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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向世陵】“淪于空寂”與“滯于形器”——朱熹對呂學與陸學的批評

        欄目:學術(shù)研究
        發(fā)布時間:2019-04-24 19:55:47
        標簽:朱熹、淪于空寂、滯于形器
        向世陵

        作者簡介:向世陵,男,西元一九五五年生,四川仁壽人,中國人民大學中國哲學博士?,F(xiàn)任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教授,中國人民大學孔子研究院副院長。社會兼職中國哲學史學會副會長、中華朱子學會副會長、《中國哲學史》雜志副主編。著有《宋代經(jīng)學哲學研究·基本理論卷》《理氣性心之間——宋明理學的分系與四系》《理學與易學》《中國學術(shù)通史·魏晉南北朝卷》《中國哲學范疇精粹叢書·變》《善惡之上——胡宏·性學·理學》《儒家的天論》等。

        “淪于空寂”與“滯于形器”

        ——朱熹對呂學與陸學的批評

        作者:向世陵(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教授)

        來源:《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9年04期

         

        摘要

         

        朱熹對以呂祖謙為代表的浙學持負面的評價,以為浙學不“高”則“卑”,均不能于中間“親切合理會處”有恰當?shù)捏w貼。但相較于陸學之“高”,朱熹對呂學之“卑”給予了更多的批評。認為呂祖謙注重實用,被歷史陳跡和實用利益所陷溺,不能由具體物事上升到天道性命這一形而上的“大本”。而陸九淵之學雖被朱熹指斥為“禪學”,但相較于呂學以及永康、永嘉等事功學,陸學反倒有更多合理的因素。朱熹肯定陸九淵能“做個人”,雙方的共性落在了一致堅守作為“儒”之內(nèi)核的義利之辨上。祖謙之后,呂學相當程度繼續(xù)了重實效、重利益、重史傳的學術(shù)特色,但最終不能避免與朱學混同。

         

        南宋中期,朱熹在閩,張栻在湘,呂祖謙在浙,合力推動了理學的發(fā)展,時稱“東南三賢”。與閩學和湖湘學有確定的學派指稱不同,浙學是包括活躍于浙東金華、永康、永嘉等地區(qū)的理學、事功學及心學等多家學術(shù)的一個統(tǒng)稱。其中,兼取各家之長而最能體現(xiàn)這一包容性特色的即是呂祖謙為代表的呂學。然而,呂學的這一特色在朱熹,并非優(yōu)長卻是問題所在。用朱熹所認同的學生的話,就是“東萊博學多識則有之矣,守約恐未也”。[1]“博學多識”本來也是朱熹提倡的。淳熙二年(1175)鵝湖之會上,朱熹要求陸九淵兄弟的,也正是“欲令人泛觀博覽,而后歸之約”[2]。不過,朱陸雖然分歧嚴重,陸學的“精神”卻為朱熹所欣賞;而在呂祖謙,治學因為關(guān)聯(lián)實用,注重效果利益,導致朱熹對呂祖謙學術(shù)乃至整個浙學的負面評價及嚴厲的批評。

         

        一、“卑則滯于形器”的呂學

         

        朱熹貶抑浙學,呂祖謙及其學術(shù)首當其沖。不論呂祖謙在世時還是去世后,朱熹這一立場一直未變。呂祖謙在世時,朱熹在給雙方的好友劉清之(子澄)一信的末尾,曾歸結(jié)說:

         

        今世學者,語高則淪于空寂,卑則滯于形器,中間正當緊要親切合理會處,卻無人留意,此道之所以不明不行,而邪說暴行所以肆行而莫之禁也。不知伯恭后來見得此事如何?所欲言似此者非一,無由面論,徒增耿耿。[3] 

         

        朱熹對“今世”的學者是既攻“高”又擊“卑”。他雖未明言所謂“高”“卑”都是指誰,但由于朱熹是圍繞呂祖謙治學發(fā)議論,針對浙學的學風是無疑的。不論“高”或“卑”都割裂了二者的關(guān)聯(lián),所以朱熹要上下開弓,并譴責正是由于這些或“高”或“卑”的學術(shù)的偏差,導致了儒家之道的不明不行,甚至于邪說暴行的肆虐。

         

        朱熹要求學者留意的“中間正當緊要親切合理會處”,自然是朱熹堅守的由卑到高一以貫之的學術(shù)道路。此一道路,他也稱之為“中間事物轉(zhuǎn)關(guān)處”。學生問“如何是轉(zhuǎn)關(guān)處”?朱熹的回答是:“如致知、格物,便是就事上理會道理?!盵4]所謂“就事上理會道理”,就是要在“事上”與“道理”之間轉(zhuǎn)關(guān),這既有從上往下轉(zhuǎn),也有從下往上轉(zhuǎn)。在前者,“理會上面底,卻棄置事物為陳跡,便只說個無形影底道理;然若還被他放下來,更就事上理會,又卻易。只是他已見到上面一段物事,不費氣力,省事了,又那肯下來理會!”[5]致知、格物無疑都需要要覺察上面一段“無形影底道理”,但問題在能否“放下”于事物之中去理會,即需要轉(zhuǎn)上到下,如果無下、不窮物理而只尊德性,缺乏入圣之階梯,就只能是“空底物事”,這自然是批評陸學;但呂學的問題剛好相反,即“只就下面理會事,眼前雖粗有用,又都零零碎碎了,少間只見得利害……這般道理,須是規(guī)模大,方理會得”[6]。在朱熹眼中,呂祖謙學術(shù)表面“有用”,卻不能由下轉(zhuǎn)上,超越日常用度和利害關(guān)系,成就起有規(guī)模的自身“道理”。換句話說,呂學既然不能由卑上達,結(jié)果就只能“滯于形器”了。盡管朱熹此時尚希望呂祖謙能調(diào)整自己的治學路向。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呂祖謙事實上并不缺乏對天理、本心一類“理學”問題的追尋和探討,朱熹為什么還要說他是“卑則滯于形器”呢?從根本上講,就是在朱熹眼中,呂祖謙因被歷史陳跡和實用利益所陷溺,執(zhí)著于實用的層面,故而不能由具體物事上升到天道性命這一形而上的“大本”。這也是朱熹批評呂祖謙學術(shù)最根本的原則。

         

        全祖望對于朱、陸、呂三家學術(shù)有一個經(jīng)典的評論,就是“朱學以格物致知,陸學以明心,呂學則兼取其長”[7]。但若按朱熹的邏輯來理解這個“兼取其長”,結(jié)果反而是否定的。因為泛觀博覽而兼取各家,在朱熹的學問進路中屬于由“分殊”而會歸“理一”,“蓋能于分殊中事事物物、頭頭項項,理會得其當然,然后方知理本一貫”[8]?!凹嫒∑溟L”的博學多識固然重要,但最后的“歸約”才是目的,重要的是能歸納提煉出“一貫”之理。如果醉心于收納各家,在學問的廣博上固然有其價值,但若因此而流蕩無歸,以致失去了自身學術(shù)的鮮明主旨,則顯然是得不償失。[9]從朱熹本來的意圖講,正確的道路應當是通過格物致知去明心——先泛觀博覽然后歸之約,或者道問學以尊德性。那么,說呂祖謙“卑則滯于形器”就容易明白,即“明心”這一大旨被呂祖謙立足于實事、實利的“格物致知”所滯塞,這或許可以說是從反向意義去理解的“兼取其長”。

         

        從正面“道理”來看,呂祖謙及以他為代表的浙學無疑都是重實的。呂祖謙在《太學策問》中,陳述了“講實理,育實才,而求實用也”的“實學”觀,強調(diào)“立心不實,為學者百病之源”[10]。他批評當時的士子們,雖然筆寫口說郁郁可觀,但卻是“騖于言而未嘗從事所以言者耶”?今人比之古人如孔門弟子,對于孔子教誨的認知可能更為準確,但卻離開了親身切己的實踐體驗,從而無助于實用。故謂“古之人其為己不為人如此。今日所與諸君共訂者,將各發(fā)身之所實然者,以求實理之所在,夫豈角詞章、博誦說、事無用之文哉!”[11]從呂祖謙所述來看,他從古人為己之學的質(zhì)樸出發(fā),要求士人結(jié)合自身實際的操守和舉止去求實理之所在,而批評務于講誦詞章的無用空學。

         

        因此,呂祖謙治學,重點在倡導“有用”。他針對當時讀書人的弊病指出:“今人讀書,全不作有用看。且如人二三十年讀圣人書,及一旦遇事,便與閭巷人無異?;蛴幸宦犂铣扇酥Z,便能終身服行,豈老成之言過于六經(jīng)哉!只緣讀書不作有用看故也?!盵12]六經(jīng)是儒者安身立命的基本經(jīng)典依據(jù),呂祖謙自己便有《易》《書》《詩》等經(jīng)學研究的專門著述。但是,從這里也可以看出,他之重視經(jīng)典,不像其他理學家那樣,專注于探求和發(fā)掘經(jīng)典蘊含的性命義理,而在于六經(jīng)對人有用。換句話說,就是世間的老成人之語,遠不如六經(jīng)所載的圣人之語有用。基于這一立場,他評價孔門弟子說:

         

        孔門諸弟子,若論趨向,固非管仲可比,使他見用,卻恐未必有管仲事業(yè)。學者看古人,要須看得至此。[13]

         

        呂祖謙所謂的“趨向”,當指孔子弟子修德求仁的路向和進階,由于其動機是志道、據(jù)德、依仁,故在出發(fā)點上非管仲一般人可比;但問題也正在這里,出發(fā)點或動機再好,也只是一種愿望,根本上還是要看效果即管仲所造就的事業(yè)。所以,呂祖謙認為,讀古人之書,最要緊的,是要關(guān)聯(lián)效果,在于是否有用。這不止是呂祖謙個人的觀點,也是與朱熹正面展開辯論的永嘉、永康學者的思想,所以朱熹批評呂學是“合陳君舉、陳同甫二人之學問而一之”[14]??梢?,注重實用是浙學共有的趨向。

         

        當然,這樣講并非意味朱熹治學就不重實,朱熹也是強調(diào)他自己的學說是“實學”的,申明他所追求的性命義理都是實性、實理。但是,正因為如此,他就絕不同意“卑則滯于形器”。呂祖謙的務實不能得到肯定,就在于他不能像朱熹那樣,從萬事萬物中追溯抓取根源性的“大本”。朱熹說:

         

        只看圣人所說,無不是這個大本。如云:“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辈蝗?,子思何故說個“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此三句是怎如此說?是乃天地萬物之大本大根,萬化皆從此出。人若能體察得,方見得圣賢所說道理,皆從自己胸襟流出,不假他求。[15]

         

        朱熹從《禮記·樂記》中引來的孔子之語,說的是天地禮樂流行的大本[16],它突出了儒家的仁義內(nèi)核,在子思這里則被闡釋為《中庸》的天性和因此而來的循性修道之教。朱熹作《中庸章句》,“天命之謂性”已被解釋為“性即理”。因此,天地萬化所得以生成流行的大本大根,實際就是朱熹自己的性理本體,也就是《論語》中通過子貢之口道出的“不可得而聞”的性與天道。朱熹治學的宗旨,可以說就是“體察”這個因為“凈潔空闊”而不可得聞的性理本體,這就是圣賢所說、也是朱熹想要闡明的超越性的“道理”。

         

        朱熹認為,理學的“道理”是“皆從自己胸襟流出,不假他求”的,即要求自己循性立本,體驗和發(fā)明內(nèi)在的仁義性命。仁性充實于內(nèi),然后再發(fā)揚推廣于外,實現(xiàn)于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事業(yè)之中。可是,呂祖謙的務實,不但是滯于形器,而且往往關(guān)聯(lián)著時事利害,后者實際才是朱熹反對呂祖謙之學更主要的原因,因為在朱熹看來,這就不是正確的治學之路。孟子當年游說梁惠王,直言“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將仁義與時事利害——利吾國利吾家直接對立了起來。理學家通常號稱接續(xù)孟子,因而大都站在了孟子嚴辨義利的立場上。人當體察的天地萬化的“大本”,進入到倫理的界域,便成為“義以為上”的義利之辨的基本原則。這在與呂學形成對應而“語高”的陸九淵心學上,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

         

         

         

        二、“語高則淪于空寂”的陸學

         

        與“滯于形器”的呂學對應的,是“語高則淪于空寂”的陸九淵心學一系。陸九淵雖不是浙人,但乾道八年(1172)他因春試入浙,并停留了不少時間,楊簡等一批浙人向陸九淵請益,從而使陸氏心學也成為了浙學的組成部分。其兄陸九齡曾在給學者的書信中說:“子靜入浙,則有楊簡敬仲、石崇昭應之、諸葛誠之、胡拱達才、高宗商應時、孫應朝季和從之游,其余不能悉數(shù),皆亹亹篤學,尊信吾道,甚可喜也?!盵17]陸九齡謂九淵門生的“不能悉數(shù)”,或許有夸大的成分,但其皆“尊信吾道”的評價,反映了陸氏兄弟倡導的心學已在浙地生根,從而帶給了他們無盡的喜悅。朱熹后來亦曾有“如今浙東學者多陸子靜門人,類能卓然自立”的感慨。[18]

         

        “語高”所以是“淪于空寂”,可從朱熹批評陸九淵的“專以尊德性為主”及其“先立乎其大”等觀點獲得解釋,朱熹也因此譏陸九淵之學為“禪學”。后來王陽明為陸九淵辯誣,以為“夫既曰‘尊德性’,則不可謂‘墮于禪學之虛空’”;而“先立乎其大者”,“孔子孟軻之言也,烏在其為空虛者乎?”[19]即在王陽明看來,陸學走的是尊崇德性的孔孟的正道,所以絕不可能是空寂之學。在朱熹這里,雖然貶陸九淵之學為“禪學”,但相較于呂學,或包括永康、永嘉等在內(nèi)的浙東本土學,陸學反倒有更多合理的因素。譬如,朱熹稱:

         

        或問東萊、象山之學。曰:“伯恭失之多,子靜失之寡?!盵20]

         

        伯恭門徒氣宇厭厭,四分五裂,各自為說,久之必至銷歇。子靜則不然,精神緊峭,其說分明,能變化人,使人旦異而晡不同,其流害未艾也。[21]

         

        先生出示答孫自修書,因言:“陸氏之學雖是偏,尚是要去做個人。若永嘉、永康之說,大不成學問,不知何故如此?!盵22]

         

        在朱熹看來,呂學的不足,既是呂祖謙自己的問題,即學術(shù)博雜不精而失之多;又是呂學門下的分裂問題,門徒各自為說勢必導致學派的衰微。朱熹的論斷應當說還是有一定預見性的。全祖望后來固然稱“明招諸生歷元至明未絕,四百年文獻之所寄也”,但這并不涉及呂學的理論走向。參考王梓材的補充,東萊后學雖然“為有明開一代學緒之盛”,然而卻是建立在“皆兼朱學”[23]的基礎上的,在學術(shù)性質(zhì)和特色上已不能算是一個專門的學派。相對而言,陸九淵之學因為“失之寡”而得到朱熹的相對肯定,道理就在陸氏的學說分明,能變化人,即重點在陸學的教人“做個人”上。

         

        其實,作為對朱熹這一評論的呼應,永康陳亮在與朱熹的論辯中,如何“做個人”就是一個關(guān)鍵性的問題,可以用作這里的參考。

         

        學者,所以學為人也,而豈必其儒哉……管仲盡合有商量處,其見笑于儒家亦多,畢竟總其大體,卻是個人,當?shù)檬澜巛p重有無,故孔子曰“人也”。亮之不肖,于今世儒者無能為役,其不足論甚矣,然亦自要做個人,非專循管、蕭以下規(guī)摹也,正欲攪金銀銅鐵镕作一器,要以適用為主耳。[24]

         

        陳亮認為,學為“成人”而非必“成儒”。歷史上,管仲以其功業(yè)名揚后世,后儒雖然多有譏刺,但在陳亮眼中,管仲卻正“是個人”,因此才能得到孔子的贊許。陳亮強調(diào),自己并不是一定要求取管仲那樣的規(guī)模事業(yè),而是希望將仁義與功業(yè)融合為一地“做個人”,這實際上也就是他的義利雙行、王霸并用的主張。在這里,“適用”成為了判定人是否成就的根本標志。

         

        對于陳亮的觀點,朱熹全然不能認同。反駁說:

         

        觀其所謂“學成人而不必于儒,攪金銀銅鐵為一器而主于適用”,則亦可見其立心之本在于功利,有非辨說所能文者矣……正如攪金銀銅鐵為一器,不唯壞卻金銀,而銅鐵亦不得盡其銅鐵之用也……孔子固稱管仲之功矣,不曰小器而不知禮乎?“人也”之說,古注得之,若管仲為當?shù)靡粋€人,則是以子產(chǎn)之徒為當不得一個人矣。圣人詞氣之際,不應如此之粗厲而鄙也。[25]

         

        陳亮的“攪金銀銅鐵镕作一器”的融義利為一,在從動機出發(fā)看問題的朱熹看來,是完全“一”在了功利一邊。因為“以適用為主”根本是從效果出發(fā),在立心之“本”上就已經(jīng)偏了。至于孔子對管仲的評價,固然肯定了他的功業(yè);但就整個人來講,孔子明言管仲之器小而不知禮,如何會贊許?孔子要贊許誰,言語中決不會有“人也”這種粗鄙的詞氣。朱熹以為,漢唐人注疏其實已經(jīng)說清楚,孔子就是感慨管仲“這個人”罷了。孔子真正贊許的,是惠愛百姓的子產(chǎn)而非管仲,子產(chǎn)才是真正“當?shù)靡粋€人”。

         

        從朱、陳之辯返回到前面朱熹對浙東學人的評價,朱熹所以指斥呂學和永康、永嘉等事功學,肯定陸九淵能“做個人”,根本點即是在堅守作為“儒”之內(nèi)核的義利之辨上?!皷|南三賢”中,朱熹所以推崇張栻,也正因張栻在義利關(guān)系上,從內(nèi)心意向的“有所為”和“無所為”角度,系統(tǒng)闡發(fā)和強化了義利之辨,朱熹稱贊這是“擴前圣所未發(fā),而同于性善養(yǎng)氣之功者歟”[26]!徑直將張栻與孟子相比。而陸九淵同樣是在這方面深得朱熹的贊許。陸九淵應朱熹之邀登白鹿洞講席,所講即是《論語》中“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章。陸九淵的立場與張栻相似,即從義與利的“志之所向”辨君子小人,要求“專志乎義而日勉焉,博學、審問、慎思、明辨而篤行之”,倘能由此而赴科舉、進仕途,“必皆共其職,勤其事,心乎國,心乎民,而不為身計,其得不謂之君子乎!”[27]陸九淵的演講使朱熹及其弟子深為感動,朱熹不但將陸九淵的講義刻石以提撕警醒弟子,還在給其他未知此講義的弟子的信中強調(diào),陸九淵說得“義利分明,是說得好”。因為他對一心求功名官位的當今士人痛加針砭,指出其“自少至老,自頂至踵,無非為利”,故“說得來痛快,至有流涕者”[28]。陸九淵終究維護了儒家義利之辨的根本立場,所以得到了朱熹的認同。

         

        因而,朱熹雖也指斥陸學,但在他眼中,功利之學比陸氏禪學更可怕:“禪學后來學者摸索一上,無可摸索,自會轉(zhuǎn)去。若功利,則學者習之,便可見效,此意甚可憂!”[29]包括朱熹本人在內(nèi),理學家都是從禪學“轉(zhuǎn)”出來的,而禪學正是向“高”處去。盡管朱熹對于語“高”和語“卑”各家都不能理會“中間”道理一并給予了指責,但從他心底來說,還是“高”遠比“卑”強,“高”其實并不“可憂”。正是因為如此,曾遭朱熹深詆的張九成之學,結(jié)果也被網(wǎng)開一面:“因說永嘉之學,曰:‘張子韶學問雖不是,然他卻做得來高,不似今人卑污?!盵30]所以,朱熹覺得禪學并不可怕,因為到最后自覺無所收獲時,自然會轉(zhuǎn)出。而功利之學不一樣,因為它助長的是人的利欲之心,再加上可以預期的效果,最終將導致泯滅天理的可怕場景,所以必須堅決反對。

         

        三、呂祖謙之后的朱呂論辯

         

        朱熹對呂祖謙之學的不滿和批評,到了晚年逾趨嚴重。其緣由在于,一方面,與他對所稱的功利之學將會導致的世風日下有越來越高的警覺相關(guān);另一方面,則可能與呂祖謙之后呂學或泛言之的浙學繼續(xù)延續(xù)了呂祖謙的學術(shù)主張相關(guān)。

         

        呂祖謙去世之后的呂學,主要由他的弟弟呂祖儉領銜。呂祖儉與朱熹進行了長期的學術(shù)討論。盡管呂祖儉的著作難以查找,但從朱熹致呂祖儉信中所涉及的呂氏思想看,呂祖儉在相當程度仍繼續(xù)了重實效、重利益、重史傳的基本治學路向。

         

        淳熙十一年(1184),即呂祖謙過世三年后,陳亮因個性耿直和蒙冤,兩次被下獄,朱熹在去信問候的同時,亦要求陳亮以此為戒,“一洗舊轍”,“若能相信,失馬卻未必不為福也”;并認為陳亮遭禍也是由于友朋之間“無一言及于儆戒切磋之意”的緣故。因此,呂祖儉既敬重陳亮,就應當任其責而盡情規(guī)勸之。[31]然而,朱熹的勸說并不易產(chǎn)生效果。就在給呂祖儉的另一書信中,他言道:

         

        所謂秦、漢把持天下有不由智力者,乃是明招堂上陳同甫說底。平日正疑渠此論未安,不謂子約亦作此見、為此論也。[32]

         

        立足效果去看動機,是陳亮功利學說的一個代表性觀點,受到朱熹的嚴厲批評,然而呂祖儉卻是與陳亮站在了同一的立場。之所以如此,在于祖儉與其兄長一樣,讀書注重經(jīng)史貫通,力求從史傳中吸取有益的經(jīng)驗教訓,而這正是朱熹極不認可的。因為此種風氣蔓延開來,只會走向功利變詐,天下必然受其禍,以道心人心為內(nèi)核貫穿的“吾道”也就更加不振了。所以他期待祖儉能認真思考。

         

        可是,呂祖儉沒有聽從朱熹的勸誡,以致朱熹十分“憂懼”這種“人人皆有趨時狥勢、馳騖功名之心”的情景,并為祖儉不能回歸到正路而深感惋惜。在朱熹眼中,這不是呂祖儉個人之事,而是呂氏從呂公著、呂希哲一脈下來到祖謙、祖儉是一以貫之,所以朱熹說他是為這“諸公”惜也。[33]按照全祖望的歸納,呂公著“自少講學,即以治心養(yǎng)性為本”,“量閎而學粹,不以私利害動其心”[34],與朱熹正統(tǒng)道學的正心養(yǎng)性總體上是相合的。問題在于,呂氏一系注重“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德”,故于典籍頗重史傳文獻,從而有全祖望“其余大儒弗及”的“中原文獻之傳獨歸呂氏”的贊譽。[35]但這贊譽在朱熹卻未必是好事,反而因其注重史傳而多遭批評。朱熹心中,閱讀《論語》《孟子》《中庸》《大學》以及六經(jīng)才是學者的正理。不然,勢必將為利所牽引而禍害無窮。

         

        《孟子》記載,孟子弟子認為士人應當謁見諸侯而出仕,以施展自己或王或霸的抱負。即為了行道,可以不必拘泥于小節(jié),并引古《志》“枉尺而直尋”說以辯護。孟子認為“且夫枉尺而直尋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則枉尋直尺而利,亦可為與?”(《孟子·滕文公下》)“枉尺直尋”的核心就是以利益大小為取舍,如果為了利,甚至顛倒過來,“枉尋直尺”也會去追求,故極為有害。孟子歸結(jié)說:“如枉道而從彼,何也?且子過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孟子·滕文公下》)違背正道而屈從利益,不但是根本錯誤,而且自己不正直的人,怎么可能期待別人正直呢?朱熹充分肯定孟子的義利之辯,但面對從陳亮到祖儉看重漢唐“智力”和效果的趨向,又不由得心焦,其復函祖儉曰:“孟子一生忍窮受餓,費盡心力,只破得‘枉尋直尺’四字。今日諸賢苦心勞力,費盡言語,只成就‘枉尋直尺’四字。不知淆訛在什么處。此話無告訴處,只得仰屋浩嘆也?!盵36]

         

        朱熹之所以感到憂心,從根本上說,是當時學者治學好高騖遠又不愿下細致功夫,導致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他說:

         

        夫?qū)W者既學圣人,則當以圣人之教為主。今六經(jīng)、《語》《孟》《中庸》《大學》之書具在,彼以了悟為高者,既病其障礙而以為不可讀;此以記覽為重者,又病其狹小而以為不足觀。如是,則是圣人所以立言垂訓者,徒足以誤人而不足以開人,孔子不賢于堯舜,而達摩、遷、固賢于仲尼矣,無乃悖之甚邪![37]

         

        距前面朱熹對陸學與呂學之高卑兩面開攻已過去了10多年,但浙學的狀況并沒有得到改善。在朱熹這里,六經(jīng)、四書是“圣人之教”的根本,是學者進學當孜孜以求的功夫。然而,企求了悟的高者,經(jīng)典成為了他們發(fā)明本心的障礙,故以為不可讀;而垂青記誦閱覽的卑者,又覺得六經(jīng)“四書”遠不及史傳文獻的博厚宏闊,故以為不足觀。如此導致的結(jié)果,圣人的教誨就不是開導引人,而是閉塞愚人,禪學的悟空和史家的功利受到推崇,這在朱熹實在是價值觀的根本倒錯,所以他要指明其病灶而予以譴責。

         

        當然,一生為學術(shù)“糾偏”尤其是糾呂學之偏的朱熹,最后應該還是可以釋懷的。因為呂學的弟子后來大都兼容了朱學。就在慶元黨禁高潮的慶元三年(1197),在考亭書院(滄州精舍)諸生均已散去的情況下,仍有學生不懼而敢于前來問學。朱熹云:

         

        今日輔漢卿忽來,甚不易渠能自拔。向在臨安相聚,見伯恭舊徒,無及之者。說話盡有頭緒,好商量,非德章諸人之比也。[38]

         

        輔廣原為呂祖謙學生,后又從朱熹學,并成為朱熹門下的主要弟子之一。但朱熹這里是將他與祖謙“舊徒”相比,認為祖謙其余門生已無一人可以趕得上輔廣的學識。言下之意,不但朱熹本人的學術(shù)、而且自己門人的水平都已全面超越了呂學。朱熹于此必定感到自豪。對于正在黨禁中遭受打擊的朱熹來說,這無疑是最大的寬慰。

         

        注釋

         

        1、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122,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949頁。當然,朱熹師徒的此類評價是否合乎呂學本身的情況則是另一個問題。

         

        2、參見《陸九淵年譜》,載《陸九淵集》卷36,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491頁。

         

        3、朱熹:《答劉子澄》,《朱文公文集》卷35,載朱杰人等主編:《朱子全書》第2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534—1535頁。此信具體年代不詳,王懋竑《朱子年譜》列在乾道庚寅(1170),陳來在《朱子書信編年考證》中認為未可詳考,姑且從之。但筆者認為,從“語高”意指陸九淵心學來看,此信當在1172年之后,參見正文隨后的論述。而且,《朱子全書》對此已經(jīng)注明,此封《答劉子澄》書,在《朱文公文集·別集》中又以《(答)丁仲澄》的名稱出現(xiàn),故而書信對象存疑。但更重要的還在于:學者可能沒有注意,《(答)丁仲澄》中缺少了涉及呂祖謙學術(shù)的末段文字(含本處所引),王懋竑《朱子年譜》中所引《答劉子澄》可能照抄《文集》,亦不將此段文字包含在內(nèi)。那么,是否后人將朱熹分別給兩人的兩封書信弄混或進行了重新組合?姑且存疑。

         

        4、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121,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939頁。

         

        5、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121,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939頁。

         

        6、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121,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939頁。

         

        7、全祖望:《東萊學案·呂祖謙傳》附,載黃宗羲:《宋元學案》卷51,全祖望補修,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653頁。

         

        8、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27,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677-678頁。

         

        9、能否確立獨立的學術(shù)主旨,是朱熹評價學人和學術(shù)的一個重要標準。譬如胡大時(季隨)便是一個典型。季隨是胡宏季子,張栻的學生和女婿,理當為湖湘學的繼承人;然他又師朱熹,并從陸九淵、陳傅良(君舉)學。故朱熹稱:“君舉到湘中一收,收盡南軒門人,胡季隨亦從之問學。某向見季隨,固知其不能自立,其胸中自空空無主人,所以才聞他人之說,便動。”從現(xiàn)有的資料看,季隨的確沒能有大的成就。參見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123,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961頁。

         

        10、呂祖謙:《太學策問》,《東萊呂太史文集》卷5,載黃靈庚、吳戰(zhàn)壘主編:《呂祖謙全集》第1冊,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84頁。

         

        11、呂祖謙:《太學策問》,《東萊呂太史文集》卷5,載黃靈庚、吳戰(zhàn)壘主編:《呂祖謙全集》第1冊,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84-85頁。

         

        12、呂祖謙:《門人所記雜說二》,《麗澤論說集錄》卷10,載黃靈庚、吳戰(zhàn)壘主編:《呂祖謙全集》第2冊,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54-255頁。

         

        13、呂祖謙:《門人所記雜說一》,《麗澤論說集錄》卷9,載黃靈庚、吳戰(zhàn)壘主編:《呂祖謙全集》第2冊,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41頁。

         

        14、全祖望:《東萊學案·附錄》引朱熹語,黃宗羲:《宋元學案》卷51,全祖望補修,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676頁。

         

        15、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121,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938頁。

         

        16、《禮記·樂記》這段話的全文是:“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春作夏長,仁也。秋斂冬藏,義也。仁近于樂,義近于禮。樂者敦和,率神而從天;禮者別宜,居鬼而從地。故圣人作樂以應天,制禮以配地。禮樂明備,天地官矣?!卑创怂f,則天者,樂也,仁也;地者,禮也,義也。

         

        17、參見《陸九淵年譜》,載《陸九淵集》卷36,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488頁。

         

        18、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113,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750頁。根據(jù)劉玉敏博士的研究,陸氏心學一系亦受到身為浙人的張九成心學的影響。參見劉玉敏:《心學源流——張九成心學與浙東學派》,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

         

        19、王陽明:《答徐成之(壬午)一、二》,載吳光等編:《王陽明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808頁。

         

        20、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121,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949頁。

         

        21、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121,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956頁。

         

        22、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121,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957頁。

         

        23、全祖望:《麗澤諸儒學案·序錄》,載黃宗羲:《宋元學案》卷73,全祖望補修,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434頁。

         

        24、陳亮:《又乙巳春書之一》,載《陳亮集》,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346-347頁。

         

        25、朱熹:《寄陳同甫書·八》,載《陳亮集》,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366-367頁。

         

        26、朱熹:《右文殿修撰張公神道碑》,《朱文公文集》卷89,載朱杰人等主編:《朱子全書》第2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4140頁。

         

        27、陸九淵:《白鹿洞書院論語講義》,載《陸九淵集》卷23,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275-276頁。

         

        28、參見《陸九淵年譜》,載《陸九淵集》卷36,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493頁。

         

        29、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123,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967頁。

         

        30、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123,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962頁。

         

        31、朱熹:《答呂子約》,《朱文公文集》卷47,載朱杰人等主編:《朱子全書》第2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197-2198頁。

         

        32、朱熹:《答呂子約》,《朱文公文集》卷47,載朱杰人等主編:《朱子全書》第2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195頁。

         

        33、朱熹:《答呂子約》,《朱文公文集》卷47,載朱杰人等主編:《朱子全書》第2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202頁。

         

        34、全祖望:《范呂諸儒學案·呂公著傳》,載黃宗羲:《宋元學案》卷19,全祖望補修,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788-789頁。

         

        35、全祖望:《紫微學案·呂本中傳·案》,載黃宗羲:《宋元學案》卷36,全祖望補修,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234頁。

         

        36、朱熹:《答呂子約》,《朱文公文集》卷47,載朱杰人等主編:《朱子全書》第2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199頁。

         

        37、朱熹:《答呂子約》,《朱文公文集》卷47,載朱杰人等主編:《朱子全書》第2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196頁。

         

        38、朱熹:《答呂子約》,《朱文公文集》卷48,載朱杰人等主編:《朱子全書》第2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243-2244頁。

         

        責任編輯:近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