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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海東崔海東,字少禹,男,1975年生,江蘇南京人,南京大學(xué)哲學(xué)博士。現(xiàn)任江蘇科技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副教授江蘇省儒學(xué)學(xué)會常務(wù)理事。在《孔子研究》等報刊發(fā)表學(xué)術(shù)論文30余篇。2015年12月東南大學(xué)出版社出版?zhèn)€人專著《唐代儒士佛教觀研究》,20余萬字。主持國家社科、江蘇省社科課題各一項(xiàng)。 |
孔子的“文章”——基于《論語》的政治哲學(xué)考察
作者:崔海東
來源:作者授權(quán) 儒家網(wǎng) 發(fā)布
? ? ? ? ? ?原載于 《儒佛道治理思想與當(dāng)代社會——全國儒佛道治理思想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李承貴主編,2015年,江蘇教育出版社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十月廿一日己巳
? ? ? ? ? ?耶穌2017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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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論語》中孔子論政有變態(tài)、正常、理想三種政體,其為政理念亦因之有兩層發(fā)展:一是批判變態(tài)政體春秋,回歸正常政體西周,此以“正名”為綱,在治國一目中欲重塑君、臣、民之道,在天下一目中則倡“尊王攘夷”,翼以恢復(fù)天下秩序;二是批判周制,階及理想政體,此道首先在于塑造“唐虞之治”以為鵠的,其次欲以教育與參政培養(yǎng)合格之民眾,再次于治國中倡興滅繼絕、選賢與能,最后于天下之道則反對兼并以挈矩列國成對列之局,圣者為王、為政以德以建立一超國家之公權(quán),最終實(shí)現(xiàn)天下有道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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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鍵詞:孔子,變態(tài)政體,正常政體,理想政體,公共權(quán)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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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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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論語·公冶長》下引皆稱篇名),此“文章”同于孔子贊美堯“煥乎,其有文章”(《泰伯》)之“文章”,指的是治理社群的原理與制度等。既然此“文章”子貢當(dāng)時可得而聞之,則吾人今亦可據(jù)《論語》相關(guān)篇章,參后儒之追憶,還原孔子之初衷?!墩撜Z》中孔子論政有變態(tài)、正常、理想三種政體[①],則其“文章”亦因之而有兩層發(fā)展:一是批判變態(tài)政體春秋、回歸正常政體西周;二是超越周制、邁進(jìn)理想政體唐虞。茲就此說,試發(fā)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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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撥亂反正”——對春秋之批判及對西周之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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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義眾所周知,然其進(jìn)路則可自政道與治道二者來看。政道是指對公共權(quán)力的所有與運(yùn)行之界定,治道則指對具體的為政原理與制度之建構(gò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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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春秋之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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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以春秋為西周墮落而成的變態(tài)政體,遂對之展開批判,此可自下二者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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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就政道而言,批判其僭越篡奪。其一,周天子漸失天下共主之地位。鄭莊公言“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孫日失其序”又言“天而既厭周德矣”(《左傳·隱公十一年》),故楚、吳相繼僭稱王號,甚至鄭人射肩(《左傳·桓公六年》)、楚子問鼎(《左傳·宣公三年》)。其二,政權(quán)逐級瓦解,以下克上頻繁出現(xiàn),“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孟子·滕文公下》)。一則禮樂征伐出自諸侯,如“管仲九合諸侯”(《憲問》)。二則各國篡奪風(fēng)行。如衛(wèi)國莊、出父子相爭(《述而》),齊則“陳恒剎君”(《憲問》)。三則大夫僭越,權(quán)臣弄柄,如魯有三桓篡權(quán),晉有六卿專政。四則陪臣執(zhí)國,如魯之臧武仲“以防要君”(《憲問》),“公山弗擾以費(fèi)畔”(《陽貨》),晉則有“佛肸以中牟畔”(《陽貨》)。《史記》總結(jié)此云“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shù)”(《太史公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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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就治道而言,批判其禮崩刑重。其一,禮樂崩壞?!段⒆印吩疲骸按髱煋催m齊,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漢,少師陽、擊磬襄入于海?!贝苏律羁潭r活地描述了這是一個禮樂崩壞、花果飄零的時代?!墩撜Z》中對此禮樂崩壞記載甚眾,如魯昭公娶同姓(《述而》),三桓以“雍徹”(《八佾》),季氏“舞八佾”(《八佾》)、“旅泰山”(《八佾》),甚至孔門高弟亦有宰我改喪(《陽貨》)、子貢去羊(《八佾》)。其二,對內(nèi)統(tǒng)治政刑見重[②],侵剝?nèi)帐?,如魯哀公“徹猶不足”(《顏淵》),季氏“為長府”(《先進(jìn)》),臧文仲“居蔡,山節(jié)藻悅”(《公冶長》)、“竊位”(《衛(wèi)靈公》),甚至孔子高弟冉求亦為季氏聚斂(《先進(jìn)》)。對外則彼此征伐,以致生靈涂炭,如魯之“伐顓臾”(《季氏》),《左傳》更是詳載了彼時“侵六十、伐二百十有三、戰(zhàn)二十三、圍四十、入二十七”[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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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對西周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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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春秋禮崩樂壞,孔子為政的首要一步即是撥亂反正[④],回歸周道。孔子肯定西周的原因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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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就政道而言。人是以群居的方式走出自然的,其第一個社會化形式是以血緣為基礎(chǔ)的“部落——宗族”之邦國[⑤],此即是“家”。第二個則是“邦國——天下”,即以強(qiáng)勢部落為核心而組成的部落聯(lián)盟——三代[⑥]。西周的政治基礎(chǔ)單位即是“家”此一小共同體,以之為輻,周王為轂,輻湊而成政權(quán)[⑦],形成縱向上自周王至各邦國等級有序、橫向上邦國彼此“挈矩”的準(zhǔn)“公天下”之格局。在此背景下,天下無數(shù)小共同體共立,雖然所有權(quán)在名義上一統(tǒng)于周王,然各政權(quán)在實(shí)際運(yùn)行中又享有極大的自由。我們可借用《禮運(yùn)》“天下為家”來指稱之,即天下各自為家??鬃诱J(rèn)為此是人類政治必由階段,故許之為正常政體。此政體若向下墮,則為變態(tài)政體。若能提撕上揚(yáng),則為理想政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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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就治道而言。代表公共權(quán)力之政權(quán)乃輻湊而成,即每個政治單位(不一定是個人)為輻條,政府為車轂,輻條輳插車轂而成政權(quán)。但是此輻湊卻包括三種形成機(jī)制。既是群居,則人與人、人與社群之間,即產(chǎn)生兩層摩蕩,一是生理屬性之摩蕩,此是利欲之爭;二是道德屬性與生理屬性之摩蕩,此是義利之爭。由此形成三種結(jié)局:一是道德屬性勝,統(tǒng)率控制生理屬性,讓吾人之仁心向外推展為社群之公義,以義導(dǎo)利,并將此公義客觀化為禮制,其組織即為公共服務(wù)之機(jī)構(gòu),其元首則為公推之圣賢,此種模式獨(dú)陽無陰,在政權(quán)陰陽座標(biāo)上處于極左端,孔子稱為“道之以德,齊之以禮”(《為政》)。此是理想政體之治道。二是生理屬性占優(yōu),彼此爭斗,則或者強(qiáng)者勝出,或者諸方聯(lián)盟,從而僭立公權(quán),治以政刑,以任其私利,此種模式獨(dú)陰無陽,在政權(quán)陰陽座標(biāo)上處于極右端,孔子稱為“道之以政,齊之以刑”(《為政》)。此是變態(tài)政體之治道。三是兼用二性,此種模式在政權(quán)陰陽座標(biāo)上居中,間以禮樂刑政。此是正常政體之治道。周制能敬德保民,以禮樂為主、政刑為輔,反對獨(dú)任政刑。此亦甚合為政之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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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若就現(xiàn)實(shí)情況而言。在當(dāng)時天下大亂的背景下,迅速結(jié)束此無秩序狀態(tài)是為當(dāng)務(wù)之急,既然當(dāng)時并沒有一個合法的力量能夠和平地接替周室,則莫如暫時回歸周道,以穩(wěn)進(jìn)徐圖,階及理想政體。故孔子雖對西周政權(quán)半以武力半被天命頗有微辭[⑧],然據(jù)現(xiàn)實(shí)亦許之為正常。下面即來看回歸周制的具體綱領(lǐ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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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必也正名”——對周制之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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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對周制的回歸,乃翼以“正名”為大纛,進(jìn)行制度之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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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正名”綱領(lǐng)的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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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榉饨ㄖ剖恰把墶鼐墶?、“倫理——政治”雙合一的家國同構(gòu)之范式,所以君臣之間往往是父子或兄弟的關(guān)系。而春秋時,在統(tǒng)治階級的內(nèi)部,父子兄弟相爭比比皆是,此前文已述。所以針對這種亂象,孔子提出了回歸秩序的主要原則——“正名”?!罢笔强鬃恿臍q(前488)自楚返衛(wèi)前針對衛(wèi)出公輒與其父爭奪衛(wèi)國政權(quán)而提出來的[⑨]。此“正名”有兩層涵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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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層涵義即是針對春秋統(tǒng)治階層內(nèi)部之爭奪混亂而發(fā),此“正名”并非糾正名分上的用詞不當(dāng),而是要恢復(fù)西周根據(jù)“策名委質(zhì)”而定的君臣之權(quán)利義務(wù)?!懊敝畬?shí)質(zhì)是“策名委質(zhì)”,于周制中,“策名”系君授予臣以名位、封建的身份,“委質(zhì)”則是臣通過某種特殊的禮儀,表明自己對君的承諾,由此建立契約性君臣關(guān)系[⑩]。其具體內(nèi)涵,即是孔子早在三十五歲(前517)時已提出來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時三桓坐大,魯昭公帥師攻之失敗,孔子避亂至齊,景公問政,孔子遂下此四語[11]。此四語,正切春秋病痛,君臣父子必須合乎契約之規(guī)定,擔(dān)當(dāng)相應(yīng)之權(quán)利與義務(w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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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此原則雖初為衛(wèi)國而發(fā),然正如謝良佐所說:“正名雖為衛(wèi)君而言,然為政之道,皆當(dāng)以此為先?!盵12]即正名之說有其超然之價值。此即“正名”的第二層涵義,廣義上的制度之重建,其包括治國之道與平天下之道,下面我們來詳看其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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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治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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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制下,政治主體為君、臣、民三者,前二者構(gòu)成世襲的統(tǒng)治階層,后者為被統(tǒng)治者。故我們分三層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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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君道。此處之君泛指統(tǒng)治階層,因?yàn)榉饨ㄖ葡?,凡擁有土地并?jù)此而擁有臣者,皆為君,天下的基本單元其實(shí)就是此兩個人:透過契約聯(lián)系在一起的君與臣,除周王外,貴族每個人對上是臣,對下是君,成一封建網(wǎng)絡(luò)。[13]統(tǒng)治階層自身負(fù)有重大的正民任務(wù),此在周朝本為共識。如《國語·魯語上》云“君也者,將牧民而正其邪者也”;《左傳·襄公十四年》云“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故孔子要求每一上級對下級都有示范表率作用,此即“子帥以正”(《顏淵》)。因?yàn)楫?dāng)時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乃是自上向下,對權(quán)力擁有者進(jìn)行限制、調(diào)整的主體,只能是他們自己的倫理道德,超驗(yàn)的天道并不起作用,平民之革命亦是非常之舉?!墩撜Z》與此相關(guān)者甚眾[14],不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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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臣道。此分兩層。其一,君臣之間。首先要互相遵守契約,于君,要“君使臣以禮”(《八佾》);于臣,要“事君以忠”(《八佾》),“事君,能致其身”(《學(xué)而》),“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衛(wèi)靈公》)。其次嚴(yán)防僭越?!安辉谄湮唬恢\其政”(《憲問》),“君子思不出其位”(《憲問》)。其二,臣與臣之間,則要同心協(xié)力,和衷共濟(jì)。如在討論鄭國制定政命盟會之辭時,孔子稱道其分工合作之流程:“為命,裨諶草創(chuàng)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里子產(chǎn)潤色之。”(《憲問》)在討論衛(wèi)靈公無道卻未喪政權(quán)則曰:“仲叔圉治賓客,祝砣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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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治民之道。其一,養(yǎng)民。指為民眾提供生活生產(chǎn)資料,使其能擁有良好的生存條件?!按怀鲈C裆?、輕賦稅、惜力役、節(jié)財用之?dāng)?shù)事”[15]。如“其養(yǎng)民也惠”(《公冶長》);“所重民食喪祭”(《堯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顏淵》);“惠而不費(fèi)”(《堯曰》)。其二,使民。指治理、役使四民要合理、適度、抱有敬畏之情。如“使民以時”(《學(xué)而》),“使民敬忠以勸”(《為政》),“使民也義”(《公冶長》),“使民如承大祭”(《顏淵》),“勞而不怨”(《堯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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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平天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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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重新恢復(fù)天下秩序的原則是“尊王攘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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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尊王。平王東遷后,周室日微,已如前述,故孔子大聲疾呼最高政治權(quán)力當(dāng)屬周王,如云:“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保ā都臼稀罚┘?xì)繹此權(quán)有二:一是制度的創(chuàng)作權(quán),非天子,不得制禮作樂。二是對違禮者的懲罰權(quán),只有周王才能行討有罪。其目的,即是要保持周初封建原貌:一則自天子以至庶人各安其分,任何人不能將政權(quán)當(dāng)作一物來篡奪[16];二則此政權(quán)之運(yùn)行,如禮樂征伐,當(dāng)皆依禮制,即程序正義,不能以武力、謀詐等非法方式來顛覆,其目的是保護(hù)“部落——邦國”的天然生存發(fā)展權(quán)利,維系此天下各自為家之秩序。故齊屢召諸侯以尊周王,孔子贊之曰:“管仲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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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攘夷??鬃佑谝牡?,并無種族上的歧視,故孔門高舉“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顏淵》)之幟??鬃诱J(rèn)為凡人都服從于同一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故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zhí)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保ā蹲勇贰罚┯滞圃S四夷之政治穩(wěn)定,如云:“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也?!保ā栋速罚┥踔痢坝泳乓摹保ā蹲雍薄罚???鬃铀磳Φ?,只是其侵略戰(zhàn)爭??v周之世,西北之戎狄屢犯華夏,西周即亡于之。故孔子反對夷狄侵犯與反對華夏之間的相互征伐性質(zhì)完全相同。他繼承了子產(chǎn)“諸侯修盟,存小國也”(《左傳·昭公十三年》)之精神,要求華夏各諸侯患難相共,彼此救亡,共御戎狄。如魯閔公二年(前660)“冬十二月,狄人伐衛(wèi)”,此戰(zhàn)衛(wèi)滅,魯僖公二年(前658)“齊桓公封衛(wèi)于楚丘”,重建衛(wèi)國??鬃邮①澲鞒执耸碌墓苤?,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披發(fā)左衽矣?!保ā稇梿枴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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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吾其為東周”——對周制之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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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為政的第二層理念則是超越周制,回歸唐虞,以開創(chuàng)有道人間,此為“吾其為東周”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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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政道的本質(zhì)——天下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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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認(rèn)為公權(quán)力歸諸周王,只是一個暫時狀態(tài),最終公權(quán)力要恢復(fù)其應(yīng)有之本義,即“天下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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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就天道言。孔子云:“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陽貨》)。此即《易傳》“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之義。天道始終是一圓滿者,其四時行、百物生,至公無私,使宇宙間“物各付物”,讓每物皆如其所是而成其所是,遂其“元亨利貞”之生。此天道,即類于西方的自然法,其對人道有著永恒神圣之規(guī)范力??鬃酉乱弧靶小弊?,以示天之大公,大化流行;下一“生”字,以示天之大愛,生生不息??鬃芋w證到人的存在的本來面目,不論個體還是群體,皆由天賦性命,均應(yīng)如此“行”、“生”之天境,擁有其天然的不可剝奪的生存發(fā)展權(quán)利,以完成其元、享、利、貞的生命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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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就人道言。人道雖歷史地久缺著,永遠(yuǎn)處在過程中,然人不能限隔宇宙,當(dāng)法天命流行,以“洋洋乎發(fā)育萬物”(《中庸》),使人間每個個體都能成就自己的生命。若每人都能收拾良知,自作主宰,痛下工夫的話,則所謂政治,只是每個個體自己分內(nèi)事。則合所有個體,此人群自我治理、自我實(shí)現(xiàn)、自我完成之權(quán)力即是公共權(quán)力,則此公共權(quán)力我們借《禮運(yùn)》之語表達(dá)之即是“天下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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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公共權(quán)力之本質(zhì)。公共權(quán)力是人群所公有的一個抽象體,本來如此,恒定如此,如日月行空,并不落在人間,任何人不能去產(chǎn)生它、更改它,遑論爭奪它。然它又普照人間,須臾不離,萬古恒常。故后儒云“天下為天下人之天下”,“藏天下于天下”者,正表此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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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政道之本質(zhì)。所謂政權(quán),本來即是此公共權(quán)力之客觀化。故其本屬于全社群所公用,任何個人不能以強(qiáng)智爭奪之,即如任何人不能以強(qiáng)智爭奪日月一樣。理想政體之政權(quán),即當(dāng)歸眾人所有。如最高元首之產(chǎn)生不能“大人世及以為禮”(《禮運(yùn)》),而當(dāng)是“唐虞之道,禪而不傳”(《郭店楚簡·唐虞之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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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對比,則西周政體,其政權(quán)只是公權(quán)力在人間扭曲的、局部的表現(xiàn),其政府亦缺乏根本的合法性,其惟為各級貴族所壟斷所私有,形成“世卿世祿”之僵死格局,只能免于速亡,不可逃于漸崩。故孔子明言要超越之,邁進(jìn)理想政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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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論語》中否定周制的幾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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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否定和超越周制之義,《論語》中有數(shù)例可證,明白無疑,略舉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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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保ā栋速罚┫荣t大體皆卑孔子為周之擁躉,其舉例多以此章為準(zhǔn)[18],然皆為誤讀。反對者亦籠統(tǒng)泛言,所駁未能精確[19]?!墩撜Z》須活看,此章最重要的是“監(jiān)”、“從”二字之解?!氨O(jiān)”者,鑒也,乃借鑒、損益之義。《左傳·昭公二十六年》引《詩》“我無所監(jiān),夏后及商”之“監(jiān)”同于《詩經(jīng)·大雅·蕩》“殷鑒不遠(yuǎn),在夏后之世”之“鑒”可為證。而“從”,并非跟從。若依此義,則原句當(dāng)作“吾宗周”。“吾從周”并非主張周制,而是欲從周之損益,別創(chuàng)新制。龜山云“‘吾從周’,非從其文也,從其損益而已”[20]誠謂得之。故此章是孔子自云,周制乃借鑒損益夏商而來,言下之義,則吾亦當(dāng)從周之損益而創(chuàng)新制。此義在《論語》中另有表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保ā稙檎罚┢鋾r周祚未亡,孔子言“繼周者”當(dāng)繼殷、周之損益,創(chuàng)制為王之心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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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子曰:‘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至于道?!保ā队阂病罚┲熳右詾椋骸翱鬃又畷r,齊俗急功利,喜夸詐,乃霸政之余習(xí)。魯則重禮教,崇信義,猶有先王之遺風(fēng)焉,但人亡政息,不能無廢墜爾。道,則先王之道也?!盵21]愚以為,此三分是討論封建之初,彼時齊以力,魯以德,階進(jìn)而至道。若是孔子之時,則齊魯俱衰,魯不足以高于齊,完全不值得以魯變齊[22]。故此章明論齊魯,而實(shí)貶周制以褒唐虞。齊為霸政,魯則純行周制[23],孔子素辨力德,抑齊揚(yáng)魯是為必然[24],“齊一變”是由當(dāng)前之變態(tài)政體春秋歸于正常政體西周。然由魯及道,則暗示以魯為代表之周制并非完美,故“魯一變”是由正常政體超邁理想政體,即由周制直入唐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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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公山弗擾以費(fèi)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說,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陽貨》)何晏云:“興周道于東方,故曰東周?!盵25]誤。后儒大體依此。本章是孔子自述其政治理想。其背景為,魯定公八年(前502),魯卿季桓子之臣費(fèi)邑宰公山氏據(jù)是邑判季氏,召孔子,孔子欲往,時年五十歲。此章之“其”同于《雍也》章“山川其舍諸”之“其”,為“豈”義。時周文疲弊,孔子實(shí)欲取而代之,創(chuàng)制為王,故彼時其自云:“蓋周文武起豐鎬而王,今費(fèi)雖小,儻庶幾乎!”[26]伊川云:“東周之亂,無君臣上下,故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言不為東周也?!盵27]又云“‘吾其為東周乎’,東遷以后,諸侯大夫強(qiáng)僭,圣人豈為是乎?”[28]是為的解。故此章義為:如吾得用,豈能在東方重復(fù)周之舊轍!(當(dāng)辟地自為而王天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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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直入唐虞”——對理想政體的邁進(jì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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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將自己所懸設(shè)的理想政體,托名于塑造出來的古圣王,并付于它豐富清晰的內(nèi)涵,以之作為超越周制的歸宿,是為唐(堯)虞(舜)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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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唐虞之治的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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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當(dāng)時連夏、商二代的政治文明都很難驗(yàn)證(《八佾》),故唐虞之治當(dāng)是其對人類政治應(yīng)然之懸設(shè),而非對歷史實(shí)然之總結(jié),其托古本為刺今,立名以圖改制。故康有為認(rèn)為,孔子以前的歷史均無據(jù)可考,孔子于是“塑造”出堯舜等上古圣賢之事跡,以行改制之愿[29]。顧頡剛先生更厘清了禹的由來以及對堯舜的杜撰[30]。牟宗三先生亦認(rèn)為此是先儒立象之義[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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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本文相關(guān),則有兩點(diǎn)。其一,孔子選擇將禹由天神降為圣王。禹在孔子之前,演有兩種不同的形象[32]。起初為治水之天神,如《詩經(jīng)·商頌·長發(fā)》云:“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薄对娊?jīng)·大雅·文王有聲》云:“豐水東注,維禹之績?!薄对娊?jīng)·大雅·韓奕》云:“奕奕梁山,維禹甸之?!蔽髦芄鯐r《豳公盨》銘文曰:“天令(命)禹尃(敷)土、墮山、浚川?!盵33]到魯僖公時,禹則變成耕種之人王,《詩經(jīng)·魯頌·閟宮》云:“是生后稷,……俾民稼穡;……奄有下土,纘禹之緒?!奔词钦f,周族始祖稷之耕稼乃是繼承了禹的事業(yè),則禹即由神變成了一位古圣王??鬃颖緸橐笕酥?,但在這兩種形象中,卻舍棄了前者,繼續(xù)將禹打造為一位耕稼之圣王,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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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ā短┎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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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儒亦承之,如《上博簡·容成氏》云:“禹然后始行以儉,衣不褻(鮮)媺(美),食不重味,朝不車逆,穜(舂)不毇米,炊不折骨……禹乃建鼓于廷,以為民之有訟告者鼓焉,撞鼓,禹必速出,冬不敢以蒼(寒)辭,夏不敢以暑辭。”[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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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正是孔子杜撰出堯舜及唐虞之世??鬃又?,根本就沒有堯舜之說[35]??鬃泳膭?chuàng)造并大力宣播堯舜此兩個古圣王之形象,如云“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泰伯》);“舜禹有天下而不與”(《泰伯》);“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保ā栋速罚┎⑺茉斐霰藭r的政治情形,如云:“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朴葜H,于斯為盛。”(《泰伯》)故由孔子發(fā)其端,后儒增其彩,堯舜禹即成為圣王的標(biāo)準(zhǔn),成為儒家乃至整個中華文化抹滅不盡的理想符號。同樣地,唐虞之世作為一個座標(biāo),亦成為儒家永恒的理想家園,歷代儒家不斷的回到那里,在理論上予以詮釋、還原、建構(gòu)與價值設(shè)準(zhǔn),以批判現(xiàn)實(shí)、指導(dǎo)此在世界的進(jìn)路。此理想政體之政道前文已述,其具體的治理原則,則包括政治主體建設(shè)、治國之道與平天下之道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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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政治主體之建設(sh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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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政治主體之分類。相比正常政體之世襲,此理想政體卻要憑德取位,自由流動。因人在現(xiàn)實(shí)中有先覺后覺之分,而且工夫或由己悟,或因外緣,不能整齊劃一,故個體始有二性,人群終分三品。在儒家的社群中,政治主體主要由三類人組成,圣——士——民。三者形成一種自下而上的流動態(tài),圣是君師一體之主于政教者,士為民中之精粹者,選賢與能而組成政府,其中圣者為王。三者社會地位有差別,但政治權(quán)利與人格尊嚴(yán)完全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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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政治主體之培養(yǎng)。政治主體若建成,則由個體之善進(jìn)至社群政治之善易如反掌。因國中皆君子,滿街咸圣人,此是人的完全自主、自覺、自由狀態(tài),則此大自在群體之生存惟行禮樂,何勞政刑。則社群之善政便至簡至一,政道必“天下為公”(《禮記》),以遂其“各正性命”(《易傳》)之要求。治道必“禮讓為國”(《里仁》),以還原其公共服務(wù)之本義。故孔子特重政治主體之培養(yǎng),其路線如下。一是教育,孔子首倡私學(xué),“有教無類”(《衛(wèi)靈公》),故冉有仆衛(wèi)有庶富教之得(《子路》),子游治武遂聞弦歌之聲(《陽貨》)。二是參與,孔子首先提倡庶人的議政參政精神,云“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季氏》),言下之義,只要天下無道,則庶人就要批判、抗議之。其次是從政。一個值得思考的事情是,在當(dāng)時的世卿世祿制下,庶人根本絕少機(jī)會從政??鬃拥牡茏佣嗍秦氋v之人,孔子卻教他們六藝,而“此是士人從政干祿的本領(lǐng)”[36],足見孔子此義,雖然現(xiàn)實(shí)中他的弟子只能作家臣、私宰,如“仲弓為季氏宰”(《子路》),“子夏為苣父宰”(《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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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治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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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國家觀??鬃拥膰依砟羁勺浴芭d滅國,繼絕世”(《堯曰》)推出,其理可以用“最小的國家就是最好的國家”來表達(dá)之。這里的小不是指外在的規(guī)模,而是說國家當(dāng)是天然形成的、持續(xù)發(fā)展的、不依種族為界限、不以武力相兼并的這樣一個共同體,它僅以文化作為相互區(qū)別的唯一標(biāo)志。一個文化共同體即是一個國家。周初分封的所謂邦國,絕大多數(shù)是極為古老的共同體——部落。如許倬云先生云:“成王東征,平服商奄,有魯齊鎮(zhèn)撫東國,然而東國為古代著名部族的舊居,到春秋時猶有譚紀(jì)莒邾任宿句須不少小國,大都為大皞少皞等古族的苗裔?!盵37]如薛乃“夏所封,在周之前”(《左傳·隱公十一年》)。又如最新出土青銅器所載之倗國、霸國,均不曾見于古代文獻(xiàn)[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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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君臣以義。在封建制下,君臣關(guān)系的原則是禮,而在理想政體中,則是道(義)??鬃诱J(rèn)為君臣之屬,乃是以義而合,故云“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先進(jìn)》),事君當(dāng)“勿欺也,而犯之”(《憲問》)。所以我們看到,《鄉(xiāng)黨》章,孔子有公事覲見君主與因私事會見君主時態(tài)度完全不同:“執(zhí)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戰(zhàn)色,足縮縮,如有循。享禮,有容色。私枧,愉愉如也?!保ā多l(xiāng)黨》)本章寫了三個層次,一是在自己君主面前領(lǐng)圭,二是在他國君主面前獻(xiàn)禮,三是私見他國君主,孔子的表現(xiàn)完全不一樣。于公而言,則非常謹(jǐn)慎恭敬,于私,則完全放松燕然。此正是夫子之圣者氣象。如果尚還有人以孔子為忠君之奴才,實(shí)不值一哂。故孔子后學(xué)亦能堅守之。如《郭店楚簡·語叢一》云:“君臣,朋友,其擇者也。”[39]梨洲云:“夫治天下猶曳大木然,前者唱邪,后者唱許。君與臣,共曳木之人也?!盵40]可謂深得孔門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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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官吏產(chǎn)生之道,選賢與能,或曰舉直錯枉。首先,孔子對周制“世卿世祿”十分不滿。如子貢“問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屑之人,何足算也?!保ā蹲勇贰罚┊?dāng)時非貴族出身者很難進(jìn)升公職,一般都出任家臣,故孔子要求突破此血緣限制。如魯公叔文子推薦自己的家臣升為公職,故夫子贊許他可以謚為文也(《憲問》)。其次,孔子痛恨竊位者。如認(rèn)為“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衛(wèi)靈公》)。即便是自己弟子,不賢弗能,亦不用。如不許子羔為費(fèi)宰(《先進(jìn)》),而稱贊漆雕開不仕(《公冶長》)。再次,要求選賢與能、舉直錯枉。如“樊遲問仁。子曰:‘愛人?!瘑栔?。子曰:‘知人?!t不達(dá),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樊遲退,見子夏曰:“向也吾見于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于眾,舉皋陶,不仁者遠(yuǎn)矣。湯有天下,選于眾,舉伊尹,不仁者遠(yuǎn)矣?!保ā额仠Y》)又如“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子路》)[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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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平天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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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對國家此一單位的處理。在孔子的天下中,既然國家依然存在,則其道如下:其一、反對兼并戰(zhàn)爭。春秋時兼并日盛,已如前述,孔子對此極為反對,大力提倡“興滅國、繼絕世”(《堯曰》)。其目的首先是為了保護(hù)各族群的生存、發(fā)展之權(quán)利。故孔子要弟子止伐顓臾(《季氏》),即出此義。其二,提倡挈矩之道??鬃咏^非主張后世法家式的君主獨(dú)裁與中央集權(quán),相反,其本義是欲保護(hù)天然產(chǎn)生形成的各個族群,以文化共同體為最小的國家,維系此上千個小國,也就是基層社會共同體,形成對列制衡之局[42],而后在此其礎(chǔ)上,共同組成一個公天下。此正是后來《中庸》所云“道并行而不悖,萬物并育而不相害”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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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超國家政權(quán)之形成。作為超國家的存在,天下還是有著一個公權(quán)組織的,其形成乃基于興公利、除公害。孔子弟子南宮適言:“羿善射,鏖蕩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耕稼,而有天下?!笨鬃淤澰唬骸熬釉杖羧?,尚德哉若人?!保ā稇梿枴罚┐说虏⒎侵冈讉€人之私德,而是指整個社群的價值取向。南宮適這里提出了兩種政權(quán)產(chǎn)生模式,一是如羿、鏖以武力奪取政權(quán),最后均不得善終。二是如禹、稷以耕稼提供公共益品而為民眾推為元首從而組織政權(quán)??鬃淤澩笳?,其態(tài)度亦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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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下之元首產(chǎn)生與為政綱領(lǐng)。其一,元首的產(chǎn)生之道。一則圣者為王??鬃诱J(rèn)為只有天下德才最為優(yōu)秀的圣人,才能成為合法的元首?!墩撜Z》中此例甚眾,如顏問為邦,雍可南面,此是認(rèn)為自己的學(xué)生顏回、仲弓均可為天子[43]。二則彼此之間行禪讓之規(guī)則??鬃右蕴朴轂樽罡呃硐?,并塑造出一種迥異于周的嫡長子繼承制的禪讓制,即國家元首及其治理權(quán)不世襲,而在圣王與其繼任者之間和平傳遞[44]。其二,為政以德。孔子云:“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保ā稙檎罚┐说乱喾窃字降?,而是《大學(xué)》“明明德”之“德”??鬃诱J(rèn)為為政的根本原則在于凡人群之生存、國家之治理,當(dāng)以闡發(fā)民眾的光輝德性為主要途徑,即“新民”,以“至于至善”。德性是人群所以生存與發(fā)展之基礎(chǔ)之核心,政治當(dāng)以明民之明德為最高原則,其它的禮樂、政策、法令、制度、治術(shù)等均列而環(huán)之,就如同北極星居中為核心,而群星皆層而比之、遞而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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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由人而國,由國而天下,以成一有道之局,此即孔子所嘆“朝聞道,夕死可矣”(《里仁》)之本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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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孔子上述為政理念尚留下諸多問題,如實(shí)現(xiàn)之的力量(主體)為誰,正義不可能自動實(shí)現(xiàn),唯有靠一個強(qiáng)有力的階層來推動。所以,在理論、制度之后,即須討論士的崛起與其實(shí)踐,此是后話,不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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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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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海東,1975年生,男,江蘇六合人,哲學(xué)博士,江蘇科技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yàn)橹袊軐W(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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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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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孔子論政有本然之理、實(shí)然之勢和應(yīng)然之道之分。本然之理指由人的道德屬性、生理屬性推出政權(quán)輻湊形成的三種模式:獨(dú)陰無陽(純?nèi)握蹋?、陰陽相間(禮樂政刑相間)、獨(dú)陽無陰(純?nèi)味Y樂)。此理之落實(shí)則有實(shí)然之勢,一是正常政體西周,其政道是天下為家,治道則是政教并流;二是變態(tài)政體春秋,其政道為僭越篡奪,治道為禮崩刑重。孔子為匡治之,提出懸設(shè)的應(yīng)然之道,其為理想政體,托名為唐虞之治,政道是天下為公,治道是為政以德。詳參拙文《〈論語〉政體觀發(fā)微》,載《教育文化論壇》,201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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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如前536年鄭鑄刑書,孔子時16歲;前513年晉鑄刑鼎,孔子時39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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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轉(zhuǎn)自李夢生,《左傳譯注·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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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公羊傳·哀公十四年》:“撥亂世,反諸正?!?/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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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如梁啟超曰:“夏殷以前所謂諸侯,皆邃古發(fā)生之部落,非天子所能建之廢之?!币娛现断惹卣嗡枷胧贰?,天津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4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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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⑥]如“商代國家是由眾多自治族群組成的集合體。商代國家是由這些起初獨(dú)立的族群組成,在商王‘霸權(quán)的’權(quán)力組織下成為一個松散的聯(lián)盟”。見李峰,《西周的政體:中國早期的官僚制度和國家》,三聯(lián)書店,2010年,第3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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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老子·第十一章》言“三十輻,共一轂,當(dāng)其無,有車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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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⑧]如謂舜之《韶》樂“盡美矣,又盡善也”,謂周武王之《武》樂“盡美矣,未盡善也”(《八佾》),因其在根本上不認(rèn)可此武力征伐而擁有的政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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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⑨]《論語·子路》載:子路曰:“衛(wèi)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徽齽t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無所茍而已矣?!笨鬃哟苏f當(dāng)源于公元前710年晉師服所說:“夫名以制義,義以出禮,禮以體政,政以正民。是以政成而民聽,易則生亂?!保ā蹲髠鳌せ腹辍罚?/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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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⑩]姚中秋,《華夏治理秩序史·封建》,海南出版社,2012年,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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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論語·顏淵》載曰:“齊景公問政于孔子??鬃訉υ唬骸?,臣臣,父父,子子?!唬骸圃?!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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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朱熹,《四書章句集注》,《朱子全書》第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7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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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姚中秋,《華夏治理秩序史·封建》,海南出版社,2012年,第12-7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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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相關(guān)者如下:季康子患盜,問與孔子。孔子對曰:“茍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顏淵》)季康子問政于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fēng),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fēng),必偃?!保ā额仠Y》)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顏淵》)子曰:“茍正其身矣,于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子路》)子曰:“上好禮,則民易使也。”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保ā缎l(wèi)靈公》)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fù)其子而至矣。《憲問》堯曰:“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保ā秷蛟弧罚?/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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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蕭公權(quán),《中國政治思想史》,新星出版社,2010年,第4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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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參牟宗三,《政道與治道》,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第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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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涂宗流、劉祖信,《郭店楚簡先秦儒家佚書校釋》,臺北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2001年,第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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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孔《注》曰:“監(jiān),視也。言周文章備于二代,當(dāng)從之?!币娦蠒m,《論語注疏》,四庫全書經(jīng)部一九〇,第195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555頁。朱子《集注》曰:“三代之禮至周大備,夫子美其文而從之。”見《四書章句集注》,《朱子全書》第6冊,第88頁。今人楊伯峻則云:“周朝的禮儀制度是以夏商兩代為根據(jù),然后制定的,多么豐富多彩呀,我主張周朝的?!薄墩撜Z譯注》,2009年第3版,北京,中華書局,第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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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如錢穆曰:“孔子之所以教其弟子,主要在如何從周而更有所改進(jìn)憤悱,此章乃孔子自言制作之意。否則時王之禮本所當(dāng)遵,何為特言‘吾從周’?”見氏著《論語新解》,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5年,第67-6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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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楊時,《龜山語錄》,《四庫全書》第1125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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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朱熹,《四書章句集注》,《朱子全書》第6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1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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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齊固如朱子所言“急功利,喜夸詐,乃霸政之余習(xí)”,然魯至春秋亦“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季氏》),早無“先王之遺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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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此是當(dāng)時共識。如《左傳·昭公二年》載“晉侯使韓宣子來聘,且告為政而來見,禮也。觀書于大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又如《左傳·閔公元年》載齊桓公問:“魯可取乎?”齊仲孫湫對曰:“不可,猶秉周禮。周禮,所以本也。臣聞之,國將亡,本必先顛,而后枝葉從之。魯不棄周禮,未可動也?!?/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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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荀子云:“仲尼之門,五尺之豎子,言羞稱乎五伯?!保ā盾髯印ぶ倌帷罚┟献釉疲骸拔灏哉?,三王之罪人也?!保ā睹献印じ孀酉隆罚?/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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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皇侃,《論語集解義疏》,《四庫全書》第195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9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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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2013年,第37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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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程頤,《二程集·遺書》,中華書局,1981年,第13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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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程頤,《二程集·遺書》,中華書局,1981年,第13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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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康有為,《孔子改制考》,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4-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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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顧頡剛,《古史辨自序·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3-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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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牟先生云:“孔子刪書斷自《堯典》,而寄托其政治上之深遠(yuǎn)理想于堯舜之禪讓,極稱堯舜之盛德與無為而治。孟子道性善,亦言必稱堯舜。儒家稱堯舜是理想主義之言辭,亦即‘立象’之義也,未必是歷史之真實(shí)。此說正反顯當(dāng)時之史實(shí)不可得而確解也”。見氏著《政道與治道》,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第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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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童書業(yè),《童書業(yè)史籍考證論集》,中華書局,2005年,第134-14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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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馮時,《〈豳公盨〉銘文考釋》,載《考古》200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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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馬承源,《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57-26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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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如錢玄同云:“堯舜這兩個人,是周人想象洪水以前的情形而造出來的,大約起初是民間傳說,后來那班學(xué)者便利用這兩個假人來托古改制?!币姟豆攀繁妗罚硪?,第6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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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陶希圣,《中國政治思想史》上冊,中國大百科出版社,2009年,第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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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許倬云,《西周史》增補(bǔ)二版,三聯(lián)書店,2012年,第152頁。句須當(dāng)為須句,見《左傳·僖公二十一年》“任、宿、須句、顓臾,風(fēng)姓也。實(shí)司大皞與有濟(jì)之祀,以服事諸夏?!?/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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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參李峰,《西周考古的新發(fā)現(xiàn)和新啟示——跋許倬云教授〈西周史〉》,載許倬云《西周史》增補(bǔ)二版,三聯(lián)書店,2012年,第362-3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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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劉釗,《郭店楚簡校釋》,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9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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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原臣》,中華書局,2011年,第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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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本章“先有司”三字過簡,古來注家皆難還復(fù)其豐富內(nèi)涵?!渡喜┖啞ぶ俟氛砻媸篮螅c本章義旨相同然內(nèi)容詳細(xì)得多,晁福林先生對之有詳細(xì)考證,解開其中義奧,參其文《從上博簡仲弓篇看孔子的“為政”思想》,載《齊魯學(xué)刊》,200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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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薛涌,《學(xué)而時習(xí)之:〈論語〉研究之一·序》,新星出版社,2007年,第6-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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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顏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yuǎn)佞人。鄭聲淫,佞人殆?!保ā缎l(wèi)靈公》)雍也可使南面。(《雍也》)“犁牛之子鋅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雍也》)具體參拙文《楊伯峻〈論語譯注〉義理商榷》,《合肥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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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孟子認(rèn)為此禪讓模式不合法,詳拙文《孟子公權(quán)觀發(fā)微》,載《孔子學(xué)刊》,2014年,第5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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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姚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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