天道的理解也不一定固守春夏秋冬的確定次序。后世基于四時代序,但又抽象出更加復(fù)雜的陰陽變化與天道物理,從中考察天人性理,正是這一思路的進一步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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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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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梁啟超,《陰陽五行說之來歷》,顧頡剛,《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均見于《古史辨》第五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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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梁啟超,《陰陽五行說之來歷》,《古史辨》第五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34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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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顧頡剛,《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古史辨》第五冊,第40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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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李約瑟,《中國科學(xué)技術(shù)史》第二卷《科學(xué)思想史》,北京-上海:科學(xué)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25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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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鄺芷人,《陰陽五行及其體系》,臺北:文津出版社有限公司,1998年版,特別是418頁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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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楊儒賓,《五行原論-先秦思想的太初存有論》,臺北:聯(lián)經(jīng)公司,201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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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劉起釪,《釋<尚書·甘誓>的五行與三正》,《文史》第七輯,北京:中華書局,;劉起釪,《五行原始意義及其紛紜蛻變大要》,艾蘭、汪濤、范毓周主編,《中國古代思維模式與陰陽五行說探源》,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33-160頁。王夢鷗先生亦執(zhí)此說,見王夢鷗,《陰陽五行家與星歷及占筮》,刊于《中央研究院史語所集刊》,43本3分(1971年12月),以及王夢鷗,《鄒衍遺說考》,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6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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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馮時,《<堯典>禮法體系的考古學(xué)研究》,《文物世界》,199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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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黃懷信,《<堯典>之觀象及其傳說產(chǎn)生時代》,《中原文化研究》,201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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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李山,《<堯典>的寫制年代》,《文學(xué)遺產(chǎn)》,201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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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徐復(fù)觀,《陰陽五行及其有關(guān)文獻的研究》,收入氏著《中國思想史論集續(xù)篇》,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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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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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參考丁四新,《近九十年<尚書·洪范>作者及著作時代考證與新證》,《中原文化研究》,201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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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李若暉,《<尚書·洪范>時代補正》,《中原文化研究》,201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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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丁四新,《再論<尚書·洪范>的政治哲學(xué)——以五行疇和皇極疇為中心》,刊于《中山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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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龐樸,《陰陽五行探源》,《中國社會科學(xué)》,198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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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白奚,《中國古代陰陽與五行說的合流》,《中國社會科學(xué)》,1997年第5期;葛志毅,《重論陰陽五行之學(xué)的形成》,《中華文化論壇》,200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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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李零,《長沙子彈庫戰(zhàn)國楚帛書研究》,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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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參考劉滌凡,《從‘陰陽五行’到鄒衍‘五德終始’思想的形成——一個觀念史的解釋》,《臺灣首府大學(xué)全人教育集刊》,2014年第1期;蕭登福,《先秦子書所見之陰陽五行說》,《宗教哲學(xué)》第五卷第4期(199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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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因為四不能被五整除,因而在五行與四時對應(yīng)時總會出現(xiàn)一些問題,也出現(xiàn)了各種不同的解決方式。這在《管子》諸篇、《月令》等當(dāng)中都出現(xiàn)了。《春秋繁露》各篇中的處理方式不盡相同,《天辨在人》中只列木火金水四行以對春夏秋冬四時,《五行對》中雖以季夏對土,卻又以為土于四時無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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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舊本此一段在《天地之行》,淩曙、蘇輿據(jù)張惠言校,移之于《循天之道》中。鐘肇鵬以為仍應(yīng)在《天地之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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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劉浦江,《“五德終始說”之終結(jié)——兼論宋代以降傳統(tǒng)政治文化的嬗變》,《中國社會科學(xué)》,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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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馮時,《古代中國的天文與人文》,第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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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徐復(fù)觀,《兩漢思想史》第二卷,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版,第12-13頁。關(guān)于土在五行中的位置的學(xué)術(shù)史梳理,亦可參考李若暉,《論五行學(xué)說之成立》,《杭州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1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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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俞樾,《諸子平議》,卷二十六,光緒二十五年春在堂全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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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zé)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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