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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祥龍作者簡介:張祥龍,男,生于西元一九四九年,卒于西元二〇二二年。一九八二年或北京大學獲哲學學士學位,一九八八年于托萊多大學獲哲學碩士學位,一九九二年于布法羅大學獲哲學博士學位。一九九九年起任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曾任山東大學人文社科一級教授、中山大學哲學系(珠海)講座教授。著有《海德格爾思想與中國天道》《從現(xiàn)象學到孔夫子》《思想避難:全球化中的中國古代哲理》《孔子的現(xiàn)象學闡釋九講——禮樂人生與哲理》《先秦儒家哲學九講:從<春秋>到荀子》《德國哲學、德國文化與中國哲理》《拒秦興漢和應(yīng)對佛教的儒家哲學:從董仲舒到陸象山》《復(fù)見天地心:儒家再臨的蘊意與道路》《“尚書·堯典”解說:以時、孝為源的正治》《家與孝——從中西間視野看》《儒家心學及其意識依據(jù)》《中西印哲學導(dǎo)論》,譯有《致死的疾病》《海德格爾》《精神的婚戀》等,主編有《西方神秘主義哲學經(jīng)典》等。 |
新文化運動導(dǎo)致今天“孝道不再”
原標題:新文化運動對家庭價值的批判導(dǎo)致了“孝道不再”?
作者:張祥龍
記者:羅昕
來源:澎湃新聞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三月廿六日戊子
耶穌2015年5月12日
【編者按】5月9日,由華東師范大學中國現(xiàn)代思想文化研究所、中國文化論壇、中山大學人文高等研究院主辦的第九屆中國文化論壇在華師大舉行。這屆論壇主題是重讀《新青年》,反思新文化運動。山東大學哲社學院教授張祥龍在論壇上作了發(fā)言,他就新文化運動中的“反家”思潮作了批評,并認為新文化運動中對家庭價值的批判導(dǎo)致了今日社會的“孝道不再”。
山東大學哲社學院教授張祥龍
梳理新文化運動中的“反家”思潮
新文化運動中,不僅有“民主與科學”、“問題與主義”之論,“個人與家庭”也是一大命題。在張祥龍看來,鴉片戰(zhàn)爭后,西方對中國的影響,逐漸造就了一個反對中國式家庭乃至反對人類家庭的傾向,這種傾向到新文化運動達到了最鮮明和自覺的階段。
先是陳獨秀在《新青年》第一期、即《青年雜志》首卷首號上刊登的綱領(lǐng)性文章《敬告青年》中寫道:“固有之倫理,法律,學術(shù),禮俗,無一非封建制度之遺?!彼凇段崛俗詈笾X悟》中主張:“蓋共和立憲制,以獨立、平等、自由為原則,與綱常階級制為絕對不可相容之物,存其一廢其一。倘于政治否認專制,于家族社會仍保守舊有之特權(quán),則法律上權(quán)利平等、經(jīng)濟上獨立生產(chǎn)之原則,破壞無余,焉有并行之余地?”簡而言之,陳獨秀認為,中國的家庭或家族倫理全是封建制度之遺物,要建立新的共和立憲制,就必須鏟除這種家族社會。
緊跟陳獨秀的論斷,吳虞在《新青年》第二卷第六號發(fā)表《家族制度為專制主義之根據(jù)論》,后來又在《吃人與禮教》中提出:“我們?nèi)缃駪?yīng)該明白了!吃人的就是講禮教的!講禮教的就是吃人的呀!”魯迅也在《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中立論“父子間沒有什么恩”。理由是:“飲食的結(jié)果,養(yǎng)活了自己,對于自己沒有恩;性交的結(jié)果,生出了子女,對于子女當然也算不了恩。”傅斯年則在《新潮》首期刊出《萬惡之源》,指“中國的家庭”是萬惡之源,因為它壓抑年輕人的個性,“咳!這樣的奴隸生活,還有什么埋沒不了的?”
張祥龍分析,新文化運動諸君幾乎都是文化上的“崇西厭華”者,他們批判中國家庭往往要舉西方人的個體契約式家庭為對照,認為后者尊重個體。而源于新文化運動的“反家”思潮,甚至也對今天造成了影響。但問題是,“主張個體自由并不止步于自由結(jié)合家庭,還要進一步實現(xiàn)非真態(tài)家庭的自由:比如同性組成家庭的自由,甚至破壞家庭的自由,像隨意離婚的自由、單親家庭的自由、不結(jié)婚只同居的自由、不要后代的自由等等?!睆埾辇埍硎荆袢招⒌啦辉佟⒁曤x婚為平常等現(xiàn)象,與新文化運動不能說沒有某種雖遙遠卻內(nèi)在的關(guān)聯(lián)。
陳獨秀為《青年雜志》(即《新青年》)撰寫的發(fā)刊詞《敬告青年》
“子女在父母生育時沒能做出選擇”是個偽論證
在新文化運動中,魯迅等人認為,親子關(guān)系只是由親輩的性欲沖動造成的,所以父母對子女并無恩情,子女也沒有孝敬父母的道德義務(wù)。張祥龍對此論點進行了評判,在他看來,這其中涉及到兩方面的問題:一是父母生養(yǎng)子女是否由生物本能、性欲沖動或其他外在力量決定;二是父母在未征得子女同意的情況下就生養(yǎng)他們,是否能算有恩于子女。
張祥龍分析說,所謂家庭,是男女夫妻經(jīng)群體認可結(jié)合并生育、養(yǎng)育后代的基本生存單位。他強調(diào)父母養(yǎng)育子女并非由生物本能決定,而可以有主觀選擇,子女的生命和生存狀態(tài)也與父母的這種選擇有關(guān)。在今天避孕方法普遍可靠的情形下,一些父母選擇不去生育,或不去更多地生育,也可滿足性欲。
另外,張祥龍認為,魯迅所謂的“生物學的真理”,忽視了親子關(guān)系中的一個基本事實和要素,即父母于子女不只是生產(chǎn),還有養(yǎng)育。養(yǎng)父母的恩情,就更不能還原為性欲沖動了。所以,他提出,生育是父母對子代有意識的重大付出?!安荒芤驗椤粋€村婦哺乳嬰兒的時候決不想到自己正在施恩’,就在義理上斷定村婦無恩可言,就如同不能因為強奸者不想到自己正在施暴,就斷定他沒有施暴一樣。”
以上論述源于父母角度,而從子女角度而言,魯迅曾引用易卜生戲劇中的一句話,這句話出自一個從父親處遺傳了先天梅毒的患者之口?;颊咴诓∏榘l(fā)作時,要母親給他大量嗎啡以自殺,他對母親說:“我不曾教你生我。并且給我的是一種什么日子?我不要他!你拿回去罷!”這其實涉及到西方一個流行的觀點,即父母生下子女時未得子女同意,所以子女不必為自己的生命向父母感恩。
康德在《道德的形而上學》中就主張,由于父母未得子女同意就生下他們,所以有責任無償?shù)貙⑺麄儞狃B(yǎng)到成人。到孩子具有了自由意志和完整人格的時候,親子之間就沒有天然的聯(lián)系了。他們還要來往就是契約關(guān)系了。
當代美國學者簡·英格莉施(Jane English)在《成年子女欠他們的父母什么》一文里也區(qū)分了“造成欠債的恩惠”和“沒有這種欠債的友誼”。類比是這樣的,一個人(甲)如果對另一個人(乙)做了有益的事,比如當乙的車拋錨時,甲用自己車上的電池幫助乙重新啟動。那么,以后當甲遇到同樣或類似困難時,乙有沒有道德上的責任或義務(wù)幫助甲?英格莉施認為,這取決于當初乙是否請求過甲幫忙。如果在乙的請求下甲及時提供了幫助,那么乙就從道德義務(wù)上欠了甲的“恩惠”,以至于今后在類似情況下有道德義務(wù)來回報。但如果當初乙沒有請甲幫忙,甲屬于自覺自愿地對乙做了好事,那么乙就沒有道德義務(wù)來回報。如果乙選擇回報, 也只是出于兩人在這件事中建立的友誼。
英格莉施用這個區(qū)別來論證,子女并不從道德義務(wù)上欠父母什么,因為子女當初根本沒有請求父母生下他們。
不過,張祥龍介紹,亦有學者批評英格莉施的例子有局限?!叭绻自谝也恢闀r救滅了乙家大火,拯救了里邊的小孩。你能說乙不從道德義務(wù)上欠甲的情嗎?”此外英格莉施有關(guān)“子女在父母生育時沒能做出選擇”是個偽論證。若要讓這個論證成為真實的,情況就應(yīng)該是:子女本來有這個選擇,但被外力比如父母或其他因素剝奪了。可由于子女那時還不存在,根本就沒有進行選擇的可能,那么,從子女沒有對自己的出生做過選擇并從中引出一系列結(jié)論,就無意義了。張祥龍由此認為,魯迅代表的《新青年》對親子關(guān)系道德性的否認,其實是站不住腳的。
“構(gòu)成家庭的親子關(guān)系既不是單由性欲造就,也不只是文化造就,而是與人類的時間意識本性內(nèi)在地關(guān)聯(lián)著的。新文化運動對中國家庭和人類家庭的糟蹋,正是對人性的糟蹋。”張祥龍如是說。
責任編輯:葛燦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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