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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語同游二三子，莫將言語壞天常

作者：丁紀

來源：“欽明書院”微信公眾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十一月初九日乙亥

??????????耶穌2019年1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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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緊趕慢趕、終于先發(fā)后至地成為成都地區(qū)第三家大學(xué)哲學(xué)實體研究與教學(xué)單位，也舉行了相應(yīng)的慶?；顒又髷?shù)日，四川大學(xué)哲學(xué)系聽到一個消息，陜西師范大學(xué)已將其“哲學(xué)學(xué)院”改名為“哲學(xué)書院”?？磥?，游戲路數(shù)又變了，從藏貓貓變成了丟手絹，很好，我們又有機會爭第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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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學(xué)院”到“書院”，或從“大學(xué)”到“學(xué)園”，其間有什么不同？趙汀陽在一篇文章里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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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學(xué)園”和“大學(xué)”看做是不同工作方式的隱喻，那么可以說，“學(xué)園”的工作方式是把由生活所提出來的問題擺在大家面前進行自由對話，思想就可以動用與這個問題相關(guān)的全部可能性去分析，按照今天的學(xué)術(shù)語言，就是動用在邏輯上相關(guān)的所有“可能世界”去分析問題，這樣，懷疑論就優(yōu)先于信仰，邏輯就優(yōu)先于偏好，證明就優(yōu)先于解釋，思想就有可能超越信仰、意識形態(tài)和知識偏好的局限……與“學(xué)園”不同，“大學(xué)”的工作方式是把知識當做產(chǎn)品來生產(chǎn)，并且把它傳授出去，盡管大學(xué)原則上不拒絕思想，但它優(yōu)先考慮的是知識生產(chǎn)的標準化、規(guī)范化和統(tǒng)一管理，考慮的是把知識賣出去，這樣就必定有了知識經(jīng)濟學(xué)，知識變成了一種特別的利益，經(jīng)濟活動中的所有弊病就都表現(xiàn)在知識生產(chǎn)和銷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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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聽起來，有沒有點兒“學(xué)園烏托邦”或“思想無政府主義”的意思？趙教授還說：“從‘學(xué)園’模式到‘大學(xué)’模式的轉(zhuǎn)變，可以看出哲學(xué)是如何變壞的?！蹦敲矗瑥淖非笳軐W(xué)學(xué)科獨立建系建院，再從“學(xué)院”變“書院”、“學(xué)園”，趙教授會不會認可，我們已然找到了一條讓哲學(xué)變好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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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隱喻，隱喻各有各的一套，這個世界上，誰還不是修辭家呢？但隱喻為易，通喻為難。對大學(xué)以及知識抱純正理想之人，是不會接受對它們所做如此刻畫與批判的；而如果覺得形形色色蕪雜的信仰、偏見、利害糾葛以及意識形態(tài)間的爭奪與沖突等等只在“前學(xué)園”的生活世界里充斥著，畢竟還是天真，“大學(xué)”在這方面絲毫不會遜色。則對于邏輯、分析、證明的明凈性和確定性有著如此這般強烈要求的趙汀陽教授，最好還是安安分分地在他私心軌劃的、曲徑通幽的“學(xué)園”中繼續(xù)徜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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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讓我們來讀兩段閑書。兩段都是陜西師范大學(xué)哲學(xué)書院首屆學(xué)生開班典禮上，作為教師代表的丁為祥教授發(fā)言所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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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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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切戒在荒忙，涵泳工夫興味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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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曉莫妨權(quán)放過，切身須要急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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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主宰常精健，逐外精神徒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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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語同游二三子，莫將言語壞天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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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詩出《陸九淵集》卷三十四“語錄上”條九八，條內(nèi)謂象山“舉一學(xué)者詩”云云，則明非象山自作可知也，但以此稍見象山面貌亦非不可?！白约抑髟壮＞?，逐外精神徒損傷”二句，雖微啟異日之弊，此際卻尚含蓄得住，而足為一種讀者之戒?！澳獙⒀哉Z壞天常”，言語如何壞人天常？自是人累言語，非是言語累人，人倘自天常不壞，言語豈不適得為天常之用哉？“予欲無言”，非果于不言；“夫子之言性與天道”雖“不可得而聞”，“夫子之文章”卻須司空慣見。要之，此詩之意亦朱子學(xué)者大可道得，提撕警切為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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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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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稷勤其稼而不恥其不知教，視契之善教即己之善教也；夔司其樂而不恥于不明禮，視夷之通禮即己之通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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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句出王陽明《傳習(xí)錄》中篇《答顧東橋書》末段，陽明后學(xué)特重視此段，標以《拔本塞源論》之目使單獨流傳。僅以此一句而論，其病實大。陽明只欲為一己出脫，乃見其不知稷、夔，復(fù)不知禮、教。稷之勤稼，是稷之教也，其與契之善教，適同成其教；夔之司樂，是夔之禮也，其與夷之通禮，適同通其禮。若非契，稷必善其教而教之；若非夷，夔亦必通其禮而教之。此竟以不知教視乎稷，是視稷猶一老農(nóng)而已矣；以不明禮視乎夔，是視夔猶一樂工而已矣，豈足以識稷、夔？且乎稷之勤稼、契之善教、夔之司樂、夷之通禮，不以有舜乎？其稼、教、樂、禮，不皆以施諸舜之民乎？則亦一其教與禮而已矣。以為勤稼則為不知教、司樂則為不明禮，亦豈識所謂教與禮者哉？必言之，稷、契、夔、夷之在虞庭，恰為各司其職、毋多毋濫、不奪不亂之楷模，丁教授乃據(jù)以說“個體的天性”、“多樣的才情”，亦不知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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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教授尚有一處引用到“先知覺后知，先決覺后覺”，說：“儒家的教育從來都是寓賦了每一個個體基本的平等，包括師生之間的平等，所以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是先知后知、先覺后覺的關(guān)系。后來儒家把這概括為薪火相傳，師生之間只是薪火相傳而已?！边@樣說，固也不能算錯，都知得、覺得后，知固只是一個知，覺也固只是一個覺，所謂“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但伊尹語意所在，終究不在于此，乃在先知先覺對后知后覺之責無旁貸方面。從這個意義言之，先知先覺之與后知后覺，就是“不平等”的。在一個倡言“平等”的時代，于此亦僅能作一種“平等”觀，其失也幾同陷溺。如趙汀陽教授創(chuàng)成一“哲學(xué)原旨主義”之名詞，此語自“原教旨”之詞匯中剔除一“教”字，亦似可見其所欲諱言者。則丁教授之言“儒家的教育”、趙教授之言“思想”，于此同歸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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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教”亦何須諱言？亦何可諱言？惟是稼、樂同稟教、禮之義，而教、禮亦必然能向稼、樂處著落；就像言語不壞天常，天常倒常常向言語處著落一樣。思想總富教養(yǎng)、作育之意義，此其意義欲得實現(xiàn)，書院、學(xué)園非必其利，大學(xué)、學(xué)院非必其礙，須是思想者先能不自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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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汀陽教授把先秦和希臘稱作“兩種正宗哲學(xué)”，認為“為了重建哲學(xué)與真實問題的聯(lián)系，就必須回歸哲學(xué)的偉大傳統(tǒng)（希臘和先秦），回歸蘇格拉底和孔子式的開放性對話”。須知，論“大學(xué)”，也有兩種傳統(tǒng)，從“學(xué)園”到“大學(xué)”而外，與孔子的哲學(xué)傳統(tǒng)相匹配的，恰恰有著對大學(xué)理想最為積極的認肯與訴求?！按髮W(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贝髮W(xué)乃得以為一種思想與知識，更其為一種德性與教養(yǎng)的共同實現(xiàn)之地。只是大學(xué)墮落了，我們乃意欲歸向書院、歸向?qū)W園，最終，卻愈益不知歸向何處。思想者的思想、理想者的理想，能不能就在大學(xué)著落，在大學(xué)的肌體上深刻地打上思想與理想的烙??？如若不能，大學(xué)的墮落其實表征了我們自身理想的墮落，同時，思想也一仍其虛無游蕩的秉性，不具備在任何一個真實之地，承受之，或整治之，那樣一種勇氣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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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近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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