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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任文利】從宋代“濮議”審視明代“大禮議”

        欄目:思想探索
        發(fā)布時間:2015-05-21 13:47:39
        標簽:
        任文利

        作者簡介:任文利,筆名溫厲,男,西元一九七二年生,內(nèi)蒙古錫林浩特人,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中國哲學(xué)專業(yè)博士?,F(xiàn)為北京青年政治學(xué)院東方道德研究所副研究員。著有《心學(xué)的形上學(xué)問題探本》(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年)、《治道的歷史之維:明代政治世界中的儒家》(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年)等。

         

         

        從宋代“濮議”審視明代“大禮議”

        作者:任文利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治道的歷史之維——明代政治世界中的儒家》第三章《“大禮議”及相關(guān)問題評析》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四月初四日丁酉

                   耶穌2015年5月21日


         

        “大禮議”是發(fā)生于嘉靖朝對明代政局影響巨大的歷史事件,“濮議”則是“大禮議”的歷史先例,雖然它對宋朝政局的影響要小得多。明儒黃宗羲在評價“大禮議”時,曾指責(zé)其中“繼嗣”論者所持,乃“牽挽前代以求準則”?!盃客烨按郧鬁蕜t”,換言之,即訴求于歷史先例。于“禮”之合理性而言,這樣做并無可厚非,毋寧說,“禮”正當性首先體現(xiàn)在歷史先例之中?!岸Y”是在歷史沿革中自發(fā)形成的,“禮”的合理性,首先在于其歷史合理性。這種歷史合理性對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不能輕易視之的。故而“大禮議”初起之時,首輔楊廷和首先想到的是定陶王、濮王之歷史故事。禮部主持廷臣會議后,亦以“濮議”定今日事體的基調(diào)。即以與之相對的“繼統(tǒng)”一派而言,他們也不敢輕易指責(zé)歷史先例本身的不合理性,而只能基于二者事體之不相類,否定歷史先例對于今日事體的適用性。當然,明世宗于此而言,或許是個例外,這一點是他和“繼統(tǒng)”派的區(qū)別。究其實而言,無論是當日之“議禮”,還是今日我們對于“大禮議”本身的評價,均不能離開歷史先例加以審視,否則,或不免于無的放矢。就這一點而言,“濮議”無論就事態(tài)本身之發(fā)展而言,還是就歷史影響而言,均足以與“大禮議”相比類。本文即嘗試從“濮議”出發(fā),對“大禮議”之是非有所解析。

         

        一、作為歷史先例的“濮議”

         

        “濮議”乃宋英宗故事。英宗為濮王之子,四歲時,宋仁宗因無嗣而養(yǎng)于宮中,后因仁宗子豫王出生而返回濮邸。仁宗所生子最終皆死,英宗終于嘉祐七年被正式立為皇子。嘉祐八年,仁宗崩,英宗嗣皇帝位。

         

        英宗于仁宗生前被立為皇子,這就是“繼統(tǒng)”派以為不可類別于“大禮議”今日事體者,明世宗乃死后直接以“兄終及弟”的祖訓(xùn)入繼。這種情況,本不應(yīng)該發(fā)生。英宗四歲為仁宗養(yǎng)于宮中,是年仁宗二十六歲。明武宗崩時已三十一歲,既無子嗣,當如仁宗故事,早日預(yù)養(yǎng)宗人之子于宮中。廷臣于此亦有建言,未為武宗采納,故而有世宗入繼之局面。

         

        與“大禮議”動議出于明世宗不同,“濮議”之動議由宰相韓琦、參知政事歐陽修等人主之。其事已在宋英宗繼位次年治平元年五月,英宗以過仁宗大祥后再議為是。治平二年四月,宰輔之動議得旨,下太常禮院、兩制議濮安懿王典禮。六月,王珪等上所司之議,以為當“一依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高官大國,極其尊榮”。[1]宰輔以奏疏中“未見詳定濮安懿王當稱何親,名與不名”,責(zé)再議。王珪等再議,擬定“濮安懿王……于皇帝合稱皇伯而不名”。這就是“大禮議”初起時,禮部尚書毛澄等議世宗“宜稱孝宗為皇考,改稱興獻王為皇叔父興獻大王”,其動議所用以支撐的歷史先例的來源,當然,以主于程頤而略加變通。

         

        毛澄禮部所議引世宗震怒,以為“父母可更易若是耶”,令再議。于是,禮部住持廷臣會議,仍持原議。宋王珪等所擬在當時則由宰輔提出異議,以為“稱皇伯于典禮未見明有引據(jù)”,并以“漢宣帝、光武皆稱其父為皇考”相質(zhì)疑。兩制、禮官既與宰輔有異議,宰輔請以其事“下尚書省,集三省御史臺官定議”。此時,臺諫登場,皆以兩制等所擬為是。以太后手書責(zé)韓琦等不當議稱皇考,詔權(quán)罷集議,只令有司博求典故,務(wù)合《禮》經(jīng)以聞。范鎮(zhèn)率禮官上言支持兩制所擬,臺諫呂誨、范純?nèi)实纫嗉娂娺M言。

         

        以上是“濮議”初起時的大致情形,下面,我們回頭來看看王珪等所擬之理據(jù)。首先需要說明的是,王珪等所擬實出于司馬光。史載:

         

        初,議崇奉濮安懿王典禮,翰林學(xué)士王珪等相顧不敢先發(fā),天章閣待制司馬光獨奮筆立議,議成,珪即敕吏以光手稿為案。[2]

         

        該議也載在司馬光文集中,題作“與翰林學(xué)士王珪等議濮安懿王典禮狀”[3],內(nèi)容幾全同,可證史載為實。司馬光應(yīng)該是倡言“濮議”之第一人,早在兩年前英宗即位之初的嘉祐八年四月二十七日《上皇帝疏》中,為預(yù)防諂諛之臣勸英宗尊崇濮王,先申其議。王珪等擬雖出于司馬光,但它代表了兩制、禮官對此事所達成的官方正式意見,我們?nèi)苑Q其為王珪等擬。該議首先征引《儀禮》經(jīng)文:

         

        臣等謹按,《儀禮·喪服》:“為人后者,傳曰:何以三年也?受重者,必以尊服服之?!瓰樗笳咧娓改?、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比糇诱?,言皆如親子也。又“為人后者為其父母報,傳曰:何以期也?不貳斬也?!刂赜诖笞谡?,降其小宗也?!庇帧盀槿撕笳邽槠淅サ艽蠊Γ瑐髟唬汉我源蠊σ??為人后者降其昆弟也?!币源擞^之,“為人后者為之子”,不敢復(fù)顧私親。圣人制禮,尊無二上。若恭愛之心分施于彼,則不得專一于此故也。[4]

         

        于典禮而言,《禮》經(jīng)所言無疑是最高的理據(jù),任何人對此均不能有所質(zhì)疑,故該議首先引述《儀禮·喪服》相關(guān)經(jīng)文。所引據(jù)者,主要是針對以小宗而繼大宗為人后者,對其所生父母,對其所后,在喪禮服制上的問題。對其所后及相關(guān)親屬,一如親子之制。如對所后父母,須行三年之喪。而對于親生父母,喪禮服制則有所降,降為“期”,也就是一年,兄弟等也相應(yīng)減殺。概而言之,如議中所引《春秋公羊傳》語“為人后者為之子”。這就是王珪等在此議中所持,尊崇濮王典禮,當依“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行事的理據(jù)所在,首先在于“經(jīng)義”。同時,此議中留意到前代歷史先例有不合于《禮》經(jīng)者,并如此加以化解:

         

        是以秦漢以來,帝王有自旁支入承大統(tǒng)者,或推尊父母,以為帝后,皆見非當時,取議后世,臣等不敢引以為圣朝法。況前代入繼者,多宮車晏駕之后,援立之策,或出母后,或出臣下,非如仁宗皇帝,……簡拔圣明,授以大業(yè)。陛下親為先帝之子,然后繼體承祧,光有天下。[5]

         

        對于歷史上以旁支入繼大統(tǒng)而推尊本生父母者,則以為不足為法,原因有二:其一,相關(guān)故事,“皆見非當時,取議后世”;其二,與今日事體不相比類,以英宗于仁宗生前立為皇子,仁宗崩后,以皇子身份入繼大統(tǒng)。

         

        前面我們提到過,明“大禮議”“繼嗣”論者援引“濮議”以為先例,“繼統(tǒng)”論以為與當日事體不類?!袄^統(tǒng)”論的質(zhì)疑只能說于事實上確實如此,就像王珪等議所指前代入繼者的情況,合于明世宗入繼之情形。但是,這種質(zhì)疑在理據(jù)上仍是無力的,以王珪等看來,即便是如世宗入繼在“宮車晏駕”之后,推尊本生,猶不免于“見非當時,取議后世”。也就是說,以“濮議”諸人審視明代“大禮議”,“繼統(tǒng)”論者所持亦不足取。就這一點而言,“大禮議”中“繼嗣”論者引入“濮議”為歷史先例,仍然可以說是有效的。

         

        王珪等初所上議的情形大抵如此,基于此,當宰執(zhí)等進一步追問到“稱何親,名與不名”時,提出“稱皇伯而不名”的動議。如“大禮議”中廷臣議稱興獻王為“皇叔父”遭致世宗反對,宋宰執(zhí)韓琦等對“皇伯”之稱也不認可,他們申論如下:

         

        臣等謹按,《儀禮》“為人后者為其父母報”,及按令文與五服年月勑,并云“為人后者為其所后父斬衰三年,為人后者為其父母齊衰期”,即出繼之子于所繼所生皆稱父母。又漢宣帝、光武皆稱其父為皇考。今來王珪等議稱皇伯,于典禮未見明有引據(jù)。[6]

         

        韓琦等以《儀禮》文字上猶稱所生為“父母”為根據(jù),這一點非常牽強。如太常寺范鎮(zhèn)等所辯駁:

         

        “為父母報”云者,記禮者之文,其勢然也,不可云為伯叔報也。[7]

         

        于所生猶稱“父母”,只是文勢使然,并無特別的涵義。禮部宋敏求等也如此說:

         

        《儀禮》謂本親亦曰父母,蓋追本其所自出。若不明言父母,則無辨別,亦無以為言也。[8]

         

        太常寺、禮部之反駁非常清楚,《儀禮》只是敘事行文時不得不如此說,而并未意味著禮制規(guī)定對所生稱“父母”。這一點,司馬光的辯駁更清楚:

         

        臣按,禮法必須指事立文,使人曉解。今欲言為人后者為其父母之服,若不謂之父母,不知如何立文?此乃政府欺罔天下之人,謂其皆不識文理也。[9]

         

        如此,則韓琦等所引經(jīng)文以為理據(jù),實不足為憑。不過,他們所質(zhì)疑的“議稱皇伯,于典禮未見明有引據(jù)”,還是有一定的力度的。如禮部宋敏求等所言:“臣等謹按,出繼之君稱本生為皇伯叔,則前世未聞也?!盵10]從歷史上看,可謂沒有先例。兩制、禮官之所以持此意見,則英宗既以仁宗為考,濮王于仁宗為兄,則自當依宋固有的“皇伯”之稱謂稱呼濮王。而從當時的風(fēng)俗看,“今公卿士大夫至于庶人之家養(yǎng)子為后者,皆以所生為伯叔父久矣?!盵11]則此議也合于當時為人后者之風(fēng)俗,并非空穴來風(fēng)。

         

        韓琦等所引漢宣帝、光武故事又如何呢?先看宋敏求等所議:

         

        謹按,宣帝乃武帝之曾孫,嗣昭帝后,實孝昭孫屬也,以其父為悼皇考,宜也。光武起于民間,中興漢祚。而推以世數(shù),上繼元帝,非元帝親命為子。以南頓君為皇考,宜也。[12]

         

        這是以二者之稱有其宜,但與今日之事體不同。司馬光所論類似:

         

        宣帝承昭帝之后,以孫繼祖,故尊其父為皇考,而不敢尊其祖為皇祖考,以其與昭帝昭穆同故也。光武起布衣,誅王莽,親冒矢石,以得天下。名為中興,其實創(chuàng)業(yè)。雖自立七廟,猶非太過,況但稱皇考,其謙損甚矣。[13]

         

        太常寺范鎮(zhèn)等所議則不同,只是承認其相對合理性,但亦有過失處:

         

        漢宣于昭帝為孫,光武于平帝為祖,容可以稱其父為皇考。然議者咸以為非,何也?為其以小宗而合大宗之統(tǒng)也。陛下既稱仁宗皇帝為皇考,又欲稱濮安懿王為皇考,則是兩統(tǒng)而又二父,又重于漢之失也。[14]

         

        所失在于“以小宗而合大宗之統(tǒng)”,也就是后面所言“兩統(tǒng)”之失。若今日引此為先例而稱濮王為皇考,則不但有“兩統(tǒng)”之失,并有“二父”之失。

         

        以上是兩制、禮官與宰執(zhí)爭端的來龍去脈,從事態(tài)的發(fā)展看,前者得到了朝臣的廣泛支持。此后,臺諫紛紛介入,蔡黯、呂誨、呂大防、范純?nèi)?、傅堯俞、趙鼎、趙瞻皆以兩制禮官所言為是,宰執(zhí)所論為非,建議早從兩制禮官之言以定濮王典禮。同時,要求追究“首啟邪議”的歐陽修的罪責(zé)。

         

        “濮議”紛紛籍籍爭議了半年多的時間,至治平三年正月,以一種特別的方式有了一個初步的結(jié)果:

         

        丁丑,中書奏事,上又遣中使召韓琦同議。即降敕稱皇太后手書:“吾聞群臣議請皇帝封崇濮安懿王,至今未見施行。吾再閱前史,乃知自有故事。濮安懿王、譙國太夫人王氏、襄國太夫人韓氏、仙游縣君任氏,可令皇帝稱親,仍尊濮安懿王為濮安懿皇,譙國、襄國、仙游并稱后?!庇纸惦贩Q上手詔:“朕面奉皇太后慈旨,已降手書如前。朕方承大統(tǒng),懼德不勝。稱親之禮,謹遵慈訓(xùn)。追崇之典,豈易克當。且欲以塋為園,即園立廟,俾王子孫主奉祠事。皇太后諒茲誠懇,即賜允從?!盵15]

         

        這里出現(xiàn)了兩份敕書,一出于皇太后,一出于英宗?;侍笫謺詾楫敺Q濮王等為親,尊濮王為皇、為后。而英宗手詔則受親之稱,而辭皇、后之尊。

         

        以皇太后之名解決相關(guān)爭議,于史非無先例,出于漢哀帝尊崇定陶恭王故事。漢哀帝以元帝庶孫定陶恭王之子繼漢成帝之后承漢之大統(tǒng),《哀帝》本紀載其相關(guān)情事如下:

         

        綏和二年三月,成帝崩。四月丙午,太子即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大赦天下,……太皇太后詔,尊定陶恭王為恭皇。五月丙戌,立皇后傅氏。詔曰,《春秋》母以子貴,尊定陶太后曰恭皇太后,丁姬曰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食邑如長信宮、中宮。

         

        《本紀》于為何用“太后太后詔”頒布相關(guān)旨意未有說明,其來龍去脈可見《漢書·師丹傳》:

         

        初,哀帝即位,成帝母稱太皇太后,成帝趙皇后稱皇太后。而上祖母傅太后與母丁后皆在國邸,自以定陶共王為稱。高昌侯董宏上書言:“秦莊襄王母本夏氏,而為華陽夫人所子。及即位后,俱稱太后。宜立定陶共王后為皇太后?!笔孪掠兴荆瑫r丹以左將軍與大司馬王莽共劾奏:“宏知皇太后至尊之號,天下一統(tǒng),而稱引亡秦以為比喻,詿誤圣朝,非所宜言,大不道?!鄙闲铝⒅t讓,納用莽丹言,免宏為庻人。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稱尊號。上于是追尊定陶共王為共皇帝,尊傅太后為共皇太后,丁后為共皇后。

         

        可知其事由董宏動議稱“定陶共王后為皇太后”而起,因王莽、師丹反對,未被采納,董宏也被免為庶人。后為傅太后所要,乃有如《本紀》所言之尊稱。然于董宏議略有變通,于帝后尊稱前皆冠以“恭”字,以示區(qū)別。同時,據(jù)《本紀》,詔旨是以成帝之母太皇太后的名義下達的。之所以用太皇太后的名義,其中意味是很清楚的,此舉出自皇家“私恩”,并不合于“公義”、“經(jīng)義”與一時之“公論”,只是一種權(quán)且變通的做法。然畢竟由此開一歷史先例,宋之“濮議”,明之“大禮議”,后均以相同手段來解決這一棘手問題。

         

        與哀帝故事有所不同的是,“濮議”中宋英宗對于太后手詔只接受了“親”之稱,而未敢接受“皇、后”之尊,當以朝堂“公論”反對太過強烈。而猶于太后手詔中提出了尊為皇、尊為后,《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解讀為“且欲為異日推崇之漸”[16],應(yīng)該不是全然無理的妄臆。

         

        除假皇太后之名義而外,特別之處還在稱濮王等為“親”,可謂模棱兩可,含糊其辭。雖然如此,如判太常寺呂公著所解讀的,稱“親”也有其歷史故事:

         

        竊以稱親之說,蓋漢宣時有司奏請史皇孫故事,……史皇孫初無爵謚,有司奏請之,故始且稱親。其后既已立謚,只稱悼園,然則親字非所以為稱謂?!溆H字既稱謂難立,且義理不安,伏乞?qū)嬃T。[17]

         

        可知稱“親”,所援引者乃漢宣帝故事,載在《漢書》:

         

        太子有遺孫一人,史王孫子,王夫人男。年十八,即尊位,是為孝宣帝。帝初即位,下詔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號謚,歲時祠,其議謚置園邑?!庇兴咀嗾垼骸岸Y為人后者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義也。陛下為孝昭帝后,承祖宗之祀,制禮不踰閑,謹行視孝昭帝所為。……愚以為,親謚宜曰悼,皇母曰悼后?!?/p>

         

        后八歲,有司復(fù)言:“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悼園宜稱尊號曰皇考,立廟因園為寢,以時薦享焉?!盵18]

         

        “親謚宜曰悼”,如淳注云:“親謂父也”。然“親”字并不定然指“父”,如淳所云,只是說明此處指“親”指父而言。就實際用語而言,無論漢、宋,既可指父而言,亦可泛指一切親屬而言?!稘h書》載有司之語,如呂公著所言,只是一時權(quán)且之稱,除此而外,史料所載,也并無漢宣帝稱史皇孫為親的定稱。

         

        濮王稱“親”之說當主于歐陽修,他于治平二年十月議論紛紛之際曾擬《論議濮安懿王典禮劄子》,但未上呈。[19]此中已指出漢宣稱親之典故:

         

        臣謹按《漢書》宣帝父曰悼皇考,初稱親,謚曰悼,置奉邑、寢園而已。其后改親稱皇考,而立廟京師。皇考者,親之異名爾,皆子稱其父之名也,漢儒初不以為非也。自元帝以后,貢禹、韋玄成等始建毀廟之議,數(shù)十年間,毀立不一。至哀帝時,大司徒平晏等百七十四人奏議,云:“親謚曰悼,裁置奉邑,皆應(yīng)經(jīng)義?!笔遣环切鄯Q史皇孫為親也。所謂應(yīng)經(jīng)義者,即《儀禮》云“為人后者為其父母報”是也。惟其立廟京師,亂漢祖宗昭穆,故晏等以謂兩統(tǒng)二父非禮,宜毀也。[20]

         

        歐陽修此處解讀史料頗多舛訛,斷宣帝初稱史皇孫為親,并無其他的憑據(jù)。而“親”與“皇考”之稱,也不僅僅是“異名”的關(guān)系?!坝H”可指父指母,亦可泛指,“皇考”則惟可指“父”。至若解讀平晏等奏議,而謂“親”之稱應(yīng)經(jīng)義,更為妄斷。且看其史料來源:

         

        至平帝元始中,大司馬王莽奏:“本始元年丞相義等議,謚孝宣皇帝親曰悼園,置邑三百家。至元康元年,丞相相等奏,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悼園宜稱尊號曰‘皇考’,立廟,益故奉明園民滿千六百家,以為縣。臣愚以為皇考廟本不當立,累世奉之,非是?!斉c大司徒晏等百四十七人議,皆曰孝宣皇帝以兄孫繼統(tǒng)為孝昭皇帝后,以數(shù),故孝元世以孝景皇帝及皇考廟親未盡,不毀。此兩統(tǒng)貳父,違于禮制。案義奏親謚曰‘悼’,裁置奉邑,皆應(yīng)經(jīng)義。相奏悼園稱皇考,立廟,益民為縣,違離祖統(tǒng),乖繆本義。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者,乃謂若虞舜、夏禹、殷湯、周文、漢之髙祖受命而王者也,非謂繼祖統(tǒng)為后者也。臣請皇高祖考廟奉明園毀勿修,……?!弊嗫?。[21]

         

        于此可知,王莽、平晏等以為“應(yīng)經(jīng)義”者,并非指稱“親”而言,而是說“親謚為悼,裁置奉邑”為“應(yīng)經(jīng)義”。歐陽修釋稱“親”為“應(yīng)經(jīng)義”,又以此“親”即指父母,進而以為所應(yīng)經(jīng)義是《儀禮》“為人后者為其父母報”之稱“父母”之經(jīng)義,實乃曲為之說。且王莽、平晏等既以“皇考廟”為“兩統(tǒng)貳父”,怎么可能認為以“親”為“父”是合于經(jīng)義的呢?歐陽修之曲解《漢書》,當非一時之失,他后來在《濮議》中以問答體再申是說:

         

        問者曰:“誨等所論者稱親也,稱親果是乎?”答曰:“稱親是矣,此乃漢宣故事也。謹按宣帝之父曰史皇孫。初,丞相蔡義議稱親,謚曰悼,裁置奉邑而已。其后魏相始改親稱皇考,而立廟京師。至哀帝時,議毀廟不合禮經(jīng)者,于是毀悼皇考廟在京師者。是時丞相平晏等百余人議曰,親謚曰悼,裁置奉邑,皆應(yīng)經(jīng)義。……由是而言,立廟京師則當毀,稱親奉邑則合經(jīng)義也。所謂應(yīng)經(jīng)義者,即《儀禮》云‘為人后者為其父母報’是也。親者,父母之稱也?!盵22]

         

        此處稱“丞相蔡義議稱親”,于史不合,議謚非議稱親也,如前引《漢書·武五子傳》所載“愚以為,親謚宜曰悼”,其意甚明。而歐陽修一再強調(diào)平晏等僅以皇考廟不合經(jīng)義當毀,而并未論及“皇考”之稱。實則王莽、平晏等既以“皇考廟”為“兩統(tǒng)貳父”,則不徒指立廟京師而言,當亦指“皇考”之稱涉于“貳父”,這一點是歐陽修始終回避的。

         

        不過,從歐陽修前后皆以“親”為“父母”之稱,我們可以知道一個明確的信息,濮王稱親之詔,則是宰執(zhí)仍然堅持前所論以“皇考”之稱為是。只是這一明確指向于“父”的稱謂遭兩制、禮官、臺諫的一致反對,迫于輿論壓力,而最終采用了模棱兩可的“親”字作為稱謂。呂誨所云“竊詳皇太后手書稱親之意,蓋用漢宣故事,欲行于今。乃與中書門下元建皇考之議,大體相依”,[23]并非無謂的猜測。

         

        稱“親”詔下之后,呂公著、司馬光、呂誨、范純?nèi)?、呂大防等紛紛上言抗辯。至治平三年二月壬午,“詔罷尚書省集議濮安懿王典禮”,所釋放的信號即典禮已有定論。同時,因臺諫反對最為強烈,呂誨等調(diào)外任。三月辛酉,臺諫傅堯俞、趙鼎、趙瞻出使契丹還,引與呂誨等同言濮王事,家居待罪,上疏求同去,后三人亦調(diào)外任,臺諫幾為一空。三月辛未,榜示朝堂,以為最終定論。

         

        與“大禮議”相較,“濮議”雖最終使臺諫為之一空,但無疑要平靜得多。詔獄、廷杖乃至廷杖致死,于宋代而言根本不可能發(fā)生,以宋本無此制度,這是制度安排上的不同造成的二者局面之大相徑庭。雖然臺諫以邪論斥歐陽修,甚至以為其罪當“誅”,但整體而言,“濮議”中英宗與宰執(zhí)尚屬節(jié)制,終究有了一個相對而言比較平和的結(jié)果。隨著次年英宗駕崩,甚為無謂的稱“親”之舉也就不了了之了。

         

        二、從“濮議”審視“大禮議”的是與非

         

        厘清“濮議”等相關(guān)情形,我們再來審視“大禮議”之中的是與非。首先看正德十六年世宗踐祚之初,令廷臣議興獻王主祀及尊稱,毛澄禮部與群臣會議后擬定的結(jié)果:

         

        今陛下入承大統(tǒng),宜如定陶王故事,以益王第二子崇仁王厚炫繼興王后,襲興王主祀事?!衽d獻王于孝宗為弟,于陛下為本生父,與濮安懿王事正相等。陛下宜稱孝宗為皇考,改成興獻王為“皇叔父興獻大王”,妃為“皇叔母興獻王妃”。凡祭告興獻王及上箋于妃,俱自稱侄皇帝某,則正統(tǒng)、私親,恩禮兼盡,可以為萬世法。[24]

         

        由此可知,主祀事則依定陶王慣例,尊稱事則依有宋之濮議。關(guān)于主祀事,需說明的是,世宗為興獻王獨子,張璁即曾援引《禮》“長子不得為人后”之言,反對以世宗后孝宗。毛澄等所則援引漢哀帝故事對此問題加以解決:“考漢成帝立定陶王為皇太子,立楚孝王孫景為定陶王故事?!辈⒁龓煹ぁ岸髁x備至”語以為證。據(jù)《漢書》,師丹所言如此:

         

        孝成皇帝圣恩深遠,故為共王立后,奉承祭祀。令共皇長為一國太祖,萬世不毀,恩義已備。[25]

         

        興獻王尊稱則準濮議,嚴格地說,則一準于程頤代彭思永所上議。彭思永時為御史中丞,上疏甚晚,在治平三年三月[26],是時稱親詔已下,臺諫六人已被逐。該疏實出程頤,持論與兩制、禮官小異。兩制禮官以“稱皇伯而不名”,程頤則以為宜稱“皇伯父”,祭告時皇帝自稱侄皇帝并自稱名,同時,宜稱“王”為“大王”。其間細微的差別不具論,所主在于作為所生的濮王在稱謂上區(qū)別于其他期親之王,如此則“正統(tǒng)既明,而所生亦尊崇矣”。毛澄等所擬尊稱,則一準于程頤。

         

        從這一點看,毛澄等所擬,并不缺乏足夠的審慎。其發(fā)端者雖為首輔楊廷和[27],但并非廷臣草率附和。于援引歷史慣例的同時,裁決于大儒之論斷。程頤于明人而言,其作為儒家道統(tǒng)傳人的地位自不待言。即以師丹而論,也是漢儒之經(jīng)生,“治《詩》,事匡衡”,曾為博士。[28]而史家評價定陶故事,也往往援引師丹之言以為定論。

         

        現(xiàn)在再來看反駁廷議第一人觀政進士張璁所持。張璁首先認為廷臣援引歷史慣例與今日事體不類,“漢哀帝、宋英宗固定陶、濮王子,然成帝、仁宗皆預(yù)立為嗣”,世宗則不如此,乃武宗堂弟,孝宗親弟興獻王之子,于武宗死后,以兄終弟及的祖訓(xùn)入繼大統(tǒng)。其次,發(fā)為“繼統(tǒng)”、“繼嗣”不同之論,“繼統(tǒng)”不必非源于“繼嗣”。其三,張璁由此給出議案是,興獻王宜稱“皇考”[29],并“別立圣考廟于京師”。[30]張璁所論,我們不妨從漢、宋人的視角對其加以審視。

         

        前面我們提到過,入繼之君稱本生為“皇考”,史有漢成帝之先例。漢成帝以漢宣帝兄之孫,繼宣帝為帝,司馬光如此論云:“以孫繼祖,故尊其父為皇考,而不敢尊其祖為皇祖考,以其與昭帝昭穆同故也?!边@是說,宣帝、成帝是祖孫輩相繼,故尊其父為皇考似尚可,但不敢尊其祖為皇祖考,以其昭穆與昭帝相當,尊皇祖考則有干正統(tǒng)。

         

        又如前所言,即以成帝故事而論,當西漢之世,后亦曾為王莽與平晏等百四十七人所論:“相(指魏相)奏悼園為皇考,立廟,益民為縣,違離祖統(tǒng),乖謬本義”,指其為“兩統(tǒng)貳父”。這就是說,以漢成帝而論,即便不涉及繼嗣與否的問題,稱所生為“皇考”,仍然是對“大統(tǒng)”的干涉。況孝宗與興獻王昭穆同,稱興獻王為“皇考”,以旁支干涉正統(tǒng),其僭越的意味是非常清楚的。立廟京師,漢哀帝時冷褒、段猶曾有此論,當時即被師丹所否,未得實行,以其有干涉正統(tǒng)之嫌。

         

        自歷史慣例而言,廷臣與張璁所言,孰是孰非,事實非常明晰。是非既已清楚,無論當時后世乃至今日,以“大禮議”指楊廷和等為“黨”者,也就甚屬無謂了。也正因為是非清晰,朝臣幾無例外,完全以楊廷和、毛澄等所議為是,目張璁為“邪說”,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然明世宗終與廷臣相持不下,正德十六年十月,廷臣不得已作出讓步,以皇太后懿旨的名義,定“本生父興獻王宜稱興獻帝,母宜稱興獻后”。次年正月,并定稱“興獻帝后為本生父母”。相關(guān)定議,主于首輔楊廷和。毛澄禮部仍如此申言:

         

        臣等一得之愚,已盡于前議。茲欲仰慰圣心,使宜于今而不戾乎情,合乎古而無悖乎義,則有密勿股肱在。臣等有司,未敢擅任。[31]

         

        這就是說,禮部仍以前此廷臣會議者為定論。楊廷和以皇太后名義擬敕,與濮議尊定陶故事一樣,其意味如前所論,出于私恩,非自公義。稱以“本生父母”,則與“濮議”稱“親”意味同,不改所生稱謂,同時別于正統(tǒng)。興獻帝后之稱,亦襲用定陶故事,“追尊定陶共王為共皇帝,尊傅太后為共皇太后”,惟去“皇”字,略有所抑,意在別于正統(tǒng)。雖有所抑,較之“濮議”時宰執(zhí)與英宗于太后手詔只受“親”之稱,而不敢受“皇”、“后”之尊,可以說是尊崇有加了。

         

        如果“大禮議”亦如“濮議”,至此終了,也不失為一個適恰的結(jié)局。然至嘉靖二年底,桂萼于南京疏論其事,并進席書、方獻夫二疏同上,再掀起波瀾。世宗召桂萼、張璁、席書等人入京,終釀激變。此后,崇禮日加。嘉靖三年四月,奉興獻帝為“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興國太后為“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五月,以奉先殿西室為觀德殿,擬奉安獻皇帝神主。六月,張璁等至京,謀去“本生”,伯孝宗而考獻皇帝。廷臣諫諍,伏哭左順門,終釀大禍。九月,定稱孝宗為皇伯考,昭圣皇太后為皇伯母,獻皇帝為皇考,章圣皇太后為圣母。

         

        事情至此并未終局,嘉靖十七年,豐坊倡議,嚴嵩助成,以獻皇帝為睿宗,祔于太廟。此實亙古之所未有,清人谷應(yīng)泰譏之為“孝宗幾疑逼宮,武宗幾疑新鬼”。谷應(yīng)泰是贊成張璁所持之“大禮議”的,惋嘆“惜乎!不令張孚敬見也”[32],然由張璁、桂萼至于豐坊、嚴嵩,多少也意味著一個必然的過程吧。與“大禮議”時相較,稱宗祔廟之時,“群臣翕然無異議”,前后士風(fēng)如霄壤之隔。

         

        前面我們提到過,“大禮議”的最大影響首先即在于對于明代“士風(fēng)”之摧殘,由此亦可見一斑。而對于明世宗的影響而言,則在“繼統(tǒng)”諸人“非天子不議禮”、“獨斷”的鼓噪聲中,乃世宗“圣王”心態(tài)的膨脹。

         

        大禮議定后的嘉靖四年,詔修《獻皇帝實錄》。嘉靖五年,《實錄》成,世宗親作序,即比獻皇帝于文王:

         

        故三代而上之君,其事備于經(jīng);三代而下之君,其事備于史。若周之文王,大統(tǒng)未集,而其翼翼之心,穆穆之敬,……詠于《詩》,載于《書》,紀于禮者,不一而足,乃與唐虞夏商賢圣之君并。蓋文王之治雖止于岐,而其丕顯之謨,克昌厥后,則實有帝王之德之功,何可泯也。我皇考恭穆獻皇帝自奉藩以來,嘉言善行,可傳而不泯者甚多?!?/p>

         

        夫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此帝王出治之本也。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此帝王為治之要也。而我皇考以是二者,體之身心,發(fā)之言論,修之于宮閫之間,行之于封域之內(nèi)。內(nèi)外兼盡,終始弗渝?!渥R度高明,規(guī)模宏遠,蓋已具帝王之體。舉而措之于治天下也,特易易焉。顧不能大有所為,斂厥經(jīng)緯,施之一國,故遺事之可書者,僅止于斯,而無由以見其功化之極也。然即其所已書者觀之,實無愧于文王之德之純。惟我后之人,能仰體而遵行之,則可以為圣賢之君,而天下萬世,且永享帝王至治之澤矣。[33]

         

        序中以其父“已具帝王之體”,“實無愧于文王之德之純”,比之于儒家圣王,狂誕無知,亙古帝王,前所未見。觀此諸語,后來獻皇帝之稱宗祔廟,在世宗心中早有定論。自儒家傳統(tǒng)而言,文王不僅僅是一帝王,同時作為圣人,于“道統(tǒng)”傳承上亦居一席。世宗比其父于圣王,實賤視儒家道統(tǒng)。同時,世宗也未嘗不以武王自居,此于嘉靖五年十一月所親撰《皇考恭穆獻皇帝睿功圣德碑》可見:

         

        仰見我皇考真有以契夫古圣人繼天立極之道,而佑啟朕躬,以治教斯民也。……皇考惓惓加意學(xué)校,正欲教民以忠孝耳。其時化雖止于一國,而睿見高明,規(guī)摹弘遠,實具帝王之體,推之天下無難矣。昔周文王為西伯,化行江漢,而丕顯之謨,實啟周祚。我皇考視之周文王,同一揆焉。

         

        于稱頌其父“契夫古圣人繼天立極之道”的同時,引出“佑啟朕躬”。再因文王故事,而以“實啟周祚”歸結(jié)之,視其父與文王同一揆焉,則其自身亦未嘗不以開創(chuàng)之祖自居。只是此“開創(chuàng)”之祖,不僅是代表了作為“君”的“治統(tǒng)”,同時也代表了作為“圣”的“道統(tǒng)”。在議禮諸人“非天子不議禮”的鼓噪聲中,世宗無疑是以“制禮作樂”的圣王自居了。

         

        嘉靖七年,《明倫大典》編纂告成,世宗不僅僅要以當世君主的身份,罪及當朝以楊廷和為首的諸臣。且欲以“圣王”身份,翻歷史舊案,罪及儒家先賢師丹、程頤等。我們知道,《明倫大典》序如前引《實錄》序、《圣德碑》一樣,出于世宗親撰。然正式刊行之序已非其初稿,乃與閣臣往復(fù)周旋之后所改定者。世宗初撰序成,曾請閣臣“重錄”。后發(fā)現(xiàn),閣臣重錄后的序“刪去數(shù)字及二三句”,因下諭責(zé)問。閣臣當時刪去的是什么?從時任首輔楊一清的回奏中我們可以略知一二:

         

        《明倫大典》前序先蒙發(fā)下,……臣遷謂:“壞禮之司馬、程二氏,罪人也”,及“司馬光、程頤謬論”等語,但司馬、程今古大儒,后世所尊信,不宜抑之太過。況皇上入繼大統(tǒng),與英宗事不同,司馬、程氏所論,在宋不為太差,而楊廷和輩乃援之以論今日之事,則大謬矣,須去‘謬論’、‘罪人’等字。”璁等亦以為然?!浿畷r,不曾將此意明白奏知,此則臣一清之罪也。切謂刪去字句似不必用,止照今所錄者為宜。[34]

         

        準此可知,世宗于初撰序中徑斥司馬光、程頤為“罪人”,斥其所論為“謬論”。如此措詞,首先遭到了正德初年劉瑾之難時告去的內(nèi)閣此時再度入閣的謝遷的反對,楊一清、張璁亦相附和。世宗則視此事甚為嚴重,看到楊一清奏對后如此回應(yīng):

         

        但謝遷之言恐非至論。夫司馬光、程頤雖是先賢大儒,伊之心未能全其仁耳,終不及孔、孟之圣。司馬氏首倡變綱常、隳人倫之說,而程氏中習(xí)之,今之廷和、毛澄不過又承習(xí)之也。原起是司馬、程氏二人之言。遷之意,泥于尊師,近于回護,恐不當如是也。夫天不可欺,朕不必復(fù)辯矣,卿其思之。這一場事,今日若不斷了,將來惡頑徒必興毀議,朕實憂也。[35]

         

        首先需說明一點的是,世宗于此問題上是有清醒的認識的,如不翻歷史舊案,“大禮議”之日后被歷史再度翻案——所謂“將來惡頑徒必興毀議”,實是一種必然。如我們前面所辨析的,“大禮議”雖與漢宋事體不同,但自漢宋諸儒之視角看,其所議定者,仍不免于“兩統(tǒng)”、“顧私恩而違公義”[36]的指責(zé)。最終定本序文,刪除了過于激烈的“罪人”字樣,同時,于宋儒之外,上及漢儒師丹,如云“遵師丹、司馬光、程頤之繆論,大變?nèi)藗悺盵37],又如“昔者壞禮之臣,師、司馬、程三氏也”[38]。史家之論定陶故事,莫不主于師丹之言為是,至此則一反之?!板ёh”于歷史公論自不待言,程頤于“濮議”實亦邊緣之人,惟代彭思永撰一疏,以“大禮議”廷臣主于程頤之論,程頤又于儒家道統(tǒng)傳人中居一席,其影響力不容忽視,故必責(zé)及之。

         

        與世宗相較,楊一清等閣臣當然不能如世宗之無忌憚,在相與往還的過程中,終究令其放棄“罪人”這一過激的措詞。而閣臣所上《進明倫大典表》,惟提及師丹、司馬光之名,未及于程頤,所謂“貴耳賤目,猶循夫師丹、司馬之名”,[39]這應(yīng)該是因為程頤關(guān)涉于儒家道統(tǒng),故不敢輕議。

         

        世宗在對楊一清的回應(yīng)中指責(zé)謝遷“泥于尊師,近于回護”,此“師”與作為“治統(tǒng)”的“君”相對,代表了儒家“道統(tǒng)”。在儒家士大夫看來,“道統(tǒng)”高于“治統(tǒng)”。世宗在領(lǐng)教了“大禮議”中群臣以“道統(tǒng)”約束君權(quán)之力量后,必欲納“道統(tǒng)”于“治統(tǒng)”之下?!按蠖Y議”后,貶抑孔廟祀典,炮制圣師祭,用意在此,此不贅。

         

        節(jié)選自拙著《治道的歷史之維——明代政治世界中的儒家》第三章《“大禮議”及相關(guān)問題評析》

         

        【注釋】

         

        [1] 《上英宗議乞依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宋名臣奏議》卷八十九,頁100。

         

        [2] 《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百五,頁4971。又,《宋名臣奏議》中所載此議文末注,亦持此說。

         

        [3] 《傳家集》卷三十五,頁354。吉林出版集團有限公司影印《欽定四庫全書薈要》本,2005年。

         

        [4] 《上英宗議乞依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宋名臣奏議》卷八十九,《四庫全書》432冊頁100。

         

        [5] 《上英宗議乞依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宋名臣奏議》卷八十九,《四庫全書》432冊頁100。

         

        [6] 《上英宗請集三省御史臺官再議》,《宋名臣奏議》卷八十九,《四庫全書》432冊,頁101。

         

        [7] 范鎮(zhèn):《上英宗乞如兩制禮官所議》,《宋名臣奏議》卷八十九,《四庫全書》432冊,頁103。

         

        [8] 宋敏求:《上英宗乞如兩制禮官所議》,《宋名臣奏議》卷八十九,《四庫全書》432冊,頁101。

         

        [9] 《言濮王典禮劄子》,《傳家集》卷三十六,頁365。

         

        [10] 宋敏求:《上英宗乞如兩制禮官所議》,《宋名臣奏議》卷八十九,《四庫全書》432冊,頁102。

         

        [11] 見歐陽修:《濮議》卷二,《歐陽修全集》卷一百二十一,頁1857。

         

        [12] 宋敏求:《上英宗乞如兩制禮官所議》,《宋名臣奏議》卷八十九,《四庫全書》432冊,頁101-102。

         

        [13] 《言濮王典禮劄子》,《傳家集》卷三十六,頁366。

         

        [14] 范鎮(zhèn):《上英宗乞如兩制禮官所議》,《宋名臣奏議》卷八十九,《四庫全書》432冊,頁103。

         

        [15] 《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百七,頁5030。

         

        [16] 《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百七,頁5029。

         

        [17] 《上英宗論濮安懿王稱親》,《宋名臣奏議》卷八十九,《四庫全書》432冊,頁110-111。

         

        [18] 《漢書》卷六十三《武五子傳》,頁。

         

        [19] 《續(xù)資治通鑒》則以為已進呈,不確。歐陽修若上此議,臺諫攻歐陽修當于此有所辯駁,然未見。當以其自纂《濮議》“不曾進呈”之說為是。

         

        [20] 《濮議》卷四,《歐陽修全集》卷一百二十三,頁1868。

         

        [21] 《漢書》卷七十三,頁3129-3130。

         

        [22] 《濮議》卷二,《歐陽修全集》卷一百二十一,頁1856。

         

        [23] 呂誨:《上英宗皇帝乞罷親》,《宋名臣奏議》卷九十,《四庫全書》432冊,頁113。

         

        [24] 《明史》卷一百九十一《毛澄傳》,頁5055-5056。

         

        [25] 《漢書》卷八十六《師丹傳》。

         

        [26] 據(jù)《宋名臣奏議》云“治平三年三月上”(頁123),《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百七,頁5042。

         

        [27] 《明史》卷一百九十《楊廷和傳》載:“廷和檢漢定陶王、宋濮王事授尚書毛澄曰:‘是足為據(jù),宜尊孝宗曰皇考,稱獻王為皇叔考興國大王,母妃為皇叔母興國太妃,自稱侄皇帝名,別立益王次子崇仁王為興王,奉獻王祀。有異議者即奸邪,當斬?!表?036-5037。

         

        [28] 《漢書》卷八十六。

         

        [29] 張璁《大禮或問》云:“于享祀興獻王也,則曰皇考”,見《正典禮第二》所附,《太師張文忠公集》奏疏卷一,《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77,頁26。按,張璁《大禮或問》作于大禮議初起時的正德十六年,廷臣會議大禮之時。

         

        [30] 《正典禮第一》,《太師張文忠公集》奏疏卷一,《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77,頁23。按,是疏作于正德十六年大議禮初起之時。

         

        [31] 《明史》卷一百九十一《毛澄傳》,頁5057。

         

        [32] 《明史紀事本末》卷五十,《歷代紀事本末》頁2322,中華書局,

         

        [33] 《明世宗寶訓(xùn)》卷二,頁77-80。

         

        [34] 《論明倫大典前序奏對》,《楊一清集·密諭錄》卷二,頁930-931。

         

        [35] 《再論明倫大典前序奏對》,《楊一清集·密諭錄》卷二,頁933。

         

        [36]  呂大防語,見《宋史》卷三百四十。

         

        [37] 《明倫大典》卷首《御制明倫大典序》,頁6,首都圖書館藏嘉靖七年內(nèi)府刻本。

         

        [38] 《明倫大典》卷首《御制明倫大典序》,頁6。

         

        [39] 《明倫大典》卷首《進明倫大典表》,頁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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