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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朝明】《論語·泰伯》

——禮讓仁孝之德，圣賢君子之風

作者：楊朝明

來源：“洙泗社”微信公眾號

時間：西歷9月28日

各位下午好！

《論語》的第八篇《泰伯》與第七篇《述而》之間的聯(lián)系非常明顯。我們仔細觀察，就能看出前后之間的緊密承接關(guān)系。

整部《論語》，大致說來，似乎可以把前十篇作為一個相對的整體，后十篇作為一個相對的整體。前半部分的《子罕》《鄉(xiāng)黨》兩篇與后半部分《子張》《堯曰》兩篇，都顯得十分特殊。第十篇《鄉(xiāng)黨》和第二十篇《堯曰》內(nèi)含在整部《論語》的結(jié)構(gòu)里，似分別有理論“落地”或“歸總”的意義。

第二十篇《堯曰》講儒家的王道理想，實際是全書的最后總結(jié)。而倒數(shù)第二篇是《子張》，該篇有“子張曰”、“子夏曰”“曾子曰”和“子貢曰”，唯獨沒有“孔子曰”，這一篇實際上是說應該如何對待孔子、如何對待孔子學說。所以到最后一篇《堯曰》，那就是在談儒家的理想。在《論語》的后半部分中，從第十一篇《先進》到第十八篇《微子》，層層遞進，但最后兩篇很特殊。

同樣，在《論語》的前半部分中，第九篇《子罕》和第十篇《鄉(xiāng)黨》也很特殊?！多l(xiāng)黨》篇怎么特殊呢？《鄉(xiāng)黨》講的是孔子在鄉(xiāng)黨中、在公室、在鄰里、在朋友中，如何對待上級，如何對待同事，如何對待下級，如何對待朋友，如何行動坐臥……體現(xiàn)了一個活潑潑的孔子。我們知道，現(xiàn)實生活中一個人的素質(zhì)、教養(yǎng)，會體現(xiàn)在他的一言一行，體現(xiàn)在他同他人之間的交往上?！多l(xiāng)黨》篇就是樹立標準，教人們怎么做人，做什么樣的人。前十篇是相對獨立的，第九篇“子罕言利，與命與仁”，則是從深層探討“命”與“仁”，這章哲學意味非常濃。所以第九篇、第十篇是很特殊的兩篇。

第八篇《泰伯》談什么呢？該篇所講可以概括為“禮讓仁孝之德，圣賢君子之風”。這一篇所談的問題就是風尚。該篇共21章，大致每七章是一個相對的整體，可分為前七、中七、后七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的第一章談泰伯，第二章到第七章都在談中道。第二部分包括第八到十四章。第三部分落腳點是堯、舜、禹，這一部分是把圣人搬出來進行對標?！墩撜Z》的每一章都是就某個具體事情具體地敘說，今天讀《論語》，就要把每一章的內(nèi)在精神抽象出來，把這些精神連貫起來，若只糾纏于對其中字詞的理解，很有可能影響到其內(nèi)在精神的把握?！墩撜Z》的特點，是通過談具體的事體現(xiàn)抽象的思想精神，通過一章章談具體做人的方法、具體做事的方式來談價值體系。

第一，仁孝禮讓，士能弘毅

《泰伯》篇前七章可視為一個相對的整體。首章談泰伯“三以天下讓”，這一章的立意是“讓”，泰伯如果不讓，就不會有后面的周文王。因為泰伯是長子，他之所讓，讓的是天下，所以泰伯的“讓”被稱為至德、最高的德。

“讓”和“爭”是相對的?！睹献?梁惠王上》說“上下交征利則國?！?。征即爭，爭的是利益?？鬃诱f過“貴”與“賤”、“富”與“貧”是相對的，富與貴是人之所欲，貧與賤是人之所惡，“富”是經(jīng)濟上的富足，“貴”是社會地位上的高貴。孟子談的“交征利”，這個“利”指的就是富裕、尊貴。泰伯“讓”的是王位，所以說泰伯不僅不爭，反而將本來屬于自己的王位讓了出去。歷史上，為了爭奪王位，兄弟之間手足相殘的例子很多，能做到讓的人卻很少?！盃帯笔欠浅？膳碌?，“爭”就是搶，是動物性表現(xiàn)，是沒有社會性意識的體現(xiàn)。越“爭”越容易出問題，所以“讓”是一種美好的德行?？鬃油瞥纭白尅?，推崇的是“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等德行。

第二章“恭而無禮”“慎而無禮”“勇而無禮”“直而無禮”，這些行為都是很可怕的。這里說“恭”“慎”“勇”“直”都不能過，要掌握度，過猶不及。這里強調(diào)的是中道。上一章談“讓”，但是也要“當仁不讓”，不該讓的不能讓，這里是連著上一章來說的，即“讓”要合乎禮義?！秾W而》篇說“禮之用，和為貴”，但也不能一味地求“和”。泰伯想追求“和”，但他需要讓古公亶父來“和”，讓天下“和”?！白尅币彩嵌Y，合乎禮才能“讓”。王位傳承的和諧，也是為了讓天下更美好、更和諧?！跋韧踔?，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jié)之，亦不可行也”，這里提到了“節(jié)”，“恭而無禮”“慎而無禮”“勇而無禮”“直而無禮”，“恭”“慎”“勇”“直”需要用禮來調(diào)節(jié)。一提到“節(jié)”，我們就會想到《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致中和”就是“中庸”，就是“用中”，就是“把握中道”。

第二章又說“君子篤于親，則民興于仁”，泰伯也是君子，“親”指他的父親，也可以是他的弟弟、侄子。泰伯“三以天下讓”，他對親人最親近。如果他們家庭內(nèi)部爭搶，其影響就會之于社會，社會上的爭搶會很嚴重?！洞髮W》說“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其機如此。此謂一言僨事，一人定國。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舉天下以暴，而民從之?！碧┎摹白尅?，達到了“則民興于仁”的效果。所以第一章和第二章的聯(lián)系是十分密切的，第二章是對第一章的闡發(fā)和解釋。

下面第三到第七章，這五章都是談曾子的。曾子是孔子弟子中地位非常特殊的人。第一，曾子是孔子非常喜愛、欣賞的人，《大學》《孝經(jīng)》都應該是曾子寫定的，孔子的思想在自己弟子的身上體現(xiàn)出來。第二，孔子的裔孫子思也學于曾子，曾子也“優(yōu)入圣域”?？鬃拥茏又兄挥袃蓚€人被稱為“圣人”，曾子是“宗圣”，顏回是“復圣”。曾子自身便是修己、忠信的典型。他說：“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傳不習乎”，就曾子本人來說，首先是指孔子所傳，所以這里是用曾子來說孔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這五章實際上說的是為人處世的態(tài)度。

君子所貴者三:“動容貌”“正顏色”“出辭氣”。“動容貌”可以“斯遠暴慢”；“正顏色”可以“斯遠近信”；“出辭氣”可以“斯遠鄙倍”。這里“斯”是“就”的意思?！熬硬恢貏t不威”，如果一個人整天嬉皮笑臉，就不會有人尊重你?！多l(xiāng)黨》篇“杖者出，斯出矣”，“斯”表示一種自然而然的結(jié)果，只要“動容貌”就可以遠暴慢，只要“正顏色”，就可以近信。

關(guān)于“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章，《大戴禮記·曾子制言上》說：“良賈深藏若虛，君子有盛教如無?！薄吧畈厝籼摗?，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其實學問很深；“有盛教如無”，真正厲害的人就好像什么都沒有一樣。人格魅力是由內(nèi)而外的自然洋溢?！胺付恍！?，曾子說“昔者吾友嘗從事于斯矣”。這里用曾子的話來說做人，說應該做什么樣的人。曾子所說實際是一種“謙和”，對別人多一些尊重，而不是爭。多學別人，多謙虛一點，用眾人的智慧充實自己?！吨芤住防锏闹t卦“六爻皆吉”，這說的就是謙虛的大用?！耙阅軉栍诓荒堋保@是非常關(guān)鍵的。

“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這一章，“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人的欲望是很可怕的，因而很少有人能做到這一點?！兑讉鳌分哉f“慢藏誨盜，冶容誨淫”，因為“貪”“利”非?？膳拢@就需要“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一些人在大是大非面前經(jīng)不住考驗，而為什么泰伯能讓“天下”呢？還有比這更高的品德嗎？所以泰伯才是“至德”之人。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痹谛扌械穆飞?，提高境界和格局的路是漫長的，真正達到泰伯這樣格局，人們都“任重而道遠”。

第二，篤信好學，守死善道

本篇從第八章開始，中間七章可以大致視為一個部分，都是談好學善道的內(nèi)容。第八章“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有的標點為“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這似乎沒有大錯，人們多不在意，但這恐怕是不對的。

我在許多場合講到，所謂“六藝”有“小藝”和“大藝”之分。小藝是指禮、樂、射、御、書、數(shù)。大藝是指詩、書、禮、樂、易、春秋。大藝是本來指六個科目，后來孔子為這六科編了教材，這就是“六經(jīng)”。作為六經(jīng)時，要加書名號，但是作為六個科目時不宜加書名號，比如孔子施教，“先之以詩書，導之以孝悌，悅之以仁義，觀之以禮樂”，這里的“詩、書、禮、樂”就不必加書名號。

在本章中，詩、禮、樂可以作科目來理解?！芭d于詩”，“詩”說的就是情和禮，所謂“發(fā)乎情”，所謂“詩言志”，正如人高興了、快樂了就不自覺手舞足蹈?！笆颊呓?，終者近義”，最初，人都是一個有情感的人，“喜怒哀樂”是情感，但是需要人們“發(fā)而皆中節(jié)”。而“發(fā)而皆中節(jié)”就是情與禮（或“理”）的結(jié)合，就是處理好了情與禮（或“理”）的關(guān)系?！傲⒂诙Y”“成于樂”，“禮主敬，樂主和”；君是君，臣是臣；老師是老師，學生是學生。各安其分，各正其名，各盡其力。這樣，社會就會和諧。“禮主敬”“禮主分”，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名分?！俺捎跇贰敝^“成”，亦即成人之道也，一個人有德行就能和別人和諧相處。這就像在大型樂隊演奏時，如果哪一個音符錯了，就會顯得很刺耳、很不和諧。追求社會和諧，不就像演奏樂章一定要追求協(xié)調(diào)嗎？“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實際上是修養(yǎng)的過程，是由情入理的過程。作為一個社會人，每個人都需要守禮，循理而動。大家都守禮，共同生活在一起就會和諧，最后就能“成于樂”，這就是禮樂文化的價值與意義。

孔子重視“六經(jīng)之教”，說“溫柔敦厚，詩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等等。這是講禮樂教人。詩表達情與理，《詩經(jīng)》第一篇《關(guān)雎》“琴瑟友之，鐘鼓樂之”，琴瑟、鐘鼓就是用樂。“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實際上是一個人要成長、成人、成德的過程。人境界高了，處理問題的能力強了，他的理性就能控制情感，便能“發(fā)而皆中節(jié)”。這就是德性，這就是素養(yǎng)。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边@章是說君子應該追求和諧，如果社會要達到和諧，就應該由君子來引領(lǐng)百姓。君子引領(lǐng)老百姓，便需要知民、知人、知情，由此才能做到達民之性?！犊鬃蛹艺Z·入官》說：“君子蒞民，不可以不知民之性而達諸民之情。既知其性，又習其情，然后民乃從其命矣。”需要了解民情和民性，做到知民性、達民情。只有了解別人、了解眾人，自己才能融入到群體中去。一個人要善于樂群，才會做到“我在群中”，融入社會團體中，從而懂得換位思考。這一章實際講人必須要有格局。

“好勇疾貧，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章?！昂糜录藏殹保總€人都希望自己勇敢，每個人都厭惡貧苦、貧窮。如果百姓都好勇而厭惡貧窮就容易生亂?！叭硕蝗?，疾之已甚，亂也?！比巳绻麤]有修養(yǎng)，容不下不仁的人，那么也會出亂子，所以“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小人窮斯濫矣”，小人一窮就亂來，這里強調(diào)的是仁，強調(diào)人首先要有仁德，人如果沒有仁德的話就很可怕。如果出了問題，往往就是缺少了“仁”。凡是亂，一定是“好勇疾貧”，想要不亂，就需要依靠仁德?！叭硕蝗?，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也是談“人而不仁”的問題。境界要高，方成君子，“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修養(yǎng)成了有仁德的君子，也就不會亂了?！俺捎跇贰贝砗椭C，就像與人相處，有忠信、有原則、有包容，否則后果就不堪設(shè)想。這里講的還是人要有仁德。

第十一章“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余不足觀也已”。周公是孔子所推崇的圣人，才德兼?zhèn)??？鬃右源藶槔?，彰顯德與才的關(guān)系。即使是周公這樣的圣人，假如他持才傲物、固步自封，那也“其余不足觀也已”。這里，孔子強調(diào)的是謙德，以為有才無德則為人而不足觀?！爸t”是孔子儒家所追求的理想人格，“謙”和第一章的“讓”遙相呼應。

“三年學，不至于谷，不易得也。”孔子弟子求學于孔子，其初始目的大多為求學干祿的本領(lǐng)?？鬃庸倘徊环磳檎?、求干祿，卻更欣賞弟子一心向道。《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中也有相同的記載。談到這一章，就容易聯(lián)想到孔子的弟子原憲。原憲已經(jīng)可仕，卻依然不仕，得到了孔子的贊譽。原憲“清凈守節(jié)，貧而樂道”，他出身并不優(yōu)越，但他貧而樂道。樂道就體現(xiàn)為“三年學，不至于谷，不易得也”。原憲給孔子做家宰時，孔子給他很多錢，原憲不要，孔子說你可以分給你的鄰里鄉(xiāng)黨?！稇梿枴菲涊d：“憲問恥。子曰：‘邦有道，谷；邦無道，谷，恥也?！薄鞍钣械馈保抑灰ぷ?，我就有工資、就能取得祿位；如果“邦無道”，或者壞人當?shù)?，就算是拿了俸祿，也應該感到羞恥。所以，孔子說“三年學，不至于谷，不易得也”，就是說學了三年了去從政，仍然覺得素養(yǎng)不夠，還要繼續(xù)學習，這種人確實很難得。

第十三章“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人，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這和上一章大致是一樣的意思。這一章緊接著上一章，也給我們一個啟發(fā)，就是“君子不黨”，作為君子，不要跟他人勾結(jié)?？鬃诱f“人之過也，各于其黨”，是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那么，我們應該與誰為伍？我們常講樂群，打個比方說，你喜歡與打球的人在一起，你就是喜歡運動的人；你整天吃吃喝喝，杯盤狼藉，你周圍少不了酒肉朋友；你每周來慢廬讀《論語》，與慢廬的師友交往，你周邊自然就少不了喜歡經(jīng)典、飽讀詩書的人。書院，就是我們自己的道場，所以，你“危邦不人，亂邦不居”，書院這地方一定要常來。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边@章講的是名分問題。不在其位，不謀其位之政。它指的具體是什么意思呢？有人問孔子：“您教人為政，您怎么不為政？”孔子說得好：友于兄弟，施于有政，難道這不叫為政嗎？否則，什么是為政呢？普通人對社會做貢獻，就是不要干政，不要干預別人。但是這并不是說普通人不應關(guān)心國家政策，一個團體有了正確的領(lǐng)導了，就要用愛和敬去影響周圍的人，這也是有利于為政的。就像現(xiàn)在各級政協(xié)委員，他們本人不一定執(zhí)政，但可以積極參政議政。所以，我們對孔子所說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能太狹義、太具象地理解，一定要抽象理解這個問題?！安辉谄湮?，不謀其政”，指的是不在其位，不謀其位之政。如果有人整天越俎代庖，喜歡對別人的事情指指點點，未必有利于別人的工作。所以不能不考慮自己的本職工作，不能越界，不能去想不該想的事情。本章這個意思其實很重要。

從第八到第十四章，這七章實際上都是圍繞著一個中心——禮讓仁孝。在這種格局和境界下，修成自己的一種完美的人格。

第三，詩禮洋洋，王道蕩蕩

最后這七章是相對的一個整體，可以冠題目為“詩禮洋洋，王道蕩蕩”。其意本是說祭祀時的場面，《中庸》說“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又說“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這是祭祀致敬時應有的場面。

第十五章“師摯之始，《關(guān)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睂嶋H上就是詩、書、禮、樂之教，就是王教、王道，從太師摯開始演奏，到結(jié)尾演奏《關(guān)雎》之曲，樂章美妙，充盈悅耳，富于教化之音，“洋洋乎盈耳哉”。

第十六章“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這里講的都是做人的方式問題。孔子認為，如果一個人無能而不稱義，無知而不老實，狂妄而不知罪，就需要詩禮之教，達到詩禮洋洋。

“學如不及，猶恐失之”章，錢穆先生說“學問無窮，汲汲終日，猶恐不逮”，學習就好像來不及似的，但還是怕失去了。這就像“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子路學了以后趕快行動，如果還來不及實踐，擔心又學了新的。所以“唯恐有聞”，唯恐再來一次。這兩章可以互參。

第十八章“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從這章開始，后幾章都談堯、舜、禹這幾位典型的圣人、圣王。“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這是超脫、是管理境界，又是一種格局，是無為而治。關(guān)于“無為而治”，雖然有很多的解釋，但是其道理也很簡單?！盁o為而治”就是讓每個人找到方向和目標，百姓都走在正道上，說“君子篤恭而天下平”。這就是道德教育，它看起來很軟，實際上很有力量。

“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這章，“唯天為大，唯堯則之”實際就是說遵守天道、效法天道。什么是天道？天道貴其不已，日月星辰自東向西在不停地流動，寒來暑往，春華秋實，這就是天道。

魯哀公和孔子進行討論，魯哀公問：“君子何貴乎天道”，君子為什么重視天道？孔子回答“貴其不已”，“日月東西相從而不已”，“不閉而能久”“無為而物成”，這都是天道不已?！拔ㄌ鞛榇?，唯堯則之”，堯能“則天”，就是堯帝能效法天道。圣王則天，這是他們在位的合理性。他們叫“天子”，即“天之子也”，就是“煥乎其有文章，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笆幨幒酰駸o能名焉”，“蕩蕩”就是廣大的樣子，“蕩蕩乎”也是“易易乎”。?；韬钅拱l(fā)現(xiàn)的《齊論語》中有《知道》篇，已經(jīng)公布的一支簡說“孔子智道之易也，易易云者三日。子曰：‘此道之美也，莫之御也。’”“易易云者，三日”，“易易”其實就是“蕩蕩”，“易”字加上草字頭，就是“蕩”，“易”就是平易，“蕩”就是廣大。道因平易而廣大、而“蕩蕩”；道因其“不遠人”而“易易”。

孔子觀鄉(xiāng)飲酒禮，說“杖者出，斯出矣”。杖者就是拄拐杖的老人，他們走路不穩(wěn)拄拐杖，或者地位高了拄拐杖，“杖者出，斯出矣”，看似小事，其實內(nèi)含的是王道。王道就是王天下之道，就是父慈子孝，就是“敷其五教”。五教，就是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種倫理道德的教育。所以孔子說知王道，太平易了，太簡單了。但同時，孔子也在感嘆：這么簡單為什么做不好呢？“易易云者三日”，很耐人尋味，應該這樣理解。道，離我們很近，當然平易、容易、易易。但盡管“易易”，卻做不好，因為“王道蕩蕩”，王道太廣大了，既難又不難，既容易又很不容易，所以《齊論語》的最后一篇《知道》，知王道也。什么是王道？王道，就是天下治理讓社會成員心情舒暢，達到“中心悅而誠服”的境界。王道和霸道是相對的。

王道就是堯舜之道，第二十章說“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這里又出現(xiàn)了“至德”一詞，與首章的泰伯之“至德”呼應。周的至德從哪來？泰伯就是至德?！拔渫踉唬骸嘤衼y臣十人?！鬃釉唬骸烹y，不其然乎？’唐虞之際，于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這句話的意思是德才為難。為什么那個時候婦人要從十人里拿掉呢？有前人解釋說，“有婦人焉”不是瞧不起婦人，而是因為這個“婦人”是武王之妻，不能算是臣。古人有“君子不臣其妻”之說，武王的妻子邑姜，作為王后，不能與其他九人并列。這個推測應該是有道理的，據(jù)《孔子家語?大婚解》，孔子說：“昔三代明王，必敬妻子也，蓋有道焉。妻也者，親之主也；子也者，親之后也，敢不敬與？”孔子正是這樣的觀點。

最后一章“禹，吾無間然矣”?？鬃淤澯碇畠€于己身而勤于民事，這也是謙德的表現(xiàn)?！绊昝帷薄肮砩瘛苯约漓胫?，祭祀是國之大事?！氨M力乎溝洫”則是民事。祭祀與民事，皆為政治大事，儒家十分重視，所以孟子曾說“民事不可緩也”?！对娊?jīng)》有“晝爾于茅，宵爾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這都是講農(nóng)事、民事。大禹勤于祭祀、民事，自己卻“卑宮室”，故孔子稱贊“禹，吾無間然也”，孔子的“無間然”，包含有對大禹的深深敬佩。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