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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郭沂】游吉的人性論及其歷史地位

        欄目:學(xué)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21-11-28 10:42:16
        標(biāo)簽:游吉
        郭沂

        作者簡介:郭沂,男,西元一九六二年生,山東臨沂人,復(fù)旦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F(xiàn)任韓國首爾國立大學(xué)哲學(xué)系教授,國際儒學(xué)聯(lián)合會副會長,尼山世界儒學(xué)中心學(xué)術(shù)委員會委員。曾任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哲學(xué)研究所研究員,科隆大學(xué)客座教授,哈佛大學(xué)訪問學(xué)者,威斯康星大學(xué)富布萊特研究學(xué)者,中國孔子基金會副秘書長。著有《中國之路與儒學(xué)重建》《郭店竹簡與先秦學(xué)術(shù)思想》《子曰全集》《孔子集語校注》等。

        游吉的人性論及其歷史地位

        作者:郭沂

        來源:作者授權(quán)儒家網(wǎng)發(fā)布,原載《孔子研究》2021年第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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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游吉是中國思想史上第一位有意識地系統(tǒng)探討人性問題的人物,其人性論思想及其主要貢獻(xiàn)表現(xiàn)在四個方面。其一,細(xì)致、全面和深入地探索了天地之性及其與人性的關(guān)系,在中國思想史上首次提出以氣為性、氣稟自天的思路,為后來郭店簡《性自命出》的“性自命出,命自天降”之論張本。其二,在中國人性論史上首次將作為情的“性”分為內(nèi)在、外在或未生、已生兩種狀態(tài)或兩個階段,并分別以“六氣”、“六志”表達(dá)之,其中“六志”為六情。從此,情開始成為一個獨(dú)立的范疇,這對《中庸》和《性自命出》都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其三,在中國思想史上第一次較為系統(tǒng)地探討了情感形成的機(jī)理與各種情感之間的關(guān)系,提出感官實乃六氣與六志的中介,在情感過程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而好、惡、喜、怒、哀、樂六種情感的發(fā)生過程分為三個階段。其四,針對“失性”現(xiàn)象提出了“為禮以奉之”和“審則宜類”等措施,強(qiáng)調(diào)了禮對人性的控制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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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鍵詞:游吉?六氣?六志?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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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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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性論是中國哲學(xué)的核心、根柢與命脈。學(xué)術(shù)界主流觀點認(rèn)為,在中國歷史上,人性論一直到先秦諸子時期才出現(xiàn)。如張岱年說:“第一個講性的,是孔子?!?a name="_ftnref2">[1]方立天也認(rèn)為,盡管在孔子以前《詩經(jīng)》《尚書》《左傳》等典籍中已經(jīng)提出了性的觀念,但它們不具有真正的人性論的意義,而孔子的性相近論才是“中國哲學(xué)史上第一個關(guān)于人性思想的命題”[2]。徐復(fù)觀則指出,周初為人性論的妊育階段,它“為后來的人性論敞開了大門,但離真正人性論的出現(xiàn),尚有一段很遠(yuǎn)的距離?!?a name="_ftnref4">[3]“由于孔子對仁的開辟,不僅奠定了爾后正統(tǒng)地人性論的方向,并且也由此而奠定了中國正統(tǒng)文化的基本性格?!?a name="_ftnref5">[4]可見,他們一致認(rèn)為,中國人性論的大廈,是由孔子奠基的。然而,根據(jù)筆者的考察,中國人性論早在殷周之際就已經(jīng)形成,在孔子之前已經(jīng)有了長足的發(fā)展,諸子時代則日益成熟和深化[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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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平王東遷,中國社會步入空前大動蕩的時期,一批思想家也應(yīng)運(yùn)而生,只是由于文獻(xiàn)不足,我們難窺各家思想之全貌。從《左傳》等文獻(xiàn)看,劉康公、師曠等對人性論都發(fā)表過令人耳目一新的觀點,都有可能是當(dāng)時重要的思想家,遺憾的是他們的看法只見于零散言論,我們甚至很難據(jù)以判斷這是個人的獨(dú)到見解,還是時人的普遍看法。從現(xiàn)存文獻(xiàn)看,游吉是中國思想史上可考的第一位有意識地系統(tǒng)探討人性問題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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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吉,字子太叔,又作子大叔,鄭國大夫,繼子產(chǎn)擔(dān)任鄭國的執(zhí)政。王利器、王貞珉《漢書古今人表疏證》引梁玉繩曰:“太叔始見《左》襄廿二。子太叔始見襄廿七。即游吉,(襄廿八。)亦曰世叔。(《論語》。古世與太通,見桓九《疏》。)游眅弟。(襄廿二注。)”[6]魯襄公二十二年為公元前551年,是年孔子生。《左傳·定公四年》載:“反自召陵,鄭子大叔未至而卒?!笔悄隇楣?06年,孔子46歲。據(jù)此,游吉略早于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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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吉集中闡述其人性論思想的言論見于《左傳·昭公二十五年》(是年為公元前517年,孔子3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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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大叔見趙簡子,簡子問揖讓、周旋之禮焉。對曰:“是儀也,非禮也。”簡子曰:“敢問,何謂禮?”對曰:“吉也聞諸先大夫子產(chǎn)曰:‘夫禮,天之經(jīng)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斓刂?jīng),而民實則之。則天之明,因地之性,生其六氣,用其五行。氣為五味,發(fā)為五色,章為五聲。淫則昏亂,民失其性。是故為禮以奉之:為六畜、五牲、三犧,以奉五味。為九文、六采、五章,以奉五色。為九歌、八風(fēng)、七音、六律,以奉五聲。為君臣上下,以則地義;為夫婦外內(nèi),以經(jīng)二物;為父子、兄弟、姑姊、甥舅、昏媾、姻亞,以象天明;為政事、庸力、行務(wù),以從四時;為刑罰、威獄,使民畏忌,以類其震曜殺戮;為溫、慈、惠、和,以效天之生殖長育。民有好、惡、喜、怒、哀、樂,生于六氣,是故審則宜類,以制六志。哀有哭泣,樂有歌舞,喜有施舍,怒有戰(zhàn)斗。喜生于好,怒生于惡。是故審行信令,禍福賞罰,以制死生。生,好物也,死,惡物也。好物,樂也;惡物,哀也。哀樂不失,乃能協(xié)于天地之性,是以長久?!焙喿釉唬骸吧踉眨《Y之大也。”對曰:“禮,上下之紀(jì),天地之經(jīng)緯也,民之所以生也,是以先王尚之。故人之能自曲直以赴禮者,謂之成人。大,不亦宜乎!”[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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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張岱年所說:“這里子產(chǎn)的遺言是到何句為止,已難確定?!?a name="_ftnref9">[8]值得慶幸的是,《漢書·刑法志》曾引其中的“則天之明,因地之性”二語,顏師古注之曰:“《春秋左氏傳》載鄭大夫子太叔之辭也。”[9]據(jù)此,在顏師古看來,只有“夫禮,天之經(jīng)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一小段為子產(chǎn)語。楊伯峻的《春秋左傳注》承襲了這種看法,現(xiàn)在已為不少學(xué)者所采用。筆者注意到,此段“天之經(jīng)也,地之義也”一語的意思,在其他部分表述為“天地之經(jīng)”,而這段文字末尾游吉“對曰”中又有“天地之經(jīng)緯”的說法,與此類似。從這個現(xiàn)象看,顏師古的判斷是有道理的,今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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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行文看,游吉的這番言論是由趙簡子的“何謂禮”之問所引發(fā)的,因而學(xué)者們多從禮的角度挖掘這段史料的價值。事實上,在這里游吉主要是就人性而談禮的功用的,其中所蘊(yùn)含的人性論思想,也是極其重要的。本文即試圖據(jù)此對游吉的人性論思想及其主要貢獻(xiàn)略作探析,以就教于學(xué)術(shù)界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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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地之性及其與人性的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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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現(xiàn)存文獻(xiàn)看,劉康公最早談到“性”的最終根源問題:“吾聞之,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左傳·成公十三年》)這句話透露出兩個重要信息,一是天地有性??追f達(dá)正義曰:“‘天地之中’,謂中和之氣也?!?a name="_ftnref11">[10]阮元更明確地指出:“此‘中’乃陰陽剛?cè)嶂?,即性也?!?a name="_ftnref12">[11]作為內(nèi)在之氣的“中”,其實就是后人所說的性。據(jù)此,“天地之中”即天地之性,意味著天地有性。二是人性由天地所命。天地為“民”之父母。天地生“民”將其性賦之的過程,在“民”為“受”,在天地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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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康公發(fā)出這番議論的時間為公元前578年。十九年后,也就是魯襄公十四年,公元前559年,師曠便明確地提出了“天地之性”的說法:“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從其淫,而棄天地之性?必不然矣!”(《襄公十四年》)我認(rèn)為,師曠的“天地之性”也就是劉康公所說的“天地之中”,只是他將“天地之中”明確為“天地之性”而已。從上下文看,這里所強(qiáng)調(diào)的是人性所體現(xiàn)的“天地之性”。當(dāng)然,首先天地有性,人才有可能獲得其來自天地的“天地之性”。也就是說“天地之性”有兩個含義,一是其字面意思,二是存在于人的生命之中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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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吉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的呢?這需要我們首先明確什么是“天之明”和“地之性”。這對概念應(yīng)結(jié)合下文的“為君臣上下,以則地義;……為父子、兄弟、姑姊、甥舅、昏媾、姻亞,以象天明”一段來理解。杜預(yù)注曰:“日月星辰,天之明也?!呦聞?cè)幔刂砸病?a name="_ftnref13">[12];“君臣有尊卑,法地有高下?!H和睦,以事嚴(yán)父,若眾星之共辰極也?!?a name="_ftnref14">[13]孔穎達(dá)進(jìn)一步論證道:“則天之明,杜以為日月星辰者,以下傳云‘為父子兄弟,昏媾姻亞,以象天明’,若眾星之共北辰,故知天明,日月星也。杜知高下剛?cè)?,地之性者,以下傳云‘為君臣上下,以則地義’,則君高臣下,臣柔君剛,地義則地之性也”[14];“六親謂父子、兄弟、夫婦也?!H,父為尊嚴(yán);眾星,北辰為長。六親和睦以事嚴(yán)父,若眾星之共北極,是其象天明也?!?a name="_ftnref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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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家之注都有根有據(jù),但我以為他們所揭示的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也就是“天之明”、“地之性”的社會含義。另一方面,這對概念還有其自然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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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其六氣,用其五行”兩句分別與“則天之明,因地之性”兩句相對應(yīng),“生其六氣”對應(yīng)“則天之明”,“用其五行”對應(yīng)“因地之性”,其所透露出來的意思是,“天之明”在“六氣”,“地之性”在“五行”?!拔逍小?,正如杜預(yù)注曰:“金、木、水、火、土?!焙螢椤傲鶜狻??杜預(yù)注曰:“謂陰、陽、風(fēng)、雨、晦、明?!逼湔f當(dāng)據(jù)春秋時期秦國名醫(yī)醫(yī)和的說法:“天有六氣,降生五味,發(fā)為五色,徵為五聲,淫生六疾。六氣曰陰、陽、風(fēng)、雨、晦、明也,分為四時,序為五節(jié)?!保ā蹲髠鳌氛压辏┮虼?,“天之明”表現(xiàn)為陰、陽、風(fēng)、雨、晦、明六氣,“地之性”則見于金、木、水、火、土。如此看來,“天之明”的“明”字相當(dāng)于“地之性”的“性”字,因而“天之明”實為“天之性”,只是出于修辭的考慮不使之與“地之性”的“性”字重復(fù),才改用“明”字。這是“天之明”、“地之性”的另一個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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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看來,“天之明”、“地之性”就是對“天地之性”的闡述,所討論的都是天地的本性、性質(zhì)、特質(zhì),其見解要比劉康公的“天地之中”說和師曠的“天地之性”說更加細(xì)致、全面和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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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劉康公和師曠一樣,游吉討論天地之性的目的,仍然在于更好地理解人之性,尤其人之性的根源。關(guān)于天人關(guān)系,子產(chǎn)的“夫禮,天之經(jīng)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也好,游吉的“天地之經(jīng),而民實則之”也好,都可以看做是對《詩經(jīng)·蒸民》“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和《尚書·湯誥》“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的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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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吉對天人關(guān)系的新見解在于“則天之明,因地之性,生其六氣,用其五行”一段。兩“其”字何所指?從上下文看,“則天之明”等四句的主語為“民”,則兩個“其”字都指的是“民”。那么應(yīng)該如何理解“生其六氣,用其五行”呢?如上文所說,這兩句分別與“則天之明,因地之性”兩句相對應(yīng)。由此可以推斷,這里所要表達(dá)的意思是,“民”“則天之明”以“生其六氣”,“因地之性”以“用其五行”。不過,六氣是陰、陽、風(fēng)、雨、晦、明六種天象,人們怎么可能在自身之中產(chǎn)生陰、陽、風(fēng)、雨、晦、明六種天象呢?顯然這樣理解“六氣”是講不通的。合理的解釋是,人“則天之明”的陰、陽、風(fēng)、雨、晦、明“六氣”,便形成了作為其內(nèi)在特性的“六氣”。也就是說,“六氣”為人之性。同樣,“五行”也非指構(gòu)成“地之性”的金、木、水、火、土五種物質(zhì),而是指作為人體之質(zhì)料的五行。關(guān)于這個問題,孔子也有所論述:“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也?!保ā抖Y記·禮運(yùn)篇》)孫希旦注曰:“天地之生人物,皆予之理以成性,皆賦之氣以成形。然以理而言,則其所得于天者,人與物未嘗有異;以氣而言,則惟人獨(dú)得其秀。”[16]據(jù)此,孔子的意思是,人得“五行之秀氣”以成其形。也正是因為人的身體由“五行之秀氣”構(gòu)成,才可以談“用其五行”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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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為“用”?《說文》:“用,可施行也?!薄斗窖浴肪砹骸坝?,行也?!惫省坝闷湮逍小笔钦f人“因地之性”的金、木、水、火、土五行以運(yùn)行其作為身體之質(zhì)料的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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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說,在游吉看來,“六氣”、“五行”皆有兩層含義,一是作為“天之明”的陰、陽、風(fēng)、雨、晦、明六種天象和作為“地之性”的金、木、水、火、土五種物質(zhì),這是一般意義的“六氣”和“五行”;二是作為人性的“六氣”和構(gòu)成人的形骸的“五行”,這是游吉的新見解。從其表述來看,人性來自“天之明”,人的形骸則來自“地之性”;無形者來自天,有形者來自地。換言之,作為小宇宙的人是大宇宙的縮影,天人相應(yīng),天人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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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民”又是如何“則天之明,因地之性”的呢?孔穎達(dá)正義曰:“天言‘則’、地言‘因’者,民見地有宜利,因取而效法之,‘因’亦‘則’之義也。既言‘天之經(jīng)’,不可復(fù)言‘地之經(jīng)’,故變文稱‘義’。既言‘則天之明’,不可復(fù)言‘則地之性’,故變文言‘因’,‘因’之與‘則’,互相通也,正是變文使相辟耳?!?a name="_ftnref18">[17]雖然“因”與“則”互通,都有效法之義,但此處“因”字不可如此解釋,否則下文的“生其六氣,用其五行”就不好理解了。“生”和“用”顯然不僅僅是效法“天之明”、“地之性”的事情,而是稟受“天之明”、“地之性”的問題?!稇?zhàn)國策·秦策五》“愿于因計”高誘注曰:“因,猶受也?!惫省耙颉庇蟹A受、因循、因襲之義?!皠t”與“因”對文,也不是因為二者“互相通也”,而是出于以一方兼該對方的考慮。游吉本來的意思是“則且因天之明,則且因地之性”,但這樣表達(dá)過于啰嗦,才簡化為“則天之明,因地之性”,這種互文是古漢語中經(jīng)常運(yùn)用的修辭手法。總之,游吉對天地之性與人關(guān)系的看法是,人效法且稟受了天的陰、陽、風(fēng)、雨、晦、明六氣以生成作為其性的六氣,效法且稟受了地的金、木、水、火、土五行以運(yùn)行作為其形的五行。這種稟受自天的陰、陽、風(fēng)、雨、晦、明六氣的人性,可稱為六氣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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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以氣為性、氣稟自天的觀點,是對人性的一種全新理解,為后來郭店簡《性自命出》的“性自命出,命自天降”之論張本[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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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氣”內(nèi)“志”外,“性”兼“氣”“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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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作為人性的“六氣”具體何所指呢?對此,游吉在下文中有明確說明:“民有好、惡、喜、怒、哀、樂,生于六氣,是故審則宜類,以制六志?!痹谶@里,首先需要了解什么是“六志”。杜預(yù)注曰:“為禮以制好、惡、喜、怒、哀、樂六志,使不過節(jié)?!?a name="_ftnref20">[19]孔穎達(dá)正義亦曰:“此‘六志’,《禮記》謂之‘六情’。在己為情,情動為志,情、志一也,所從言之異耳?!?a name="_ftnref21">[20]看來,他們都認(rèn)為好、惡、喜、怒、哀、樂六種情感為“六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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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的解釋是有充分根據(jù)的。關(guān)于情與志的關(guān)系,古人多有論及,如《詩大序》:“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痹谶@里,“情動于中而形于言”是“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的另一種表達(dá)方式,顯然,“動于中”的“情”,就是“在心”的“志”。屈原《惜誦》“恐情質(zhì)之不信兮,?故重著以自明”王逸注更明確地說:“情,志也?!闭蛉绱?,自古以來,人們對杜預(yù)和孔穎達(dá)以“六志”之“志”為情之說,并無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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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最近熊良智對此提出質(zhì)疑,認(rèn)為“‘情’與‘志’作為人的內(nèi)心世界的表現(xiàn),都屬于心理活動的范疇,從文學(xué)作品表達(dá)的作者的志意、情感來看,確實很難截然劃分出二者的界限,用一般訓(xùn)詁的方法,也不容易作出明確的區(qū)分?!@類稱作志意、欲望、意愿的概念都帶有意向性的特點,在文字訓(xùn)詁上不易明確?!?a name="_ftnref22">[21]那么他是如何對“情”與“志”“截然劃分出二者的界限”、“作出明確的區(qū)分”的呢?令人意外的是,他的方法是以今律古,引用了德國心理學(xué)家威廉·馮特對“感情”和“意志”的區(qū)分作為根據(jù)。豈不知,現(xiàn)代漢語中的“感情”和“意志”與古代漢語中的“情”和“志”完全不對等,甚至可以說是不同的概念,更遑論西文中的emotion和will同古代漢語中“情”和“志”的關(guān)系。在古代漢語中,“情”和“志”具有豐富的含義,而現(xiàn)代漢語中的“感情”和“意志”頂多分別為二者的一個義項而已。因而,即使可以把現(xiàn)代漢語中的“感情”和“意志”“截然劃分出二者的界限”、“作出明確的區(qū)分”,也不意味著就可以據(jù)此把古代漢語中的“情”與“志”“截然劃分出二者的界限”、“作出明確的區(q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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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自己的新見,熊先生稱在經(jīng)典中找到了根據(jù),主要有二。第一,除了“六志”之“志”外,《左傳》涉及“志”的用法近百例,但皆無情感、情緒之義。對此,我不禁要問,《左傳》中的其他“志”字皆無情感、情緒之義就能證明“六志”之“志”也無情感、情緒之義嗎?退一步說,就算《左傳》中的所有“志”字皆無情感、情緒之義就能證明當(dāng)時的“志”并無情感、情緒之義嗎?要求某本書用盡某個詞的所有詞義,是不是太苛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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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從《性自命出》等近年來出土的戰(zhàn)國楚簡并結(jié)合傳世文獻(xiàn)看,情與志是不同的,具體理由有三。其一,情與志是有區(qū)別的兩個概念,不是同一個東西。情屬于人與生俱來的先天本性,志是禮所規(guī)定主導(dǎo)的價值指向,是屬于后天教化道德的范疇,而不屬于與生俱來的自然天性。其二,情與志產(chǎn)生根源不同。情源于自然天性,而志是人之心性與客觀存在、環(huán)境態(tài)勢、教化積習(xí)等相互作用下產(chǎn)生的。其三,情與志的地位和作用不同。出于自然本性的情具有真實信誠的特點,由此而成為人倫之道建立的基本出發(fā)點。心志則是由體現(xiàn)“天道”、“人道”的德行所內(nèi)化的價值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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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先生的看法貌似合理,但恐怕經(jīng)不起推敲。如果說古人的“情、志一也”、“情,志也”等論斷尚嫌籠統(tǒng)的話,那就讓我們進(jìn)一步落實情和志的具體關(guān)系。從“心”的“志”字為何物呢?是不是像熊先生說的那樣與情完全沒有關(guān)系呢?《說文》以“志”、“意”二字互訓(xùn),曰:“志,意也”;“意,志也,從心、音,察言而知意也?!惫艜幸灿卸滞ㄓ弥?。如《尸子》卷下:“鐘鼓之聲,怒而擊之則武,憂而擊之則悲,喜而擊之則樂。其意變,其聲亦變。意誠感之,達(dá)于金石。”這段文字又見于《說苑·修文》,只是兩“意”字作“志”。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通過“意”來了解“志”,進(jìn)而了解“情”。?《春秋繁露·循天之道》:“心之所之謂意。”《孟子·萬章上》“以意逆志”趙岐注:“意,學(xué)者之心意也?!薄洞髮W(xué)》“先誠其意”朱熹注:“意者,心之所發(fā)也?!睆倪@些描述看,“意”為一切主觀意識和心理活動。其實,古人對“志”的理解,也是相似的。如上引《詩大序》:“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孔穎達(dá)疏:“感物而動乃呼為志。”《尚書·旅獒》“志以道寧”孔安國傳亦曰:“在心為志?!薄墩撜Z·為政》“吾十有五而志于學(xué)”皇侃疏:“志者,在心之謂?!薄洞蟠鞫Y記·子張問入官》“貫乎心,藏乎志”盧辯注:“志者,心之府也?!薄抖Y記·曲禮上》:“志不可滿”孔穎達(dá)疏:“六情徧覩,在心未見為志?!睆墓抛⒖?,這些“志”字,都可以理解為一切主觀意識和心理活動。依此,作為一種重要的主觀意識和心理活動,情當(dāng)然屬于“意”和“志”的范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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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以“情”為“志”的觀念,在郭店簡《性自命出》也有反映:“凡人雖有性,心無定志。待物而后作,待悅而后行,待習(xí)而后定。喜怒哀悲之氣,性也。及其見于外,則物取之也?!?a name="_ftnref23">[22]細(xì)品此文,可以發(fā)現(xiàn)“凡人雖有性”與“喜怒哀悲之氣,性也”相對應(yīng),后句是對前句的解釋?!按锒笞?,待悅而后行,待習(xí)而后定”與“及其見于外,則物取之也”相對應(yīng),后句是“性”由內(nèi)而外呈現(xiàn)的過程,前句則是對這個過程的具體說明,主語也是“性”。“性”當(dāng)然是呈現(xiàn)于“心”的,而“在心為志”,因而這里的“心無定志”之“志”,就是喜怒哀悲之情(即“喜怒哀悲之氣”“見于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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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見,“情”是主觀意識和心理活動之一,因而“志”與“情”的關(guān)系,是屬概念與種概念的關(guān)系。熊先生的問題在于,他以“情”之外的“志”與“情”做比較,當(dāng)然只能得出“志”與“情”不同的結(jié)論了。他沒有意識到,“情”本來就是“志”的一部分,因而這個意義上,古人說“情、志一也”、“情,志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而游吉稱六情為“六志”也是合情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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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先生還進(jìn)一步指出:“按照‘為禮以奉之’的邏輯,‘審則宜類’以制‘六志’,讓我們看到‘六志’與‘為溫慈惠和’、‘刑罰威獄’、‘政事庸力行務(wù)’、‘父子兄弟、姑姊甥舅、昏媾姻亞’、‘夫婦外內(nèi)’、‘君臣上下’都屬于政教倫理范圍的內(nèi)容”;“‘制六志’就是強(qiáng)調(diào)對‘六情’的政教倫理的價值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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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志”與“為溫慈惠和”等“都屬于政教倫理范圍的內(nèi)容”嗎?讓我們從“制六志”的字面意思說起?!墩f文》:“制,裁也。從刀、未。未,物成,有滋味,可裁斷。一曰止也。”看來,關(guān)于“制”字的本義,許慎提供了“裁也”和“止也”二說。但段玉裁注后說曰:“前義可包此義?!睙o論如何,此二義當(dāng)為“制”字最原初的含義。從“裁也”引申出制作、制造、規(guī)劃、制訂等義,從“止也”引申出禁止、抑制、約束、控制等義。其中,前者的賓語當(dāng)為器物、法規(guī)、禮義、制度之類的客觀事物,后者的賓語既可為客觀事物,也可以是主觀意識。作為主觀意識的“志”顯然不屬客觀事物。因而,“六志”只能是后者的賓語?!傲尽奔热恍枰唤?、抑制、約束或控制,那么它一定不具有價值屬性,與“屬于政教倫理范圍”的“為溫慈惠和”等不可同日而語。在這段文字中,需要禁止、抑制、約束、控制而又不具有價值屬性的六種主觀意識,只有好、惡、喜、怒、哀、樂六情。假設(shè)“六志”并非指六情,游吉當(dāng)明言所指,但事實上除了六情之外,他再無其他說明。因而,熊先生雖然不承認(rèn)“六志”為六情,但他對其到底為何物,始終語焉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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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從上下文我們也可以得出同樣的結(jié)論。游吉在“民有好、惡、喜、怒、哀、樂,生于六氣,是故審則宜類,以制六志”之后接著說:“哀有哭泣,樂有歌舞,喜有施舍,怒有戰(zhàn)斗。喜生于好,怒生于惡?!边@其實是對好、惡、喜、怒、哀、樂“六志”的進(jìn)一步說明。至于此后的“是故審行信令,禍福賞罰,以制死生。生,好物也,死,惡物也。好物,樂也;惡物,哀也。哀樂不失,乃能協(xié)于天地之性,是以長久”一段,實為對“審則宜類,以制六志”的落實。對此,下文將詳細(xì)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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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志”既明,“六氣”的謎底便呼之欲出了。“民有好、惡、喜、怒、哀、樂,生于六氣”下杜預(yù)注曰:“此六者,皆稟陰、陽、風(fēng)、雨、晦、明之氣?!笨追f達(dá)正義引東漢賈逵云:“好生于陽,惡生于陰,喜生于風(fēng),怒生于雨,哀生于晦,樂生于明?!?a name="_ftnref24">[23]對此,孔穎達(dá)頗不以為然:“謂一氣生于一志,謬矣。杜以元年傳云:‘天有六氣,降生五味。’謂六氣共生五味,非一氣生一味。此民之六志,亦六氣共生之,非一氣生一志。故云此六者,皆稟陰、陽、風(fēng)、雨、晦、明之氣,言共稟六氣而生也?!?a name="_ftnref25">[24]雖然三家對六志如何稟陰、陽、風(fēng)、雨、晦、明之氣有分歧,但都認(rèn)為六氣就是陰、陽、風(fēng)、雨、晦、明。但是,按照這種解釋,陰、陽、風(fēng)、雨、晦、明六種外在于人的天象,產(chǎn)生了人的好、惡、喜、怒、哀、樂六志,在道理上是說不通的。再者,好、惡、喜、怒、哀、樂六志又是如何“稟陰、陽、風(fēng)、雨、晦、明之氣”呢?令人難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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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認(rèn)為,這里的“六氣”并非指陰、陽、風(fēng)、雨、晦、明六氣,而是指作為人特性的六氣,也就是“生其六氣”的“六氣”。游吉的意思是說,人的好、惡、喜、怒、哀、樂六志,產(chǎn)生于作為人性的六氣。鑒于六志與六氣的這種關(guān)系,我們有理由推斷,所謂“六氣”,當(dāng)分別為好、惡、喜、怒、哀、樂六志的前身,包括好之氣、惡之氣、喜之氣、怒之氣、哀之氣和樂之氣。六志是人們能夠體驗到的,也是可以表現(xiàn)出來的,故有喜形于色之說,所以是外在的,而作為其前身的六氣,屬于人性,是內(nèi)在的。可見,“民有好、惡、喜、怒、哀、樂,生于六氣”一語進(jìn)一步證實“生其六氣”的“六氣”確非陰、陽、風(fēng)、雨、晦、明,而是好、惡、喜、怒、哀、樂之氣,即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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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里,游吉第一次明確提出了氣內(nèi)情外、情生于氣的觀點,這在中國人性論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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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吉首倡的六氣和六志的性質(zhì)以及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到戰(zhàn)國時期才逐漸明了。今本《中庸》的“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一語將情的產(chǎn)生分為已發(fā)和未發(fā)兩個階段或兩種狀態(tài)。已發(fā)為情(喜怒哀樂),未發(fā)為“中”。此“中”,其實就是張載意義上的氣質(zhì)之性[25]。郭店簡《性自命出》“喜、怒、哀、悲之氣,性也。及其見于外,則物取之也”之說亦將情的產(chǎn)生分為兩個階段或兩種狀態(tài),即見于外和未見于外。見于外相當(dāng)于《中庸》的已發(fā),為情(喜怒哀悲)。未見于外者相當(dāng)于《中庸》的未發(fā),為“喜、怒、哀、悲之氣”,而“性也”二字則將此“氣”明確為“性”。這又進(jìn)一步印證了《中庸》的“中”就是“性”的論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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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之下,游吉的“民有好、惡、喜、怒、哀、樂,生于六氣”也將氣、情分屬兩個階段或兩種狀態(tài),只是用了“生”字以示區(qū)別。已生相當(dāng)于《中庸》的已發(fā)和《性自命出》的見于外,情也(好、惡、喜、怒、哀、樂);未生相當(dāng)于《中庸》的未發(fā)和《性自命出》的未見于外。和《性自命出》一樣,游吉亦稱未生為“氣”。可見,此“氣”也就是《性自命出》的“性”。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中庸》和《性自命出》對游吉之說繼承與發(fā)展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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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里我們只是以后人的觀念來判定游吉的“六氣”之“氣”為性,“六志”之“志”為情,而游吉本人尚未分別稱之為“性”和“情”。在這段言論中,游吉使用了三個“性”字,分別見于“因地之性”、“天地之性”和“民失其性”三語。其中,前兩個“性”字為春秋時期新產(chǎn)生的本性之“性”,第三個“性”字為傳統(tǒng)意義上的情性之“性”。與“氣”、“志”相關(guān)的當(dāng)然是情性之“性”??磥?,游吉雖然以內(nèi)在之“氣”為性,但并沒有因此而拋棄傳統(tǒng)的“性”概念。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只能以傳統(tǒng)的眼光來看待“民失其性”的“性”字,將其理解為不分內(nèi)外的情感、情緒[26]。這樣一來,三者之間的關(guān)系是,“氣”、“志”含于“性”,為“性”的兩個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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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jù)此,游吉的“性”與《性自命出》“性”存在顯著區(qū)別,前者涵蓋“六氣”和“六志”兩種狀態(tài),即未生和已生兩個階段,而后者僅指“氣”一種狀態(tài),也就是未見于外的階段。也就是說,《性自命出》已經(jīng)將“情”完全從“性”中剝離出來了。而在游吉的人性論中,“志(情)”僅僅是“性”的一個部分,這為《性自命出》對二者的進(jìn)一步剝離提供了理論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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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既然“六志”為六情,為什么游吉不直接稱之為“六情”呢?事實上,在游吉時代,“情”字一般用于情實之義,尚未擁有情感、情緒的含義。根據(jù)筆者的研究,“性”的原義為情感,而以“情”為“性”,并強(qiáng)調(diào)道德對性的作用,是西周人性論的基本特征[27]。不過,當(dāng)時人們只是籠統(tǒng)地以情為性,并沒有措意它是內(nèi)在的還是外在的。到劉康公提出“民受天地之中以生”和師曠提出人稟受“天地之性”的觀念,事實上已經(jīng)承認(rèn)了性的內(nèi)在性。這樣一來,性和情又是一種什么關(guān)系呢?游吉發(fā)現(xiàn),作為情的“性”可分為內(nèi)在、外在或未生、已生兩種狀態(tài)或兩個階段,于是他認(rèn)為有必要將二者區(qū)分開來,便分別以“氣”、“志”二字表達(d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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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游吉將情性之“性”分為未生的“六氣”和已生的“六志”兩個階段,在中國人性論史上是一個重要的進(jìn)展,為“情”從“性”中完全分離出來,奠定了基礎(ch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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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現(xiàn)存文獻(xiàn)看,最早明確提出“情”概念的思想家是孔子,這就是見于《禮記·禮運(yùn)》的“七情”之說:“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xué)而能?!背诉@段文字之外,在該篇中孔子對“情”還多有討論,茲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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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如此,此后“情”與“性”之間仍然糾纏不清。如《大戴禮記·文王官人》曰:“民有五性,喜、怒、欲、懼、憂也。喜氣內(nèi)畜,雖欲隱之,陽喜必見;怒氣內(nèi)畜,雖欲隱之,陽怒必見;欲氣內(nèi)畜,雖欲隱之,陽欲必見;懼氣內(nèi)畜,雖欲隱之,陽懼必見;憂悲之氣內(nèi)畜,雖欲隱之,陽憂必見。五氣誠于中,發(fā)形于外,民情不隱也。”[28]在這里,作者把喜、怒、欲、懼、憂五者稱為“五性”,顯然則是對“性”字本義的沿用。耐人尋味的是,作者又把此“五性”分為“喜氣”、“怒氣”、“欲氣”、“懼氣”、“憂悲之氣”和“陽喜”、“陽怒”、“陽欲”、“陽懼”、“陽憂”兩種形式?!瓣枴迸c“陰”相對。盧辯曰:“陰陽,猶隱顯也?!蓖跗刚湓唬骸瓣幹黛o,陽主動,考其陰陽者,察其動靜也?!?a name="_ftnref30">[29]兩家的解釋都是正確的。據(jù)此,這兩種形式實為兩個階段,其分界點為“必見”。未見為“氣”,而“五氣誠于中”。《說文》云“中,內(nèi)也”,故“五氣誠于中”,謂“五氣誠于內(nèi)”也。已見為“陽”,而“陽”為“顯”、為“動”,此即“五氣”“發(fā)形于外”。這種“發(fā)形于外”的“五氣”,便是“民情”。由于“民情”為已見者、“發(fā)形于外”者,故曰“民情不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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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未見、已見或未“發(fā)形于外”、已“發(fā)形于外”的思路,與游吉的未生、已生,《中庸》的未發(fā)、已發(fā),《性自命出》的未見于外、已見于外,都是一脈相承的。它和《中庸》一樣,都以未見、未發(fā)狀態(tài)為“中”;和《性自命出》一樣,都稱已見、已見于外為“情”;和游吉一樣,都把未生、未發(fā)形于外與已生、已發(fā)形于外之和理解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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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這里的“民情”,即孔子的“人情”。以“喜、怒、欲、懼、憂也”五者為“情”,正是對孔子以喜、怒、哀、懼、愛、惡、欲為“七情”的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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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情感形成的機(jī)理與各種情感之間的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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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周之際以降,人們雖然以情為性,但對情感的形成機(jī)理以及各種感情之間的關(guān)系,并未深究。在游吉的論述中,可以窺見他對這個問題的原創(chuàng)性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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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志”是如何“生于六氣”的呢?游吉說:“氣為五味,發(fā)為五色,章為五聲?!笔紫刃枰赋龅氖?,這三句看起來句式相同,但首句首字“氣”為名詞,而其他兩句的首字“發(fā)”和“章”皆為動詞,顯得甚不協(xié)調(diào),對于長于辭令的游吉來說,恐不至于此。我以為,“氣”下當(dāng)奪一字,為“發(fā)”和“章”的同義詞,今暫補(bǔ)為“見”,乃表現(xiàn)、呈現(xiàn)之義。依此,這三句當(dāng)為:“氣見為五味,發(fā)為五色,章為五聲?!焙笕嘶蛟S為了將首句改為四字句,以與其后各句劃一,才將“見”字或相當(dāng)?shù)淖謩h掉,以致失其本意?!皻狻弊趾嗡??孔穎達(dá)認(rèn)為是“五行之氣”[30]。愚見以為,此句承“生其六氣,用其五行”而來,故“氣”字當(dāng)指“六氣”,也就是作為人之特性的六氣。然而,“五味”、“五色”、“五聲”皆為外在客觀事物,怎么可以說是由作為人之特性的六氣呈現(xiàn)出來的呢?其實,在這里,“五味”、“五色”、“五聲”并非指外在客觀事物,而是指能夠體驗、發(fā)現(xiàn)這些客觀事物的感官。借用孔穎達(dá)的話,我以為游吉所要表達(dá)的意思是,作為人之特性的六氣“入人之口為五味,發(fā)見于目為五色,章徹于耳為五聲?!绷鶜獬尸F(xiàn)為人的味覺、視覺和聽覺,意味著六氣藉各種感官而顯發(fā),顯發(fā)的結(jié)果便是六志。因而,感官實乃六氣與六志的中介,在情感過程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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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基礎(chǔ)上,游吉還對六志之間的關(guān)系,作了別開生面的分析:“哀有哭泣,樂有歌舞,喜有施舍,怒有戰(zhàn)斗。喜生于好,怒生于惡?!?,好物也,死,惡物也。好物,樂也;惡物,哀也?!薄跋采诤茫趷骸?,是說喜和怒是分別從好和惡派生出來的。不僅如此,對諸如“生”之類事物的“好”自然產(chǎn)生樂,而對諸如“死”之類事物的“惡”便自然產(chǎn)生哀,就是說樂和哀也是分別從好和惡派生出來的。因而,游吉把六志分為兩類,一類為好和惡,屬于本原性的情;另一類為喜、怒、哀、樂屬于次生性的情。其中,四種次生性的情又表現(xiàn)為“施舍”、“戰(zhàn)斗”、“哭泣”和“歌舞”。這樣,游吉將六志的發(fā)生過程分為三個階段:好、惡→喜、怒、哀、樂→“施舍”、“戰(zhàn)斗”、“哭泣”、“歌舞”。到了第三階段,已經(jīng)屬于行為了。可以好不夸張地說,這是當(dāng)時最為完備的情感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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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思想,對孔子的“七情”說產(chǎn)生了明顯的影響??鬃诱J(rèn)為,在“七情”中,惡和欲最為重要:“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貧苦,人之大惡存焉。故欲惡者,心之大端也?!保ā抖Y記·禮運(yùn)》)孔子所說的“欲”,其實就是游吉的“好”,而比“好”字更加準(zhǔn)確地表達(dá)了人類的這種情感。因而,孔子對欲、惡的論述,是對游吉“喜生于好,怒生于惡”之說的繼承和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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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失性”及其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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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作為情的性包括積極的情愛、消極的情欲和中性的情緒三種傾向,所以早在殷周之際和西周時期就有“節(jié)性”(《尚書·召誥》)、“厚性”(《國語?周語上》)、“恒性”(《尚書·湯誥》)等說,春秋中期的劉康公又提出“定性”、“養(yǎng)性”(《左傳·成公十三年》)之說,但未及詳論。對于這個問題,游吉則提出了一整套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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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吉發(fā)現(xiàn),聲色過度便會導(dǎo)致“失性”。在“氣為五味,發(fā)為五色,章為五聲”之后,游吉接著說:“淫則昏亂,民失其性?!笔裁词恰笆浴蹦??杜預(yù)注曰:“滋味聲色,過則傷性?!币浴皞浴苯狻笆浴薄?追f達(dá)進(jìn)一步指出:“味以養(yǎng)口,色以養(yǎng)目,聲以養(yǎng)耳。此三者,雖復(fù)用以養(yǎng)人,人用不得過度,過度則為昏亂,使人失其恒性?!?a name="_ftnref32">[31]以“失其恒性”解“失性”,誠為卓見!這自然令人想起《湯誥》里的“恒性”。六氣在顯發(fā)之前,當(dāng)然是恒定的,談不上“失”或不“失”,只有在顯發(fā)的過程中,才有可能出現(xiàn)偏差,從而造成“失性”。故“失性”也可以用《中庸》的“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一段解之。據(jù)此,所謂“失性”,就是指六氣發(fā)而不中節(jié)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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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文的“哀樂不失”,也是指“失性”,此處是以“哀樂”涵蓋好、惡、喜、怒、哀、樂六志。“失性”與否,時當(dāng)六氣顯發(fā)為六志之際,故既可從六氣的角度言之,亦可從六志的角度言之;“民失其性”立足于六氣,而“哀樂不失”則就六志以言之也。在游吉看來,若能“哀樂不失”,“乃能協(xié)于天地之性,是以長久”。這里的“天地之性”,也就是上文的“天之明”、“地之性”,即天的陰、陽、風(fēng)、雨、晦、明六氣,地的金、木、水、火、土五行,亦即作為人之特性六氣和人之形骸五行的本原?!疤斓刂浴笔呛愠5模善渑缮娜酥鶜庵砸彩呛愣ǖ?,故而在其不“失”的情況下便能與“天地之性”相協(xié)和。人民若能如此,天下便可長治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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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民不“失性”、“哀樂不失”呢?游吉提出了兩個措施。一是針對五味、五色、五聲過度所導(dǎo)致的“民失其性”:“是故為禮以奉之:為六畜、五牲、三犧,以奉五味。為九文、六采、五章,以奉五色。為九歌、八風(fēng)、七音、六律,以奉五聲?!笨追f達(dá)正義曰:“口欲嘗味,目欲視色,耳欲聽聲,人之自然之性也。欲之不已,則失其性。圣人慮其失性,是故為禮以奉養(yǎng)其性,使不失也?!?a name="_ftnref33">[32]以“奉養(yǎng)”解“奉”,甚是。在游吉看來,諸如“為六畜、五牲、三犧”、“九文、六采、五章”、“九歌、八風(fēng)、七音、六律”之禮,是分別直接奉養(yǎng)五味、五色、五聲的。除此之外,他認(rèn)為其他諸如君臣、夫婦、父子、刑罰等禮制以及“溫、慈、惠、和”等道德規(guī)范,也都是間接奉養(yǎng)“五味”、“五色”、“五聲”的手段:“為君臣上下,以則地義;為夫婦外內(nèi),以經(jīng)二物;為父子、兄弟、姑姊、甥舅、昏媾、姻亞,以象天明;為政事、庸力、行務(wù),以從四時;為刑罰、威獄,使民畏忌,以類其震曜殺戮;為溫、慈、惠、和,以效天之生殖長育?!睆钠浔硎隹?,這些禮制和道德規(guī)范都是天地之性的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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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是針對六志過節(jié)所導(dǎo)致的“失性”:“是故審則宜類,以制六志?!笨追f達(dá)正義曰:“‘審’者,言其謹(jǐn)慎之意也。”[33]“則”,法則,規(guī)則?!邦悺?,類群,制定禮法的根據(jù)??梢姸呓灾傅氖嵌Y,而“審則宜類”則是制作禮樂的過程。故杜預(yù)注:“為禮以制好、惡、喜、怒、哀、樂六志,使不過節(jié)?!?a name="_ftnref35">[34]“審則宜類”的主詞是什么呢?孔穎達(dá)以為是人君,我以為不是一般的人君,而是下文所說的先王,這是因為禮樂為先王和圣人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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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討論了六志之間的關(guān)系以后,游吉又說:“是故審行信令,禍福賞罰,以制死生?!痹谶@里,“審行信令”的主詞仍為先王。問題是,死生有命,先王如何可以“制”之?此句結(jié)合下文方可解之:“生,好物也,死,惡物也。好物,樂也;惡物,哀也。”依此,這里的“死生”當(dāng)指對生死的好、惡以及尤其派生的喜、怒、哀、樂。因而,“制死生”與“制六志”同義。這段話是說,先王慎己之行,使民信其政令,并以禍福賞罰,來制約六志,不使過度。這里的“審行信令,禍福賞罰”,皆屬廣義的禮,與“審則宜類”的意思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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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味、五色、五聲用“奉”,六志用“制”,亦頗有深意。蓋享用五味、五色、五聲感官為六志之門戶,其本身并無善惡屬性,故宜以禮奉養(yǎng)之。至于六志,為氣之已發(fā),善惡已判,故需以禮制約其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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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吉認(rèn)為:“人之能自曲直以赴禮者,謂之成人?!薄督?jīng)典釋文》云:“‘赴’,或作‘從’。石經(jīng)‘赴’字改刊,似初刻作‘從’也?!焙沃^“曲直以赴禮”?杜預(yù)注曰:“曲直以弼其性?!笨追f達(dá)正義曰:“性曲者,以禮直之;性直者,以禮曲之?!?a name="_ftnref36">[35]據(jù)此,“曲直以赴禮”乃兼“為禮以奉之”和“審則宜類,以制六志”、“審行信令,禍福賞罰,以制死生”兩個方面而言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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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看來,“為禮以奉之”、“審則宜類,以制六志”、“審行信令,禍福賞罰,以制死生”以及“曲直以赴禮”,雖然表達(dá)方式不同,但其基本思路并無二致。這是游吉這番議論的宗旨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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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為什么具有如此重要的作用呢?在游吉看來,那是因為“夫禮,天之經(jīng)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禮,上下之紀(jì),天地之經(jīng)緯也,民之所以生也”。也就是說,禮不但是宇宙之法則,也是人倫之準(zhǔn)繩。這種思路與《湯誥》“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以及《蒸民》“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是一脈相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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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這段記載所反映的游吉的人性論,不但是殷周之際以來人文主義和人性論思潮的新進(jìn)展,也對其后的學(xué)術(shù)思想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構(gòu)成了中國人性論史上的重要鏈環(huán),但它一直沒有引起學(xué)者們的足夠重視,誠為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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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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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張岱年:《中國哲學(xué)大綱》,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2年版第18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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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方立天:《中國古代哲學(xué)問題發(fā)展史》,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318-3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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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徐復(fù)觀:《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69年初版,1987年第8版,第3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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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徐復(fù)觀:《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69年初版,1987年第8版,第10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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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參見郭沂:《從“欲”到“德”――中國人性論的起源與早期發(fā)展》,《齊魯學(xué)刊》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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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王利器、王貞珉《漢書古今人表疏證》,齊魯書社1988年版第29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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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1999年版第1447-14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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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張岱年:《中國哲學(xué)中“天人合一”思想的剖析》,《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1985年第1期,第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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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續(xù)修四庫全書·漢書補(bǔ)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49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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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版,第7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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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阮元:《揅經(jīng)室集》,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2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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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1999年版第14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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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1999年版第145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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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1999年版第1448-144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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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1999年版第145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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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孫希旦:《禮記集解》,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60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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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1999年版第144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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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同游吉一樣,《性自命出》亦以氣為性:“喜、怒、哀、悲之氣,性也?!痹斠娤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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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1999年版,第1454-14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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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今案,《禮記》雖有“七情”之說,但沒有提到“六情”。現(xiàn)存最早明確提出“六情”的史料,是《白虎通·情性》:“六情者,何謂也?喜、怒、哀、樂、愛、惡謂六情?!逼渑c游吉的不同,一是以“愛”代“好”,二是六者的排列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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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熊良智:《戰(zhàn)國楚簡的出土與先秦“情”與“志”的再思考》,《社會科學(xué)研究》2011年第4期。以下所引熊說,皆出自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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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引自郭沂:《性自命出校釋》,《管子學(xué)刊》201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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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1999年版第145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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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1999年版第145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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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見郭沂:《德欲之爭——早期儒家人性論的核心問題與發(fā)展脈絡(luò)》,《孔子研究》200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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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關(guān)于“性”的字義及其演變,筆者將另文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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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關(guān)于這個問題,筆者將另文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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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這段記載又見于《逸周書·官人》,文字略有出入。關(guān)于此文的成篇年代,羅家湘、王連龍和甘良勇都斷為戰(zhàn)國中期(分別見羅家湘《逸周書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40頁;王連龍《逸周書研究》,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10年版第24頁;《大戴禮記研究》,2012年浙江大學(xué)博士論文,第134頁),今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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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黃懷信等撰:《大戴禮記匯校集注》,三秦出版社2004年版,第109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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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1999年版第144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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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1999年版第144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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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1999年版第145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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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1999年版第14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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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1999年版第1454-14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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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李學(xué)勤主編,浦衛(wèi)忠、龔抗云等整理:《十三經(jīng)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1999年版第145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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