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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林桂榛】揭開二千年之學(xué)術(shù)謎案——《荀子》“性惡”校正議

        欄目:思想探索
        發(fā)布時間:2015-08-18 17:50:30
        標(biāo)簽:
        林桂榛

        作者簡介:林桂榛,贛南興國籍客家人,曾就學(xué)於廣州、北京、武漢等及任教於杭州師範(fàn)大學(xué)、江蘇師範(fàn)大學(xué)、曲阜師範(fàn)大學(xué)等,問學(xué)中國經(jīng)史與漢前諸子,致思禮樂(楽)刑(井刂)政與東亞文明,並自名其論爲(wèi)「自由仁敩與民邦政治」。

          

         

         

        揭開二千年之學(xué)術(shù)謎案

        ——《荀子》“性惡”校正議

        作者:林桂榛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原載于《社會科學(xué)》2015年第8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六年歲次乙未年七月初五日丙寅

                   耶穌2015年8月18日

         

         

         

        【作者按】


        本文原刊《社會科學(xué)》2015年第8期,因篇幅限制等,刊時有刪節(jié),現(xiàn)為刊前未刪改本。本文初稿于2008年9月,2008年12月23日曾同題發(fā)布于confucius2000網(wǎng),并成稿后曾主動以電子本或打印本送一些同行分享,后又屢有修改、補(bǔ)充。本文系作者博士學(xué)位論文《天道天行與人性人情——先秦儒家“性與天道”論考原》某一章節(jié)內(nèi)的內(nèi)容,又系本人主持的2014年度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荀子疑難問題辨正與荀子思想體系研究”(14BZX041)的階段性成果。

         

        本人多篇創(chuàng)新性研究荀孟尤荀子人性論的論文成文后一直發(fā)表困難,無奈只得通過confucius2000網(wǎng)等公之于世。但大陸學(xué)界一些人抄用本人長期爬梳古籍舊書以及日本、臺灣文獻(xiàn)而得的征引材料,卻只字不提我文以掩蓋真實參考來源,并當(dāng)作他們自己首創(chuàng)性爬梳、析揀出了這些稀見材料。另有學(xué)人明顯受周熾成、林桂榛所張“性樸論”的影響,困于“性惡論”并特意作文于《荀子》“性惡論”作新解、新證等卻又故意只字不提周、林著重發(fā)掘、申辯的《荀子》“性樸論”原文及周、林見解原文,此皆有違學(xué)術(shù)嚴(yán)肅與公允。為學(xué)當(dāng)尊重他人已現(xiàn)之文,間接剽竊或掩耳盜鈴等非大度與高明,荀子曰“以仁心說,以學(xué)心聽,以公心辨”,學(xué)者戒之!

         

        周熾成教授于荀子持性樸論及謂《性惡》篇不出自荀子本人的見解來自他自己于荀書的獨立研究,并不來源于1923年《晨報副刊》里劉念親《荀子人性的見解》一文的見解以及日本金谷治、兒玉六郎等人日文著作的見解,他此前并未知山東江心力《20世紀(jì)前期的荀學(xué)研究》一書(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5)已征引過劉念親《荀子人性的見解》以及臺灣佐藤將之《二十世紀(jì)日本荀子研究之回顧》一文(《國立政治大學(xué)哲學(xué)學(xué)報》第11期,2003)已征引過金谷治、兒玉六郎等人的相關(guān)大作。黃蕓《〈荀子·性惡〉辨》一文(此文經(jīng)周熾成教授提示而得)說金谷治認(rèn)為《荀子·性惡》篇有偽的見解“可能也間接地影響了……周熾成”的說法(《國際漢學(xué)》第26輯第271頁,大象出版社,2014)實有誤,周熾成教授《再論儒家的性樸論》一文(《社會科學(xué)》2015/8)也明說他“未讀到金谷治的原文”。

         

        在見解方面,周熾成教授于荀書“性樸—性惡”之論的沖突是將《性惡》篇視為與荀子無直接關(guān)系的偽篇或后出,從而來淘汰、規(guī)避掉《性惡》篇以論荀子性樸論。我尊重周教授于荀子“性樸”的理解、闡發(fā)且補(bǔ)充了許多前賢的相關(guān)成果,包括蔡元培1896年日記所記高步瀛謂“性惡論非荀子所著”的材料,但我見解是:根據(jù)荀書相關(guān)義理、修辭等將宋本《荀子·性惡》作一???,推理性地認(rèn)定西漢末年之前《荀子》論性專篇里就“材性樸資”、本性“不善”而駁斥孟子“性善”論的“不善”字眼是在西漢末被陷入當(dāng)時“善—惡”對說之思想俗套的校書者劉向誤改為了“惡”字,故自戰(zhàn)國至劉向、劉歆之間無人謂荀子言“性惡”及贊荀之西漢前期董仲舒仍高標(biāo)人性“質(zhì)樸”論以及劉向之后的東漢初王充始真謂荀子作《性惡》篇言“性惡”。

         

        僅僅依據(jù)今本《荀子?性惡》里的“性樸論”(表述雖不一或未如“性惡”二字一樣徑直謂“性樸”二字,但核心仍是性樸論之義)以及今本《荀子?禮論》里“故曰性者本始材樸也”章與《禮論》篇上下文無關(guān)而系自《性惡》篇言“性—偽—治”處羼入,即可推翻周熾成教授于今《荀子?性惡》篇的處理意見。換言之,今本《性惡》篇依然持有與同篇上下文直接相關(guān)而無偽的“性樸論”言論或思想,加之文獻(xiàn)??币曰謴?fù)《禮論》篇“性者本始材樸也”章在《性惡》篇的原始位置,即可確知今本《荀子·性惡》篇的人性論起點是“性樸論”而非什么“性惡”論且《性惡》篇確系荀子作品,此又與筆者于《性惡》篇里“不善”字眼之勘原完全一致。

         

        今本《性惡》篇?有四處“孟子曰”,兩處皆是“孟子曰人之性善”, 另兩處分別是“孟子曰人之學(xué)者,其性善”、“孟子曰今人之性善,將皆失喪其性故也”,而“其性善”、“失喪其性故”是正反兩方面說性善,即謂孟子以為學(xué)好是性善之故,而變壞是脫離性善之故?!缎詯骸菲笆切詡沃忠病焙笥小懊献釉唬航袢酥陨疲瑢⒔允势湫怨室?。曰:若是則過矣。今人之性,生而離其樸、離其資,必失而喪之……所謂性善者,不離其樸而美之,不離其資而利之也”云云,其“性故”一詞即《孟子》里“本故”一詞之義即原本、本初之義,“失喪其性故”指失喪善性善本。古人曾以“素”、“初”、“性”、“本”釋“故”,楊倞則徑直注《荀子》“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曰“故,猶本也”,并又解《荀子》“將皆失喪其性故也”曰“孟子言失喪本性”——詳見筆者《〈孟子〉“天下之言性也”章辨正》一文(《國學(xué)學(xué)刊》2014/3;《孔子研究》2014/4)。

         

        所謂“孟子曰:今人之性善,將皆失喪其性故也”,是荀子在復(fù)述孟子性善論而已,并謂孟子以為人變壞是失喪了善的本性所致;而“若是則過矣”后面說的是荀子自己的人性論見解,“今人之性,生而離其樸、離其資,必失而喪之……所謂性善者,不離其樸而美之,不離其資而利之也”說的是人變壞失喪的是樸資之性而非善性且所謂性善也只是在資樸之性的基礎(chǔ)上美之利之而已,即荀子認(rèn)為人性的原本是樸而非善或惡,而俗見所謂性善也不過是性樸的基礎(chǔ)上人為所致而已。此是典型的“察乎人之性偽之分者也”的性樸論之見解,且與“目可以見,耳可以聽……故曰目明而耳聰也”該章所整體闡發(fā)的深辨“性偽之分”的結(jié)構(gòu)功能主義材性論完全一致——即偽基于性,性基于材,材樸故性樸,性樸并偽積則習(xí)性、德性分化善惡或君子小人矣。

         

        今本《荀子?禮論》里“故曰:性者本始材樸也,偽者文理隆盛也,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性偽合然后成圣人之名,一天下之功于是就也。故曰:天地合而萬物生,陰陽接而變化起,性偽合而天下治……此之謂也”章,其明顯與該篇上下文絲毫無關(guān),據(jù)其“性—偽—治”之論義可知顯系從荀書論性專篇所脫簡或羼出,其原始位置當(dāng)在今本《荀子·性惡》“故圣人化性而起偽,偽起于性而生禮義,禮義生而制法度,然則禮義法度者是圣人之所生也,故圣人之所以同于眾其不異于眾者性也,所以異而過眾者偽也”之后與“夫好利而欲得者,此人之情性也……”之前,詳見筆者《荀子性樸論的理論結(jié)構(gòu)及思想價值》一文(《邯鄲學(xué)院學(xué)報》2012/4)所附《宋本〈荀子?性惡〉??鼻鍢印贰饲鍢踊蛴新┬;蝈e校,詳待補(bǔ)。

         

        關(guān)于荀子研究的前沿現(xiàn)狀或相關(guān)文獻(xiàn)目錄等,詳見confucius2000網(wǎng)“林桂榛文集”里的涉荀材料,尤其見本人2013年11月成稿并2014年1月于confucius2000網(wǎng)公開發(fā)布的長文《荀子生平、墓地研究及荀子研究的回顧與展望》。如有批評意見或約稿要求,請聯(lián)系本人sohu博客,上有通訊信息,謝謝。

         

        林桂榛撰,2015/08/15



        【摘 要】今本《荀子》既說“性惡”也說“性樸”,且“性惡”說僅出自《性惡》篇。該“性惡”說與同篇及他篇的“性樸”說相沖突,與同篇中反對抽象化、價值化、無符驗化地論人本性的立場相矛盾,且“性惡”結(jié)論前的論證文字實不能有效證明“性惡”而只能證明“性不善”以辯駁性地反對孟子“性善”說。荀子是“性樸”論者,他在駁斥孟子性善說時所建構(gòu)的是“材—性—偽”及偽性有別、偽材有關(guān)、化性起偽、積偽成圣的學(xué)說,并強(qiáng)調(diào)治世必須依人性、人情而教化與管治并行。《性惡》篇的“性惡”系“性不善”之訛,始訛時間約在西漢末年漢成帝時;以“性不善”??敝衫逭髯游谋?、廓清荀子思想、恢復(fù)荀子聲譽而揭開此二千年的學(xué)術(shù)謎案。

         

        【關(guān)鍵詞】荀子; 性惡; 不善; 性樸; 結(jié)構(gòu); 功能; 習(xí)性

         

        一、傳世《荀子》人性論的矛盾

         

        荀子為史上學(xué)者或儒生所最為詬病的是他曾說人的本性是惡的,如《河南程氏遺書》卷19程頤說“荀子極偏駁,只一句性惡,大本已失”?!端膸炜偰刻嵋氛f:“況之著書……其中最為口實者,莫過于《非十二子》及《性惡》兩篇?!蓖跸戎t《荀子集解》自序云:“昔唐韓愈氏以荀子書為‘大醇小疵’,逮宋,攻者益眾;推其由,以言‘性惡’故。”

         

        “性惡”這詞在傳世各版《荀子》中僅20見,且這20見全部出自《性惡》篇,其中10見則皆在“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這類句式中(2見略異,亦計)。若加開篇總述的“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這句,則20見“性惡”已有11見在“人之性惡、其善者偽”這一句式,另9見散在同篇其它句式之中。

         

        荀子持性惡論于學(xué)界已是一種有案可稽的文史常識或?qū)W術(shù)定論,為人所耳熟能詳并普遍征引,幾近無須質(zhì)疑甚至不容否認(rèn)。然細(xì)審傳世版《荀子》全書,會發(fā)現(xiàn)《荀子》這書的人性論或人性觀其實是相互矛盾或相互否定的,不僅《性惡》與其他篇嚴(yán)重矛盾,而且《性惡》自身的論述也是嚴(yán)重矛盾的:

         

        1、荀子嚴(yán)申“性—偽”之分——《正名》開篇界定的第一個語言范疇就是“性”,緊連的《正名》、《性惡》反復(fù)說人之“性”指天就天成、不事而能的生性、天性或本性,“性”是原有,“偽”是后成;“偽”即“人為”義,“性”則頗近心理學(xué)所謂“本能”義[①]。不過《荀子》除了20見稱人生性為“惡”的“性惡”斷語之外,它同時還有“性樸”這一見解:(1)“性者,本始材樸也;偽者,文理隆盛也。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性偽合而天下治?!保ā抖Y論》)(2)“今人之性,生而離其樸、離其資,必失而喪之……所謂性善者不離其樸而美之,不離其資而利之也?!保ā缎詯骸罚②]

         

        荀子一邊說人性原本“惡”,一邊又同篇及他篇說“性者”是原本“材樸”。楊倞說“材”是資材,“樸”是質(zhì)樸。荀意質(zhì)樸之資材系“偽”及偽中之“善”的基礎(chǔ),無樸則不能加偽或加美,逆樸而去則會背離材樸而偷薄愚惡,樸是原狀,善是后成。關(guān)于樸,清代郝懿行《荀子補(bǔ)注》說《荀子》的“樸”本作“樸”。《說文》、《蒼頡篇》、顏師古注《急就篇》等皆曰“樸,木皮也”?!墩f文》段注曰:“凡棫樸樸屬字作樸,即(木+僕)之省也。凡樸素字作樸,皆見《說文》。”《論衡·量知》曰:“物實無中核者謂之郁,無刀斧之?dāng)嗾咧^之樸。文吏不學(xué),世之教無核也。郁樸之人,孰與程哉?”“樸”是樹皮,“樸”則是“木素”即未雕木原質(zhì)狀之義,引申為凡未雕飾、未加工的事物或事物材質(zhì)。很顯然“樸”[樸]、“惡”是內(nèi)涵不同的兩概念,惡是價值評述,樸是不惡也無所謂善。荀子這般此“惡”彼“樸”地論說他曾嚴(yán)格界定過的人“性”,這就存在一種思維矛盾:原質(zhì)原材或基于原質(zhì)原材的本性、初性究竟是“樸”還是“惡”呢?

         

        2、荀子嚴(yán)申“善—惡”之別——《性惡》篇第三章(據(jù)王先謙《荀子集解》)開章即說善惡是“正理平治”與否的具體社會現(xiàn)實問題,生性、天性、本性方面并不存在什么先在的善與惡,善惡不是人天性、本性之類的固有屬性,而是對事件或德行的實際倫理評價?!懊献釉唬喝酥陨?。曰:凡古今天下之所謂善者,正理平治也;所謂惡者,偏險悖亂也:是善惡之分也矣。今誠以人之性固正理平治邪,則有惡用圣王、惡用禮義哉?雖有圣王禮義,將曷加于正理平治也哉?”荀子此論實如王國維《靜安文集·論性》所謂“善惡之相對立,吾人經(jīng)驗上之事實也”及蘇軾《揚雄論》所謂“善惡者,性之所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惡為哉”。

         

        第四章荀子又駁斥了“以禮義積偽為人之性”即指習(xí)性為本性的性善論:“……夫圣人之于禮義也,辟[譬]則陶埏而生之也。然則禮義積偽者,豈人之本性也哉!凡人之性者,堯舜之與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與小人其性一也?!比斯逃械谋拘圆皇且脖緹o禮義積偽,不是也本無正理平治,荀子如此堅決反對先驗化、抽象化地推定及起論“性善”,那又何以會在《性惡》篇依葫蘆畫瓢照孟子“性善”說別立“性惡”說呢?這種理論演繹難道不是掩耳盜鈴、自相矛盾嗎?試問:若“性善”都不成立,則豈“性惡”又成立?此正郭沫若所謂“性善性惡,本來都是臆說”[③]!

         

        3、荀子嚴(yán)申“合—驗”之則——《性惡》篇認(rèn)為“性善”之成立必須符合經(jīng)驗事實,至少須是完全歸納上的可靠推斷,這類似于必須滿足今人說的“不可證偽”原則。荀子說:“凡論者貴其有辨合、有符驗……今孟子曰‘人之性善’,無辨合符驗,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設(shè),張而不可施行,豈不過甚矣哉!”接著,他用反證法“故性善則去圣王、息禮義矣”駁斥性善論。趙蘭坪《中國哲學(xué)史》說:“此言孟子性善說徒尚空論,不切實際?!盵④]荀子第13代裔荀悅(據(jù)《后漢書》卷62)也在《申鑒·雜言下》以“性善則無四兇,性惡則無三仁”作反駁,宋代司馬光、蘇轍等亦這般反證法駁斥孟子性善說。若荀子在反證法駁孟子性善說時又為己別造一“性惡”說,這豈不是十足的“五十步笑百步”耶?

         

        4、荀子嚴(yán)申“可—必”之異——《性惡》篇第五章縝密辨析了“塗之人可以為禹則然”與“塗之人能為禹未必然”(塗即途)兩個基本命題,指出可以成為禹這樣的圣人與必能成為禹這樣的圣人是兩回事,前者是或然性的,后者是必然性的,不能以或然性來代替或論證必然性,否則論證是混淆概念并論證無效。荀子說可以成為君子或小人是成立,但這種“可以”性的可能性并不等于必能或?qū)嵢唬P(guān)鍵在于人是否“使”或“為”。既然人人是“善君子”僅是種可能性而非實然性,那么人人是“惡小人”同理也僅僅是種可能性,如此“性善”、“性惡”之全稱判斷必同是虛妄?!靶詯骸笔翘撏?,荀子又何以反復(fù)說“人之性惡明矣”呢?

         

        《荀子》出現(xiàn)上述自我矛盾,這究竟是來自文本傳寫過程中的文字之訛?還是傳世文本符合荀子原作見解而原作自有矛盾?若是后者,那一定是驚世駭俗的:作為“最為老師”、“三為祭酒”、“弟子相秦”的戰(zhàn)國大學(xué)問家,所謂“推儒、墨、道德之行事興壞,序列著數(shù)萬言”(《史記》卷74)的荀子晚年著作,其論人性既宣稱本“樸”又宣稱本“惡”,既宣稱無“善惡”又宣稱是“惡”,既宣稱“性善”無符驗又宣稱“性惡”極明靠,既宣稱君子、小人僅是“可以為”又宣稱“性惡”確系本然,此皆甚為蹊蹺!

         

        二、“性惡”乃“性不善”之訛

         

        因傳世《荀子》一書在人性論或人性觀上的矛盾或沖突,故引起了當(dāng)今學(xué)者對《性惡》篇文本真?zhèn)蔚墨I(xiàn)疑。比如周熾成2002年《荀子韓非子的社會歷史哲學(xué)》一書及2007年《荀子:性樸論者,非性惡論者》一文都認(rèn)為“《性惡》的作者不是荀子”,疑是“西漢中后期的荀子后學(xué)或與荀學(xué)有關(guān)的人所作”[⑤],“該篇作者很可能受到董仲舒批評孟子性善論的影響,并對之從另一個角度采取比董更猛烈的批評”[⑥]。

         

        周文發(fā)表后,南開大學(xué)張峰屹就此與周展開了反復(fù)辯難,張、周相關(guān)文章見2007年學(xué)術(shù)批評網(wǎng)等,后收入周熾成《荀子韓非子的社會歷史哲學(xué)》一書之2009年新版《荀韓人性論與社會歷史哲學(xué)》。然于對于《性惡》是否為荀著的質(zhì)疑,其實早在80余年前就被正式提出來了。1923年1月16-18日,北京《晨報副刊》連載了四川籍學(xué)者劉念親(著存)《荀子人性的見解》一文并附梁啟超案語,梁云“此讞若信,則學(xué)界翻一大公案矣”。劉推定《荀子》孤零零說“性惡”的《性惡》當(dāng)屬他人所作,他明確說:“我看漢成帝以后是廣出偽書時代(如緯書、偽尚書皆作于此時代),所以我疑心《性惡》也是這時代的出產(chǎn)品?!盵⑦]蔡元培1896年日記說曾見高步瀛《荀子大誼述》手稿20篇并謂高氏證“性惡論非荀子所著”,謂荀子以天生自然、本始材樸等言性已證“性惡之誣不攻自破”,謂高氏“訂征事實,校勘訛奪,發(fā)前人所未發(fā)者,更不可僂指數(shù),洵荀氏功臣矣”[⑧],惜高氏該書迄今未見[⑨]。而關(guān)于日本學(xué)者對荀子“性惡”論的懷疑,詳見本人《論荀子性樸論的思想體系及其意義》一文所征文獻(xiàn)[⑩]。

         

        僅憑“性惡”斷語只出現(xiàn)在《荀子》一書的《性惡》篇而《禮論》篇又同時涉言“材樸”等就推論《性惡》篇可能全系偽文,我認(rèn)為這種論證“偽書”的方法或過程過于粗糙,求證不足而假設(shè)有余,且1923年2月6日《晨報副刊》已刊胡睿《“荀子人性的見解”的研究》反駁劉念親之說。筆者研究此問題數(shù)年,于此亦百思不得其解,終在2008年5月13日依《性惡》篇非議孟子“性善”、荀另說“本始材樸”、“人之性惡明矣”前的論證文字并不能有效證明“性惡”、類比論證人需化治時屢稱枸木之材本狀“不直”這四點,突悟《性惡》篇“性惡”字眼當(dāng)系“性不善”之訛[11];“不善”一還原,前述所有疑難迎刃而解,《荀子》全書瞭無滯礙。

         

        1、“性善”相反命題是“性不善”——日本學(xué)者久保愛1820年版《荀子增注》注《性惡》篇云:“此篇蓋為折孟子而作?!逼鋵崉⑾颉秾O卿書錄》早就說荀子是有意跟孟子性善論唱反調(diào)“以非孟子”,又說“至漢興,江都相董仲舒亦大儒,作書美孫卿”。董氏傳世書未見“美孫卿”之明文,但直接刺孟子性善說的文字倒尚存,見《春秋繁露》之《實性》、《深察名號》。趙蘭坪說“其駁孟子之性善說與荀子相似”[12],董仲舒駁孟子性善說并云:“性待漸于教訓(xùn)而后能為善。善,教訓(xùn)之所然也,非質(zhì)樸之所能至也,故不謂性……性者天質(zhì)之樸也,善者王教之化也。”

         

        孟子本無后世所抬舉的高高在上之“道統(tǒng)”地位,至少在宋代被非議尚多且很不客氣,如馮休《刪孟》、司馬光《疑孟》、李覯《常語》、鄭厚《藝圃折中》對孟子批評尤激烈,朱熹時代的陳亮、葉適也嚴(yán)肅批評孟子,如馮認(rèn)為孟子之言“時有叛違經(jīng)者”(《郡齋讀書志》卷3),“光論性不以軻道‘性善’為然” (《文獻(xiàn)通考》卷184)。孟子在他活著時同樣屢遭人非議或詰難,“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孟子·滕文公》)、“《孟子》七篇專發(fā)明性善”(《宋史》卷376),但《告子上》則存錄了當(dāng)時告子、公都子二人對孟子大談“性善”的分別質(zhì)疑。然告子、公都子駁辯孟子“性善”時所用的詞匯概念不是“善—惡”而是“善—不善”,如:

         

        (1)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于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于東西也?!泵献釉唬骸八艧o分于東西無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

         

        (2)公都子曰:“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堯為君而有象,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今曰‘性善’,然則彼皆非歟?”

         

        水就下非水性所致而由地球引力所致[13],以水必就下來論性必善不合邏輯也不符事實,北宋江望《性說》已嚴(yán)加駁斥。而孟子對公都子上述詰難的回答是:“乃若其情(情實),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羅根澤1930年《孟荀論性新釋》一文說孟子以“可以為善”來作答明顯是搖擺不定、支吾其辭[14] ,傅斯年1940年《性命古訓(xùn)辨證》一書亦如羅根澤評孟子[15]。孟子自己倡言“性善”,那反對孟子“性善”的人只要提出“性不善”或“性無善無不善”就可以了,所以時賢與他辯難是圍繞“善—不善”概念來展開而非圍繞“善—惡”概念來展開。

         

        先秦諸子“善—不善”對講屬通見,比如《論語》4見、《孟子》8見、《荀子》15見(不含校正《性惡》篇后的12見)、《老子》7見、《莊子》3見、《韓非子》3見、《管子》5見、《墨子》30見。另外,漢代劉向《說苑》、賈誼《新書》及《韓詩外傳》、《淮南子》等亦多見之?!墩撜Z》、《孟子》無一次“善—惡”嚴(yán)格對講,遑論“性善—性惡”對講;但“善—不善”對講顯著,如《論語》“不如鄉(xiāng)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如其善而莫之違也……如不善而莫之違也”及《孟子》“人性之無分于善不善也”、“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性無善無不善也”、“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有性善,有性不善”、“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豈有他哉”等。

         

        王充《論衡·本性》說“孫卿有反孟子作《性惡》之篇”,陳柱說“荀子之性惡論,蓋專為反對孟子之性善論而作”[16],王恩洋也說“(荀子)其辯駁亦多對孟子而發(fā)”[17],郭沫若說“他這性惡說便是有意地和孟子的性善說對立的”[18],傅斯年說“荀子掊擊之對象,孟子之性善說,非性無善無不善之說也”[19]。要反對性善說,顯然最嚴(yán)密的邏輯敘述當(dāng)由“善”的否定概念或“性善”的否定判斷來構(gòu)成,故告子、公都子以價值論來判定人性時總是用“善”、“不善”來論性。同理,若荀子要駁斥孟子性善說,提“性不善”比提“性惡”無疑更具邏輯周全性及見解反擊力。

         

        謝無量說孟荀以善、惡論人性“二家并為性一元論而絕對相反”[20],侯外廬說“荀子的性惡論,是孟子性善說的反對命題”[21]。若是絕對相反或反對,則荀子必當(dāng)持“性不善”論而非持“性惡”論,因為“性善說”最直接的否定命題是“性不善”。“性善—性惡”是“A—B”式,“性善—性不善”是“A—非A”式,而“A—非A”邏輯完全相反且無其他概念余地。“性不善”≠“性惡”,“不善”可能是惡也可能是善惡間中立狀態(tài)(非善非惡),比如荀子所謂的“樸”。而荀子謂人性“性樸”或“樸性”,正同告子所謂“性無分于善不善”——可善可惡、有善有惡則實已是指德性而非本性矣。

         

        2、非證“性惡”,乃證“性不善”——今本《性惡》篇反復(fù)有“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這種結(jié)論。對此,一般讀者或?qū)W者都依據(jù)“性惡”兩字眼而毫不遲疑地堅信《荀子》此類句式前面的較長敘述文字正是在論證“性惡”這一見解,而且認(rèn)為論證是符合情理的。然而真的仔細(xì)去琢磨概念及其論證脈絡(luò),就會發(fā)現(xiàn)今本《性惡》篇的這種論證其實完全是無效的,荀書“人之性惡明矣”的相關(guān)論證根本就不成立。

         

        先把該篇反復(fù)論證“性惡—善偽”的基本根據(jù)予以文字化約:人天生好利,無師法則常偏而壞,有師法則可正而治。再將此根據(jù)與反復(fù)申述的上述結(jié)論合并:“人天生好利,無師法則常偏而壞,有師法則可正而治,故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去文字繁蕪后的推理顯露出問題:(1)“好利”就是說明性惡嗎?(2)無師法則社會人生?!捌珘摹辈皇欠疵嬲f明性并不善嗎?有師法則社會人生可“正治”不是正面說明人可以善嗎?(3)“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正是正反兩面總陳人性本不善但人可以為善,此不正是荀子所強(qiáng)調(diào)的“性偽之分”嗎?故荀子的立論當(dāng)是駁“性不善”而論善在人為(偽)。

         

        再補(bǔ)說“好利”能證明“性惡”嗎?荀子已明申善惡是“正理平治”的實際問題非本性問題,故此時說好利是“惡”或好利能證明“性惡”實大悖荀子。而按常理好利本身也不是什么“惡”,此點唐君毅1968年出版的《中國哲學(xué)原論·原性篇》也曾提出:“此饑而欲飽、勞而欲休,克就其自身而觀,并無惡義甚明……順之而辭讓亡,方見性惡也?!盵22]不過唐君毅此中說的“方見性惡”之“性惡”恐已非本性而系德性(兩概念),此正是荀子嚴(yán)辨的“性偽之分”!唐君毅還提出今本《性惡》篇有些章節(jié)明顯是在“反證人初之無善”,“然此無善是否即是為惡,則大有問題,克就無善而言,固未必為惡也……”[23]。

         

        唐君毅又考察了荀子“性”、“偽”概念的嚴(yán)格界定,說荀子“性偽相分”的學(xué)說表明荀子說的“性”未必有“惡”:“此可見荀子之言性,乃分出此心之慮積能習(xí),一切待學(xué)待事而成者而屬之于人偽;而唯以天之就之不可學(xué)不可事而自然者,方屬之于天性。然此一分別中,固未涵性必惡之義也?!盵24]梁啟超則1926年就據(jù)荀子“性”概念的定義而認(rèn)為荀子似未必持“性惡”論:“荀子視性,亦非以謂絕對為惡。《禮論》云‘性本始質(zhì)樸’,蓋荀子‘性’與‘偽’之觀念,‘性’有如乎原料,‘偽’有如乎精致品?!盵25]孫叔平、王恩洋談荀子人性論亦明提“性樸”問題,孫云“性是本來的素材,偽是文理塑造的成果,沒有性則偽沒有加工的基礎(chǔ)”[26],王云“以性為本始材樸,謂人性中本無文理禮義也,此即人心如素絲白紙之喻,知識道德皆由后起,非固有,人為之而非性有之也”[27]……這表明他們認(rèn)識到荀子持“性樸”論,只是礙于“性惡”字眼而未從“性惡”、“性樸”實相矛盾處推斷“性惡”二字本有訛,或不贊成“性惡”,或只給“荀子持性惡論”做起一番子虛烏有的闡辯[28]。

         

        郭沫若說《荀子》“性惡”立論及具體論證“大成問題”、“論證太薄弱”、“每每自相矛盾”,說“一定要全稱肯定地說性是惡的,無論如何是很難自圓其說的”[29]。人逐利并且逐利往往可能出現(xiàn)禍害似乎是論證了人性惡,但郭認(rèn)為:(1)荀子說人生來是惡的“這是違背事實的”;(2)“性惡”更無法解釋何以人的心及行能向善及為善,此存在“無法彌補(bǔ)的一個大矛盾”。唐君毅說今本《性惡》篇有些章節(jié)明顯是在“反證人初之無善”實早被郭沫若發(fā)現(xiàn)過了,郭沫若在解釋《性惡》“凡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所開首的那段文字說:“人之所以要求善,正是因為內(nèi)部沒有善,人之所以強(qiáng)學(xué)而求禮義,正是因為自己原來沒有禮義,所以性是惡的。”[30]“沒有善”≠“惡”,“沒有善”=“不善”,“所以”斷語前的郭沫若之解符合荀文本義(即荀文在講“性不善”),但郭沫若未設(shè)想“性惡”二字有訛,于是枉顧邏輯荒謬而照訛文下結(jié)論說“所以性是惡的”[31]——正確結(jié)論應(yīng)是“所以性是不善的”,此正是《荀子·性惡》篇的實際上的基本結(jié)論!

         

        荀子的思想學(xué)說具有徹底的經(jīng)驗主義特點或理路,故歐陽竟無弟子王恩洋(1897-1964)所著《荀子學(xué)案》一書就曾反復(fù)論述荀子“性樸”論并在該《荀子學(xué)案》中以“中國二千年前之經(jīng)驗派哲學(xué)大師”做導(dǎo)論的副標(biāo)題[32],他說:

         

        吾人將作荀子學(xué)案,不可不知荀子學(xué)說思想之派別體系為何。荀子之學(xué)說思想,一言以蔽之曰經(jīng)驗論是也……西洋學(xué)說,肇始于希臘。中經(jīng)中世紀(jì)耶教教權(quán)專制,埋沒人之理智于天國上帝之氣氛中以成黑暗之世者千余年。自英倫霍布斯、培根、洛克、休謨等,次第出現(xiàn),乃造成海洋派之經(jīng)驗學(xué)派,破除上帝之信仰,天國之夢想,而事事求實于人事……總而言之,謂歐洲近代文明均導(dǎo)源于經(jīng)驗學(xué)派而長養(yǎng)完成之,亦不為過也。然而孰謂有荀子者,乃于二千年前,竟成立最完整而宏博之經(jīng)驗學(xué)說于中土。其光輝炳煥,其魄力滂沛,上同于蘇格拉底、柏拉圖、雅里士多德,而下合于霍布斯、培根、邊沁、洛克、休謨而無愧,且又過之,不亦偉乎。[33]

         

        王恩洋《荀子學(xué)案》又云:“吾人且放開功效不談,直從真理而論之,性惡之說,果能成立而無過耶?”[34]他指出《性惡》大有矛盾:“荀子亦曰無性偽之無所加、無偽性不能自美,必性偽合而后成德,自是確論。俄而復(fù)謂人之性惡,則真?zhèn)沃嗡右??!盵35]又說:“荀子所謂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其言是也,與其性惡善偽自相矛盾。”[36]王說性惡、性善二論都“與事實不符也”[37],且和郭沫若、唐君毅一樣發(fā)現(xiàn)了《性惡》篇有章節(jié)是在明顯地論性不善:“在荀子之意,則以為人之需乎學(xué)者,以其性不善,故需學(xué)于善也……即以學(xué)善而證性之不善?!盵38]可惜王恩洋亦一樣不敢設(shè)想“性惡”有訛,甚至背離邏輯規(guī)則和拋開他所再三重視的“性樸”而談荀子持性惡論,以致他和郭沫若一樣認(rèn)為孟子論性周全于荀子[39]。

         

        劉子靜《荀子哲學(xué)綱要》說:“不但證明人類作亂、好殺、淫亂、爭奪……等等惡行根于吾人之天性,以證實人性是惡的,同時他進(jìn)一步斷言人性里面沒有禮義,亦即沒有善?!盵40]“沒有善”≠“惡”,但劉子靜和郭沫若、王恩洋、唐君毅一樣都未懷疑《性惡》文本嚴(yán)重矛盾及“性惡”可能是“性不善”之訛。陶師承對今本《荀子》用耳目口鼻骨體膚理饑寒勞苦等的好利惡害感受來論“性惡”表示懷疑:“荀子全據(jù)之以言性,然則感覺果惡乎?抑善乎?”[41]陳登元則對荀子“性惡論”表別樣的懷疑:(1)自利化的“情性”在荀子看來未必就是惡,此同于唐君毅、郭沫若等的見解;(2)荀子認(rèn)為人不僅好利,而且“兼有好義之心”,此與“性惡”相否定;(3)故他總結(jié)說:“余甚信荀子非持性惡論者而持情欲惡論者?!盵42]

         

        《荀子》明明說“性惡”且對“性”有嚴(yán)格的反復(fù)界定,何來“情欲惡”一說?況情欲為何就是惡?情欲可能導(dǎo)致出現(xiàn)惡的效果也并不等于情欲本身就是惡。人的生性有情欲,但一者荀子從未說情欲惡,二者荀子說善惡只在“正理平治”與否而不在其他,故從人好利或天生有情欲去論證“情惡”或“性惡”皆不成立!從好利可能發(fā)生惡之效果去論證本性“惡”或追溯本性“惡”亦不成立!讀者并未明白:荀文是反復(fù)講人好利,但它所要論證的不是“性惡”,而正是“性不善”,為駁孟之論也!可惜劉子靜、王恩洋、郭沫若、唐君毅等盡管發(fā)現(xiàn)荀文論述了“沒有善”、“無善”、“不善”,但也未從邏輯上推定“性惡”不成立而“性惡”字樣正為“性不善”字樣所訛。而“性不善”字樣經(jīng)筆者一勘原,則荀書瞭無滯礙!

         

        “荀子下善之定義曰‘正理平治’,惡之定義曰‘偏險悖亂’,此善、惡之定義?!盵43]荀子講善惡的確有嚴(yán)密界定,講“性”也有嚴(yán)格界定,“性”、“惡”結(jié)合實不符《性惡》及《荀子》全書的立意與論證。清末人陶鴻慶《讀諸子札記八》校讀《荀子》時屢把“性惡”字眼刪去并責(zé)前人“不審文理、任意妄增”[44],大約那時他已覺察到“性惡”之類多與上下文語氣、語義不貫通吧。而今學(xué)者讀“性惡”處文字而不曾疑“性惡”有訛,蓋不過同于《宋元學(xué)案》卷1里清代黃百家那種刻板不移的認(rèn)知而已:“荀子則直以人欲橫流者為性,竟云‘性惡’,反禮義為矯性之偽物矣。”

         

        按荀子的善惡觀,人欲不屬“性惡”,而欲行到什么地步才有所謂善或惡;荀子實不曾在非此即彼的“善—惡”之價值對立圈套里給利欲或人性作評判,他有他的人性論,那就是與孟子唱反調(diào):駁性善、談樸偽、論化治。故類似清代人謝墉《荀子箋釋序》“荀子言性惡蓋疾人之為惡而為此言”、錢大昕《荀子箋釋跋》“荀子言性惡,欲人之化性而勉于善”這一類對荀子的好心回護(hù)實屬不必,而史上大斥荀子之論實不過多屬意氣耳。

         

        3、荀子在駁性善、談樸偽、論化治——《荀子》全書“性”字約118見,其中“材性”(一寫作“才性”)、“天性”、“本性”、“情性”構(gòu)詞各4、2、1、20見;《性惡》篇“性”字76見。這118及76見的“性”字,其語義大體一致,都指天然的情態(tài)或天賦機(jī)能,從沒有賦予善惡的價值評價或抽象的人倫意味,此其絕不同于《孟子》之處。

         

        俞仁寰1959年遺作認(rèn)為荀子的“性惡說不能自圓其說”、“荀子應(yīng)是性自然論者”,認(rèn)為荀子不應(yīng)標(biāo)舉“性惡”說,主張荀子“把書中所有性惡的惡字,改為‘自然’”更好,他說:“荀子人性說之特色,是把孟子所混一的應(yīng)然與實然重新分開……從荀子整個學(xué)說體系看,他應(yīng)該是一性自然論之主張者,換言之,應(yīng)回到孔子‘性相近,習(xí)相遠(yuǎn)’的觀念……從荀子整個思想體系看來,他應(yīng)是性自然論者,而不是性惡論者……對于個人行為之后天可塑性,他實與告子同一見解?!盵45]

         

        荀子《正名》、《性惡》篇著意于闡述“性—偽”相分,其立意正是要駁斥孟子“性—偽”相互混淆的見解,澄清孟子信念中將好的習(xí)性、德性簡單等同于本性、天性的理論錯誤[46],或孟子用部分善的習(xí)性、德性去抽繹、歸溯、論證本性或天性也善的理論錯誤,并同時戳穿孟子之類把“可以為善”等同于“性善”或“必善”的邏輯虛妄(荀子說路人皆可為禹不等于必為禹或必是禹)[47]。也就是說:荀子實際上是以“性不善”駁“性善”并自立性樸論。荀子《性惡》篇并非是要以性惡駁性善并立性惡論,而是以性無善駁性善并自立性樸論、習(xí)偽論[48]。

         

        說“性偽”相分并不等于認(rèn)為“偽—性”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禮論》篇說“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可見荀子認(rèn)為“性≠偽”但性又是偽的基礎(chǔ)。但《性惡》篇又說“禮義法度”非“生于人之性”,說“禮義積偽”非“人之本性”,如此“偽≠性”且偽非生于性,那這是否和《禮論》相矛盾?不矛盾,荀子的意思是偽非直接從性那里實體般生長、衍變出來[49],而是通過人為來呈現(xiàn)或?qū)崿F(xiàn)。

         

        “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前有“性者本始材樸也,偽者文理隆盛也”一句,這實是在說性的基礎(chǔ)是材,偽正須建立在本樸的材及材性上。第五章說“塗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zhì),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可以知之質(zhì)、可以能之具其在塗人明矣”亦實是講材的問題,而“材—性”關(guān)系實今人說的“結(jié)構(gòu)—功能”關(guān)系,第一章第四小節(jié)專論“可以見之明不離目,可以聽之聰不離耳”正是如此。荀子在揭示:一切人之“偽”皆有一個生命結(jié)構(gòu)作基礎(chǔ),順著它們的結(jié)構(gòu)及結(jié)構(gòu)中的基本性能,人們可以“偽”,斯所謂“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此性字當(dāng)作生),生之和所生精合感應(yīng)不事而自然謂之性……心慮而能為之動謂之偽(此偽字當(dāng)從心不從人)[50],慮積焉能習(xí)焉而后成謂之偽”。

         

        同時,由于“本性”取決于“材”,那么作為新陳代謝的生命結(jié)構(gòu)或生命機(jī)體,它“本性”的基本內(nèi)容當(dāng)然是它新陳代謝的生命機(jī)能或維持該代謝的生命需求。所以,人的“本性”當(dāng)然是“無待而然者”(《榮辱》)的物質(zhì)利益消費與追求以及其他相關(guān)利益的消費與追求(比如聲名地位等)。故而,圍繞生命的代謝或生存,荀子既說人性是“本始材樸”又說“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今人之性,饑而欲飽,寒而欲暖,勞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若夫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心好利、骨體膚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之者也”(《性惡》),所謂“材性知能,君子小人一也;好榮惡辱、好利惡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榮辱》)。

         

        所以,荀子駁斥孟子性善論時所構(gòu)建的理論體系是“材—性—偽”這一嚴(yán)密而豐富的概念群,并由此樹立了“偽性有別”及“偽材有關(guān)”(性偽合)的正確見解,恰切解釋了善行善德如何后天興起或可能的問題,也解釋了為什么人們需要實際教化或管制(管治)的問題:本性雖不善,但基于生命材性,通過人“偽”的實際過程,可以成善行善德,斯荀子所謂“化性起偽”;生命代謝及生命欲求是“材—性”的核心內(nèi)容,所以人生而好利,為防個人及社會偏亂暴奪而施之教化與管制(管治),斯荀子所謂“師法之化”或“君師之治”,荀子的思想精髓正在此!

         

        說荀子僅講外王而不講內(nèi)圣是不確切的(“內(nèi)圣外王”本《莊子》言),荀書首列《勸學(xué)》、《修身》兩篇實大有深意。荀子的“王”或“圣”講效果或參驗,所以他講“天人相分”的人偽、化治、師法,講個體德性與社會制度:“有師法者人之大寶也,無師法者人之大殃也。人無師法則隆性矣,有師法則隆積矣。而師法者,所得乎積,非所受乎性,性不足以獨立而治?!保ā度逍А罚敖袷箟T之人伏術(shù)為學(xué),專心一志,思索孰察,加日縣久,積善而不息,則通于神明,參于天地矣。故圣人者,人之所積而致矣?!保ā缎詯骸罚?/p>

         

        4、本當(dāng)校作“性不善”的其他證據(jù)——恢復(fù)“性不善”后,《性惡》篇五章文字的大意依次是(分章依王先謙《荀子集解》正文):(1)人性本不善,其善者系偽;(2)人性雖不善,但人可以起禮義、制法度;(3)善惡是正理平治與否問題,若性善則無需禮法;(4)人人可以去做禹但不是人人都能成為禹;(5)世間之人有德性差異,德性高低只在于人為。這五章內(nèi)容在“材—性—偽”的范疇體系下貫然一體,并且與《荀子》其他篇章沒有任何矛盾或抵觸。

         

        筆者之所以把“性惡”校為“性不善”而非“性非善”或其他相近語詞,除了依據(jù)該篇正文駁“性善”論“善偽”談“性樸”的論證理路或論證邏輯外,直接緣起是原著修辭的蛛絲馬跡:在第1、3章,荀子曾利用某類材木樸性中的“不直”(即枸木)需要人為矯正以達(dá)“直”來類比論證人樸性中不善故需要禮義師法來教化或管制(管治)以達(dá)善。如第3章說:

         

        ……故檃栝之生為枸木也,繩墨之起為(性)不直也,立君上明禮義為性惡〔不善〕也……直木不待檃栝而直者其性直也,枸木必將待檃栝、烝矯然后直者以其性不直也,今人之性惡〔不善〕必將待圣王之治、禮義之化,然后始出于治、合于善也。

         

        此處明顯是“不直—不善”相提并論,枸木類比于人,性不直類比于性不善,繩、墨類比于君上、禮義,而檃栝、烝矯則類比于圣王之治、禮義之化,皆屬顯著的類比論證,修辭嚴(yán)謹(jǐn)[51],立意明顯,以至于1891年王先謙在《荀子集解》自序中已據(jù)此懷疑荀子并非真正在言“性惡”。

         

        而在第1章,《荀子》利用“枸木”、“鈍金”這兩種特定之材的不直、不利(此皆樸性如是而已)而需人為加工后方直、方利,來類比論證人之樸性不善而需師法、禮義方得社會期待的其正或其治,此亦是明顯的類比論證,修辭方式顯著,如說:

         

        故枸木(★性不直)必將待檃栝、烝矯然后直,鈍金(★性不利)必將待礱厲[礪]然后利,今人之性惡〔不善〕必將待師法然后正,得禮義然后治。

         

        再者,“人之性不善明矣,其善者偽也”也明顯是正反論說之修辭,其強(qiáng)調(diào)自己反對性善說的立場很明顯;而反復(fù)使用“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不善明矣……”這種句式,則恰是作者駁“性善”之駁辯語氣的顯著流露——不斷強(qiáng)化對“性善”的理論反駁以及自己“性不善”的理論立場,反駁孟子見解(“性善”)其實就是同時在辯護(hù)自己見解(“性不善”)。

         

        另外,《性惡》第2章說:“凡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用此觀之,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若“性惡”無訛,則此句及論證尤不可通,欲為善乃因性惡?如何由性惡到為善?明人黃佐《南雍志》卷18說荀子既標(biāo)人性本惡又推禮樂教化是“其言戾矣”,《宋元學(xué)案》卷1黃百家曰:“如果性惡,安有欲為善之心乎?”《河南程氏遺書》卷25程頤曰:“(荀子)謂人之性惡,性果惡邪?圣人何能反其性以至于斯耶?”王恩洋1945年曰“性既惡矣,復(fù)何以能為善”,又曰“荀子所謂‘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其言是也與其‘性惡善偽’說自相矛盾”[52],王國維1905年則曰“荀子之禮論至此不得不與其性惡論相矛盾”,又自解之曰“蓋其所謂‘稱情而立文’者實預(yù)想善良之人情故也”[53]。王國維的“性惡—情善”解說就不相矛盾?“性惡”的定調(diào)與荀子重師法之化及內(nèi)外修治之主張是顯然矛盾的,性惡還能師化或身修么?

         

        為善是因為性惡?由惡發(fā)展為善?此皆極不可通,且與《荀子》明言善惡只在“正理平治”與否而不在本性、生性、天性之類悖極?!盾髯印ば詯骸菲靶詯骸睌嗾Z惟當(dāng)勘為“性不善”乃可全通:社會倫理有是非,人本無善亦無惡(性樸),賴知行以成善,亦賴知行以成惡,所成所得皆習(xí)性或德性也?!抖Y記·樂記》、《管子·心術(shù)上》皆曰“德者得也”,朱熹《論語集注》注“為政以德”章曰“德之為言得也,行道而有得于心也”,且有版本又注作“德之為言得也,得于心而不失也”,《朱子語類》卷23說“德字從心者,以其得之于心也”。“得德”、“得心”或“心得”即荀子《勸學(xué)》篇到《性惡》篇所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的“積”及《性惡》篇一再強(qiáng)調(diào)的“偽”、“靡”所致。

         

        最后,今本《荀子·性惡》末章仍保留一處未遭誤改為“惡”字的“不善”字樣,未遭誤改是因為此章并非是明顯直接的“善—不善”對說,所以未遭漢代“不善→惡”之誤改,該處云:

         

        夫人雖有性質(zhì)美而心辯知,必將求賢師而事之,擇良友而友之……身日進(jìn)于仁義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今與不善人處,則所聞?wù)咂壅_詐偽也,所見者污漫淫邪貪利之行也,身且加于刑戮而不自知者,靡使然也。傳曰:不知其子視其友,不知其君視其左右。靡而已矣!靡而已矣!

         

        這段話在說材性的基礎(chǔ)上也有“善—不善”對說,不過敘述“善人”方面用的是“性質(zhì)美而心辯知”及“事賢師”、“友良友”而未直接用“善人”這詞而已,故非顯著“善人—不善人”之“善—不善”對說。同時,荀子《性惡》末章借舜答堯問而曰:“人情甚不美,又何問焉!妻子具而孝衰于親,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祿盈而忠衰于君?!边@“人情不美”實類似“人情不善”的說法,但《荀子》也不是說“人情惡”,而只是說“人情不美”,一如說“人性不善”而非說“人性惡”一樣?!安幻馈俪蟆?,“不美≠惡”,“不善≠惡”,荀子對此未必不清楚,古人對此未必不清楚,今人甚至今之教授、博士反而多邏輯上糊涂。要之,“不善”和“惡”是兩個概念,“不善>惡”且“≠惡”,今之俗人往往視為同義,然邏輯事實并非如此!

         

        三、“性惡”可能始訛于西漢末年

         

        若今本《荀子》“性惡”確系“性不善”之訛,那么“性不善”是什么時候訛為“性惡”的呢?查傳世的先秦及兩漢各種文獻(xiàn),正史及荀子弟子或再傳弟子的著作皆未記述荀子說“性惡”;《荀子》之外關(guān)于荀子持性惡論的記載,筆者迄今唯見西漢末年劉向的《孫卿書錄》、東漢初年王充的《論衡》、東漢末年荀悅的《申鑒》三種著述。

         

        呂思勉《經(jīng)子解題》以為傳世《孫卿書錄》必偽,說荀子性惡論等“在儒家中為異軍蒼頭,安得歷先漢二百年迄無祖述之書,亦無反駁之論哉”[54]?!秾O卿書錄》今見宋本《荀子》,又見《全漢文》卷37,古老而可靠,呂稱其為偽乃證據(jù)不足。劉向校書所作書錄傳世者非僅荀書那則,且該則書錄關(guān)于荀子有弟子浮丘伯等內(nèi)容同樣為漢代史料所載;劉向四世祖即劉邦之弟劉交(楚元王),劉交則曾從學(xué)于荀子弟子浮丘伯(《漢紀(jì)》卷9、《漢書》卷36、《漢書》卷88);劉向的思想見解不少與荀子有相同或相近,劉向在《孫卿書錄》中對荀子的由衷贊賞與嘆惋也溢于言表,云“其書比于記傳,可以為法”、“疾世莫能用其言,凄愴甚可痛也”。

         

        西漢無人駁荀子“性惡”,實是因為《荀子》一書本不曾言“性惡”而已——純粹的“性惡”一元論中國史上本無且亦不值一駁,荀子自身的立論及邏輯也明顯反對本性為惡論(本性為善論當(dāng)然他也反對無疑);于人性而言,顯然本性上無善惡,德性或有善與不善[55]。而《荀子》駁“性善”的性樸論實有祖述,它完全承自《尚書·太甲上》“茲乃不義,習(xí)與性成”[56]、孔子“性相近也,習(xí)相遠(yuǎn)也”與“少成若天性,習(xí)慣如自然”以及告子“生之謂性也”、“人性之無分于善不善也”等,故何來“異軍蒼頭”?——康有為、王國維、劉師培、章太炎、梁啟超、呂思勉、楊大膺、傅斯年、蒙文通等學(xué)者都認(rèn)為告子之說尤近孔子[57],性即本性、天性,習(xí)即習(xí)性或德性,本性和習(xí)性有別(兩者亦有關(guān),荀子謂之“性偽合”)。

         

        據(jù)《春秋繁露·實性》“性者天質(zhì)之樸也,善者王教之化也,無其質(zhì)則王教不能化,無其王教則質(zhì)樸不能善”及《漢書·董仲舒?zhèn)鳌匪洝顿t良對策》“質(zhì)樸之謂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謂情,情非度制不節(jié)。是故王者上謹(jǐn)于承天意以順命也,下務(wù)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別上下之序以防欲也”等等,可知劉向《孫卿書錄》說董仲舒曾“作書美孫卿”非妄言或偽文。董仲舒說“樸”、“質(zhì)樸”與《荀子》“材樸”蓋相關(guān),其義皆言本性系樸,楊筠如說“這都是受荀子影響的明證”[58]。趙蘭坪說董仲舒論性是“善惡不定,待教而成”、“根本上非難性善說”、“與孟子之性善說相反”故駁孟與荀子“相似”[59],楊筠如則說董駁孟“完全是荀子性惡論中反對孟子的口吻”[60],此皆確論。

         

        再如漢初賈誼系荀學(xué)再傳,曾從學(xué)于荀派的吳公和張蒼(據(jù)《史記》卷84),其論人性雖未明說“性樸”、“材樸”二字,但他的《論時政疏》說“百姓素樸”,他的《新書·數(shù)寧》說“因民素樸”,且于“性—習(xí)”或“性—偽”的見解與孔荀可謂完全一致,其《論時政疏》曰:

         

        豈惟胡亥之性惡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鄙諺曰“不習(xí)為吏、視已成事”,又曰“前車覆、后車誡”……夫心未濫而先喻教則化易成也,開于道術(shù)智誼之指則教之力也,若其服習(xí)積貫則左右而已。夫胡粵之人,生而同聲,嗜欲不異,及其長而成俗,累數(shù)譯而不能相通,行者有雖死而不相為者,則教習(xí)然也?!蚨Y者禁於將然之前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見而禮之所為難知……然而曰禮云禮云者,貴絕惡於未萌而起教於微眇,使民日遷善遠(yuǎn)辠而不自知也。(《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賈長沙集》、《漢書·賈誼傳》)

         

        賈誼所說“夫胡粵之人,生而同聲,嗜欲不異,及其長而成俗……則教習(xí)然也”與《荀子·勸學(xué)》所說“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驚人相似,學(xué)說的傳承關(guān)系明顯[61]。王國維說:“孔子不就人性問題而論善惡,唯就行為而論善善惡惡……謂人性本無善惡,唯因其習(xí)慣之如何而為善為惡……?!盵62]傅斯年說孔子論人性“其中絕無性善論之含義,且其勸學(xué)如荀子”[63],賈誼發(fā)揮了孔荀見解而云:

         

        人性不甚相遠(yuǎn)也……夫習(xí)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于齊不能不齊言也;習(xí)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擇其所嗜,必先受業(yè),廼得嘗之;擇其所樂,必先有習(xí),廼得為之??鬃釉唬骸吧俪扇籼煨?,習(xí)慣如自然?!薄?xí)與智長,故切而不愧,化與心成故中道若性。(《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賈長沙集》)

         

        古之王者,太子始生而教,固以行矣……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生則見正事、聞?wù)?、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孔子曰:“幼成若天性,?xí)慣若自然?!奔疤由匍L,即入于太學(xué),承師道問。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嚴(yán),則有記過之史、徹膳之宰、誹謗之木、敢諫之鼓。……豈惟胡亥之性惡哉?所以導(dǎo)之者非其理也。(《漢紀(jì)》卷9)

         

        查秦漢時的著作尤西漢初的著作,能發(fā)現(xiàn)很多同或近荀子性樸論、師法論(教化與管制)以及分“性—習(xí)性”的見解;且秦漢時儒家經(jīng)義傳自荀子尤多,清代汪中《荀子通論》有詳考,本文姑不贅述。

         

        東漢時期的《論衡》、《申鑒》記述荀子持“性惡”論的文字處,從上下文看絕無可能“性惡”二字有訛,且更非漢代之后的“偽書”,故王充、荀悅所述屬實。王充約生卒于27-97年,十幾歲起游學(xué)京城并入太學(xué),據(jù)此可以想見《荀子》“性不善”約在兩漢際、東漢初已訛。那何故造成此訛?zāi)??此間發(fā)生了《荀子》版本史上一件最重大的事件,那就是西漢末年劉向(約前77—前6)對皇家所藏荀書的校勘與整理:由322篇刪去重復(fù)的290篇,《孫卿書錄》謂之“定著32篇,皆以定殺青,簡書可繕寫”,竹簡荀子之書賴此傳于后世。

         

        西漢末年的漢成帝時,皇家圖書館天祿閣進(jìn)行過一次大規(guī)模的圖書整理校勘,劉向、劉歆父子奉命校理經(jīng)傳詩文等,荀書“性不善”字眼訛為“性惡”字眼最可能正是發(fā)生在這次大規(guī)模的書簡整理活動中。而其可能校誤的根本原因是“善—惡”對言思潮在兩漢際十分泛濫,春秋褒貶及讖緯家言等興盛,從東漢《說文》、《白虎通》等典型文獻(xiàn)我們可以窺見這種思潮的彌漫與深入——漢代十分流行“善惡—陽陰—性情”各自對講及分別對講,構(gòu)“善性陽—惡情陰”對釋的闡釋系統(tǒng),仁義之說與黃老學(xué)相雜,如《說文》曰“性,人之陽氣,性善者也”、“情,人之陰氣,有欲者”,《廣韻》引《說文》釋“情”字曰“人之陰氣,有所欲也”,《孝經(jīng)援神契》曰“性生于陽,以理執(zhí);情生于陰,以系念”。

         

        所以,《荀子》駁斥孟子性善論而言“性不善”及“性樸”、“材樸”的《性惡》篇相關(guān)“不善”字眼在西漢末年的簡書編??槍戇^程中被誤改為“性惡”并定篇題為《性惡》,這并非是純粹偶然或改者無意。然而改寫字眼者并沒有意識到“性惡”與“性不善”并不等同,并且這種改動從此造成了中國思想史的一樁重大學(xué)術(shù)謎案(清樸學(xué)家亦未校出,多在作曲意回護(hù)而解“性惡”),《荀子》一書及荀子本人遂由此蒙“冤”長達(dá)二千年之久,此正《荀子》首注者唐楊倞在《荀子序》所云:“理曉則愜心,文舛則忤意,未知者謂異端不覽,覽者以脫誤不終,所以荀氏之書千載而未光焉?!?/p>

         

        【注釋】

         

        [①]呂思勉:《先秦學(xué)術(shù)概論》,世界書局1933年版,第83頁。

         

        [②]此句話實是說:德性變壞時所“失喪”的非孟子所謂的“善性”而是我荀子所謂的“樸性”,離其樸資正云材性本樸而已;人變壞是離樸資而去,非離孟子所謂離善而去,故人性起點也是材性本樸。即荀子認(rèn)為人之本性的起點、原點是樸非善,樸資狀態(tài)是善德性的起點,也是惡德性的起點,如此而已。

         

        [③]郭沫若:《十批判書》,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第120頁。

         

        [④]趙蘭坪:《中國哲學(xué)史》卷上,國立暨南學(xué)校出版部1925年版,第141頁。

         

        [⑤]周熾成:《荀子:性樸論者,非性惡論者》,《光明日報》2007年3月20日,第11版。

         

        [⑥]周熾成:《荀子韓非子的社會歷史哲學(xué)》,中山大學(xué)出版社2002年版,第44頁。

         

        [⑦]《晨報副鐫》第4分冊,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合訂本影印本,無頁碼。

         

        [⑧]蔡元培:《蔡元培日記》上冊,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版,第45-46頁。

         

        [⑨]林桂榛:《荀子駁性善言性無善》,《中國社會科學(xué)報》2013年9月30日。

         

        [⑩]林桂榛:《論荀子性樸論的思想體系及其意義》,《現(xiàn)代哲學(xué)》2012年第6期。

         

        [11]所撰詳證論文2008年12月23日發(fā)布于confucius2000.com網(wǎng)并同日將word文本電郵給了周熾成教授,2009年7月又交流于第16屆國際中國哲學(xué)大會,解麗霞《“第十六屆國際中國哲學(xué)大會”述要》一文(《哲學(xué)動態(tài)》2009年第11期)引述之。關(guān)于《荀子·性惡》篇有關(guān)“惡”字校為“不善”的校勘,可見林桂榛《荀子性樸論的理論結(jié)構(gòu)及思想價值》(《邯鄲學(xué)院學(xué)報》2012年第4期)所附《宋本〈荀子·性惡〉校勘清樣》。

         

        [12]趙蘭坪:《中國哲學(xué)史》卷上,國立暨南學(xué)校出版部1925年版,第18頁。

         

        [13]呂思勉:《呂思勉遺文集》,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7年版,第85頁。

         

        [14]羅根澤:《諸子考索》,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378頁。

         

        [15]傅斯年:《傅斯年全集》卷二,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637頁。

         

        [16]陳柱:《諸子概論》,商務(wù)印書館1932年版,第38頁。

         

        [17]王恩洋:《王恩洋先生論著集》卷八,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715頁。

         

        [18]郭沫若:《十批判書》,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第194頁。

         

        [19]傅斯年:《傅斯年全集》卷二,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637頁。

         

        [20]謝無量:《中國哲學(xué)史》,中華書局1940年版,第109頁。

         

        [21]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卷一,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573頁。

         

        [22]唐君毅:《中國哲學(xué)原論·原性篇》,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33頁。

         

        [23]唐君毅:《中國哲學(xué)原論·原性篇》,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33頁。

         

        [24]唐君毅:《中國哲學(xué)原論·原性篇》,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31頁。

         

        [25]梁啟超:《梁啟超全集》冊九,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4917頁。

         

        [26]孫叔平:《中國哲學(xué)史稿》上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87頁。

         

        [27]王恩洋:《王恩洋先生論著集》卷八,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70頁。

         

        [28]譬如認(rèn)同本性無所謂善惡,但又認(rèn)為行為效果可能出現(xiàn)惡,于是以為《荀子》“性惡”論成立。此種以行為的社會效果可能惡以論人本性惡的辯護(hù)見解,王國維、牟宗三即典型。王國維說:“故自其抽象的方面觀之,則生之自然無善不善之可言;若自具體的方面觀之,則生活之欲常破壞社會之調(diào)和,故斷言性惡也。”(《王國維哲學(xué)美學(xué)論文輯佚》,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3年版,第93頁)牟宗三說:“故告子說‘生之謂性’即就‘食色性也’說,即就‘性猶杞柳’、‘性猶湍水’說,此取中性材質(zhì)義,而此‘中性’義與‘性惡’義并不沖突也。而荀子亦云‘性者本始材樸也’(《禮論篇》),‘本始材樸’即中性義,順之而無節(jié)即‘性惡’義。”(《心體與性體》,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77頁)——然而這種辯護(hù)是自相矛盾的,或是概念游離的。若本性無所謂善不善,則“性惡”論為偽;若“性惡”論為真,則本性無所謂善不善必為偽;行為會出現(xiàn)“惡”的社會評價,根本就證明不了所有人本性皆“惡”,就如出現(xiàn)“善”的社會評價也證明不了所有人本性皆“善”一樣。

         

        [29]郭沫若:《十批判書》,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第191-195頁。

         

        [30]郭沫若:《十批判書》,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第189-195頁。

         

        [31]郭沫若:《十批判書》,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第191頁。

         

        [32]本人收藏有兩套王恩洋《荀子學(xué)案》1945年原印本,皆線裝上下冊;其中一套系王恩洋所辦“東方文教研究院”贈給當(dāng)時北平輔仁大學(xué)的輔大舊藏本,上有贈者及藏者鈐印,圖見作者2013年10月16日博客信息《中國大陸歷次荀子研討會論文集及其他珍稀荀子文獻(xiàn)》(http://linguizhen.blog.sohu.com/280232183.html)。

         

        [33]王恩洋:《王恩洋先生論著集》卷八,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65-566頁。

         

        [34]王恩洋:《王恩洋先生論著集》卷八,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722頁。

         

        [35]王恩洋:《王恩洋先生論著集》卷八,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723頁。

         

        [36]王恩洋:《王恩洋先生論著集》卷八,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729頁。

         

        [37]王恩洋:《王恩洋先生論著集》卷八,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722頁。

         

        [38]王恩洋:《王恩洋先生論著集》卷八,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716頁。

         

        [39]王恩洋:《王恩洋先生論著集》卷八,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724頁。

         

        [40]劉子靜:《荀子哲學(xué)綱要》,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版,第19頁。

         

        [41]陶師承:《荀子研究》,大東書局1926年版,第43頁。

         

        [42]陳登元:《荀子哲學(xué)》,商務(wù)印書館1928年版,第163頁。

         

        [43]趙蘭坪:《中國哲學(xué)史》卷上,國立暨南學(xué)校出版部1925年版,第137頁。

         

        [44]陶鴻慶:《陶鴻慶學(xué)術(shù)論著》,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69-271頁。

         

        [45]俞仁寰:《從類字透視荀子政治思想之體系》,臺灣大學(xué)法學(xué)院1962年版,第83-90頁。此前發(fā)現(xiàn)《荀子》里人性論有矛盾的清末至民國學(xué)者有不少,典型者又如:吳竟成《荀子性惡篇平議》曰:“荀子雖倡性惡,詆孟子,而其言亦多相類,則性惡之說,可不攻自破矣……雖然,性惡之說,固不能成立。”(《國專月刊》第2卷第2期,1935年)馮振《荀子性惡篇平議》曰:“荀子之所謂惡者,非性也;而所謂性者,亦未嘗惡也;而自亂其名,此亦不思之過也?!保ā秾W(xué)藝》第2卷第8號,1910年)馮振《荀子性惡篇講記》曰:“……荀子全部學(xué)說,以性惡論為出發(fā)點。今性惡之說,既已矛盾而不能成立?!保ā秾W(xué)藝》第10卷第9號,1930年)李皜《荀子論性與董仲舒淮南王以及俞陰甫諸說之異同》曰:“……荀氏性惡之說,幾于不能自主矣……故由前之說以觀,荀氏固全然以性為惡,由后之說以思,是荀氏又不啻直以性為善矣?!保ā侗本┐髮W(xué)日刊》第1392期,1924年1月22日)

         

        [46]北宋江民表(江望)《心性說》(分《心說》、《性說》)明辨了“性—習(xí)性”之別,如同荀子明辨了“性—偽”之別,此二人皆以孟子不辨、混淆天然本性與后天善美德性來批判孟子“性善”論的。詳見單亦艷、林桂榛《論江民表的〈性說〉》(《江蘇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2009年第4期),此文系當(dāng)時研究生單亦艷根據(jù)林桂榛課堂上的講述而寫成發(fā)表。

         

        [47]傅斯年說告孟論辯“皆孟子之邏輯工夫遠(yuǎn)不如荀子處”,“孟子之詞,放而無律,今若為盧前王后之班,則孟子之詞,宜在淳于髠之上、荀卿之下也”(《傅斯年全集》卷二,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637頁)。潘菽說孟子論辯是邏輯膚淺,“他的辯論往往是搬弄概念,強(qiáng)辭奪理”,“最后反問的話實在有些瞎扯”,“這種辯論也有邏輯問題”,“這算是什么辯論呢”(《心理學(xué)簡札》,人民教育出版社1984年版,第132-134頁)。

         

        [48]林桂榛:《荀子駁性善言性無善》,《中國社會科學(xué)報》2013年9月30日。

         

        [49]此正是孟子善端、善根、善本等之“性善”論在歸納或推理上的線性思維之幼稚或道德形而上學(xué)思維上之幼稚,非孟贊荀的漢儒董仲舒亦不失此幼稚病。董仲舒性樸論不過是不徹底或半截子的性樸論,他極力反對孟子性善論又未全逃孟子性善論思維,如《春秋繁露》以“質(zhì)樸”論來駁斥孟子“已善”、“善端”之“性善”論的同時曰:“故性比于禾,善比于米。米出禾中,而禾未可全為米也。善出性中,而性未可全為善也……天生民性有善質(zhì)而未能善,于是為之立王以善之,此天意也。”(《深察名號》)又曰:“善如米,性如禾。禾雖出米,而禾未可謂米也。性雖出善,而性未可謂善也……故曰性有善質(zhì),而未能為善也……善出于性,而性不可謂善?!保ā秾嵭浴罚穗m是明了禾米之別而不承認(rèn)性已善、性等于善,但仍禾出米一樣地承認(rèn)性出善、善出于性,與不承認(rèn)“性→善”如“禾→米”一樣直接生長關(guān)系而只承認(rèn)“材性—□(忄為)偽”結(jié)構(gòu)功能關(guān)系或“加美”關(guān)系的荀子人性論迥異。今不少贊成性善或性惡的教授、博士同樣不辨“善”只在荀子所謂社會生活之“正理平治”及只在董仲舒所謂“循三綱五紀(jì),通八端之理,忠信而博愛,敦厚而好禮,乃可謂善”的“人道之善”,不辨“性”字的天生、本有之語義及人的“材—性”、“性—偽”關(guān)系,陷于非實體的哲學(xué)實體玄想與非邏輯的抽象概念演繹,又固于太宰春臺所謂“茍且教導(dǎo)之言耳”的性善信念,落入梁漱溟《勉仁齋讀書錄·讀熊著各書書后》所謂“思想淺薄而猶自矜夸”、“偏好搞什么本體論、宇宙論,自逞其才”、“傲然以理論自雄”、“以哲學(xué)玄想自雄”,令人“不勝慘惻于心”也。

         

        [50]此偽當(dāng)正作從忄不從亻,參見林桂榛《荀子性樸論的理論結(jié)構(gòu)及思想價值》,《邯鄲學(xué)院學(xué)報》2012年第4期。

         

        [51]不僅以“不直—不善”比說枸木之性不直與人之性不善,且又以“性直—性不直”對說樸素的直木與樸素的不直木,從而來說明木之不直之性需檃栝烝矯以達(dá)正直以及人之不善之性需治化以達(dá)正善,他處說“鈍金必將待礱厲然后利”同。

         

        [52]王恩洋:《王恩洋先生論著集》卷八,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725-728頁。

         

        [53]王國維:《王國維哲學(xué)美學(xué)論文輯佚》,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3年版,第95頁。

         

        [54]呂思勉:《經(jīng)子解題》,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5年版,第128頁。

         

        [55]現(xiàn)代學(xué)者多云韓非子法家等持“性惡”論,馮友蘭所著哲學(xué)史就作如是觀?!俄n非子》何曾說“人性惡”?文獻(xiàn)證據(jù)何在?《韓非子》等不過言好利乃人之最大情性而已,人人同之,今學(xué)者依荀子《性惡》篇有“性惡”字眼套以敘之,一則不知好利自身無所謂惡或善且人人皆性情如是,二則不知荀子本不言“性惡”亦非在論證“性惡”,蓋因荀書“性不善”訛為“性惡”,“法家言性惡”遂再以訛傳訛,幾成世之定見。

         

        [56]《孔叢子》、《東觀漢記》、《蔡中郎集》等皆引“習(xí)與性成”。

         

        [57]康有為《長興學(xué)記》(1891)、《萬木草堂口說》(1891-1897)、王國維《靜安文集·論性》(1904)、劉師培《理學(xué)字義通釋》(1905)、章太炎《國故論衡》(1910)、梁啟超《儒家哲學(xué)》(1927)、呂思勉《古代人性論十家五派》(1914)、呂思勉《先秦學(xué)術(shù)概論》(1933)、楊大膺《孟子學(xué)說研究》(1937)、傅斯年《性命古訓(xùn)辨證》(1940)、蒙文通《儒學(xué)五論》(1944)等。

         

        [58]楊筠如:《荀子研究》,商務(wù)印書館1931年版,第196頁。

         

        [59]趙蘭坪:《中國哲學(xué)史》卷上,國立暨南學(xué)校出版部1925年版,第18頁。

         

        [60]楊筠如:《荀子研究》,商務(wù)印書館1931年版,第195頁。

         

        [61]侯外廬等說“賈誼必深得荀子一派儒學(xué)的教養(yǎng)”, 賈誼的人性觀是荀子人性論的繼承和演繹,為“荀學(xué)余緒”。(《中國思想通史》卷二,人民出版社1957版,第66-67頁)趙紀(jì)彬則認(rèn)為荀子該種觀點又與孔子“性相近、習(xí)相遠(yuǎn)”的人性觀“十分相一致”,這道出了荀子人性論與孔子人性觀的相近關(guān)系。(《中國哲學(xué)思想》,中華書局1948年版,第97頁)

         

        [62]王國維:《王國維哲學(xué)美學(xué)論文輯佚》,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3年版,第46頁。

         

        [63]傅斯年:《傅斯年全集》卷二,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627頁。

         

        責(zé)任編輯:葛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